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震越 邱明娟
【摘 要】在不同語境下,人們采取不同的語用策略,通過權勢博弈達成交際目的。會話性文學語篇是一種特殊語境,人物使用語用策略達成其和文學作者的意圖,使權勢博弈呈現(xiàn)多變狀態(tài)。本文從典型語篇《訛詐》中選取兩段序列,從話輪轉換和打斷兩方面進行分析,透視權勢博弈的語用策略。本文發(fā)現(xiàn),一、使用話輪控制策略越多、副語言和語音特征更強勢,人物的權勢較高;二、“打斷”在權勢博弈中至關重要;三、權勢高低和打斷強度不始終保持正相關;四、權勢變化最終能夠達成一個明確的平衡或不平衡狀態(tài);五、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影響語篇和博弈的呈現(xiàn)。
【關鍵詞】語用策略;權勢博弈;《訛詐》;會話分析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33-0182-06
會話是人們最常見的交流方式,與社會行為和言語互動有關,因此會話分析研究的焦點正是“社會行為、言語互動及它們的組合形式”(Pomerantz & Fehr,1997)。會話需要語境作為載體,運作才有意義,即不可避免地產生會話主體的權勢博弈。此時,會話性文學語篇創(chuàng)設特殊的文學語境,會更加突顯權勢博弈,以反映人物性格或深層的文學意義。因此,在文學語篇中進行會話分析,不僅易于闡釋會話特征,更清晰點明權勢轉換,從而促進社會生活中有效的溝通。話輪是會話分析的核心,話輪轉換的組織形式是會話的基礎。正因話輪的使用(一種語用策略①)展現(xiàn)了動態(tài)的權勢關系,近些年來很多學者將其應用于會話性文學語篇(如《訛詐》)分析人物在會話中產生的權勢轉換,宋艷玲等學者也試圖結合??碌臋嗔υ捳Z理論解釋權勢關系,然而提出的框架都有如考量標準定義不清晰、不統(tǒng)一等不盡人意之處。
《訛詐》選自阿瑟·黑利(1920年-2004年)的代表作《大飯店》,是一篇會話性文學語篇,也是小說最經典的片段之一。它講述了公爵與公爵夫人撞死了一個婦女和小孩后逃回下榻的飯店,卻被敏銳的飯店保安Ogilvie發(fā)現(xiàn),并以此敲詐兩人。經過公爵夫婦(公爵夫人為主)和偵探一系列的對話博弈,Ogilvie在巨大的金錢誘惑下最終選擇替夫婦轉移罪證。實質上,《訛詐》的人物之間的對話博弈是圍繞“訛詐”這一主題的人物交鋒,這一交鋒更多是對話中人物爭奪權勢以達成訛詐或反訛詐的目的,而不是單純的權力地位相互傾軋,因此形成了“權勢博弈”。
本文根據(jù)劉虹(2004年)對話輪標準的界定,從《訛詐》中選取了兩段具有代表性的序列進行研究。第一段主要內容為偵探初步試探公爵夫婦,第二段為偵探對夫婦進行訛詐。筆者運用修改后李華東(2001年)的話輪轉換框架和宋艷玲(2016年)的會話打斷框架,分析選取序列中兩者權勢變化的原因與效果,一方面從話輪轉換視角分析文學語篇中人物會話的語言特征,另一方面基于??聶嗔υ捳Z理論,歸納權勢博弈中使用的語用策略,剖析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權勢關系,進而透視權勢博弈。
一、理論基礎
劉虹(2004年)認為,衡量話輪需遵守兩條標準:一是說話者的話是否連續(xù),即在一個語法語義完成序列的末尾有無沉默;二是否發(fā)生了說話者和聽話者的角色互換。本文采取該標準區(qū)分選取序列中的話輪,并用以下兩個修改后的框架進行分析。
(一)修改后的李華東話輪轉換框架
