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為什么讓我們?nèi)绱斯陋?/h1>
2018-12-18 19:19柴薪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大明
柴薪
馬站底這條街一年到頭空氣中永遠飄散著濃郁的撲鼻的各種小吃的香味和香氣。馬站底這條街上的小吃店幾乎是一家挨著一家的，像一串陳舊而蹩腳的石頭項鏈，大大小小，凹凹凸凸，雜亂無章。但不妨礙它的擁擠、熱鬧、喧囂，熱氣騰騰，尤其到了晚上，每個小店門口，人頭攢動喧喧鬧鬧熱氣繞繞氤氳漂浮，店門上的霓虹燈仿佛在雨霧中閃爍。小店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經(jīng)營名種小吃：有鴨頭、鴨掌、兔頭、魚頭、雞爪、雞排、雞脖、鴨脖、手抓龍蝦、麻辣燙、花江牛肉粉、重慶公雞煲、炒年糕、炒粉干、餛飩、水餃、烤魚、羊排、羊蝎子、烤餅、漿果、小籠包、烤羊肉串、香港煲仔飯、臺灣肥腸、馬來西亞椰子雞等等。
在眾多的小吃店中間夾雜幾間當(dāng)鋪，大大的“當(dāng)”字招牌下是一間矮小的門面，當(dāng)鋪內(nèi)光線昏暗，如果遇上雨天，一片迷蒙。門面邊的墻上掛著一塊有點傾斜的小黑板，小黑板的掛環(huán)已經(jīng)生銹，黑漆有些已經(jīng)剝落，露出坑坑洼洼，蹩腳的粉筆字畫滿黑板：手機、電腦、摩托車、電瓶車、手表、金器、戒指、金項鏈等等。讓人似乎感覺到從當(dāng)鋪里出來的熱錢就會馬上交到小吃店老板的手中。當(dāng)鋪的店門沒日沒夜地敞開著，也不見有什么生意，但每個當(dāng)鋪老板都大腹便便。當(dāng)鋪的老板娘，穿著睡衣，一頭棕色的卷發(fā)，一副慵懶惺忪模樣，抱著她的寵物狗在門口晃來蕩去。
每天的十二點左右，李大明一定會拎著一個保溫桶走在馬站底這條飄著奇香的路上。李大明是去給李凰鳳送飯。李凰鳳是李大明的老婆，在楊家巷開了一家叫“一簾幽夢”的服裝店。從家里到楊家巷必須經(jīng)過馬站底，到了李凰鳳服裝店，放下保溫桶，李大明匆匆走出服裝店，在服裝店附近閑逛，或在某一角落看小說。似乎怕把自己身上的煙味油鹽醬醋味及經(jīng)過馬站底空氣中粘附在身上各種麻辣香甜等氣味留在服裝店。等李凰鳳吃好，喊他，李大明拎著保溫桶匆匆往回趕。李大明不愛說話，患有耳聾癥，雜亂的短發(fā)，膚色灰暗，背微駝，腳穿一雙已經(jīng)變黑的白色旅游鞋，身上穿著灰色的中山裝或灰色的夾克，一年四季只穿灰色的衣物，而且不會超過四套。每次，李大明灰色的身影走過馬站底時，馬站底灰色的水泥路面上似乎留下他孤獨的身影。
李大明五十出頭，原是電工器材廠的檢修工，前幾年，廠子改制，被私人買走了，李大明下崗走人。李大明下崗后，除了給老婆李凰鳳做飯、送飯再也沒做什么事情，李大明也沒什么愛好，閑來不免有些孤獨，偶爾也抽煙，都是二三塊錢一包的劣質(zhì)煙，李大明似乎喜歡看書，而且看的是金庸、古龍的武打小說，每次都看到他，除了保溫桶，另一只手上總捏著一本書。
李凰鳳看不起李大明由來已久了。而且橫豎看不慣，常常左右挑李大明的不是，尤其在李大明下崗后更甚。老是講李大明沒用，不會掙錢，嫁給他真是瞎了眼。真正令李凰鳳破口大罵的是：李大明作為男人床上的那點功能沒用了。有一次，李大明無論怎樣折騰也進不了李凰鳳的身體，而且越急越虛，急得滿頭大汗，他的那個東西軟綿綿的怎么也硬不起。李凰鳳一直強勢，他們做這個事情本來也不多，而且每次做事也不溫柔，一時不快便亂發(fā)火，李凰鳳一腳把李大明踹下了床。這一腳踹得李大明自此一蹶不振，再也不能隨心所欲，李大明自己也感到絕望了。
李大明低著頭有些猶豫地走在水亭街上，天下著雨，路面有點濕滑。水亭街這一帶是老城區(qū)，雖作為古民居保護下來，但大都沒有修繕。歲月的侵蝕，使得房子破敗不堪，路面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加之路燈昏暗，一不小心，一腳踩進了一攤污水里，或踏進一個水坑，濺你一身污水是小，摔你個大跟斗也是常有的事。
李大明躡手躡腳走著路，一頭的亂發(fā)和衣服上沾著雨水。走到天皇巷口，一個趔趄，撞到一個迎面走來的女人身上。咦！叔叔，這么巧！在這里碰到你。是素萍，他同事的女兒。他和她的父親是電工器材廠的同事，素萍一直以叔叔稱呼他。李大明有點心虛，心虛是虛在在這里碰到素萍。叔叔買書啊？跑那么遠？素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滾。她三十歲，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想要看穿他這個五十多歲男人的心，像踩死一只螞蟻那么容易。她知道什么嗎？
你爸好嗎？李大明問。起了點風(fēng)，巷口的一家雜貨店門前擋雨的塑料布被吹得嘩嘩地響。
養(yǎng)養(yǎng)花，下下棋，看看電視，打打太極拳。素萍父親去年就退休了。
他好！可以自娛自樂。我不行！李大明不行，他非得找個像月環(huán)這樣的女人才作得起來，自己跟自己玩他玩不起來。李大明說著掏出一包煙拿出一支塞到嘴里叼著。風(fēng)很大，打火機的火往一邊歪過便熄滅，一下二下三下四下，第五下才燒上半個煙頭，吸起來半生不熟地澀。
你干嗎？李大明問。
給兒子買彩筆。素萍指了指巷口的小書店，這個小書店也兼營文具。兒子喜歡畫畫。素萍笑著說話，略顯曖昧，笑容里像夾著一百個明知故問的問話，叔叔，你來這里干嗎？買書？李大明沒搭理，說，你兒子會成為大畫家的。隨后轉(zhuǎn)過身，低低地在雨中和風(fēng)中說，我走了。說完李大明閃進了天皇巷。
天皇巷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巷兩邊的房屋低矮，破舊。房屋與房屋之間的間距很小，小得彼此之間仿佛僅容一人通過。天皇巷狹小，卻悠長。巷兩邊密密麻麻開滿了洗頭店、足浴店、發(fā)廊、美容店、推拿店、按摩店、會所等等。店里的小姐穿戴暴露，翹首弄姿，和著店里粉紅色的燈光，洋溢著某種不潔凈的氣味，透出一股濃濃的情欲，誘惑著從天皇巷經(jīng)過的男人。
李大明走進天皇巷，朝月環(huán)的足浴店走去。月環(huán)的足浴店像夏天田野上的捕蟲燈，而李大明就是蟲子，飛進去便尸骨無存，血水會帶著腥膩的氣味沾在紫色的燈管上。李大明喜歡在那里像暈死過去那樣重重地摔落自己，在月環(huán)粉紅色的床上癱成一只慵懶的海狗。之后，再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緩慢地站起來，回家，告訴自己還沒有死。
