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聲望而言，我怯于為先生作品留言，但拜讀了先生的詩集，甚為驚異，無論是自然山水、農家生活、教育事業(yè)、從政經(jīng)歷、退休明心都細細寫來。于是斗膽放辭，碼下一堆文字，權當是一路行吟到此一游的興奮，相信風景面前各有感悟，不會計較那匆匆走過的背影。

六十年一首歌，在退休后，先生沒有選擇閑適的生活，則一轉身“相約梁園勝似家”，在這個“家”里自愿參與、自我奉獻、自討苦吃、自得其樂。這部行吟集收錄了先生執(zhí)筆以來一部分作品，六十年來，先生“半壺濁酒身心暖，兩袖清風天地香”（《六十感懷（其一）》），以詩真實地記錄了自己的生活情景與心路歷程。

一、胸懷天下 立意高遠

先生精于理財?shù)闹腔?，善于協(xié)調的能力，一身正氣的人格，是我進入湖北省荊門聶紺弩詩詞研究基金會所見所聞。然詩作處處呈現(xiàn)的形象，思民間疾苦，念祖國前途，展時代風采，字里行間，彌漫著中華詩詞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強烈的民本思想。作為農家子弟，先生將生命之根深深扎進了鄉(xiāng)村沃土。寫鄉(xiāng)村人事：木匠、農民工、漁翁、村婦、老農等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他們以最原始的生存方式為社會服務，獲取微薄的報酬，維持著生計。悄然逝去的，是他們的歲月時光、親情友情，乃至對社會、對人生的期盼和信念。如《清平樂·農民工》寫農民工的辛酸：“半壺醇酒，但愿薪常有。露宿風餐天下走，缺月落霞為友。 聞雞起舞星稠，望鄉(xiāng)興嘆聲遒。曾子商歌幾載，流光逝水悠悠。”農民工生活畫面全以白描之筆寫出，躍然眼前，令人心痛。又如《鷓鴣天·訪老農》：“河岸上，柳蔭旁，嫗翁盤算蓋新房?！毕壬ㄟ^典型化的手法，展示了我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寫鄉(xiāng)村景物：棉田、枯草、油菜花、耕牛等。如《攤破浣溪沙·入冬棉田即事》：“萬頃棉田對碧空，幾多空殼飽霜風。猶有殘?zhí)腋傞_放，不爭榮。 終使入爐柴火旺，不求留影夢魂通。無怨無愁無悔恨，世情濃?！薄耳p鴣天·詠油菜》：“柳眼觀光一野黃，四周靜寂費思量。可憐路上游春客，不解人間種地郎。 花海俏，菜油香，清香傲骨世情長。殘枝空臥無聲處，但愿桑蠶作繭房?！毕壬娮髦猩罨?、通俗化的語言信手拈來，恰到好處地向世人述說生命的堅韌與樂觀。又寫血脈所系：夢歸故里、故里感懷、深秋回故里、夢游山鄉(xiāng)等。如《青玉案·故地感懷》：“似曾相識芙蓉浦，尤知曉、來時路?！薄短K幕遮·夢歸故里》：“游子歸來，狂挹澄湖淺。聊慰壺中天地暖。邂逅村頭，但愿人康健?！睅追菥炷顜锥嗲?。先生如此一路寫來，似不刻意卻有意，漫不經(jīng)心卻有心。

深切的憂患意識。對當前社會一些突出問題予以關切，指出社會一些商家為贏利喪失良心：“黑蟻爭巢，蒼蠅吮血，污泥濁水穿腸越”（《踏歌行·可恨“假冒偽劣”》）；活畫出丑陋的官場腐敗圖：“腥風有意攀龍鳳，法網(wǎng)無情逮鼠狼”（《鷓鴣天·聞貪官落馬》）。勸告人們做人要有正氣，警惕未來：《看警示教育片》“須知羈旅籠迷霧，當警凡塵化劫灰”。先生在生活、工作中也是時時鞭策自己，忠告他人，做一個高尚的人，須防微杜漸，持之以恒：“薄冰慎履恐遲疑，三省如鞭催奮蹄。窄地扶梨身手緊，大庭論辯調門低。揚清勵志存高遠，達理知書解妄迷。太守懸魚昭百世，細微末節(jié)察端倪”（《自警》）。從這些詩句中，仿佛看到了先生面帶愁容又一身正氣的形象。

