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 偉/喀什大學人文學院
《明儒學案》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黃宗羲的學術史專著。此書成書初期僅以抄本流行,康熙十五年(1676),黃宗羲門人中州許酉山曾刻其中數卷。其后鄞縣萬貞一又刻其三分之一(原刻本今佚)。康熙三十二年(1693),故城賈潤、賈樸父子據抄本刊行全書,是為紫筠齋刻本,此本將《祟仁學案》改動次序,原抄本首列“康齋”(吳與弼),改為首列“敬齋”(胡居仁),又將《王門學案》改題《相傳學案》。乾隆四年(1739),慈溪鄭性據黃氏原稿補刻萬貞一刻本之未收部分,是為二老閣刻本,此本是當今通行各本之祖。鄭本和賈本是流傳至今的《明儒學案》的兩種版本系統(tǒng)的祖本,此兩本在次序、案題、內容都差異較大。道光元年(1821)會稽莫晉據萬貞一刻本并參以家藏抄本校對鄭刻本重刊全書。此后刻本、鉛印本不下十種,主要有《四庫全書》本、民國時期上海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商務印書館《國學基本叢書》本、商務印書館《萬有文庫》本、世界書局《四朝學案》本、1990年中國書店影印《海王村古籍叢刊》本等。1985年中華書局出版沈芝盈點校本,以光緒八年馮全垓重印二老閣本為底本,校以紫筠齋本及《四部備要》本,據紫筠齋本及莫晉刻本增補部分內容?!逗訓|學案》增人楊應詔敘傳、《姚江學案》增人許半生、王司輿敘傳、《浙中王門學案》增人胡瀚敘傳、《南中王門學案》增人薛甲敘傳、《甘泉學案》增人王道敘傳。另有2005年浙江古籍出版社沈善洪主編《黃宗羲全集》收錄《明儒學案》,由夏瑰琦、洪波點校。
《明儒學案》全面記載了有明一代三百余年學術發(fā)展演變與分和爭斗的歷史。按師承關系,共立17學案,列187人,卷首另有《師說》一章,列17人,以下分述諸家?!睹魅鍖W案》開學案體之先河,其形式、內容均對后世著作影響深遠,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稱“清代學術之祖當推宗羲,所著《明儒學案》,中國之有學術史,自此始也”。學案之體,按學術劃分流派,以人物為編纂線索,其可貴之處在于源流明確,採摭全面,兼有學術流派史和資料匯編的雙重價值?!睹魅鍖W案》首創(chuàng)學案體,在學術史上功不可沒。然而篳路藍縷,草創(chuàng)不易,難以達到盡善盡美,有不少遺漏或不當之處。黃宗羲屬于王學中人,故書中以王門為主,而對其他學派,則巨卿亦有見遺者。或有宗師而缺傳人之梳理,或有傳人而無宗師之表彰;更有博聞洽識而見棄、著述如林而未采者。即使是王學中人,也并非搜羅殆盡,此書對李贄未予立案,對顏鈞、何心隱等僅作附及。
本文謹指出《明儒學案》管州條目的遺漏之處,以與方家指教。
《明儒學案》卷十一浙中王門學案一記載陽明弟子管州事跡:“余姚管州,字子行,號石屏。官兵部司務。每當入直,諷詠抑揚,司馬怪之。邊警至,司馬章皇,石屏曰:‘古人度德量力,公自料才力有限,何不引退以空賢路?!抉R謾為好語謝之。以京察歸大洲,有宿四祖山詩:‘四子堂堂特地來’,謂蔡白石、沈古林、龍溪、石屏也?!?/p>