李大明聽見一聲夜鶯似的喊叫，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正倚著門，用挑釁和戲謔的目光看著他。女人穿著極短的粉色短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緊身背心。領(lǐng)子很低，露出深長的奶溝。女人畫著濃艷的妝容，卻似乎沒有遮住她不小的年紀(jì)。女人身后是粉色的燈光。一個旋轉(zhuǎn)的招牌，上面寫著“小妹推拿”。李大明沒有勇氣和女人對視，低著頭快步朝前走去。
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天皇巷的盡頭，靠近周王廟邊的一條小弄堂里。半年來，李大明走進天皇巷都低著頭。他不想看人，也怕被熟人看見，城市太小，熟人太多。時不時會像今天撞上素萍那樣遇見個熟人，遇見熟人就要說話。說什么呢？或許什么都說不了，我出來散散步，看看夜色，聞聞巷子里咸濕爛腐的味道。問題是人家，信嗎？
李凰鳳在干什么呢？一定在和某個男人約會，一定是在舞廳和某個男人跳舞，或者和某個男人在咖啡廳喝咖啡，又或者在某會所做瑜伽做面膜做護膚。和大多數(shù)夫婦一樣，剛開始兩人是好好的，上班，帶孩子，平平常常過日子。然后，下崗，然后開始另一種生活，感情也漸漸破綻百出，摩擦，爭吵，你推我擠，碰撞，動手打鬧，冷戰(zhàn)，最后終于走上了絕境。
這一切既非因為愛也非因為恨，是因為時間，是時間消磨了愛？是因為倉促，是倉促冷卻了情？是因為冷漠，因為無動于衷，因為——當(dāng)初交往，豈不都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怎么可能預(yù)想得到有這樣一天呢？
李大明看著自己的腳走路，邊走邊看，竟有一點慌亂。他吸了口氣，仰天長嘯那樣地抬頭看了看天，步子不停，三步并作兩步走。不去想李凰鳳了，月環(huán)的足浴店已隱約可見。足浴店在雨絲中像幽靈碟片里的黑暗木屋那般地漂浮，不確定，像一九六幾年某個沒有下雨的窒悶下午里空虛浮夸的人心。
雨一直下著，雨水順著李大明的額頭流下，流入李大明略略緊張的眼里，他將眼睛瞇起。??！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這一刻剛好亮起了粉色的燈，月環(huán)，可不是？女人月環(huán)正躺在她那粉紅色的床上，把她雪白的兩條大腿像“大”字一樣打開，懸著，等他。
二十多年前，李大明和李凰鳳有過一段浪漫的姻緣。李大明是電工器材廠的檢修工，李凰鳳是棉紡廠的紡織女工，他們是在他們兩個廠聯(lián)辦聯(lián)歡晚會上認(rèn)識的。沒想到兩年后，浪漫不再，彼此有了隔閡，以后一直這樣。他們的感情像永遠燒不開的開水，半死不活地拖著耗著。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時間抹去了李大明的臉上的棱角，時間增添了李大明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fā)。五十多歲的人了，松弛的腹，漸漸顯禿的頂，生活的壓力與疲倦寫滿一身。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是對生活早已失去了驚奇的能力？更多的是困惑？李大明似乎沉浸在一場夢里，會為她的出現(xiàn)驚嚇，一人獨坐時，又為一股憂郁包圍，濃得化不開。
終于有一天，李大明發(fā)現(xiàn)他和李凰鳳好似被一股蕭殺秋風(fēng)吹過，她的嬌笑，他的溫存，全在寒冽的冷風(fēng)中被凝固了，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記得他們走過，但不記得怎么走過來的，他只記得他們共同有一個孩子，但不記得是怎么懷孕的。
月環(huán)肥美多肉的身子恰恰可以溫暖李大明空空蕩蕩的心?；蛟S跟李大明長時間沒有女人有關(guān)吧，李大明是那么的脆弱，面對月環(huán)肉體的吸引，他可說是不堪一擊。李大明像抱棉被那樣抱著月環(huán)，把他的頭、手、腳全都冬眠般地埋進月環(huán)柔軟的身子里。月環(huán)一身母性的光輝，連洗發(fā)露的氣味都那么誘人。
李大明其實挺不容易的，以前似乎沒有想這些也沒時間想這些。兒子今年去外地上了大學(xué)，現(xiàn)在和李凰鳳離婚了，一個人反而不習(xí)慣了，反而有點想女人了，是因為寂寞？孤獨？還是其他什么？說不出什么原因？李大明有了這樣的想法便開始蠢蠢欲動。
不久，有人曾給李大明先后介紹過兩個女人。一個退休的小學(xué)老師，55歲。給出的條件是：想結(jié)婚工資卡上交，家務(wù)活全包，另給 5萬塊現(xiàn)金。另一個是退休的護士，56歲，和李大明同歲。兩人見面時對李大明說，現(xiàn)在年輕人結(jié)婚男方必須有房、有車，還要出8萬塊聘金。我嗎，你先給5萬塊現(xiàn)金，再說吧。李大明無法滿足她們提出的條件，先后都泡湯了。
李大明是半年前認(rèn)識月環(huán)的。李大明也想找點賺錢的事做做，省得李凰鳳老是說他沒用，李大明經(jīng)朋友介紹去聽了一次課。那是在一次莉利新產(chǎn)品的推介說明會上。月環(huán)穿著一件粉色的連衣裙，坐在會議室的一角，李大明進去時已遲到了，臺上主持講話的滿頭大汗的矮胖男人停下來看了看他。李大明下意識地往左走，都有人坐，又往右走，見月環(huán)旁邊有一個空位子。李大明走過去坐下，手肘碰到月環(huán)的胳膊，月環(huán)的胳膊像豆腐般柔軟冰涼。那種感覺一剎那過去，李大明說對不起，頭低下時看到月環(huán)粉色無袖連衣裙外雪白的臂膀，大腿應(yīng)該也是雪白的吧，李大明一下便往那邊想過去了。月環(huán)跟他笑，禮貌不像禮貌的。李大明那場新產(chǎn)品說明會因此都沒聽進去，不停地聞月環(huán)的發(fā)香、體香、口齒香。散場后，李大明主動跟月環(huán)說話，月環(huán)也沒推托。李大明一邊說話一邊看她，像獵人看獵物一樣看她。
月環(huán)笑著說，莉利這款保健品真的很好的，很有前途的，也一定能賺到錢。你想做嗎？
李大明說，想。李大明也沒想到自己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