李華東(2000年)指出,對戲劇文體學的研究,應科學地結合語言學和文學,使用“話輪”這一范疇對人物的權勢關系、性格刻畫和情節(jié)發(fā)展深入剖析,于是他在傳統(tǒng)話輪分析上提出用于戲劇文體學的話輪分析框架。該框架包含五個方面:1.話題提出和控制情況,2.話輪長度,3.話輪類型(發(fā)話、反應、反應后發(fā)話、打斷和獨白),4.話語打斷和獨白現(xiàn)象,5.話輪控制策略(前置語列、限制話輪長度的語用策略和副語言特征)。雖然這一框架為后來的研究打開了思路,但仍存在一些不足:第一,在發(fā)話和控制話輪方面依然是定性分析。第二,筆者發(fā)現(xiàn),話輪的數(shù)量和其所屬類型并非一一對應,因此一個話輪有可能屬于不同類型。所以,應該用“話輪控制策略”(即,使用話輪范疇內反應、發(fā)話、打斷、話輪平均長度等策略)一詞替代“話輪類型”。第三,把“前置語列”“限制話輪長度的語用策略”“副語言特征”納入“話輪控制策略”,單獨作為其框架的一個考量因素,造成“語用策略”一詞定義模糊。第四,沒有把人物對話包含的語音學特征納入考量范圍(文學作品中人物說話的口氣是一種語音學特征,通常用形容詞描繪),第五,原框架使用“總計”參數(shù)意義不明,尤其當選取的幾個語料順序有先后,應用“差值”體現(xiàn)順序帶來的遞進關系等等。因此筆者在李華東原始框架上修改,如表1所示:
筆者在認同會話分析策略均屬語用策略的基礎上,增加了發(fā)話的比率,即發(fā)話詞數(shù)/話輪總詞數(shù)、話輪控制(反應后發(fā)話、打斷和獨白)的比率,即話輪控制詞數(shù)/話輪總詞數(shù)、單獨列出副語言特征和語音學特征,并調整了分析順序。
(二)修改后的宋艷玲會話打斷框架
??碌臋嗔υ捳Z理論(許寶強、袁偉,2000年)指出,話語本身具有權力性,置于社會關系中的話語關系就是一種權力關系。更確切地說,在對話博弈中,??滤傅臋嗔﹃P系是“權勢關系”。基于權力話語理論,許多學者如Zimmerman和West高度重視會話打斷在權勢關系發(fā)揮的巨大作用,并指出打斷者有意或無意違反了語用策略,造成打斷現(xiàn)象往往出現(xiàn)在TRP(transition-relevance place)前后(Zimmerman & West,1975年)。宋艷玲(2016年)研究打斷現(xiàn)象時構建了一個包含打斷次數(shù)、打斷位置和被打斷者反應的會話打斷框架,對比美劇里男女的權力關系。該框架從三個角度劃分:社會關系、打斷位置和被打斷者的反應,并做簡要描述,然后分別用折線圖和表格從男女不同方面研究。不過,宋艷玲的框架存在一些不足:第一,僅關注兩性權力關系,而非將其框架推廣到更廣泛的權勢關系。第二,分析被打斷者的反應時,只從被打斷者是否“同意”打斷來衡量權力指數(shù)高低,而未考慮被打斷者的副語言特征和語音學特征是積極還是消極。第三,未考慮打斷者的反應,因為打斷者的反應也可以反映權勢關系變化等等。此外,Goldberg(1990年)指出,權力類型打斷包含過程控制策略(詢問和請求)和內容控制策略(斷言或陳述),“內容控制打斷聽起來比過程控制打斷,更會讓人丟臉”(892)。在這一基礎上,筆者認為“斷言”指發(fā)話者情緒強烈的陳述,往往由祈使句構成,因此更能“奪取被打斷者對會話層面和話題的接觸度和控制度”(892)。因此,結合語料,作者在宋艷玲原始框架上簡化并修改,如表2所示:
反應:積極/消極反應指打斷者或被打斷者展現(xiàn)語音學或副語言特征時,對他/她正處的情形表達(不)自信或(不)滿意。
比率合計:如會話中有AB雙方,A為打斷一方,那么A打斷成功率=A打斷詞數(shù)/A打斷次數(shù)+打斷前后B詞數(shù);A反應比率=A打斷反應詞數(shù)/A+B總反應詞數(shù);A打斷類型比率=A打斷類型詞數(shù)/A總打斷類型詞數(shù)。B同上。比率合計指不同序列統(tǒng)計的比率的總和。
