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皮鞋(散文)

2019-01-16 02:10漆劍榮
北京文學(xué)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鞋跟皮鞋閨女

漆劍榮

1984年我大學(xué)畢業(yè)時剛剛20歲。本來我是分配到鐵道部機關(guān)工作,8月去報到時,人事部門的一個阿姨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年輕人要到基層去鍛煉,待在部里學(xué)不到什么。然后就給我開了一張派遣單,讓我到保定一個職工中專去當教師鍛煉一年。

1984年的保定還像電影《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里的街景一樣,整座城市就是灰墻土瓦土磚的巷子和土圍子。有一個古老的直隸總督府象征著當年這個城市在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的軍政地位。一個古蓮花池公園和公園里一墻的碑刻,顯示了這個城市曾經(jīng)有過的文化氛圍。

我教書的學(xué)校在五七路上。是兩棟新建了沒有幾年的二層磚樓,一個紅磚圍起來的院子,院子四周種了一圈楊樹。東邊是一所鐵路小學(xué),再往東有一個百花市場,還有一個百花電影院。學(xué)校東邊屬于保定比較繁華的地方,學(xué)校西邊就是荒地了。

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北京人,戴著黑框眼鏡,人瘦得像用報紙糊出來的,輕飄飄的。校長說,漆老師啊,我看了你的簡歷,你是學(xué)校最年輕的老師,也是恢復(fù)高考后派到學(xué)校來的唯一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你給學(xué)校會帶來新氣象啊。我們這些學(xué)生不是一般的學(xué)生,都是鐵道部工程局下面的工段長、青年突擊隊隊長,挑上來的都是優(yōu)秀骨干,你好好教他們。然后教導(dǎo)主任給我一本教學(xué)提綱,校長說,我們今天都去聽聽漆老師的課吧。

我跟著校長教導(dǎo)主任往教室走,順手翻了一下提綱,類似高中學(xué)生的語文課內(nèi)容。我要教的學(xué)生大概在二十五歲到四十幾歲。我進教室就在黑板上寫了《岳陽樓記》。從中學(xué)到現(xiàn)在,《岳陽樓記》我倒背如流,所以那天我的課應(yīng)該是講得特別好,下課時學(xué)生還給我鼓掌。校長過來握著我的手說,這么年輕,講得這么好,有前途啊有前途。

學(xué)校給我配分了一間單獨的宿舍,在辦公樓的二層。我的宿舍旁邊是其他幾位老師的宿舍,都是那些年下放下鄉(xiāng)到外地如今想回北京又回不去,暫時在這個學(xué)校教書的老師,校長也住在我們旁邊。接下來我的生活就是教這些比我大的學(xué)生,一天三頓飯和這些老師學(xué)生一起在學(xué)校食堂吃。周末有時會回北京,去王府井的書店,朝內(nèi)大街的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買幾本自己喜歡讀的文學(xué)書籍,然后又回到保定的學(xué)校。

我的課基本都是上午,講課的時候圍墻東邊那所小學(xué)經(jīng)常會上英語課。秋天教室里都開著窗戶,常聽見那個小學(xué)的英語老師用濃重的保定口音在領(lǐng)著孩子們大聲念英語:this is pencil (盆搜兒,后面帶著拐彎并上挑的腔調(diào))。下了課,走出教室,我經(jīng)常漫無目的地走出學(xué)校,不知道該去哪里、該干什么。

學(xué)校傳達室看大門的曹師傅,看上去六十多歲,其實應(yīng)該是五十七八歲吧。他的肩膀上總是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這個孩子明明可以走路走得很好了,但總是騎在曹師傅肩膀上。我問曹師傅,這是您孫子呀?曹師傅說,是我兒子。后來跟曹師傅熟悉了,他告訴我,他跟老伴結(jié)婚快三十年了也沒有孩子,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兒子,都二十多歲了,就是在市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抱回家的。前幾年老伴不舒服,整天吐,后來肚子也一天天大了,保定這邊醫(yī)院檢查不出來是啥病,說長了瘤子,讓到北京看去。我老伴跟我哭,就像去了北京就回不來了似的。到了北京一查,是懷孕了,說都六七個月了,回來就生了這個鱉犢子。

學(xué)校大門外面有烤紅薯的、賣柿子的,還有一個小人書書攤,書攤邊上支個小牌子,寫著“一毛錢看兩個小時”,書攤邊上放了幾個小馬扎。我走過去坐下開始翻那些小人書?!峨u毛信》,這是我小時候看過的,我又認認真真地重新翻這本小人書,看那些羊畫得那么生動,一個一個羊尾巴就那么一個線條就勾出來了。