好。那我?guī)闳フ亦嵗蠋?，她是我的老師。下個單，成為會員代理，然后拿到產(chǎn)品就可以做了。月環(huán)說。
鄭老師五十開外，一頭銀發(fā)，卻精神矍鑠，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又滴水不漏，給人一種精明強干的感覺。她原在市人民醫(yī)院藥房上班，自從做上莉利這款營養(yǎng)素，就辭職專心做這個了，目前已做到一顆“鉆”了。
在鄭老師的工作室，鄭老師對李大明介紹說，我們這款營養(yǎng)素是“細胞營養(yǎng)學(xué)說”。是美國的托馬斯博士，化了四十年時間精心研究成功的，用最尖端的科學(xué)技術(shù)從植物中提煉制成的純天然的產(chǎn)品，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最高端的營養(yǎng)素。因為人體是由細胞組成的，我們這款營養(yǎng)素，能修復(fù)人體受損的細胞，深入到毛細血管里去。只要細胞健康了，人體就健康了。月環(huán)在邊上也一個勁地說好。
在月環(huán)的注視下，李大明花了一萬塊錢，注了冊，成為會員，下了單。鄭老師說，等值的營養(yǎng)素幾天后就會快遞到你家。你接下去要好好學(xué)習(xí)營養(yǎng)專業(yè)知識，她給了李大明一堆營養(yǎng)素的資料，和一個錄有“空中加油車”關(guān)于如何直銷的U盤，叫他回去好好看看好好聽聽，爛熟于心，只有熟練掌握產(chǎn)品營養(yǎng)知識，才能更好向他人推薦產(chǎn)品。
李大明回家后，興沖沖地把聽課和注冊這事和李凰鳳說了，并順便說起他的賺錢宏圖。沒想到話沒說完，李大明感覺到李凰鳳的眼神像一枚嗖嗖的導(dǎo)彈向他直接發(fā)射過來，瞬間把他的發(fā)財夢毀滅了。
天哪！你被人騙了！
天上會無緣無故掉錢！
就是掉錢也輪不到你揀！
李凰鳳歇斯底里。
去退了——你把它退了！
訂了貨，無法退了！李大明左右為難。
不退貨！就離婚！我受夠你了！
我不退！我賺給你看看！
雙方相持不下。
……
幾天以后，一萬塊錢的貨到了，大箱小箱一大堆。
貨到了，要推銷出去才能賺錢。為了推銷產(chǎn)品，李大明已沒時間給李凰鳳做飯了，自從和李大明為這事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吵了一架，李凰鳳也懶得回家，干脆住在服裝店里了。
李大明推銷產(chǎn)品出師不利，到處碰壁。
你一瓶VC片要158元，我藥店買的才3元。
你一盒磷脂亞麻酸膠囊要415元，我買的才25元。
你買的是國產(chǎn)的，我這是美國進口的，質(zhì)量好！效果好！
我吃不起！
我還是吃國產(chǎn)的吧！
太貴了！你找吃得起的人去吧！
……
一個月過去了，產(chǎn)品也沒推銷出去。李大明去咨詢鄭老師，鄭老師說，那就自己先吃，自己吃得好的話，再分享給人家，人家也就信了。另外，要加強學(xué)習(xí)，充實自己。李大明覺得鄭老師的話在理。李大明開始自己吃產(chǎn)品，同時，更加加強專業(yè)知識的學(xué)習(xí)。
又過去一個月。李大明才推銷出去幾百塊錢產(chǎn)品。李大明也在找原因，并不斷地反思。自己找的人一個個和自己一樣，不是工人，就是下崗職工，那點工資除了日常開銷，還能剩下多少？哪有多余的錢吃營養(yǎng)素。李大明想，應(yīng)該去找老板老總這些有錢的人去推銷，可問題是有錢的老板老總他又不認(rèn)識，硬著頭皮上門去找過幾個，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是被人家的保安趕了出來。
李凰鳳越來越看不起李大明了，自從李大明做上莉利直銷，李大明堆在家里的一堆產(chǎn)品，在李凰鳳眼里簡直是一堆垃圾，看到它，她便如鯁在喉，左右看李大明都不順眼，也懶得回家了。
一天上午，李大明在家里學(xué)習(xí)，坐在電腦前聽“空中加油車”的直銷知識。李凰鳳剛好回來拿東西，李大明聽得入神，根本沒有察覺李凰鳳回來。李凰鳳見此，怒火中燒，一把抓起李大明的筆記本電腦，朝六樓的窗外扔了出去。李大明想阻止已來不及了，筆記本電腦在空中劃出一條耀眼的弧線，空中依然傳來電腦中一句鏗鏘的語音：“葡萄籽ⅤC具有強大的抗氧化功能?！毙磦鱽怼鞍取钡囊宦曤娔X掉在地上的聲音，再之后，便一片死寂，無聲無息了。
李凰鳳的這一摔，不但摔碎了李大明的電腦，也徹底摔碎了她和李大明的婚姻。
又過了一個月，李大明的直銷還是不見起色，李大明去鄭老師的工作室找鄭老師商議。碰巧，月環(huán)也在。說起來，月環(huán)和他半斤八兩，產(chǎn)品也沒銷出去多少。喝茶，聊天，鄭老師照例對他們說了一些鼓勁的話，要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
從鄭老師工作室出來，天已暗了下來。
月環(huán)對李大明說，我請你吃飯。
他們在鐘樓底的大排檔吃了火鍋。在這喧囂熱鬧的氣氛中，他們仿佛受到了一種鼓舞，彼此鼓勁，喝了許多酒。李大明看著眼前的月環(huán)，臉頰上泛起了胭脂一樣的紅，隱約露出一種女人的嫵媚。李大明喝了很多酒，李大明大著舌頭，夾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想要放到月環(huán)的碗里，卻碰翻了她面前的啤酒杯。酒水翻到出來，恰好潑在月環(huán)的身上。李大明慌了，迅速地撕著桌上的卷紙，一下子全蓋了上去。李大明使的勁很大，一只大手，踏踏實實地捂在了她的胸前。月環(huán)的腦子仿佛是木的，這時酒卻醒了一半。李大明也愣住了，手卻沒有移開。少頃，才驚覺似的彈起，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月環(huán)震顫了一下，感到一些酒水，沿著領(lǐng)口流下去，滲入肌膚，一陣涼意。同時卻有另一種灼熱的東西，沿著心口一點點地升騰上來。
他們吃完火鍋，夜晚安靜了許多。他們在大街上走著，誰都沒有說話。商店和大排檔都打烊了，聽得見卷閘門接連拉下的聲響和店鋪里的燈光次第熄火的聲音。
而城市的另一邊，還是一片通明。鱗次櫛比間，是繁盛的霓虹，將這座城市如海市蜃樓一般勾勒出來。似乎這么近，又似乎那么遠。
兩個人站定，遙遙地望過去。她終于依偎著他。看一處遠處的夜總會的霓虹燈，燈火閃爍狂舞狂蹈不眠不休。一些柔軟而郁燥的風(fēng)，吹過來，穿過衣服，收斂了毛孔。汗水沾膩在身上，無法暢快地流下來。
