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嵐
現(xiàn)在的日子是從前眾多日子的疊加,再也沒有時光比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更快、更好。
——題記
一
“啪”的一聲,一抹藍色的火焰躥了起來,火的外焰鑲著一層淡藍色的金邊,像含苞的花骨朵。火焰開始只是中間開放,瞬間沿著爐圈的外沿開出了一朵更大的花,晃動著透明又熱烈的光,映紅了迪里努爾大媽的笑臉。迪里努爾大媽一天的日子,就是從早上這朵盛開的藍火焰開始的。
我們在迪里努爾大媽的笑顏里,坐在高高的葡萄架下與吐爾遜·拖乎提老人喝茶、聊天。
杏花謝了殘紅,將落未落。地上擺著大葉海棠,發(fā)紅的葉片下露出一串串艷紅的海棠花。幾棵無花果樹泛著新綠的葉片,在風(fēng)中支棱著耳朵聽老人給我們講述。六十二歲的吐爾遜·拖乎提老人是迪里努爾大媽的老伴兒。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盤腿坐在寬大的鋪著花毯的卡爾瓦特上,透過剛剛抽芽的藤蔓,陽光斑駁地照在臉上。
他的講述,是土泥墻上飄過的炊煙,沿著鐵皮卷的黑煙囪一柱一柱向天空中散開。穿過歲月的煙塵,有片刻他的目光變得迷離,仿佛眼下的日子如夢一樣不真實。
看著老人咧著嘴笑出一口大白牙,我理解了吐爾遜·托乎提老人現(xiàn)實的喜悅和滿足。
一只麻雀撲棱著翅膀呼地飛過去,像惡作劇的孩子,“嘰”的一聲,鳥糞落在吐爾遜·拖乎提老人的手背上,老人若無其事地從花盆里揪下一片葉子擦擦手說,女兒已經(jīng)出嫁,現(xiàn)在和兒子一起住,面積一百六十平方米(帶院子),是政府蓋的富民安居房。麻雀的小調(diào)皮絲毫沒有讓他不快,他的情緒被眼前的日子充滿著,好像不說出來就會被風(fēng)絆住,而過去那么長的歲月,像舊抹布一樣的日子,終于不用再過了。剩下的時間都是用來喜悅、歌唱的。至于鳥糞么,也是美好生活的點綴。
老人的房子裝修得很講究,屋頂正中是飾有凹凸花紋的石膏板吊頂,墻頂?shù)乃闹苜N著歐式拱形線條。正中的墻壁上掛著一幅畫:一瓶盛開的玫瑰,深紅淺紅的花瓣嬌艷欲滴,像他們?nèi)缃竦娜兆右粯蛹t火。竟然還是十字繡。見我看得仔細,兒媳婦走過來說,那是媽媽繡的。迪里努爾大媽?我不由得暗自驚訝,真是不能忽略院子中間坐著的那位臉上溝壑縱橫、一直含笑看著我們的老婦人。
民間的老婦人誰不藏著一兩手絕活?在她們粗糙的皮膚下掩蓋著歲月無法消磨的細膩心思和對生活的樸素認知。對于藝術(shù)她們有天生的感知力,十字繡色彩夸張又帶著濃濃的生活氣息,針腳細密勻稱,明面上看不見一點線頭。這些嫻熟的技能,是她們生活的日常。
迪里努爾大媽說,自從用上天然氣再也不擔(dān)心爐子里的火會滅,冬天的晚上再也不用起來添煤,房子里熱乎乎的,墻也白白的,我有更多的時間繡花了。
吐爾遜·拖乎提老人自豪地說,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讓人羨慕,周邊村里的人都想把女兒嫁過來。村里已經(jīng)娶進來一百多個周邊的姑娘,我們的好日子大家都看得見。我仿佛看到過去那些燃煤伐薪的苦難,像吐爾遜老人臉上褶皺里藏著的溝壑,已經(jīng)被現(xiàn)在的日子填充,全部舒展在他的臉上,生動、知足。
吐爾遜·拖乎提老人所在的村莊離天然氣管道最近,先于其他村莊用上了天然氣。他們紅火潔凈的日子,讓遠處的村民們很向往,他們也盼望著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會隨著天然氣管道的延伸飛奔而至。
時間漫過歲月的軌跡,被柴煙熏染的過往一點點地退去。清潔、便捷、美好的生活一天天向他們走來。
二
庫爾勒于1979年6月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設(shè)市。庫爾勒如同新生的嬰兒般笨拙、艱難地開始了它的萌動。
一切都是剛剛蘇醒的樣子,一切都是原始、自然的,處處散發(fā)著新奇的、樸素的美。它是天山嵌在庫魯克塔格山最年輕的孩子,是南天山腳下的一粒沙,夾在歲月的蚌殼里磨礪。
庫爾勒又稱“梨城”,以盛產(chǎn)香梨聞名。
梨花盛開的時候是這座邊塞小城最美的季節(jié)。
小城被梨園包圍著,上百畝梨園一片雪白,梨花開得正盛。千朵萬朵的梨花鋪排開來,眩目、浪漫、迷幻。春風(fēng)過處花潮涌動,置身在花海亦真亦幻。那潔白素雅的姿態(tài)也讓你恬靜、幽謐,仿佛聽得見靈魂的歌吟。天上白云悠游,樹上絢爛著像雪一樣的梨花,藍色長空如深邃的海洋,不知是花在涌動還是天上的云在涌動。
春是一樹花,夏是一樹綠,秋是滿樹香梨。香梨如鴨蛋大小,皮薄多汁,秋天成熟的香梨泛著油亮的光澤,翠綠的皮兒泛著潮紅,如同少女羞澀的臉頰。
庫爾勒也像少女一樣掀開了它羞澀的面紗。
1980年代初到處是低矮的平房,兩層高的人民商場是代表性建筑。人民東路是主要街道。街上往來的多是自行車和行人,雖是單車道,卻很寬敞。偶爾穿行在馬路上的車輛像龐然大物。人們出門大多數(shù)時候是騎自行車。乘坐四輪的馬車——“馬的”(當(dāng)?shù)厝私o它起的時髦名字)出行算是豪華的了,只要五角錢就可以從市中心的人民商場回到家,約二十分鐘的路程。
“馬的”一步一晃地走在空曠的路上,馬蹄聲緩慢悠長。馬蹄一下一下叩擊在路面上,揚起的灰塵在空中打著旋,一會兒就消散在風(fēng)中。掛在天邊的夕陽應(yīng)和著它的節(jié)奏慢慢地燃燒,好像從不擔(dān)心夜晚的到來。這樣的夕陽和蹄聲貫穿我整個中學(xué)時代,從未發(fā)生過改變,像梨城發(fā)展的節(jié)奏一樣緩,一樣慢。
站在人民商場二樓一眼就望穿了整個城市,幾條主要的街道盡收眼底。新華書店緊鄰人民商場。坐在新華書店的書堆里,那些書打開了另一個世界,在我幼小的心里,感覺那就是世界的中心?,F(xiàn)在想來那時的視野多么狹窄,卻又多么自以為“大”啊。
從南方吹來的春風(fēng),講述著春天的故事,也照拂著這座邊塞小城的角角落落。
那些先進的理念,那些走在改革開放前沿的一樁樁實例,現(xiàn)代化理念、新技術(shù)、新思路像沖出山林的猛虎叫囂著、撞擊著梨城多年不變的陳舊和落后。
小城羞澀的門扉一經(jīng)打開,就開始了它的新生。從遠方注入的新鮮空氣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生命的春天。
三
命運的玄機像拉長的杠桿,只等著一個合適的支點來撬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