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潤琪
1
喝一口水,我總想在碗口的裂紋中喊出你的源頭。
你是雪域高原獻給這個城市潔白的哈達。每一次奔騰、每一次洶涌,都是你朝圣的虔誠。
你是纏繞在這片廣袤草原的臍帶。飽滿的羊奶,在阿媽的指縫中滑過,如一茬記憶,栽上了如茵的草甸。
你是印在天空下卓瑪豐滿的曲線。烏鬢上的格?;?,搖曳在草原上,如盛開的朵朵蓮花。至今,那首情歌吹過了豐腴的草地,穿過了扎西雄壯的胸膛,在一只羊的目光里,靜靜安眠。
你是阿爸手中揚起的長鞭。那是高原漢子舒展的肌肉,也是雄鷹盤旋時,雙翅滑出的美妙弧線。
......
白龍江不語,它望了一眼雪峰就開始啟程。
沿著山脈的走向,自由的靈魂,如蒼鷹般抵達。
2
遠離兵燹的祖先,尋覓一處世外桃源,如種子般扎根,用每一股細流,洗刷著他們的骨骼。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四川的大槐樹?其實,生長的方言早已暴露他的根。
一扇石門關不住刀光劍影,懸鼓屯軍,剿氐只為戎馬匆匆。從此,嘶鳴擠滿了中原的馬廄,也寫滿了英雄的戰(zhàn)甲。
如今,秦王的強弩、李廣的鐵騎、姜維的鋤犁......早已風化在歷史的隧道里。它們的喧囂一直抵達今夜的安靜。
茶馬古棧道上馬隊的鈴聲,還在石門溝回響,清脆的蹄聲刻上摩崖石壁,模糊的字跡卻讓那段久遠的歷史再次清晰。
遠去的城,是一眼望不到的荒涼。唯有在一片釉陶、一塊繩文瓦、一枚銅錢中尋覓你曾經的輝煌。
翠峰山已豎起帥旗,峰脊的劍鋒突兀凌空,而戰(zhàn)鼓遠去,唯有江濤聲聲。
一座城為愛而打開。亦如古老的太陽,大地因你而生動。
3
一場雨在曠野上空盤旋,遠處的山脊,純凈得如一只老山羊的眼睛。
冰雪裹襲松散的泥土開始吶喊,喊痛了喉嚨,喊痛了山頭,也喊痛了這個城市子民的肩頭。
俯視眾生的高山,在坍塌的樓宇中聽到了苦難的韌性。
卓尼禪定寺是否卦中是誰嫉妒它的富庶?
沉默的羊群是神示的悲憫,一聲粗獷的吆喝揚成一根長鞭,抽打著輪回。
山頂獵獵的經幡,與老阿媽手中的轉經筒對視,于是,所有苦難的靈魂,在旋轉中重生。
被山風吹散的骨頭,用粗糙的眼神撫摸大地。亦如紅衣喇嘛的僧袍,里面藏著日月和星辰。
?
4
阿爸擦拭著神龕,就如擦拭一段山路。
村莊和淺草如此熟識地引領牛羊,抵達神祗。瘋長的馬鬃牽著馬蹄聲追趕沙啞的嘶鳴,讓曠古的沉寂有了原始的火焰。
一滴酥油點燃一個民族的朝圣之旅。那些通天的歷程,承載著簡單的信仰。
亙古的禪音響徹云霄,雪線下的虔誠,用匍匐的身體丈量靈魂,撲倒是膜拜一份安寧。
北峰古剎的辯經聲繞墻而過,轉經廊外,老者默念六字真言。
奔走的風,剔除巨鷹的血肉,抽出翅骨,任清脆的聲音順著喉頭顫栗,穿過骨管,鉆孔而出,用搏擊長空的傲骨,吹響了“鷹笛”。
就一聲,足足可以成為永仲的圖騰。
5
拉尕山下,溪澗與大山耳語,敘說著古老的格薩爾王的故事。三杯青稞酒下肚,一匹匹戰(zhàn)馬就會從夢中洶涌而來。
舒展的風,吹響了口弦,吹散了女人的炊煙,也吹香了釅釅的酥油茶。濃郁的茶味帶著一股駿馬的烈性,穿行在寨林間、泉溪邊、清風中、月色下......簡單的節(jié)奏,伴隨卓瑪香冽的山歌,鉆進了男人的胸膛。
格?;ㄒ呀浭㈤_,一朵朵“久瓦”點亮白色的氈房,七彩的哈達纏繞在馬車上,經幡已高高豎起,今晚我就是你最忠實的羔羊。
騎上我的馬,揚起我的長鞭,散落我的羊群,我就是真正的王。
6
目光習慣了鳥鳴,猶如河流習慣了樹的呼吸。耳朵熟悉了風聲,猶如羊群熟悉了大地的溫度。
一只鷹、一條江、一片羊群,是你無言的血脈。
鋪展的植被,被風撩撥得儀態(tài)萬方,每一根脈管里都書寫著此起彼伏的嘶鳴。
牧歌踩踏著馬蹄的節(jié)奏,循著旗語引導,一路飄灑。那些湖泊,是你優(yōu)美的填詞。
藏鄉(xiāng)的人,沒有花言巧語,只有一碗醇香面潤的土燒酒,還有松脆爽口的燙灰饃饃,足可以讓遠行的腳步忘了歸期。
聽東山雪打燈,踩出國泰民安;朝巴寨圣水,沐浴身強體壯;看達瑪花開,香滿博峪山頭。揮舞著長袖,圍著一叢篝火,煨桑祈禱。
在山頂、在草甸、在江畔、在道旁......
五彩的經幡,被風一次次地吟誦。?
7
男人鼓起腮幫,如一尾暢游的魚。我從鑿空的牛角、震顫的牛犢皮、擦響的馬尾中,讀到一頭野牛的安詳。
多年以后,原野上還會響起這悠揚的滑音?
除了草原的風,誰也不知道!
江水緩緩流過女人的額頭,陽光歇在臉上,把裸露的肌膚打磨得如羊皮水囊,彎腰取水的地方,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