在街道的拐角處，他們看見了一個叫“萊雅”的小旅館。似乎剛剛裝修過，門面是潔凈而整齊的。大堂并不寬敞，卻有一盞碩大的吊燈，散發(fā)著黃色的溫暖的燈光。李大明有些不安地偷看一眼月環(huán)，又有些猶豫。月環(huán)感到李大明的手，在她手中緊了一下。月環(huán)知道了李大明的心思，她默默捉緊了這只手。對李大明說，去我那兒吧！
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天皇巷的盡頭。店面不大，還搭了一個閣樓，下面營業(yè)，閣樓上住人。李大明第一次到月環(huán)足浴店，他們坐在略略有些霉味的足浴店里。沒有開燈。路燈的光線，透過落地的玻璃門窗，淺淺地投射進來，籠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李大明終于伸出手去，但似乎又很躊躇。月環(huán)看見李大明那手的剪影，落在墻上，像一只翅膀。月環(huán)慢慢將李大明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他們終于擁抱在一起，聞到對方身上傳出的油煙和火鍋湯料的味道，隱隱的辛辣。他們迅速意會到了這氣味對于情欲的隱喻。不潔凈，卻如此沁人心脾。
月環(huán)把李大明帶上了閣樓。李大明看月環(huán)梳頭，綁馬尾，洗臉，刷牙，脫衣。月環(huán)問李大明，你看人都用這種壞樣子看嗎？然后他們上了床，他們赤裸裸地劇烈地擁抱，撫摸，在彼此陌生的身體上尋找熟悉的印記。李大明激烈地徹底地解決壓制已久的欲望。糾纏中李大明仿佛枯木逢春，李大明在月環(huán)這里找到已然丟失多年的活力與熱情。
跟月環(huán)在狹小的閣樓粉紅色的床上像水浪一樣翻滾，像探尋寶物般撫摸月環(huán)肉體，像初墜情網(wǎng)似的和月環(huán)說話，調(diào)情，做愛。李大明覺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他那茫亂的眼神和茫亂的心。
月環(huán)的身世似乎是個謎。月環(huán)離婚后，先是開了個足浴店。后來又賣過房子，賣過家具，賣過保險，后來又做過許多事，但什么事都沒做成。比如這次做莉利直銷，也沒想象中那么容易，做直銷也是要熟人和關(guān)系的，和她一起做的一個姐妹，老公是某局的一個處長，就做得有聲有色。而月環(huán)沒有關(guān)系，做不出去，虧了，還積下一堆產(chǎn)品。
李大明的產(chǎn)品也沒怎么賣出去，又不能扔掉，只好自己吃，沒想到吃了一段時間，居然在月環(huán)這里能重展雄風(fēng)了，李大明暗自歡喜，是否算否極泰來？這也增加了李大明要做下去的信心。
月環(huán)于是只得重操舊業(yè)，又開起了足浴店。客人說是來洗腳的，其實大多數(shù)客人是來找樂子的。彼此心知肚明，談好價錢，直奔主題，事后各奔東西。和李大明好上后，李大明只知道她離過婚，離婚總有離婚的理由。李大明沒有問過她以前的事，她也沒有對李大明說起過，她甚至連李大明的名字都沒問過，后來還是李大明自己告訴她的。
都說萍水相逢，逢場作戲，每次客人來了，月環(huán)都匆匆行事匆匆了事。事后收錢走人，從不拖泥帶水?？蓪畲竺鲃t不然，自從認(rèn)識后，說不清楚為什么，月環(huán)似乎對李大明出奇的好。月環(huán)起先甚至連李大明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了解李大明是怎樣的一個人。每次事后，不讓李大明急著走，躺在床上月環(huán)嘴角總掛著笑容，她看著李大明，像看一尊雕像那樣地看李大明的背脊和腿。每次李大明來，她都熱情相待，讓李大明快樂，而且從不談錢的事。
李大明最近一次到月環(huán)足浴店是一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同樣下著雨。李大明走進月環(huán)足浴店。下這么大的雨還來？月環(huán)說著，拿毛巾給李大明擦臉。月環(huán)迎著李大明走過來的時候頭發(fā)濕漉漉的，好像是剛洗過澡。李大明猛地一把摟住月環(huán)，果真聞到了沐浴液洗發(fā)水的香味。剛洗過澡的月環(huán)在感覺上更加清爽悅目。李大明一直盯著月環(huán)看，月環(huán)馬上笑了，斜李大明一眼，嬌媚地說，想什么呢？她的眼里都是喜悅。想娶你！李大明說完趁機拍了拍月環(huán)肥美的屁股。
李大明知道月環(huán)喜歡他這樣。是嗎？真的？月環(huán)笑著迎李大明上了閣樓，月環(huán)擁著李大明倒在床上，李大明像跌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李大明今天來找月環(huán)是準(zhǔn)備向月環(huán)求婚的。
三天前，李大明和李凰鳳辦了離婚。
李大明這次是認(rèn)真的。
李大明今天特意到商場買了一個戒指，李大明沒有告訴月環(huán)，李大明想給月環(huán)一個驚喜。
李大明滿身歡喜。
雨越下越大，夜越來越深。李大明跳遠一樣跳過坑坑洼洼的路面，像跳過二十來年坑坑洼洼的歷史，跳過對李凰鳳的愛，跳過殘破的誓約和發(fā)霉的倫理，跳向月環(huán)閣樓里溫暖的燈火和肉體。
李大明走到月環(huán)的足浴店門前，見門前圍了一群人，喧喧鬧鬧的。幾個警察在拉警戒線。李大明急忙走上前去，卻被警察制止了。只聽一個大媽說，真是作孽。做這種事不但不給錢，還搶人家的錢，而且把人也給殺了……
李大明聽到后，滿身的歡悅像一只圓鼓鼓的氣球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瞬間就癟了，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又像跌入了一個孤獨的黑洞，在黑洞孤獨的光暈中若隱若現(xiàn)，似乎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又似乎什么都發(fā)生了，就像他所有的過去和未來。
責(zé)任編輯/何為
猜你喜歡
千秋偉業(yè)百年風(fēng)華巴蜀史志(2021年2期)2021-09-10 一張假幣民間文學(xué)(2021年11期)2021-03-31 勸架妙招民間故事選刊·上(2020年4期)2020-04-24 勸架故事會(2019年21期)2019-11-05 丟三落四故事會(2019年18期)2019-09-20 高興的原因故事會(2017年19期)2017-10-11 撞車民間故事選刊·上(2017年4期)2017-04-07 降了多少錢讀者·校園版(2016年23期)2016-11-26 敬酒共產(chǎn)黨員·上(2016年5期)2016-06-30 《十大明王》造像方法談雕塑(1999年1期)1999-06-28