這時我看到墻根邊上有一個老頭,他在給人釘鞋跟兒。他應(yīng)該是六十多歲,戴著套袖,腿上蓋著一塊帆布,身邊是釘鞋的那種機器,錘子什么的。老頭捧著一只鞋正在用刀割釘在鞋跟上的膠皮。那個年代我們穿的皮鞋都要把鞋跟兒釘一個膠皮墊兒,就是把廢輪胎膠皮釘在鞋跟上,再用刀子把膠皮割得跟鞋跟一樣大小。有時鞋跟壞了還可以重新?lián)Q個跟。

“大爺,釘個膠皮墊多少錢?”我問他。

“釘膠皮墊女鞋五毛男鞋一塊錢,換鞋跟兩塊五毛錢,換鞋底就看情況了?!?/p>

我也把鞋脫下來,讓他給我釘一副膠皮墊,大爺說:“你的鞋跟都不一樣高了,要削掉一截,找齊了,釘一副厚的膠皮了,五毛錢不夠。”

我那時的工資是46元,那個時候很多的消費都是以分和毛算的,保定的雪花梨是五分錢一斤。“大爺,您就五毛錢吧,我沒有發(fā)工資呢,沒有錢?!薄昂冒?,這次給你五毛錢算,下次不興跟我講價了。這要用一塊厚皮子呢?!?/p>

鞋子釘好了。穿起來是感覺穩(wěn)多了,很舒服呢。我高高興興地回學(xué)校食堂打飯。那天中午食堂吃的是餃子。我端著飯盒又走出校園來到小人書攤上坐下。

釘鞋的老頭也在吃東西。他腿上的帆布上面又蓋了一塊花布,花布上面放了攤開的幾個小草紙包,一包五香花生米,一包里面有幾塊保定那種驢肉燜子,還有一小包白糖。我很奇怪為什么還帶白糖,跟花生米怎么吃呢?老頭一只手捏著一粒葡萄,一只手拿了一個小扁平的白酒,只見老頭用葡萄蘸一下白糖,用嘴嘬一口,咂摸一下嘴,喝一口白酒,葡萄還是那粒葡萄,沒有什么變化,然后老頭吃一?;ㄉ住_@么重復(fù)著吃著喝著,那粒葡萄還是在他手里捏著,花生米下去十幾粒吧,驢肉燜子沒有動。

“大爺您白糖下酒啊?這是什么吃法呢?”我忍不住問他。

“我自己的吃法。白糖甜啊,酒不是辣嘛?!?/p>

“那您喝完酒吃啥飯呢?”

“烙餅?!崩项^又掏出一個紙包,里面是一塊三角形的烙餅。保定的街上,到處都在烙餅,幾乎所有的小飯館賣的主食就是燴餅燜餅和炒餅,我也分不清這三種餅做法有什么區(qū)別。

“大爺,餅這么干,您不吃菜???”

“菜不好帶,我吃燜子卷餅,好吃。”

“您怎么不回家吃飯?。俊蔽铱粗项^瞪著眼睛嚼著烙餅。

“回家也是我自個兒,家里沒人,我自個兒?;丶乙彩浅岳语??!?/p>

“大爺,您吃幾個餃子吧,我們食堂師傅自己包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把我飯盒里的餃子往老頭腿上的紙包里撥了一半?!帮溩邮菬岬?,您吃幾個餃子吧。”

老頭很吃驚地望著我,連忙用手捂著餃子怕它們掉地上,嘴里連連說:“不要不要,我有吃的?!薄按鬆斈园桑覀兪程美镞€有,不夠吃我再去打點,沒事的。您今天給我釘鞋還少要我兩毛錢呢。”

老頭用手捏著一個餃子舉到嘴邊,還是沒有吃,仍然看著我?!俺园纱鬆?,咱倆一起吃。”我們倆開始吃餃子,老頭把他紙包里的燜子給我一塊:“這家賣的燜子最好吃,你嘗嘗?!?/p>

我就這樣跟補鞋的大爺認識了。下了課只要沒有什么活動,我經(jīng)常會到那個小人書攤?cè)シ∪藭蛘咦约簬б槐緯谀抢镒x。老頭補他的鞋,他的客人也不少。到了中午,他還是一粒葡萄蘸白糖,喝著他的小酒,吃著花生米。我們學(xué)校食堂給的飯菜量都很大,我就端到老頭那里去,分給他一半。老頭后來就帶了一個花碗,我把菜倒在他的碗里,他也熱氣騰騰地吃著菜就烙餅。