筆者增加了積極和消極反應、打斷成功率,劃分打斷位置為反應后和發(fā)話后,并將“權力類型的打斷”劃分為陳述和斷言(本文語料無Goldberg劃分的其他類型的打斷)等。
二、對《訛詐》中權勢博弈的分析
本文使用一系列框架和分析方法分別從話輪轉換策略和打斷策略對《訛詐》進行分析。首先使用修改后的李華東話輪轉換框架,對選取的兩個序列進行分析。
(一)話輪轉換分析
兩個序列分別取自《訛詐》最具代表性的兩個場景:場景一是偵探Ogilvie帶著發(fā)現(xiàn)的秘密,拜訪公爵夫婦,傲慢又狡猾地和慌張但仍不失氣度的公爵夫人初次周旋,以下簡化為“試探”。場景二是秘密公開,公爵夫婦承認肇事逃逸,偵探借機訛詐并和公爵夫人二度周旋,簡化為“訛詐”。兩個場景的共同點是,對話基本在偵探和公爵夫人之間展開,公爵的寥寥數(shù)語基本沒有對序列的完整度和連貫性造成影響。定量分析見表3:
序列一共計11個話輪,其中偵探有5個,公爵夫人有6個;序列二共計14個話輪,偵探和公爵夫人各有7個。下面對兩個序列中的話輪轉換進行分析。
1. 話輪轉換
序列一中,偵探和夫人持有的話輪數(shù)量基本相等,初步奠定了二人博弈開端便充滿火藥味。首先,在發(fā)話和話輪控制率上,偵探的話輪擁有的特征比公爵夫人的更加復雜多樣,尤其是更多使用了反應后發(fā)話、打斷和獨白策略,顯示偵探在整段博弈中充分使用了話輪控制策略,把握對話走向。如偵探這段話:You listen to me, your high-an'-mightiness … 'f you want it the other way, just say so. 秘密即將揭露,夫人還在極力否認,公爵無法忍受偵探的無禮而怒喝。偵探用祈使句強勢打斷慌張的夫婦,并發(fā)話讓對方聽自己接下來解密,最后的反應后發(fā)話則是赤裸裸的威脅。這一段話輪控制策略繁多,使話語節(jié)奏緊湊,信息完整,對夫婦造成巨大的沖擊。相較于夫人,偵探發(fā)話率低夫人2%,但擁有極高的話輪控制率,占56%,充分說明他在序列一中不僅占據(jù)極高的權勢,還表現(xiàn)他老謀深算的性格。此外,李華東(2000年)認為“話輪長度和字數(shù)的多少存在正比的關系”,話輪平均長度與人物對話輪的控制程度息息相關。序列一中偵探的話輪平均長度接近公爵夫人的四倍。綜合以上可以發(fā)現(xiàn),偵探對話輪的控制程度極高。
序列二中,兩人都持有7個話輪,但偵探在發(fā)話和話輪控制率上(10%和0)遠遠低于公爵夫人(29%和36%)。與序列一完全相反,夫人在序列二中有絕對話語權。如以下幾例:(1)I will not listen. Instead, you will listen to me …You have made that abundantly clear.(2)Silence! 這兩句夫人分別用了打斷、反應后發(fā)話和獨白策略,先阻止偵探奪取話輪的可能性,不給對方說服自己的機會,再指出方案的漏洞,最后在對方又一次試圖發(fā)話時強行打斷,徹底獲得了高權勢,突出了縝密又大膽的行事風格。此外,在兩人平均長度接近的情況下(夫人只比偵探多3個詞),夫人仍占據(jù)高權勢,表明夫人對話輪的控制程度極高。
綜合兩個序列發(fā)話、話輪控制和平均長度的差值,偵探和夫人經過一系列的言語博弈,偵探從高權勢轉向低權勢,而夫人從低權勢轉向高權勢。
2. 副語言和語音學特征
筆者分析兩個序列發(fā)現(xiàn),一方面,阿瑟·黑利描寫偵探和夫人的副語音和語音學特征所用的詞匯數(shù)量上相當,但情感傾向上具有明顯的褒貶。另一方面,一方情緒的變化,建立在另一方的兩個特征上。