“以京察歸大洲,有宿四祖山詩”此處中華書局沈芝盈點校本、商務印書館萬有文庫本、世界書局四朝學案本這幾種標點本均在大洲之后點開,意指大洲為管州罷官所歸之地,后文所引之詩為管州所作。浙江古籍黃宗羲全集本則點為“以京察歸,大洲有宿四祖山詩”,在大洲之前點開,意指“大洲”為人名,即后文所引之詩的作者。以上幾種標點本,商務印書館萬有文庫本、世界書局四朝學案本所據底本為莫晉刻本,中華書局沈芝盈點校本、浙江古籍黃宗羲全集本所據底本為鄭性二老閣刻本。
“大洲”若為地名,則語焉不詳,未見有地名為大洲者,若為人名,則應指泰州學派重要成員之一——趙貞吉。趙貞吉,明代名臣、學者,號大洲,查閱其文集《趙文肅公文集》,確有四祖山絕句四首,其四云:“四子堂堂特地來,憐子根蒂似同栽。中郎不夙吳中駕,又見燈前五葉開?!贝嗽姶_系文中所引之詩,詩前又有序云:“甲寅歲四月十五日,蔡白石期候予四祖山中,適王龍溪、管南屏、沈古林自黃梅來會,而白石以予久不至,作詩畢,先去。予遂與三君同宿,亦各次韻為別”。以趙貞吉之詩與序言為據來看,在“大洲”之前斷句,將大洲解作人名確實更為妥當。
上文《明儒學案》所載管州傳記資料,亦見于康熙《余姚縣志》,文字上則有些出入??滴酢队嘁h志》載:“管州字子行,號石屏,嘉靖十年舉人。官兵部司務。每當入直,諷詠抑揚,司馬怪之。邊警狎至,司馬張皇,州曰:‘古人度德量力,公自料才力有限,何不引退以空賢路?!抉R謾為好語謝之。以京察歸,晚歲家貧,有黔婁之風,主教天真、水西二書院,趙大洲有宿四祖山詩:‘四子堂堂特地來’,州其一也?!贝颂帯按笾蕖敝案谝浴摆w”氏,其所指為趙貞吉更確定無疑。
根據《趙文肅公文集》和康熙《余姚縣志》的相關記載,便可顯而易見的得知大洲確系指號為大洲的泰州學派人物趙貞吉。且康熙《余姚縣志》與《明儒學案》此段文字幾乎如出一轍,不同之處僅以下幾點。
(1)《縣志》交代了管州為嘉靖十年舉人,《學案》未提。
(2)《縣志》作“邊警狎至”,《學案》作“邊警至”。
(3)《縣志》作“司馬張皇”,《學案》作“司馬章皇”。
(4)《縣志》較《學案》衍以下十九字“晚歲家貧有黔婁之風主教天真水西二書院趙”,交代了管州晚年家貧,并且主教于天真書院、水西書院的經歷。
(5)《學案》列舉趙貞吉所指四子為蔡汝楠、沈寵、王畿、管州,《縣志》僅表明管州是其中之一。
康熙《余姚縣志》由康如璉修撰,刊刻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明儒學案》則成書康熙十五年(1676年),則《明儒學案》必然不是參考康熙《余姚縣志》,兩者應當是參考同樣的原始文獻,黃氏錄入時可能遺漏了“晚歲家貧有黔婁之風主教天真水西二書院趙”這一行交代管州晚年行狀的文字,抑或是黃氏覺得此與其文主旨無關而刪減之,也可能是黃氏所見之資料本身即殘缺不全而康熙《余姚縣志》之撰者卻得見全貌。所能見文獻之不甚全面,這一點黃宗羲也毫不諱言,其在《明儒學案發(fā)凡》中說:“是書搜羅頗廣,然一人之聞見有限,尚容陸續(xù)訪求。即羲所見而復失去者,如朱布衣《語錄》、韓苑洛、南瑞泉、穆玄庵、范栗齋諸公集,皆不曾採入。海內有斯文之責者,其不吝教我,此非末學一人之事也。”