學(xué)校老師每天在辦公室聊的都是他們的焦慮和煩惱,北京戶口沒有著落,兩地分居何時了,等等。他們也在悄悄說著校長的事,我們校長被打成“反革命”,那么多年,終于平反回來了,妻子卻無法忍受他腸癌手術(shù)后的生活,在跟他鬧離婚,所以校長周末也不回北京。只有物理老師最近開心,她和丈夫曾經(jīng)在牡丹江鐵路局下面一個小車站干了二十年,丈夫后來考到北方交通大學(xué)讀研究生,公派到美國留學(xué),現(xiàn)在丈夫那邊讓她帶孩子去美國陪讀。記憶最深刻的是,她拎著兩把菜刀來到辦公室,說她丈夫囑咐她務(wù)必帶兩把菜刀到美國去。

我那時對他們的話題毫無興趣,我沒有那么具體現(xiàn)實的目標和愿望,總覺得我的人生理想和目標在遙遠的地方:“我一定要到海上去,去往那孤獨的大海寂寞的天,而我想要的,只是一艘高高的船,一顆星星,引著它向前……”我被一種文學(xué)夢想迷惑著。

?秋天過去了,天氣開始冷起來。保定的街道上樹木很少,風(fēng)刮起一陣陣的黃土。我坐在那個馬扎上讀美國女作家薇拉凱瑟的小說《啊,拓荒者》和《我的安東尼婭》,身心完全沉浸在書中。

“閨女,你這么坐久了要感冒的,起來動動。”補鞋的大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叫我“閨女”了。我站起來看著他熟練地在換一個鞋跟。

“大爺你手藝這么好啊,怎么學(xué)的呀?”

“這算什么,以前我家里有個皮鞋店,賣的皮鞋都是我自己做的?!?/p>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啊?”

“哎,不能提,解放前了。那會兒保定府,好多人找我做皮鞋呢?!?/p>

“那你解放后都干啥?”

“干啥?后來穿皮鞋的少了,我就上班去了,上了些年,就自己回家不干了,補鞋唄,啥鞋子都補,也給人做鞋。”

“那你怎么沒有結(jié)婚成家呢?”

“哎,不能提,成過家,散了?!?/p>

轉(zhuǎn)眼快到寒假了。我跟補鞋大爺說寒假我要回家看父母去?!按鬆?,天這么冷了,您別出來干活了。中午沒有人給您帶吃的,您不能老吃那個涼烙餅啊?!贝鬆斈艘幌卵劬Γf:“閨女,你回家吧,沒事,我都是這么吃的,沒事。自個兒待家里沒意思。你幾時回來呀?”“過了春節(jié)就回來了?!?/p>

第二天上午剛下課,傳達室曹師傅就喊我:“漆老師,漆老師,過來,有你的東西!”我跑到傳達室一看,一個大袋子,里面裝了五只油紙包著的燒雞,兩大塊熟驢肉,還有一口袋五香花生米?!罢l給我的呀?”“門口那個補鞋的老頭?!?/p>

我連忙跑出去,補鞋的大爺還在那里埋頭釘鞋跟?!按鬆敚I這么多東西給我干嗎?我吃不了,花這么多錢,您要釘多少雙鞋呀!”“拿回家給你爹媽吃去。馬家老雞鋪燒雞可好吃了。拿回家你爹媽過年嘗嘗。”“大爺,我去給您打飯,您等著啊?!薄敖裉觳淮蛄耍页泽H肉火燒?;厝グ?,快回去收拾收拾回家啊?!?/p>

畢業(yè)后的第一個冬天回家探親,我背著五只保定馬家老雞鋪的燒雞,兩大塊徐水驢肉和一口袋五香花生米,從保定到北京,從北京到哈爾濱,又輾轉(zhuǎn)到家,那真是一次沉重的旅行。

過了春節(jié)學(xué)校開學(xué)后不久,校長叫我到他辦公室?!捌崂蠋煱。衣牪軒煾嫡f,你經(jīng)常跟學(xué)校門口那個補鞋的老頭來往,還打飯給他吃,曹師傅不放心讓我提醒你一下。保定這些年還是亂,你一個女孩子又沒有親人在這里,交往人要小心啊。曹師傅說那個老頭以前是四類分子。”我愣了一會兒,問校長什么是四類分子。校長說,地、富、反、壞、右吧。我說那不是五類嗎?校長笑了,說我以前也是這五類里面的呢。我跟校長說,那個大爺沒有家沒有兒女,解放以前做皮鞋,現(xiàn)在補鞋,每天都在學(xué)校門口補鞋,我是看他天天吃烙餅,沒有菜吃,就分點菜給他,沒有什么交往。校長聽了沉默一會兒說,去吧,沒事了。