柴薪
馬站底這條街一年到頭空氣中永遠飄散著濃郁的撲鼻的各種小吃的香味和香氣。馬站底這條街上的小吃店幾乎是一家挨著一家的，像一串陳舊而蹩腳的石頭項鏈，大大小小，凹凹凸凸，雜亂無章。但不妨礙它的擁擠、熱鬧、喧囂，熱氣騰騰，尤其到了晚上，每個小店門口，人頭攢動喧喧鬧鬧熱氣繞繞氤氳漂浮，店門上的霓虹燈仿佛在雨霧中閃爍。小店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經(jīng)營名種小吃：有鴨頭、鴨掌、兔頭、魚頭、雞爪、雞排、雞脖、鴨脖、手抓龍蝦、麻辣燙、花江牛肉粉、重慶公雞煲、炒年糕、炒粉干、餛飩、水餃、烤魚、羊排、羊蝎子、烤餅、漿果、小籠包、烤羊肉串、香港煲仔飯、臺灣肥腸、馬來西亞椰子雞等等。
在眾多的小吃店中間夾雜幾間當(dāng)鋪，大大的“當(dāng)”字招牌下是一間矮小的門面，當(dāng)鋪內(nèi)光線昏暗，如果遇上雨天，一片迷蒙。門面邊的墻上掛著一塊有點傾斜的小黑板，小黑板的掛環(huán)已經(jīng)生銹，黑漆有些已經(jīng)剝落，露出坑坑洼洼，蹩腳的粉筆字畫滿黑板：手機、電腦、摩托車、電瓶車、手表、金器、戒指、金項鏈等等。讓人似乎感覺到從當(dāng)鋪里出來的熱錢就會馬上交到小吃店老板的手中。當(dāng)鋪的店門沒日沒夜地敞開著，也不見有什么生意，但每個當(dāng)鋪老板都大腹便便。當(dāng)鋪的老板娘，穿著睡衣，一頭棕色的卷發(fā)，一副慵懶惺忪模樣，抱著她的寵物狗在門口晃來蕩去。
每天的十二點左右，李大明一定會拎著一個保溫桶走在馬站底這條飄著奇香的路上。李大明是去給李凰鳳送飯。李凰鳳是李大明的老婆，在楊家巷開了一家叫“一簾幽夢”的服裝店。從家里到楊家巷必須經(jīng)過馬站底，到了李凰鳳服裝店，放下保溫桶，李大明匆匆走出服裝店，在服裝店附近閑逛，或在某一角落看小說。似乎怕把自己身上的煙味油鹽醬醋味及經(jīng)過馬站底空氣中粘附在身上各種麻辣香甜等氣味留在服裝店。等李凰鳳吃好，喊他，李大明拎著保溫桶匆匆往回趕。李大明不愛說話，患有耳聾癥，雜亂的短發(fā)，膚色灰暗，背微駝，腳穿一雙已經(jīng)變黑的白色旅游鞋，身上穿著灰色的中山裝或灰色的夾克，一年四季只穿灰色的衣物，而且不會超過四套。每次，李大明灰色的身影走過馬站底時，馬站底灰色的水泥路面上似乎留下他孤獨的身影。
李大明五十出頭，原是電工器材廠的檢修工，前幾年，廠子改制，被私人買走了，李大明下崗走人。李大明下崗后，除了給老婆李凰鳳做飯、送飯再也沒做什么事情，李大明也沒什么愛好，閑來不免有些孤獨，偶爾也抽煙，都是二三塊錢一包的劣質(zhì)煙，李大明似乎喜歡看書，而且看的是金庸、古龍的武打小說，每次都看到他，除了保溫桶，另一只手上總捏著一本書。
李凰鳳看不起李大明由來已久了。而且橫豎看不慣，常常左右挑李大明的不是，尤其在李大明下崗后更甚。老是講李大明沒用，不會掙錢，嫁給他真是瞎了眼。真正令李凰鳳破口大罵的是：李大明作為男人床上的那點功能沒用了。有一次，李大明無論怎樣折騰也進不了李凰鳳的身體，而且越急越虛，急得滿頭大汗，他的那個東西軟綿綿的怎么也硬不起。李凰鳳一直強勢，他們做這個事情本來也不多，而且每次做事也不溫柔，一時不快便亂發(fā)火，李凰鳳一腳把李大明踹下了床。這一腳踹得李大明自此一蹶不振，再也不能隨心所欲，李大明自己也感到絕望了。
李大明低著頭有些猶豫地走在水亭街上，天下著雨，路面有點濕滑。水亭街這一帶是老城區(qū)，雖作為古民居保護下來，但大都沒有修繕。歲月的侵蝕，使得房子破敗不堪，路面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加之路燈昏暗，一不小心，一腳踩進了一攤污水里，或踏進一個水坑，濺你一身污水是小，摔你個大跟斗也是常有的事。
李大明躡手躡腳走著路，一頭的亂發(fā)和衣服上沾著雨水。走到天皇巷口，一個趔趄，撞到一個迎面走來的女人身上。咦！叔叔，這么巧！在這里碰到你。是素萍，他同事的女兒。他和她的父親是電工器材廠的同事，素萍一直以叔叔稱呼他。李大明有點心虛，心虛是虛在在這里碰到素萍。叔叔買書啊？跑那么遠？素萍的眼珠子骨碌骨碌滾。她三十歲，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想要看穿他這個五十多歲男人的心，像踩死一只螞蟻那么容易。她知道什么嗎？
你爸好嗎？李大明問。起了點風(fēng)，巷口的一家雜貨店門前擋雨的塑料布被吹得嘩嘩地響。
養(yǎng)養(yǎng)花，下下棋，看看電視，打打太極拳。素萍父親去年就退休了。
他好！可以自娛自樂。我不行！李大明不行，他非得找個像月環(huán)這樣的女人才作得起來，自己跟自己玩他玩不起來。李大明說著掏出一包煙拿出一支塞到嘴里叼著。風(fēng)很大，打火機的火往一邊歪過便熄滅，一下二下三下四下，第五下才燒上半個煙頭，吸起來半生不熟地澀。
你干嗎？李大明問。
給兒子買彩筆。素萍指了指巷口的小書店，這個小書店也兼營文具。兒子喜歡畫畫。素萍笑著說話，略顯曖昧，笑容里像夾著一百個明知故問的問話，叔叔，你來這里干嗎？買書？李大明沒搭理，說，你兒子會成為大畫家的。隨后轉(zhuǎn)過身，低低地在雨中和風(fēng)中說，我走了。說完李大明閃進了天皇巷。
天皇巷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巷兩邊的房屋低矮，破舊。房屋與房屋之間的間距很小，小得彼此之間仿佛僅容一人通過。天皇巷狹小，卻悠長。巷兩邊密密麻麻開滿了洗頭店、足浴店、發(fā)廊、美容店、推拿店、按摩店、會所等等。店里的小姐穿戴暴露，翹首弄姿，和著店里粉紅色的燈光，洋溢著某種不潔凈的氣味，透出一股濃濃的情欲，誘惑著從天皇巷經(jīng)過的男人。
李大明走進天皇巷，朝月環(huán)的足浴店走去。月環(huán)的足浴店像夏天田野上的捕蟲燈，而李大明就是蟲子，飛進去便尸骨無存，血水會帶著腥膩的氣味沾在紫色的燈管上。李大明喜歡在那里像暈死過去那樣重重地摔落自己，在月環(huán)粉紅色的床上癱成一只慵懶的海狗。之后，再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緩慢地站起來，回家，告訴自己還沒有死。
