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永強

?遺址遠眺。

?山城防御體系示意圖。

?東門門洞頂石刻：劍。

?東門門洞頂石刻：葫蘆。?

?老瀘州神臂門。

?許彪孫托孤摩崖造像。

公元1276年，數(shù)萬蒙古大軍水陸并進，計劃幾天之內(nèi)就攻克一座長江上的堡壘——神臂城。此時，城里只有3000多名守衛(wèi)，神臂城的守軍能否抗擊住所向披靡的蒙古鐵騎？那座石龜身上究竟暗藏著什么秘密？

此時，南宋王朝的首都臨安已被攻克，南宋各地也紛紛投降歸順了元王朝，神臂城已經(jīng)成了一座孤城，卻在抵抗蒙古征服南宋的戰(zhàn)爭中堅守了34年，成功地擊退了蒙古軍隊的多次進攻。這座堡壘的守衛(wèi)者，當年是怎么做到的呢？就讓我們透過這場實力懸殊的最后一戰(zhàn)，去找尋隱藏700余年的謎底。

山城防御體系的要塞

13世紀上半葉，蒙古發(fā)動了耗時50多年的征服南宋的戰(zhàn)爭。他們首先集中兵力從陜西攻入四川。1243年，南宋兵部侍郎余玠主持四川戰(zhàn)區(qū)的防務。為了遏制蒙古騎兵，他制定了“依山為壘，設險守蜀”的對策，沿長江、嘉陵江在地勢險要的地方構建了17座山城的防務體系，神臂城是其一。

在瀘州市合江縣榕右鄉(xiāng)，保存著南宋時期一座宋軍的小型堡壘，心里嘀咕這個地方是神臂城嗎？它們位于兩個不同的鄉(xiāng)。這座堡壘只有通過一條石板階梯才可以到達山頂。這條唯一的道路十分狹窄陡峭，稍不留意就可能滾下山坡。山上長滿竹林，竹子枯死后倒下堵塞了道路。當?shù)叵驅(qū)в貌竦犊吵鲆粭l通道后，我們才可以勉強通過，但此時的石板必須更加小心，因為砍斷后的竹子反而成為危險尖銳的竹扦，這在冷兵器戰(zhàn)爭時期，也是致命的武器。

爬了兩個小時，穿過危險的竹林，終于來到了山頂。這里有一眼甘甜的山泉，讓早已大汗淋漓的我們?nèi)绔@至寶。如今，宋朝的堡壘已經(jīng)被樹木荒草淹沒了，只有依稀砍出當年的一些道路和寨門。我們發(fā)現(xiàn)宋軍堡壘有兩個特點，必須擁有險要的地形和充足的水源。神臂城是否也具備這些條件呢？

瀘州合江縣神臂城鎮(zhèn)（原焦灘鄉(xiāng)）的這座神臂城，建在長江邊的神臂山上，民間習慣把它稱作“老瀘州”“鐵瀘城”。神臂山是一座三面環(huán)水的半島，四面都是懸崖峭壁。其最高處海拔314米，江面海拔217米，山相對高度97米。長江從北面流來，圍繞神臂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U形灣。這樣的地理條件給當?shù)厝说某鲂性斐刹恍〉穆闊?。但?00余年前，它卻被打造成拱衛(wèi)重慶的重要防御堡壘。

1276年，蒙古軍兵臨城下。神臂城地勢險要，只有兩條道路可以進攻，一條是從水路渡過長江后進攻神臂門，一條是從陸路進攻東門。蒙古軍決定首先渡過長江，從水路進攻神臂城。長江天險一直是蒙古軍進攻神臂城最大的障礙，當年這些來自大草原的天之驕子究竟會面對什么樣的局面？我們在長江邊尋找答案。

一位老漁民劃著雙槳小漁船靠了岸，我請他指導，嘗試劃著這艘小漁船渡過長江，但是很快就被他制止了。因為神臂城前的江流深處，暗藏著數(shù)以百計的礁石、漩渦、暗灘，稍不留神就會船毀人亡。由于十分危險，如今人力小船被當?shù)卣股钊腴L江。我們決定乘坐每天的輪渡，借助現(xiàn)代的交通工具，親身體驗這段航道的兇險。

每天早晨6點，渡輪的船老大陳師傅都要來到長江邊上的碼頭，駕駛著機動渡輪前往神臂山，這是如今神臂城居民與外界往來最主要的交通工具。20多年來，在他的眼前，長江吞噬了許多船只。

神臂城前，長江的南側是湍流水急的長江航道，北側卻是沙石密布的險灘?，F(xiàn)在是漲水季節(jié)，江水淹沒礁石，巷道變得危機四伏。幾千年來，這條航道是船家們最大的噩夢。據(jù)當?shù)乜h志記載，清朝道光年間，有一天就有7艘漁船在這里失事。但是，1276年攻打神臂城的最后一戰(zhàn)時，經(jīng)過多年的發(fā)展，蒙古軍已經(jīng)擁有了強大的水軍，并且控制了全部長江航道，宋軍在神臂城水路防御的優(yōu)勢，已經(jīng)蕩然無存。