保定的春天來了,記憶中的五七路上,看不到花紅也看不到柳綠,只有校園里那一圈楊樹在慢慢發(fā)芽。

“閨女,你喜歡保定嗎?”有天中午補鞋大爺問我。這個季節(jié)葡萄沒有了,大爺就用一截兒大蔥白蘸白糖嘬,這又是新吃法。

“不喜歡?!蹦菐滋煳艺糜龅搅藗牡氖?。

“保定挺好的。買個房子,找個女婿,你就在保定安家過日子。當老師教書多好的活啊。”

“再過幾個月,這學(xué)期結(jié)束,我就回北京啦,不回來了。”這應(yīng)該是我第一次告訴補鞋大爺,我要回北京去。大爺釘鞋跟兒的錘子舉在空中半天沒有落下去,他的吃驚和難過一下子漲紅在臉上。

“你不回來啦?”

“不回來了,我只在保定工作一年,七月份我就回北京了?!?/p>

“還以為你就在這個學(xué)校一直教書……”

“不是的,大爺,我的戶口在北京,我回去就不當老師了?!?/p>

“嗚——”的一聲,大爺扔下手里的鞋子和錘子,就哭了。我被他嚇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了?”“你不回來了!”他哭得像孩子一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出校門,怕遇到補鞋大爺。有幾次我還是惦記他,打飯過去給他吃,他都是拿碗盛了慢慢低頭吃。沒有什么話。

六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我在宿舍里,一個學(xué)生跑過來說,漆老師你快去看看吧,傳達室那里在吵架呢,有個老頭要進來找你,曹師傅不讓他進來。我跑到大門口一看,正是補鞋的大爺,他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自行車后輪兩邊各掛著一個大筐子,他補鞋的工具都在里面,他推著車子使勁要進門。

“大爺,你找我嗎?”

“閨女我找你說點事,你跟他說說,讓我進去?!?/p>

“曹師傅,您讓他進來吧,他是找我的。”

曹師傅還在那里嚷嚷:“怎么能讓不三不四的人隨便進來呢?他是什么單位的呢?”這時候校長過來說,曹師傅,讓他進來吧,他是找漆老師的。

大爺推著他的車子進到學(xué)校,我讓他把車子放在樓下,跟我到我的宿舍。

“閨女啊,我今天找你是跟你說說,你看啊,你要走了,就不回來了,嗚——”大爺在我宿舍里哭開了。門口圍著我的學(xué)生還有幾個老師。校長過來說,都散了吧,沒啥事。把我的門關(guān)上了。

大爺開始在懷里摸索,然后掏出幾個存折?!伴|女,這是我存的錢,八萬多塊錢,你拿去,你拿去!”他使勁往我手里塞,我吃驚得目瞪口呆。

“八……萬!”我的天哪,我一個月掙46塊錢,到了八月我的工資就漲到56塊錢了,我最近還在想以后每個月多出來的10塊錢該怎么花。八萬是多少??!小時候我們連里,有個孩子的爸爸,因為偷了連里發(fā)工資和春耕用的一萬三千塊錢,他的爸爸就被抓走了,后來被槍斃了,連里的孩子見到那個孩子就喊他一萬三!八萬,我的天??!

“大爺,你怎么有這么多錢?錢是哪里來的?”我使勁把存折往補鞋大爺手上推。

“閨女,別怕,錢是我掙的,我做皮鞋、補鞋子,做了四十幾年啊,我沒有花過錢,都存著了,是我自己的錢呢!”大爺把存折又使勁塞在我手上。

“大爺,你要干什么!”我把存折使勁摔在地上。

“閨女啊,我跟你說,我想了好久了,你要是不嫌棄我,就認我當個干爹吧,我認你當個閨女吧。你把這錢帶回北京去,買個院子,找個女婿,成個家,你給我養(yǎng)個老,說個話,吃口熱飯……”大爺蹲下?lián)齑嬲郏槃菥凸蛟诘厣狭?,攤著兩只手看著我?/p>

我的天!我又驚呆了。

我的未來過什么生活想都沒有想呢,買院子過日子,而我的腦子里全都是詩呢。

“大爺,不行啊,我還不想過日子呢。”

“哪有不過日子的?我年輕那會兒就是不好好過日子才打單一輩子。要過日子啊閨女?!?/p>

“我還有父母呢,我還要養(yǎng)他們。”

“你拿著這些錢回去買院子,把你爹媽都接來,一起過。我能干活,有手藝,到了北京補鞋也能掙錢,你爹媽啥也不用干,咱們養(yǎng)著他們?!?/p>

我的天呢!

