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玲
摘要: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是影響中國古代文人最深的兩大哲學(xué)思想。這是中國文人的幸亦是不幸。幸者“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有道則見--兼濟天下,無道則隱---獨善其身。不幸者苦苦掙扎于出入之間,出則眷戀山林,隱又羈絆于宦海。
關(guān)鍵詞:出世;入世;悲劇;文人
儒道兩家從諸子百家的"廝殺"中脫穎而出,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國文人。古代知識分子在針對人格道德的教育環(huán)節(jié)中,大多是以道家精神為基礎(chǔ),以儒家思想做規(guī)范的。[1]儒家歷來提倡學(xué)而優(yōu)則仕,積極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個人的人生價值,"士不可以不弘毅"的強烈社會責(zé)任感和實現(xiàn)達則兼濟天下的人生理想。道家提倡清靜無為、順其自然、逍遙自適,以此求得主體個人得快樂和超脫。本文從正反兩面來談?wù)撊宓浪枷雽τ谥袊娜说挠绊憽?/p>
一、幸-儒道互補下的中國文人
道家為困頓中的文人提供了除入仕以求功名之外的一條人生退路,讓他們能夠在無可奈何之中保有人格的尊嚴(yán)和一片心靈的凈土。提供了另一種為文人所接受和認(rèn)可的價值觀,在經(jīng)世致用之外出現(xiàn)了寄情山水,詩酒田園的另一種活法。他們可以按照各自的人生旨趣在出和入之間以不同的方式尋找到自己的安立命之地。道家超脫的追求也讓他們尋找到了超越世俗人生羈絆的態(tài)度和選擇[2],之于陶淵明是返璞歸真的隱逸生活、之于蘇軾是豁達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之于李白是絕對的精神自由和狂放不羈的性格。
儒家對于君子思想道德方面的規(guī)定,給后世的文人士大夫樹立了道德的楷模。修齊平治的人生追求給文人提供了一條理想的人生道路。高于主體個人的社會意義,演化為后世文人的“先天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是直至今天還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觀。
儒家的積極用世與道家的超然通達,一入世,一出世,形成民族文化心理上的“儒道互補”的基本格局。文人士大夫在順境中把儒家設(shè)定的修齊治平的人生道路確立為自己的理想人生范式,以高居廟堂憂其民的強烈的社會責(zé)任感和入世精神投身宦海。在逆境中則以道家思想來調(diào)適和緩沖,“心安之處是吾家”的超然與曠達讓他們在山水田園間尋得另一方天地?!叭宓阑パa”使文人的生命富有彈性,“以積極入世之精神,而參以超曠出世之襟懷”,去塑造自己“內(nèi)圣”與“外王”相結(jié)合的理想人生。[3]
二、不幸-儒道撕扯下的中國文人
(一)布衣終生的文人
成功向來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共同構(gòu)筑的,由于方方面面或客觀或主觀的原因,有的文人終生未能入仕。此時道家思想是他們得以療救的良藥,于是乎他們寄情山水,詩酒田園,但作為主流價值觀的儒家思想對于文人的影響終其一身也無法抹除,山水磨滅不了他們憂國憂民的從政熱情,一儒一道不斷的撕扯著文人的內(nèi)心。