從兩人的副語言看,第一,偵探“knock off the ash”,目光“blinked then hardened”,顯得粗鄙無禮,貪婪狡詐。后面對冷靜分析的夫人,他很快招架不住,感到“puzzled”和“sullenly”;夫人面對毫無教養(yǎng)的偵探時,“l(fā)ooked pointedly”“l(fā)ips tightened”,展現(xiàn)她的高貴出身;當她因無法掩藏秘密而心虛時,她“springing to her feet”,后迅速調整狀態(tài),“faced Ogilvie”,反映出她的傲慢無畏。第二,序列一中,偵探扔煙頭、撣煙灰、故意壓低聲音,這些威脅行為(face-threatening acts)迅速挑起了對方的不安與怒火,側面鞏固了偵探把控話語的信心。序列二中,無論對方說什么,夫人始終保持鎮(zhèn)靜,用強勢的動作和神情(“imperious”)成功使得偵探從輕松隨意(“shrugged”)變?yōu)轶@慌失措(“reddened”“swallowing”)。綜合副語言的差值,雖然兩個數(shù)值都為負值,但夫人的差值更小,反映出夫人占據(jù)權勢由低到高。
從兩人的語音學特征看,序列一偵探用incongruous falsetto voice陰陽怪氣地操控全局,使夫人的聲音從剛開始的“sharply”到“withered”,表明偵探高權勢。序列二夫人一直用“coldly”“unequivocal”和“whiplash”的語氣壓制對方,表明夫人高權勢。綜合差值,隨著情節(jié)推進,夫人用更多不同的口氣表達觀點,強化權威形象。
綜上所述,在序列一的權勢博弈中,偵探是占上風的,他用更少的發(fā)話、更多的話輪控制策略和具有主導作用的副語言和語音學特征,使夫人試圖用更高的社會地位和言語攻擊來爭奪發(fā)話權,但都失敗了。因此序列二夫人努力奪回話題控制權,圍繞“訛詐”主題與偵探進行更激烈的權勢博弈,最終獲得了更高的權勢。因此可以初步得出結論:話輪控制策略、副語言和語音學特征與權勢程度基本呈正相關。其中話輪控制策略在影響權勢程度上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二)打斷分析
其次,本文使用修改后的宋艷玲會話打斷框架,對選取的兩個序列進行分析。兩個打斷片段分別從序列一、二選取,偵探和夫人都在其中扮演了打斷者或被打斷者的角色。定量分析見表4:
序列一只有一個打斷,打斷者為偵探,序列二有兩個,打斷者為夫人。下面對打斷強度(綜合打斷率和打斷反應)進行分析。
1. 打斷率
序列一偵探采取了打斷策略,以下對話在原文基礎上改寫:
(1)D: What you are suggesting is the most disgusting, ridiculous...
(2)O: You listen to me, your high-an'-mightiness …just say so.
(3)D: You unspeakable blackguard! How dare you!
序列一偵探只在夫人裝作聽不明白他談起Jaguar車的原因時打斷夫人一次,觀察打斷位置,偵探在夫人的反應話輪策略,即夫人在上文偵探提起車時回應后打斷,又加入大段獨白,鞏固話語權。此外,偵探在序列一唯一使用的打斷屬于“陳述”類型,共計6個詞,打斷成功率為29%,這一數(shù)字不高。能夠發(fā)現(xiàn),偵探的打斷和獨白成功讓夫人不打自招,但為了維護社會身份和自尊心,夫人仍用大量的激烈言語回擊。綜合以上分析,序列一偵探雖然成功壓制了夫人的社會優(yōu)越感,但打斷成功率相對較低。
序列二夫人采取了打斷策略,以下對話在原文基礎上改寫:
(4)O: Now listen, lady…
(5)D: I will not listen. Instead, you will listen to me … clear.
(6)O: That's a chance you gotta...
(7)D: Silence!