李大明聽見一聲夜鶯似的喊叫，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正倚著門，用挑釁和戲謔的目光看著他。女人穿著極短的粉色短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緊身背心。領(lǐng)子很低，露出深長的奶溝。女人畫著濃艷的妝容，卻似乎沒有遮住她不小的年紀(jì)。女人身后是粉色的燈光。一個旋轉(zhuǎn)的招牌，上面寫著“小妹推拿”。李大明沒有勇氣和女人對視，低著頭快步朝前走去。
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天皇巷的盡頭，靠近周王廟邊的一條小弄堂里。半年來，李大明走進天皇巷都低著頭。他不想看人，也怕被熟人看見，城市太小，熟人太多。時不時會像今天撞上素萍那樣遇見個熟人，遇見熟人就要說話。說什么呢？或許什么都說不了，我出來散散步，看看夜色，聞聞巷子里咸濕爛腐的味道。問題是人家，信嗎？
李凰鳳在干什么呢？一定在和某個男人約會，一定是在舞廳和某個男人跳舞，或者和某個男人在咖啡廳喝咖啡，又或者在某會所做瑜伽做面膜做護膚。和大多數(shù)夫婦一樣，剛開始兩人是好好的，上班，帶孩子，平平常常過日子。然后，下崗，然后開始另一種生活，感情也漸漸破綻百出，摩擦，爭吵，你推我擠，碰撞，動手打鬧，冷戰(zhàn)，最后終于走上了絕境。
這一切既非因為愛也非因為恨，是因為時間，是時間消磨了愛？是因為倉促，是倉促冷卻了情？是因為冷漠，因為無動于衷，因為——當(dāng)初交往，豈不都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怎么可能預(yù)想得到有這樣一天呢？
李大明看著自己的腳走路，邊走邊看，竟有一點慌亂。他吸了口氣，仰天長嘯那樣地抬頭看了看天，步子不停，三步并作兩步走。不去想李凰鳳了，月環(huán)的足浴店已隱約可見。足浴店在雨絲中像幽靈碟片里的黑暗木屋那般地漂浮，不確定，像一九六幾年某個沒有下雨的窒悶下午里空虛浮夸的人心。
雨一直下著，雨水順著李大明的額頭流下，流入李大明略略緊張的眼里，他將眼睛瞇起。??！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這一刻剛好亮起了粉色的燈，月環(huán)，可不是？女人月環(huán)正躺在她那粉紅色的床上，把她雪白的兩條大腿像“大”字一樣打開，懸著，等他。
二十多年前，李大明和李凰鳳有過一段浪漫的姻緣。李大明是電工器材廠的檢修工，李凰鳳是棉紡廠的紡織女工，他們是在他們兩個廠聯(lián)辦聯(lián)歡晚會上認(rèn)識的。沒想到兩年后，浪漫不再，彼此有了隔閡，以后一直這樣。他們的感情像永遠燒不開的開水，半死不活地拖著耗著。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時間抹去了李大明的臉上的棱角，時間增添了李大明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fā)。五十多歲的人了，松弛的腹，漸漸顯禿的頂，生活的壓力與疲倦寫滿一身。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是對生活早已失去了驚奇的能力？更多的是困惑？李大明似乎沉浸在一場夢里，會為她的出現(xiàn)驚嚇，一人獨坐時，又為一股憂郁包圍，濃得化不開。
終于有一天，李大明發(fā)現(xiàn)他和李凰鳳好似被一股蕭殺秋風(fēng)吹過，她的嬌笑，他的溫存，全在寒冽的冷風(fēng)中被凝固了，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記得他們走過，但不記得怎么走過來的，他只記得他們共同有一個孩子，但不記得是怎么懷孕的。
月環(huán)肥美多肉的身子恰恰可以溫暖李大明空空蕩蕩的心?；蛟S跟李大明長時間沒有女人有關(guān)吧，李大明是那么的脆弱，面對月環(huán)肉體的吸引，他可說是不堪一擊。李大明像抱棉被那樣抱著月環(huán)，把他的頭、手、腳全都冬眠般地埋進月環(huán)柔軟的身子里。月環(huán)一身母性的光輝，連洗發(fā)露的氣味都那么誘人。
李大明其實挺不容易的，以前似乎沒有想這些也沒時間想這些。兒子今年去外地上了大學(xué)，現(xiàn)在和李凰鳳離婚了，一個人反而不習(xí)慣了，反而有點想女人了，是因為寂寞？孤獨？還是其他什么？說不出什么原因？李大明有了這樣的想法便開始蠢蠢欲動。
不久，有人曾給李大明先后介紹過兩個女人。一個退休的小學(xué)老師，55歲。給出的條件是：想結(jié)婚工資卡上交，家務(wù)活全包，另給 5萬塊現(xiàn)金。另一個是退休的護士，56歲，和李大明同歲。兩人見面時對李大明說，現(xiàn)在年輕人結(jié)婚男方必須有房、有車，還要出8萬塊聘金。我嗎，你先給5萬塊現(xiàn)金，再說吧。李大明無法滿足她們提出的條件，先后都泡湯了。
李大明是半年前認(rèn)識月環(huán)的。李大明也想找點賺錢的事做做，省得李凰鳳老是說他沒用，李大明經(jīng)朋友介紹去聽了一次課。那是在一次莉利新產(chǎn)品的推介說明會上。月環(huán)穿著一件粉色的連衣裙，坐在會議室的一角，李大明進去時已遲到了，臺上主持講話的滿頭大汗的矮胖男人停下來看了看他。李大明下意識地往左走，都有人坐，又往右走，見月環(huán)旁邊有一個空位子。李大明走過去坐下，手肘碰到月環(huán)的胳膊，月環(huán)的胳膊像豆腐般柔軟冰涼。那種感覺一剎那過去，李大明說對不起，頭低下時看到月環(huán)粉色無袖連衣裙外雪白的臂膀，大腿應(yīng)該也是雪白的吧，李大明一下便往那邊想過去了。月環(huán)跟他笑，禮貌不像禮貌的。李大明那場新產(chǎn)品說明會因此都沒聽進去，不停地聞月環(huán)的發(fā)香、體香、口齒香。散場后，李大明主動跟月環(huán)說話，月環(huán)也沒推托。李大明一邊說話一邊看她，像獵人看獵物一樣看她。
月環(huán)笑著說，莉利這款保健品真的很好的，很有前途的，也一定能賺到錢。你想做嗎？
李大明說，想。李大明也沒想到自己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
好。那我?guī)闳フ亦嵗蠋?，她是我的老師。下個單，成為會員代理，然后拿到產(chǎn)品就可以做了。月環(huán)說。