濃郁的時代氣息。先生對現(xiàn)代化建設中的重大事件引吭高歌，如《創(chuàng)辦公社農機廠》：“金秋月桂香，熱血染風光。爐火高千尺，機聲震四方。匠人辭舊業(yè)，學子譜新章。欲減農耕苦，鐵牛行故鄉(xiāng)?！备桧炁_灣共祖同宗，并盼中華統(tǒng)一，《蘇幕遮·赴臺感懷》：“跨江河，穿海峽。萬里波光，自古相融合。紫燕來回如信鴿。歲月更新，屈指言花甲。 管弦鳴，音韻押，一往情深，又啟心頭閘。忠恕仁和天下法。共祖同宗，爭創(chuàng)千秋業(yè)?！弊匀粸暮縿又壬某嘧又?，《定風波·防汛》：“夜半窗前聽雨聲，黑云翻滾迅雷驚?！备桧瀸ψ匀坏某绺?，山川的喜愛，如《深秋武當問道》：“曉登金頂澆霜菊，夜捧玉泉流月華?！备桧炐聲r代奮發(fā)向上，百年大計，如《鷓鴣天·校園巡視》：“杏壇雨露滋諸子，槐市蔥蘢達四方。”先生與時俱進，“尊古不泥古，創(chuàng)新不逾矩”，在繼承與創(chuàng)新上達到完美的結合，讓詩詞國粹在新時代重放光彩，如《一剪梅·夏訪荷池》：“酷暑清芳別樣紅。未嫁春風，待嫁秋風，壯懷無畏在泥中。莫問初衷，但慕由衷。 細品蓮花寓意濃。上勸垂虹，下慰鳴蛩。錫飛近鶴夢魂通。開也從容，落也從容?！笨傊鎳ㄔO的偉業(yè)，中華振興的脈搏，偉大民族的情懷，都為先生所豪吟高歌。

二、善抓特征 形象鮮明

特征是區(qū)別意象的主要標志。先生不但善于觀察事物的特征，還準確描述了意象的基本特征，使意象鮮明、形象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達到由“形似”到“神似”的藝術境界。

善抓物象特征。如《鷓鴣天·棉田即興》：“一朵棉花勝似花，五顏六色不堪夸。高天矮桿爭晨暑，曠野清姿留晚霞。 從未歇，莫須嗟，霜桃待放又風華。冰心如玉催刀尺，但愿寒衣暖萬家。”寫棉花的“花、色、姿、果”等特征準確而形象，后用擬人手法寫其社會作用和價值。再看《鷓鴣天·秋荷》：“闊別炎陽又耐寒，凌霜紅藕脫華冠。洗塵常有千湖水，吐艷終無百日妍。 黃葉渚，白云邊，殘荷硬朗夢魂牽。虛懷自在深幽處，醉臥清波樂令天?！痹谶@里，先生通過“殘荷”這一藝術形象，讓我們仿佛看到萬事萬物不斷在輪回中一次次獲得新生。并揭示事物發(fā)展變化互為表里、相互因果的辯證關系，具有極強的審美價值。

善抓事物特征。如《“雙搶”時節(jié)》：“水天一色暮云邊，星斗不催人不還。宿鳥歸飛棲萬樹，耕牛僵臥累三餐。機聲似吼驚銀漢，形影如癡轉玉盤。待到雄雞鳴曉曙，書生意氣涌豪端?！毕壬匾阅涸啤⑿嵌?、耕牛、機聲等特征將江漢平原一派喜氣洋洋的豐年圖展現(xiàn)在眼前。又如《落梅》：“老來心事入霜絲，常念落梅香雪姿。情似詩詞依古韻，夢如桃李著新枝。羅浮洞里尋佳句，庚信門前遇故知。借問故芳何處去？歸根沃土抹胭脂。”此詩無論是“入霜絲”“香雪姿”“著新枝”等怎樣的命運，都保留高風傲骨，不媚俗，不沉淪。先生通過塑造“落梅”高潔的藝術形象，告誡人們做人當學“梅”，其高淡之懷，梅如有知，當呼知己。

善抓人物特征。如《村婦》：“心中百事不嫌煩，又有辛酸又有甜。關著房門走千里，打開爐灶理三餐。忽聞風雨鬧平野，獨依茅廬望暮天。但愿雷公辭霽色，自家老小早回還。”即寫村婦的形：走千里，理三餐，聞風雨，望暮天；又寫村婦的神：不嫌煩，有酸甜，盼望老小早回家。從而把農村婦人的樸實和心態(tài)，活靈活現(xiàn)展示在讀者面前。尚如《卜算子·鄉(xiāng)村木匠》：“晨露濕行人，暮雨驚歸鳥。一盞油燈照木臺，夜靜鄉(xiāng)村小。 刨鋸匠心專，繩墨規(guī)程巧。夢醒三更月未圓，難詠池塘草。”詩中先寫鄉(xiāng)村木匠活動特征：走鄉(xiāng)串戶、早出晚歸、專心刨鋸、巧繪墨圖，此特征形神，真實、動情，讀之有身歷其境之感。

三、傾注情感 物我交融

語言美的最高境界，當數(shù)生動形象的意境美。用一句話能道出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意境，絕非易事?！按昂鲙X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等名句，之所以久唱不衰，其妙處就在于，用只言片語道出了夢幻般的意境。令人展開想象的翅膀，憑天遨游，去感受那無窮的愉悅。