(8)O: (Silence)
夫人兩次打斷,都是在偵探試圖說服自己接受訛詐采用兩次發(fā)話話輪策略之后。在這之后她同樣用獨白表明自己的觀點,并再次通過打斷讓對方難堪、沉默,主動放棄話輪。夫人的打斷分屬“陳述”(No, I wont listen.)和“斷言”(Silence?。灿?1個詞,成功率為58%,能夠發(fā)現(xiàn),夫人頻繁打斷使偵探根本無法完成發(fā)話話輪,并清楚地表達意圖,造成成功率較高。
對比兩個序列,筆者發(fā)現(xiàn),夫人的打斷數(shù)量和打斷率都是偵探的2倍,說明她的打斷對偵探前后使用話輪策略的影響更顯著。同時,夫人使用了占91%的陳述和占9%的斷言,可以看出相對于只使用陳述的偵探,夫人更靈活多樣地使用打斷策略,加強她對自己言論的信心,并讓對方很難抓住回擊的機會。因此,比較兩個序列,夫人的打斷成功率更高,顯示更強勁的博弈能力。
2.打斷反應
打斷作為一種策略,實質上能引起打斷者和被打斷者的各種反應,從而影響雙方在上下文里使用不同的話輪策略,并做出相應的反應,從而微妙地體現(xiàn)權勢變化。兩個序列中,偵探和夫人一直進行打斷博弈:序列一偵探是打斷者,序列二夫人則是打斷者。以下針對打斷反應對兩個序列進行分析。
序列一偵探在打斷前已擁有較高權勢,而這一特點在他打斷夫人后更明顯。觀察被打斷者反應,夫人從打斷前因偵探的暗示而心虛,本來蒼白的臉頰出現(xiàn)了“Two high points of color”,開始緊張不安;打斷后她惱羞成怒,動作和神情大幅轉換,聲音也“withered”。這些均表明夫人即使為了保守秘密努力辯解,但仍不自信,以及面對掌握真相的偵探的消極情緒。反觀打斷者反應,偵探面對夫人的狡辯,甚至在公爵要求他掐滅香煙時始終無動于衷,并使用打斷、獨白等策略威脅眼前這些權貴,因為他堅信只要把握他們的把柄,無論做多高強度的威脅行為(如“waved the unlighted cigar under his adversarys nose”這種輕視他人的高強度行為,或“blinked”“hardened”這種暗示性的低強度行為),對方只可能妥協(xié)并答應他的訛詐要求。此外,表4數(shù)據(jù)顯示,偵探有10個積極反應詞,夫人有142個消極反應詞,分別占42%和58%,可以看出偵探在本序列使對方展現(xiàn)了更多的消極反應。
序列二夫人在打斷前和偵探處于博弈狀態(tài),兩者權勢基本持平。觀察被打斷者反應,當夫人提出對偵探方案的質疑時,偵探的臉“reddened”并試圖發(fā)話,此時夫人進行第一次打斷并獨白,偵探再次試圖發(fā)話,夫人第二次用祈使句打斷,對方只能慍怒地咽了咽口水,妥協(xié)了。這些均表明偵探畏懼愈加強勢的夫人等消極情緒。反觀打斷者反應,夫人表情專橫,目光如炬,表現(xiàn)她對自己擁有清晰邏輯的信心,以及面對無法自圓其說的偵探的積極情緒。她相信自己有把握在接下來的博弈中,說服偵探答應她的要求。在這段序列中,夫人有10個積極反應詞,偵探有4個消極反應詞,分別占71%和29%,可以看出夫人在本序列使對方展現(xiàn)了更多的消極反應。對比反應比率,序列一偵探的積極反應率高于夫人20%,序列二夫人積極反應率高于偵探14%。但是因為數(shù)據(jù)分布在兩個具有遞進關系的序列中,所以筆者認為,即使偵探剛開始獲得較高權勢,但隨著“訛詐”主題的博弈不斷推進,到序列二結束時偵探未能達成目的感到沮喪,而夫人則因破壞對方計劃感到愉悅。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序列一偵探打斷成功率和積極反應較低,因此打斷強度較低;序列二夫人打斷成功率和積極反應較高,因此打斷強度較高。
三、延伸
綜合以上對打斷成功率和打斷反應的分析,筆者得出以下結論:第一,打斷在爭奪權勢時是話輪控制策略的核心。在本文分析的序列中,權勢變化基本體現(xiàn)在包含打斷的語境中。第二,權勢高低和打斷強度息息相關。一般來說,當打斷者打斷成功率高,并使其呈現(xiàn)大量積極反應時,打斷者獲得高權勢。但是,有時打斷者只成功地讓被打斷者呈現(xiàn)大量消極反應,也可以擁有相對較高的權勢。第三,在會話性文學語篇這種特殊語境下,權勢變化是一種情節(jié)發(fā)展,最終能夠達成一個明確的平衡或不平衡的狀態(tài)。在本文討論的權勢博弈中,夫人戰(zhàn)勝了偵探。