大爺又開始在懷里摸索,然后掏出兩個金晃晃的東西。“閨女,戴上,戴上,”他開始拉我的胳膊,“我給你打的金鎦子,戴上。”我睜了睜眼,看出那是一對金手鐲。我使勁把胳膊甩開:“別拉我,我不要!把你的存折你的金、金鎦子拿走!我不要!”

大爺舉著兩只金手鐲呆呆地看著我。

“大爺,我不能認你,我回北京以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也許我還要離開北京去大西北、去海南島、去國外,我不知道。”說著我就哭開了。

補鞋大爺慢慢把存折撿起來,把金手鐲也放回懷里了,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突然,他靠近我,脫了我的鞋,拿起我的腳。我嚇得叫起來:“你要干嗎?要干嗎?”大爺從兜里掏出一個皮尺,拿著尺子量我的腳。“你干嗎?”我發(fā)抖著問。大爺把我兩只腳都量了,然后站起來說:“閨女,咱倆沒有父女命,認不認都是命。閨女你別哭了,我回去了?!?/p>

補鞋大爺走了,皮尺一頭攥在他手里,一頭拖在地上。

過了兩個星期,學(xué)期結(jié)束了。還有一天學(xué)校就放假了。那天早上,校長派了學(xué)校唯一的那輛吉普車,拉上我的行李送我去火車站。出了學(xué)校大門,五七路上還靜悄悄的。吉普車開過百花影院,穿過百花橋的橋洞就到保定火車站了。托運了行李,我獨自上了保定火車站的站臺。

幾個月前,在這個站臺上,我曾經(jīng)抱著站臺的柱子傷心痛哭,看著火車載著那個也痛哭的男孩離去(從此過去了三十三年,我們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這次離開保定,以后我再也不會到保定,再也不想路過這個站臺了。

我擦了一把淚水,準備上車。

“閨女!閨女??!”突然傳來熟悉的喊聲,我回頭看去,補鞋的大爺在站臺上奔跑。

“閨女!你怎么不說一聲就走了!”補鞋大爺一把拉著我的胳膊。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給你!”他塞給我一個布包袱。這又是什么?

“閨女,我給你做了一雙皮鞋,你帶回去穿吧。大爺沒什么送給你了,鞋你收下吧。記著點大爺啊,有空回保定看看大爺啊?!?/p>

我抱著那雙皮鞋哭成了淚人。

那是一雙黑色牛皮方口扣帶兒、鞋底上了明線的皮鞋,鞋跟兒是粗厚的牛筋底。鞋里面也是薄薄軟軟的皮子,我穿進去不大不小非常合腳。穿著這雙鞋,我從保定回到北京,開始了人生新的生活。

兩年后我調(diào)到中國青年雜志社做記者。有一次去府右街一個四合院采訪作家劉紹棠。他跟我說,他現(xiàn)在這個七間房子的四合院,是八零年用政府平反補償給他的稿費和工資,花五千元買下的房子。我那時才知道,補鞋大爺要給我的八萬塊錢是個什么概念。

保定,我一直沒有回去,每次火車路過保定停在保定站臺,我都會忍不住向外張望。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

猜你喜歡
鞋跟皮鞋閨女
撿來的閨女,賣掉公司陪老爸走四方
細微之處莫放過
相見
招財耳
鞋跟藝術(shù)
兩只皮鞋
擦皮鞋的意外收獲
暴力美鞋
“鞋”酷同行
擦誰的皮鞋
奉节县| 常熟市| 白朗县| 沾益县| 石门县| 江源县| 高台县| 城口县| 克什克腾旗| 焦作市| 乌兰察布市| 万州区| 泾源县| 朝阳县| 安义县| 栖霞市| 新野县| 罗甸县| 南投市| 乌恰县| 宁武县| 额尔古纳市| 五莲县| 东乌珠穆沁旗| 会昌县| 兰考县| 乐平市| 桦甸市| 朝阳区| 蒲江县| 靖宇县| 阿克陶县| 江门市| 高雄县| 天峨县| 中宁县| 上虞市| 大余县| 广德县| 霞浦县| 无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