以景結情，以描繪大自然圖景來表現(xiàn)思想感情，使景與情巧妙相融。如《鷓鴣天·山林漫步》：“斷續(xù)蟬鳴斷續(xù)風，欲尋出處入林中。天人合一終無恙，山水成千自有功。 垂翠柳，挺蒼松，四時不老百花叢。欲將剪影傳微博，試與桃源比異同?！贝嗽娡ㄟ^斷斷續(xù)續(xù)的蟬鳴、斷斷續(xù)續(xù)的清風，都急切地想要進入山林，來展示山水大氣秀美渾然天成、翠綠的楊柳、挺拔的蒼松，還有四季悠悠的百花叢等美麗畫面，反映了先生置身于盎然的大自然中的歡樂之情?！赌细枳印ご喝占磁d》細寫日暖、風和、水天一色、柳絲、芳草等美景，直抒其喜悅之情“老去還鄉(xiāng)里，歸來憶目城”。有的以衰景抒愁情：《鷓鴣天·抗旱》詩中，鋪陳“遍地機聲抽水歡”“長渠流水三千里”“但愿雷公掛雨簾”的哀嘆景象，表達了人類面對自然災害的方式，依然是聽之任之，更多的是一份無奈。有的以壯景結豪情?！缎邢阕印S石高專掛牌》詩，直寫“書窗外、晴又投緣”的美好心情，緊接著就吟出“話山水、虎踞龍盤”的狀語，抒發(fā)“上征程、迎征戰(zhàn)，跨征鞍”的豪情。

以物寓情，通過吟寫自然界的某種物象，根據(jù)所詠之物特征，寓托具有積極意義的思想。寫不枯草“扎根雪地霜天，依然俏立鬧歡”，寫梧桐樹“無心斗艷枝無恙，有意修身陰有情”，梔子花的“嫣然含笑倚天時”，玉蘭花的“清姿不怕紅塵熱”，棉花的“一身硬骨根連土”，紫薇花的“消暑迎霜獨自開”，胡楊的“經(jīng)寒歷暑守蒼黃”，牛的“惟有奮蹄追夕陽”等等，是賦予所吟之物的奉獻、謙和等高尚品格而抒發(fā)的贊美之情。《詠梅》“尋覓清幽閑處住，相伴霜風明月”，《詠竹》“誰知三友皆相許，情注枝頭引鳳凰”《詠柑橘》“和顏悅色邀明月，歷經(jīng)風霜別樣甜”等，是借喻所吟之物的鮮明特征而寓其哲理，抒發(fā)感悟之情。《見世人養(yǎng)寵物》“跋山涉水向前行，何須學步邯鄲道”。這是托物寓意，表達諷喻之情。

以事寄情，把自己的情思寄托于所寫的事情之中?！稘O家傲·讀“岳陽樓記”》“遙望青松千百尺，身腰直，何愁風雨煙如織”，將所持心態(tài)予以哲理抒發(fā)淡泊寧靜的逸情?！妒緝骸贰皧^蹄千里莫安逸，履責一生須運籌”，教誨其子要有責任與擔當，抒發(fā)愛子的親情。《西江月·寄友人》“一輪明月對長庚，共照波光萬頃”，《攤破浣溪沙·春游攜友人》“一束紅梅送故人，尋常歲月惜余春”，《鷓鴣天·寄同仁》“向來利祿囊三飽，自古功名紙一張”等等詩中蘊含了清神志、積厚德、修美名的追求，抒發(fā)以此與朋友共勉的友情。

以韻含情，在寫出事物的韻味中深含濃郁的情感?！耳p鴣天·詠雪》“不競人間富貴花，但追塵外玉無瑕”的寫景狀物，《春雨》“待到小溪歸大海，方知磅礴謂如何”的敘事抒情，《寄情風雨中》“雨中聊發(fā)少年狂，又似農家赤腳郎”“遙望故鄉(xiāng)千里碧，疑聞遍地稻花香”的親農情懷，與那些無病呻吟之作有天壤之別。

行走在詩的意境中，發(fā)現(xiàn)先生理念上那種幾乎完美的生命形態(tài)，所有的浮躁都隨之沉淀?！陡褂性姇鴼庾匀A（代前言）》中有句話說的很好：“退休不是人生旅途的終點，而是又一個新的驛站……對于曾經(jīng)的甜蜜、酸澀、苦楚、淡薄，不但當時要學會面對，而且老來還要學會忘卻。一路行吟在當下，還有什么值得苦惱與困惑呢？”

最后，以先生的一首七律結尾，愿其博大的情懷和多彩的意境，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新更美的詩卷來：

花落花開花有情，染紅染綠染江城。

新風萬里鳴晨鳥，古月千年愛晚晴。

思入浮名堪喪志，心明真諦自推誠。

青絲莫笑冰絲老，直面桑榆載酒行。

（張旭麗，女，武昌工學院教師、聶紺弩詩詞獎組委會辦公室校園詩教部常務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