此外,王茜(2012年)指出,語篇類型自身擁有的期望和慣例可能超越權勢,在決定打斷行為方面占據(jù)首要位置。因此筆者認為,分析文學語篇中的權勢博弈時,首先應結合情節(jié)發(fā)展分析。文學活動帶有多種意識形態(tài)色彩,朝著作者既定創(chuàng)作方向發(fā)展。如夫人與偵探圍繞“訛詐”這一主題博弈,開篇雙方相遇,結尾偵探訛詐失敗,“訛詐”過程完整。所以分析時,需要考慮語篇結束時人物權勢的最終狀態(tài),從而討論博弈結果。其次,文學語篇作者對人物的副語言和語音學特征的描寫,也能使讀者產生不同的認知心理。作者用相對貶義的詞語描述偵探,而用中性偏褒義的詞語描述夫人,很容易讓讀者對兩者產生截然不同的聯(lián)想;偵探用詞口語化,語法不正確等問題,給讀者加固了偵探來自底層階級,文化不高的印象,而夫人則出身高貴,受過良好教育。因此這場權勢博弈夫人勝出也是順理成章的。但是,作者并非是“精英話語”的代言人,并非站在高階級諷刺低階級,而是借此“反映一系列60年代美國社會的弊病”(王琳君,2016年)。因此,“作者的意圖”是至關重要的因素,它給會話性文學語篇設定了特定的期望和慣例,給權勢博弈帶來更多變量。
四、結論
本文從話輪轉換和打斷層面對《訛詐》的兩段序列進行分析。首先,筆者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序列,一方面因為《訛詐》里大量的對話博弈發(fā)生在夫人和偵探之間,而在序列中他們的對話更為激烈;另一方面,序列一和序列二具有遞進關系,幾乎是整篇故事的開始和結尾。然后,本文采用了李華東的話輪轉換框架和宋艷玲的會話,打斷框架并進行修改。李華東的話輪分析框架最先用于戲劇文體學,雖然比較系統(tǒng)但有一些缺陷,所以筆者引入了發(fā)話的比率和話輪控制的比率、用“話輪控制策略”一詞替代“話輪類型”、增加人物對話包含的語音學特征等等,保證定義標準統(tǒng)一、定量分析清晰。宋艷玲的會話打斷框架分析美劇中兩性權力關系對比,包含三因素:社會關系、打斷位置和被打斷者的反應。該框架細致深入,但也存在不足,所以筆者結合Goldberg等學者對打斷的研究成果,把“被打斷者的反應”改為“包含打斷者和被打斷者的積極與消極反應”、增添打斷成功率、劃分打斷位置、將“權力類型的打斷”劃分為陳述和斷言等,以完善框架,更深入地分析打斷現(xiàn)象。之后,通過話輪轉換分析和打斷現(xiàn)象分析,本文發(fā)現(xiàn)在會話性文學語篇中,第一,權勢博弈中,一方使用話輪控制策略越多、副語言和語音學特征更強勢,他/她的權勢相對較高,而且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夫人最終獲得高權勢;第二,話輪控制策略對權勢程度影響極大,其中打斷是主要影響因素;第三,權勢高低和打斷強度密切聯(lián)系,但并不始終保持正相關,有時被打斷者只有許多消極反應,打斷者也會有較高權勢;第四,權勢變化最終能夠達成一個明確的平衡或不平衡的狀態(tài)。此外,筆者認為在這類語篇中,“作者的意圖”對人物的權勢博弈起關鍵作用,它的復雜程度影響語篇的特殊程度和博弈的呈現(xiàn)形式。
然而,本文仍有許多局限。首先,雖然《訛詐》的對話博弈基本體現(xiàn)在夫人和偵探之間,但公爵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公爵的話語、神態(tài)等仍需考量。其次,本文研究的對象只是從《訛詐》選取的兩段序列,因此所有分析只能應用于這兩段序列,無法應用于整篇《訛詐》甚至所有會話性文學語篇。筆者希望本文的分析和看法,能夠為對會話性文學語篇感興趣的研究者提供思路,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會話性文學語篇的權勢博弈,給讀者提供新方法理解文學人物的語言特點和權勢關系,從而更好地欣賞文學作品。
注釋:
①語用策略指即語言使用者應對一定語境而使用的策略達到交際目的,本文討論的會話分析策略均屬語用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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