《梅圣俞詩集序》中有一段歐陽修的論述:“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fēng)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nèi)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所有不得施于世之志”和“內(nèi)有幽思感憤之郁積”是這些作品產(chǎn)生的契機。“所有”自然是指他們的才華與遠志,那么,“幽思感憤之郁積”來源于何處呢?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家國天下是文人為之奮斗終身的目標(biāo),家國一體的民族觀念給“愛國”與“忠君”劃上了等號,于是入仕似乎成了“兼濟天下”唯一道路。“出世”即“出仕”,“入世”也即“入仕”,而入仕與否也成為了那個時代成功與否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文人們寒窗苦讀,乃至皓首窮經(jīng)只為有朝一日提名金榜,封侯拜相而后“寰區(qū)大定,??h清一”。受制于時代局限性,高才和遠志不是為官的通行證,多少文人流連科場,客居長安卻屢試不第。于是擠不進官場這座“圍城”的人歸隱山林,“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與山水田園為伴?!白唇褚龟P(guān)山月,思?xì)⑦叧怯蝹b兒”山水田園的樂趣澆滅不了早已融入骨子里的憂國憂民的社會責(zé)任感。“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田園之樂,不過是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對于這部分文人來說布衣度終身雖實為無奈之舉,但道家本讓他們可以詩酒田園,布衣蔬食以樂終身,儒家的影響又讓他們無法忘卻難酬的壯志。真正“布衣飯菜,可樂終身”,古往今來,知有幾人?最終一儒一道的撕扯讓他們布衣飯菜,抑郁終身。
(二)仕途不得志的文人
文人與政客兩個身份似乎少有人能做到完美的兼容,詩才和文才也難以和治國理之才畫等號。浩如煙海的二十五史記錄的是文人悲歌式的人生?!靶纳粤ⅰ?,詩詞文是文人內(nèi)心的燭照,然而后人從中讀到的是沉郁、傷感、悲憤和無奈,最后唯有留下一聲唏噓和長嘆。
儒家的教化早已深深熔鑄在文人的血脈里,國治的前提是修身,高尚的道德和情操是自我準(zhǔn)則。他們推崇絕對理性的完美,為人耿直,為官剛正不阿,也注定了他們悲劇性的結(jié)局和命運。“心之所善,九死不悔”,只為“愿得此身常報國”,事與愿違結(jié)局往往是革職和被貶。文人們大多壯志難酬,或被諂媚所害,或卷入朝廷黨爭,或左遷貶謫抑郁而終“夕貶潮州路八千”是韓愈的被貶的無奈,“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陳子昂的孤寂苦悶,“桃源望斷無尋處”是秦觀的失意與迷惘。人生的苦難使他們不得不以道家的逍遙超脫來自我療救,但受儒家影響內(nèi)心對于建功立業(yè)的強烈渴望又使他們無法真正的瀟灑曠達。
(三)仕隱兩難的抉擇
所謂的“出世”和“入世”兩種選擇,實際上只是“出仕隱居”和“入仕為官”兩條道路。出世即歸隱,受道家安平樂道思想的影響。入世即致仕做官,受儒家積極致仕,建功立業(yè)的影響。兩者一正一反,是文人兩條或永遠平行或相交而后平行再相交的無限循環(huán)。人生追求與精神追求的矛盾讓他們的內(nèi)心經(jīng)歷著一次又一次的撕扯和掙扎。
馬斯洛提出的人的需求層次理論,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尊重需要、社交需要和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出世做官意味著最低層次的生理需要能夠得到滿足,特權(quán)階層畢竟是少數(shù),對于大部分文人來說溫飽問題儼然是一大難題,人具有社會性,除了自己文人可能還要負(fù)擔(dān)妻兒的生活。官本位的社會價值觀,決定了世人把做官作為最高的人生理想,作為“自我實現(xiàn)”的唯一內(nèi)容,甚至成為民族心理。出世做官意味著人生價值和最高層次的自我需要的實現(xiàn)。