鄭老師五十開外，一頭銀發(fā)，卻精神矍鑠，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又滴水不漏，給人一種精明強干的感覺。她原在市人民醫(yī)院藥房上班，自從做上莉利這款營養(yǎng)素，就辭職專心做這個了，目前已做到一顆“鉆”了。
在鄭老師的工作室，鄭老師對李大明介紹說，我們這款營養(yǎng)素是“細胞營養(yǎng)學(xué)說”。是美國的托馬斯博士，化了四十年時間精心研究成功的，用最尖端的科學(xué)技術(shù)從植物中提煉制成的純天然的產(chǎn)品，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最高端的營養(yǎng)素。因為人體是由細胞組成的，我們這款營養(yǎng)素，能修復(fù)人體受損的細胞，深入到毛細血管里去。只要細胞健康了，人體就健康了。月環(huán)在邊上也一個勁地說好。
在月環(huán)的注視下，李大明花了一萬塊錢，注了冊，成為會員，下了單。鄭老師說，等值的營養(yǎng)素幾天后就會快遞到你家。你接下去要好好學(xué)習(xí)營養(yǎng)專業(yè)知識，她給了李大明一堆營養(yǎng)素的資料，和一個錄有“空中加油車”關(guān)于如何直銷的U盤，叫他回去好好看看好好聽聽，爛熟于心，只有熟練掌握產(chǎn)品營養(yǎng)知識，才能更好向他人推薦產(chǎn)品。
李大明回家后，興沖沖地把聽課和注冊這事和李凰鳳說了，并順便說起他的賺錢宏圖。沒想到話沒說完，李大明感覺到李凰鳳的眼神像一枚嗖嗖的導(dǎo)彈向他直接發(fā)射過來，瞬間把他的發(fā)財夢毀滅了。
天哪！你被人騙了！
天上會無緣無故掉錢！
就是掉錢也輪不到你揀！
李凰鳳歇斯底里。
去退了——你把它退了！
訂了貨，無法退了！李大明左右為難。
不退貨！就離婚！我受夠你了！
我不退！我賺給你看看！
雙方相持不下。
……
幾天以后，一萬塊錢的貨到了，大箱小箱一大堆。
貨到了，要推銷出去才能賺錢。為了推銷產(chǎn)品，李大明已沒時間給李凰鳳做飯了，自從和李大明為這事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吵了一架，李凰鳳也懶得回家，干脆住在服裝店里了。
李大明推銷產(chǎn)品出師不利，到處碰壁。
你一瓶VC片要158元，我藥店買的才3元。
你一盒磷脂亞麻酸膠囊要415元，我買的才25元。
你買的是國產(chǎn)的，我這是美國進口的，質(zhì)量好！效果好！
我吃不起！
我還是吃國產(chǎn)的吧！
太貴了！你找吃得起的人去吧！
……
一個月過去了，產(chǎn)品也沒推銷出去。李大明去咨詢鄭老師，鄭老師說，那就自己先吃，自己吃得好的話，再分享給人家，人家也就信了。另外，要加強學(xué)習(xí)，充實自己。李大明覺得鄭老師的話在理。李大明開始自己吃產(chǎn)品，同時，更加加強專業(yè)知識的學(xué)習(xí)。
又過去一個月。李大明才推銷出去幾百塊錢產(chǎn)品。李大明也在找原因，并不斷地反思。自己找的人一個個和自己一樣，不是工人，就是下崗職工，那點工資除了日常開銷，還能剩下多少？哪有多余的錢吃營養(yǎng)素。李大明想，應(yīng)該去找老板老總這些有錢的人去推銷，可問題是有錢的老板老總他又不認(rèn)識，硬著頭皮上門去找過幾個，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是被人家的保安趕了出來。
李凰鳳越來越看不起李大明了，自從李大明做上莉利直銷，李大明堆在家里的一堆產(chǎn)品，在李凰鳳眼里簡直是一堆垃圾，看到它，她便如鯁在喉，左右看李大明都不順眼，也懶得回家了。
一天上午，李大明在家里學(xué)習(xí)，坐在電腦前聽“空中加油車”的直銷知識。李凰鳳剛好回來拿東西，李大明聽得入神，根本沒有察覺李凰鳳回來。李凰鳳見此，怒火中燒，一把抓起李大明的筆記本電腦，朝六樓的窗外扔了出去。李大明想阻止已來不及了，筆記本電腦在空中劃出一條耀眼的弧線，空中依然傳來電腦中一句鏗鏘的語音：“葡萄籽ⅤC具有強大的抗氧化功能?！毙磦鱽怼鞍取钡囊宦曤娔X掉在地上的聲音，再之后，便一片死寂，無聲無息了。
李凰鳳的這一摔，不但摔碎了李大明的電腦，也徹底摔碎了她和李大明的婚姻。
又過了一個月，李大明的直銷還是不見起色，李大明去鄭老師的工作室找鄭老師商議。碰巧，月環(huán)也在。說起來，月環(huán)和他半斤八兩，產(chǎn)品也沒銷出去多少。喝茶，聊天，鄭老師照例對他們說了一些鼓勁的話，要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
從鄭老師工作室出來，天已暗了下來。
月環(huán)對李大明說，我請你吃飯。
他們在鐘樓底的大排檔吃了火鍋。在這喧囂熱鬧的氣氛中，他們仿佛受到了一種鼓舞，彼此鼓勁，喝了許多酒。李大明看著眼前的月環(huán)，臉頰上泛起了胭脂一樣的紅，隱約露出一種女人的嫵媚。李大明喝了很多酒，李大明大著舌頭，夾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想要放到月環(huán)的碗里，卻碰翻了她面前的啤酒杯。酒水翻到出來，恰好潑在月環(huán)的身上。李大明慌了，迅速地撕著桌上的卷紙，一下子全蓋了上去。李大明使的勁很大，一只大手，踏踏實實地捂在了她的胸前。月環(huán)的腦子仿佛是木的，這時酒卻醒了一半。李大明也愣住了，手卻沒有移開。少頃，才驚覺似的彈起，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月環(huán)震顫了一下，感到一些酒水，沿著領(lǐng)口流下去，滲入肌膚，一陣涼意。同時卻有另一種灼熱的東西，沿著心口一點點地升騰上來。
他們吃完火鍋，夜晚安靜了許多。他們在大街上走著，誰都沒有說話。商店和大排檔都打烊了，聽得見卷閘門接連拉下的聲響和店鋪里的燈光次第熄火的聲音。
而城市的另一邊，還是一片通明。鱗次櫛比間，是繁盛的霓虹，將這座城市如海市蜃樓一般勾勒出來。似乎這么近，又似乎那么遠。
兩個人站定，遙遙地望過去。她終于依偎著他。看一處遠處的夜總會的霓虹燈，燈火閃爍狂舞狂蹈不眠不休。一些柔軟而郁燥的風(fēng)，吹過來，穿過衣服，收斂了毛孔。汗水沾膩在身上，無法暢快地流下來。
在街道的拐角處，他們看見了一個叫“萊雅”的小旅館。似乎剛剛裝修過，門面是潔凈而整齊的。大堂并不寬敞，卻有一盞碩大的吊燈，散發(fā)著黃色的溫暖的燈光。李大明有些不安地偷看一眼月環(huán)，又有些猶豫。月環(huán)感到李大明的手，在她手中緊了一下。月環(huán)知道了李大明的心思，她默默捉緊了這只手。對李大明說，去我那兒吧！