管州事跡,還見于邵廷采匯編的《姚江書院志略》,“南屏管子,諱州,字子行。嘉靖辛卯舉人,師事王子。王子沒五載,子正億內釁漸萌,管子同歐陽南野子等與王僉事臣、李推官逢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以居。管子中懷甚坦,官終兵部司務,晚歲家貧有黔婁之風?!?《姚江書院志略》這段文字則來源于錢德洪、王汝中所輯的《陽明年譜》,《陽明年譜·嘉靖十一年九月條》載:“正億外侮稍息,內釁漸萌,深居家扃,同門居守者或經月不得見,相懷憂逼。于是同門僉事王臣、推官李逢與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居焉?!薄兑瓡褐韭浴泛汀蛾柮髂曜V》的相關文字主要記載了這樣一件和管州有關的事。陽明原配諸氏,無子,于是陽明將從弟王守信之子過繼,名王正憲。諸氏故去,陽明又娶繼室張氏,后老來得子,名正億。正億五歲,陽明卒于自廣西凱旋途中。關于嗣子正憲與幼子正億由誰繼承爵位及家產,在王家內部起了沖突,王正憲欲與張氏母子異爨,張氏母子被“族中叔伯”排擠到幾無容身之地,更因陽明政敵的彈劾,萬歷帝削去了陽明的恤典贈謚。出于強調血緣關系純正性,陽明的大部分弟子都希望把爵蔭嗣子的位子傳給正億,于是在陽明弟子王臣、李逢、歐陽德、王艮、薛僑、李珙、管州等人的保護下,陽明生前好友黃綰把王正億接到南京撫養(yǎng),并將女兒嫁給正億。后來隆慶帝繼位,又恢復了王家的爵祿,并讓王正億襲了爵。由此可見,管州是陽明較為親近的弟子之一,且在王門中有一定地位,在陽明故去后,曾參與陽明家事,平息王氏家族紛爭。
《姚江書院志略》由清康熙年間的著名史學家邵廷采匯輯而成,初刻于康熙二十九年,后有乾隆五十九年增訂重刻本,是書雖晚于黃宗羲《明儒學案》之成書時間,但其中收錄了黃宗羲《姚江書院配食附議》一文,此文《黃梨洲文集》與《黃宗羲全集》均不見載,是黃宗羲之佚文。據此文可知,黃宗羲與姚江書院及姚江書院派有一定聯系,其撰寫《明儒學案》之時,應當有途徑接觸姚江書院之相關資料。且《附議》一文中,也談到本題之事主管州,“觀緒山《正學淵源錄》,配學于天真書院者十人。其時,吾邑之得與者,止橫山耳。此舉天下之門人,顧不得獨私于吾邑。今以姚江名書院,而單舉一邑之門人,則如汝佩、南屏、蒙泉者,皆在所不容遺矣……”《附議》表達了黃宗羲對書院舊的祀法的不同看法,大意是說,陽明是天下之陽明,配食的卻只有錢德洪和徐愛二人,甚為不妥。從祀的陽明弟子應該多一些,像王門姚江弟子徐珊、管州、孫應奎、柴鳳、范引年、夏淳、聞人銓、黃驥、胡瀚這八個人都應補上。根據《趙文肅公文集》和《姚江書院志略》相關記載,此文中“南屏”即指管州,應當是管州的別號。
另有乾隆《余姚縣志》記載管州“卒年八十?!?/p>
根據以上掌握的資料,筆者重新補寫《明儒學案》中管州之條目,以求資料盡可能準確、詳實。
管州,字子行,號石屏,又號南屏,嘉靖十年舉人。師事王陽明。陽明沒五載,子正億內釁漸萌,管州同歐陽南野子等與王僉事臣、李推官逢議以正億趨金陵,將依舅氏以居。官兵部司務。每當入直,諷詠抑揚,司馬怪之。邊警狎至,司馬張皇,州曰:“古人度德量力,公自料才力有限,何不引退以空賢路?!彼抉R謾為好語謝之。以京察歸,晚歲家貧,有黔婁之風,主教天真、水西二書院,卒年八十。趙大洲有宿四祖山詩:‘四子堂堂特地來’,謂蔡白石、沈古林、龍溪、石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