然而，渡過長江的蒙古軍隊卻無法從神臂門攻破宋軍的防御。這又是為何呢？

蒙元后裔和宋軍遺孤

在合江縣城一棟普通的居民樓，退休在家的余師傅生活習慣和周圍的居民沒有任何區(qū)別，但是每年過節(jié)的時候，作為蒙古族后裔，他都要獻上哈達祭拜成吉思汗。元朝統(tǒng)一中國后，很多蒙古族士兵和家屬就留在了這里。700余年后，他們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片土地。

而700余年前兩軍對壘的另一方，宋軍的遺孤卻在神臂城隔江對岸的黃氏壩扎下了根。我們到達的這一天，先德林兄弟正在掰玉米粒，我們走進了他們的農(nóng)家小院。他們這個家族在這個地方以世代務農(nóng)為生，但在他們的家譜上卻記錄著700余年前那段慘烈的故事。我們還在家譜上看到這樣一句話：聚子弟族人囑令耕讀為業(yè)，終元之世不言仕進。

?城墻券洞。

?神臂城城墻。

?老瀘州城墻炮臺。

?孫孫打婆（劉整降元）摩崖造像。

?一字城。

700余年前，這兩個家族的祖輩，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

神臂嘴是伸入江中的一塊巨大的紅砂巖石，我們的渡船在這里靠了岸，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從江邊通到神臂門。700余年前，渡過長江的蒙古軍隊就是從這里對神臂門發(fā)起全面攻擊。蒙古軍雖然順利渡過了長江，卻遭到了宋軍的沉重打擊，建立的灘頭陣地全部在宋軍拋石機、火炮和弓箭的射擊范圍之內(nèi)，損失慘重，不得不停止水路進攻。他們又將會選擇從哪里作為突破口呢？

神臂城三面環(huán)水，都是絕壁，只有東北面與陸路相接，地勢相對平緩。水路進攻神臂門失敗后的蒙古軍決定從陸路強攻神臂城東門。

在合江縣漢棺博物館里，有著一塊蒙古戰(zhàn)士的石刻，他頭戴皮氈帽，手持利斧，形象十分強悍。我們完全可以想象，這些來自大草原的勇士一旦攻上城墻會對宋軍造成多大的殺傷，更可以想象當年神臂城東門的戰(zhàn)斗那番慘烈廝殺的景象。

如今的東門已經(jīng)被農(nóng)田包圍，但在城門拱頂，一柄雕刻的出鞘長劍清晰可見，令門洞里平添了幾分殺氣。讓我們吃驚的是，東門的高度甚至比神臂門還矮了近2米，門洞也僅能供3人并行。然而，宋軍的工事設計卻暗藏玄機。

第一道工事在東門前方，有兩道一字排開的土埂。大致估算有幾百米長，高5至8米。這就是當年的耳城。第二道工事就是耳城前的農(nóng)田和水塘。700余年前，這可是水下插滿竹扦的護城池——紅菱池和白菱池。兩個護城池中間的僅有的一條通往東門的道路變成了一條死亡通道。

這條道路寬不過2米，最多可以并排站3個成年男人。這迫使蒙古軍只能單縱隊扛著云梯往城下沖。想象中，此時突然一聲聲巨響，蒙古勇士頓時血肉橫飛，蒙古軍將領大驚失色，他們不知道宋軍究竟使用了什么超級武器。

在合江縣漢棺博物館里，我們看到了在神臂城斜對岸黃氏壩上出土的石彈，形如胡桃大小，堅硬如鐵。經(jīng)鑒定，它的年代距今800年左右，出現(xiàn)在南宋王朝。這種石彈通過火藥發(fā)射，一束束發(fā)射，殺傷力巨大。

?玄武（ 蛇盤烏龜）石刻。

?神臂嘴“公實生我”摩崖石刻。

?紅菱池。

?神臂城出土文物。

神臂城東門前的各個角落都在宋軍火力覆蓋范圍內(nèi)，強行進攻的蒙古軍只能成為宋軍的活靶子。蒙古軍雖然順利渡過長江，但從水路進攻神臂門和陸路進攻東門的嘗試都遭到宋軍的痛擊。蒙古軍不得不放棄強攻的計劃，他們決定用鐵壁合圍的手段困死、餓死這座孤城。