月環(huán)的足浴店在天皇巷的盡頭。店面不大，還搭了一個閣樓，下面營業(yè)，閣樓上住人。李大明第一次到月環(huán)足浴店，他們坐在略略有些霉味的足浴店里。沒有開燈。路燈的光線，透過落地的玻璃門窗，淺淺地投射進來，籠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李大明終于伸出手去，但似乎又很躊躇。月環(huán)看見李大明那手的剪影，落在墻上，像一只翅膀。月環(huán)慢慢將李大明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他們終于擁抱在一起，聞到對方身上傳出的油煙和火鍋湯料的味道，隱隱的辛辣。他們迅速意會到了這氣味對于情欲的隱喻。不潔凈，卻如此沁人心脾。
月環(huán)把李大明帶上了閣樓。李大明看月環(huán)梳頭，綁馬尾，洗臉，刷牙，脫衣。月環(huán)問李大明，你看人都用這種壞樣子看嗎？然后他們上了床，他們赤裸裸地劇烈地擁抱，撫摸，在彼此陌生的身體上尋找熟悉的印記。李大明激烈地徹底地解決壓制已久的欲望。糾纏中李大明仿佛枯木逢春，李大明在月環(huán)這里找到已然丟失多年的活力與熱情。
跟月環(huán)在狹小的閣樓粉紅色的床上像水浪一樣翻滾，像探尋寶物般撫摸月環(huán)肉體，像初墜情網(wǎng)似的和月環(huán)說話，調(diào)情，做愛。李大明覺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他那茫亂的眼神和茫亂的心。
月環(huán)的身世似乎是個謎。月環(huán)離婚后，先是開了個足浴店。后來又賣過房子，賣過家具，賣過保險，后來又做過許多事，但什么事都沒做成。比如這次做莉利直銷，也沒想象中那么容易，做直銷也是要熟人和關(guān)系的，和她一起做的一個姐妹，老公是某局的一個處長，就做得有聲有色。而月環(huán)沒有關(guān)系，做不出去，虧了，還積下一堆產(chǎn)品。
李大明的產(chǎn)品也沒怎么賣出去，又不能扔掉，只好自己吃，沒想到吃了一段時間，居然在月環(huán)這里能重展雄風(fēng)了，李大明暗自歡喜，是否算否極泰來？這也增加了李大明要做下去的信心。
月環(huán)于是只得重操舊業(yè)，又開起了足浴店。客人說是來洗腳的，其實大多數(shù)客人是來找樂子的。彼此心知肚明，談好價錢，直奔主題，事后各奔東西。和李大明好上后，李大明只知道她離過婚，離婚總有離婚的理由。李大明沒有問過她以前的事，她也沒有對李大明說起過，她甚至連李大明的名字都沒問過，后來還是李大明自己告訴她的。
都說萍水相逢，逢場作戲，每次客人來了，月環(huán)都匆匆行事匆匆了事。事后收錢走人，從不拖泥帶水?？蓪畲竺鲃t不然，自從認(rèn)識后，說不清楚為什么，月環(huán)似乎對李大明出奇的好。月環(huán)起先甚至連李大明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了解李大明是怎樣的一個人。每次事后，不讓李大明急著走，躺在床上月環(huán)嘴角總掛著笑容，她看著李大明，像看一尊雕像那樣地看李大明的背脊和腿。每次李大明來，她都熱情相待，讓李大明快樂，而且從不談錢的事。
李大明最近一次到月環(huán)足浴店是一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同樣下著雨。李大明走進月環(huán)足浴店。下這么大的雨還來？月環(huán)說著，拿毛巾給李大明擦臉。月環(huán)迎著李大明走過來的時候頭發(fā)濕漉漉的，好像是剛洗過澡。李大明猛地一把摟住月環(huán)，果真聞到了沐浴液洗發(fā)水的香味。剛洗過澡的月環(huán)在感覺上更加清爽悅目。李大明一直盯著月環(huán)看，月環(huán)馬上笑了，斜李大明一眼，嬌媚地說，想什么呢？她的眼里都是喜悅。想娶你！李大明說完趁機拍了拍月環(huán)肥美的屁股。
李大明知道月環(huán)喜歡他這樣。是嗎？真的？月環(huán)笑著迎李大明上了閣樓，月環(huán)擁著李大明倒在床上，李大明像跌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李大明今天來找月環(huán)是準(zhǔn)備向月環(huán)求婚的。
三天前，李大明和李凰鳳辦了離婚。
李大明這次是認(rèn)真的。
李大明今天特意到商場買了一個戒指，李大明沒有告訴月環(huán)，李大明想給月環(huán)一個驚喜。
李大明滿身歡喜。
雨越下越大，夜越來越深。李大明跳遠一樣跳過坑坑洼洼的路面，像跳過二十來年坑坑洼洼的歷史，跳過對李凰鳳的愛，跳過殘破的誓約和發(fā)霉的倫理，跳向月環(huán)閣樓里溫暖的燈火和肉體。
李大明走到月環(huán)的足浴店門前，見門前圍了一群人，喧喧鬧鬧的。幾個警察在拉警戒線。李大明急忙走上前去，卻被警察制止了。只聽一個大媽說，真是作孽。做這種事不但不給錢，還搶人家的錢，而且把人也給殺了……
李大明聽到后，滿身的歡悅像一只圓鼓鼓的氣球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瞬間就癟了，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又像跌入了一個孤獨的黑洞，在黑洞孤獨的光暈中若隱若現(xiàn)，似乎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又似乎什么都發(fā)生了，就像他所有的過去和未來。
責(zé)任編輯/何為
猜你喜歡
巴蜀史志(2021年2期)2021-09-10
民間文學(xué)(2021年11期)2021-03-31
民間故事選刊·上(2020年4期)2020-04-24
故事會(2019年21期)2019-11-05
故事會(2019年18期)2019-09-20
故事會(2017年19期)2017-10-11
民間故事選刊·上(2017年4期)2017-04-07
讀者·校園版(2016年23期)2016-11-26
共產(chǎn)黨員·上(2016年5期)2016-06-30
雕塑(1999年1期)1999-06-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