"就政治才能而言,許多文人往往只會紙上談兵,只有政治熱情、政治理想、政治主張,而沒有實實在在的行政能力。有些甚至是政治上的“低能兒”。[4]所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由于理論與實踐的脫節(jié),致使文人們?nèi)狈鉀Q實際問題的對策與能力,往往只是空洞的搬來經(jīng)典中的治國理念。而過于理想化和文人化的思維也使他們“不愿為五斗米而折腰”。“心正而后身修”,對自我人格的要求他們剛正不阿,無法忍受官場的爾虞我詐。一面是強烈的儒家致仕精神,經(jīng)世致用,建功立業(yè),一面是道家的安貧樂道,保有自己人格的高潔,文人永遠面臨著兩難的選擇,入世意味著要屈心抑志,忍尤攘詬,但出世意味著自我人生價值的不能實現(xiàn)。對于這一部分文人來說,出世入世本來就是一道兩難的選擇,非黑即白,沒有中間的緩沖地帶。但無論出與入他們都不會快樂,終其一身他們都在矛盾與掙扎和無奈中度過,儒家和道家不斷的撕扯和分裂著他們。
兩種情況:1.道勝則隱,當(dāng)內(nèi)心的天平微微向道家傾斜,他們選擇了出世隱居,詩酒田園為樂。作為主流思想的儒家文化所提倡和早已達成共識的文人士大夫?qū)ι鐣呢?zé)任,以及那種對個體的生命的不斷超越所形成的奮斗永不停息的生命旨趣早已融進了文人血液里。強烈的責(zé)任感和使命感使得隱居的他們痛苦不堪,“夢回吹角連營,醉里挑燈看劍”,行諸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身處田園,心有朝廷。2.儒勝則出。當(dāng)內(nèi)心的天平再次滑向儒家,他們出世為官,一心只想“大濟于蒼生”,然而政治黑暗、官場污濁,道家的逍遙自由在內(nèi)心那片凈土之上開出了花朵,終于“鳥倦飛而知還”,在晨光之熹微際回歸田園。有的人在仕與隱之間幾次徘徊,選擇本身本無對錯,仕和隱也從來沒有孰是孰非之說。但有選擇就注定了這一部分文人永遠的掙扎和無奈,儒家和道家同時站在了分岔路口拽住了一左一右兩只胳膊,不能不做選擇,結(jié)局卻是無論何種選擇似乎都注定了余生的矛盾和掙扎。聞一多先生《唐詩雜論》中說到:“我們似乎為獎勵人性中的矛盾,以保證生活的豐富,幾千年來一直讓儒道兩派思想維持著均勢,于是讀書人便永遠在一種心靈的愜局中折磨自己,巢由與伊皋,江湖與魏闕,永遠矛盾著、沖突著,今天是伊皋,明天是巢由,后天又是伊皋,這是行為的矛盾。當(dāng)巢由時向往著伊皋,當(dāng)了伊皋又不能忘懷于巢由,這是行為與感情間的矛盾。在這雙重矛盾的夾纏中打轉(zhuǎn),是當(dāng)時一般的現(xiàn)象?!盵5]有的文人不停在路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先仕后隱,再仕再隱,然后循環(huán)?;蛟S選擇了隱如陶淵明,“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強烈的入世精神深藏于他的潛意識之中,所以才需緊閉柴門以斷絕俗想。隱居并不代表真正的到達了老莊無為自由的境界?;蛟S最終選擇了仕,卻終難酬壯志,或卒于貶所,或抑郁而終。
中國歷代的文人心中都有向往“桃花源”的蠢動與期待功成名就的欲望,兩者之間的擺動就是內(nèi)心煎熬與掙扎的源泉。入世不能勉強自己不受儒家的影響,而出世不能勉強自己不受道家的影響,無所謂選擇的對與錯,因為任何一種選擇對他們來說都是深淵。他們既不能逼迫自己適應(yīng)環(huán)境,也沒有能力改變環(huán)境,仕或隱都會使他們的內(nèi)心備受煎熬。道家讓他們對“逍遙”有一種不懈地追求。儒家卻又使他們終究無法擺脫現(xiàn)實的羈絆。一個思想把他們推往現(xiàn)實,一個思想把他們往理想境界里拉,這樣的拔河般的撕扯,痛苦的只能是作為主體的文人自己。
官場就像一座“圍城”,有的文人拼命想擠進去卻終其一生無法得償夙愿,有的文人擠進去卻郁郁寡歡,有的人站在邊緣躑躅徘徊。道家給了文人心靈得棲息地和另一片江湖,儒家某種程度上給文人設(shè)計好了理想得人生道路。精神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的不斷碰撞讓他們一次次陷入矛盾和掙扎中。凡事皆有兩面性,儒和道之于古代中國文人來說是幸亦是不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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