34年久攻不下鐵瀘城

為了困死神臂城，蒙古軍牢牢控制江面和陸路上的所有通道，徹底切斷宋軍和外界的聯(lián)系。蒙古軍盤算著當時自己的后勤補給，不但水路和陸路的物資運輸暢通，而且也開始屯兵屯田，可以長期作戰(zhàn)。但是神臂城宋軍和居民將近4000人，如果只依靠戰(zhàn)備儲糧，少則1個月，多則3個月，饑餓就會打垮這座堡壘。但是半年過去了，神臂城仍然巋然不動。這座城堡里面究竟有著什么奧秘？神臂城所在的這個半島，東西長1200米，南北寬800米，約1平方千米范圍，但小小的1平方千米卻大有文章。

神臂城老瀘村的村民老胡正忙著給田里的水稻除草。在豐收的年景，老胡家的水稻畝產(chǎn)可以達到800多千克。老瀘村神臂城區(qū)域生活著幾百口村民，只有不到500畝地，這里的每個角落都種滿了各種農(nóng)作物。當年，宋軍在這里屯田，每年的稻谷產(chǎn)量可以滿足上千士兵的口糧，但是灌溉和引用的水源又怎么解決呢？稻田邊一口水井給了我們答案。據(jù)說這口宋代水井自挖掘出來之后就從沒有干涸。在神臂城中，這樣的水井還有七八口。今天老瀘村的村民仍然離不開這些當年挖掘的水井和收聚雨水的水塘。

神臂城被圍得水泄不通，戰(zhàn)斗人員的補充又怎么辦呢？在當?shù)氐牟┪镳^，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戰(zhàn)士，這些石刻雕像刻畫的是宋代的女子和農(nóng)夫，但他們手里拿的卻不是針線和鋤頭，而是殺人的武器。神臂城已經(jīng)沒有了軍人和平民的區(qū)別，每一個人都是城堡的守衛(wèi)者。

神臂城能堅守34年不被蒙古軍攻破的另一個答案是在神臂城西門的一家農(nóng)舍門口那座10多人才能合圍的巨大石龜。石龜高2米，占地10多平方米，隱藏在一戶農(nóng)家門前，在它的身上，盤繞著一條猙獰的巨蟒。這就是當?shù)厝藗髡f的玄武石龜。玄武石龜是神臂城的鎮(zhèn)城之寶，這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雕，它的身上暗藏著攻下一座城堡的核心機密。城堡按照石龜?shù)男螤钤O計，蟒則暗示著穿城而過的地下秘道。

跟著當?shù)氐睦相l(xiāng)，我們開始尋找傳說中的秘道。神臂城下的草木十分茂盛，老鄉(xiāng)砍開一條通道后，我們在懸崖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石洞。當?shù)乩相l(xiāng)一馬當先爬了進去，我們也嘗試跟著爬了進去，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洞的入口十分狹窄，只有50厘米高，必須貼著地面才能進入，可是里面已經(jīng)被塌陷的泥土堵塞，我們只好退了出來。而這樣的秘道還有兩條，聽當?shù)乩先苏f，秘道沒有垮塌前還比較寬敞，宋軍不但可以運輸補給，還可以偷襲蒙古軍。

神臂城建城以來，從未被蒙古軍隊從外部攻破，但是1277年，它的命運發(fā)生了轉(zhuǎn)折。當年隆冬，被蒙古軍死死圍困11個月后，斷絕所有外援的神臂城糧食彈藥終于消耗殆盡。據(jù)《宋史》記載：“城內(nèi)食盡，人相食?！币惶炝璩?，蒙古軍發(fā)動了最后的攻勢，潮水般的蒙古軍攻入城內(nèi)，宋軍將士與蒙古軍展開了激烈巷戰(zhàn)，最后全部戰(zhàn)死。神臂城遭到了殘酷的屠戮，被徹底摧毀。半年后，重慶投降，四川全境陷落。

神臂城在南宋和蒙古這場戰(zhàn)爭中，5次易手，戰(zhàn)況異常慘烈，直至守城軍民全部戰(zhàn)死，在四川當年近百個抗擊蒙軍入侵的堡壘中，屬于最慘烈的犧牲戰(zhàn)場之一。它作為川東的屏障，對保護重慶，延緩南宋王朝覆亡起到重要屏障作用，民間因此有“天生的重慶，鐵打的瀘州”之說。

每年農(nóng)歷五月十五這一天，老船工們都要來到長江邊表演當?shù)氐拿耖g民俗——吼河鬧。吼河鬧是一種集體歌謠，船工們互相搭著肩膀，合圍成一個圈，唱起了節(jié)日的號子，內(nèi)容是慶祝端午節(jié)，但歌聲中沒有喜慶，卻充滿了蒼涼悲壯，好像在祭奠700余年前那慘烈的戰(zhàn)爭。

TIPS

交通：成都汽車總站乘車到瀘州藍田車站，坐327路到終點站彌陀渡口，坐船過河到達神臂城;自駕：自成都經(jīng)成瀘高速到瀘州江陽區(qū)彌陀鎮(zhèn)，再由彌陀渡口，坐船過河到達神臂城。

美食：紅湯羊肉、合江豆花、桃杞雞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