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漢權(quán)
當(dāng)作物和收成紛沓而至,綠意漸漸上升
故鄉(xiāng)的天空高擎著,西山的落日
那一片片延伸的光芒,照耀著村莊,和它的角落
同時以最小的面積投射
你偌大的志向
一些此生被你細(xì)數(shù)的植物
僥幸地從獾和貍狗的獠牙間逃脫
稗草和車前子,在人類只手遮天的年頭
歷煉著所有悖逆的天敵
在阡陌間,在草芥下
紛紛淪為弱者
那些誓言還在路上,或者田間
這時只有倔強的念頭,執(zhí)拗地呼應(yīng)著
每一寸昂揚的土壤啊
作為這一個村屯唯一的嫡傳
你略有收斂的抒情
像一棵頗得真?zhèn)鞯陌厮?,一呼?/p>
就將半生的厄運抖落
旗幟有多高,田塍就有多大
前面是一望無際的荒原,等待著
你的沖積
再后來就是遺址了。銹蝕的器具
轉(zhuǎn)瞬的紅黃相間的回光,一個人的愿望可以很大
包括對野心的縱容。后山極像年輪,一層一層碼高
稍低處是水瀑,懸掛著蒼涼
還有一面鑄就的銅鼓。手一揮
雖無人指引
竟是滿垌回蕩的歌謠
往后的半個多世紀(jì),如果也算再次途經(jīng),三三兩兩的人們啊
選擇在某個午后,倚著紅水河邊的纖竹
很多魚這時也會聚攏,又分散,比如藍(lán)刀魚
或者珍貴的劍魚,和一朵浪
以及河邊木棉的細(xì)絮,紛紛炫耀著飛翔。和滿山谷的風(fēng)
星星點點的羊只,甚至是它們的來路,蜿蜒著面向村莊
一些草從淺而易見的小處,蔓延
大家鏈接著
爭先恐后地成為我漫卷的詩句
請允許我在相似的詩節(jié)中,寫這些關(guān)于紅水河的句子
這條據(jù)說渾濁不清的河流
從云貴高原一路向南而來,紅土到哪
你就到哪。和我的筆,這是亙古不可改變的詩意!
綠色到哪,你就到哪
這一幅不可拗動的圖譜!
更遠(yuǎn)處肥沃的紅土
更低于山脈的河床
更橫行的鼠類,唯一毛色不變的動物
它們屈身的洞穴不管通到哪里
哪里就是順流而下的棲息地
你穿過高原
又穿過七百弄無邊的山海
而始終橫亙,你見首不見尾的骨殖
而始終裸露的赤誠,你有著不名一文的乳名
天生橋,天峨水電站
巖灘,大化水電站
如果某一段愛情也截流成功,很多事實因此清澈
落埋的雪意
馬匹舍棄的蹄痕
難道就只有一線山影,起伏于傍晚的落日之下
就可以輕易換取我絕塵而去的回望
就算能夠選擇生和死,上游的苗民
或者下游的瑤人,水源地要么就是云南馬雄山
要么就是,綿延的廣西七百弄。紅水河崖上的懸棺
生生不息者的子宮。一種被赤足印出來的敬仰
鋪地草,在中下游的地方綠著,滋潤著一方子民
他們沿著河岸起伏的姿勢
很令人難忘
從那以后,即便是超出年月的干旱
裸露的紅色,多年來一直被他們牽掛
自始至終的荒原,嵌在未來眺望的末節(jié)
滿山滿垌一張揚
就不計代價,也不計因果和生死的
他們從少壯到垂老
他們秉承祖訓(xùn)
眼淚而成的河
再怎么寸草不生,相比于他們
你更接近于我的歌唱
我曾親眼目睹的離別,一些年前年后的村口
我曾親眼目睹的絕情,一心想往南嫁的姐妹
生在山下的紅水河邊,我知道年邁的母親們
為什么急出一夜白頭
繞過千山萬嶺,這桀驁的灘涂
怎么會讓向坡上橫生的桉樹
拋棄鮮紅蕾片的木棉
毛公寺里,袈裟下我雙手合十
——這決不只是一種輪回
所以你寧愿干涸
也不接受我的趨身
并且總能在偶爾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給我南方你的腰身
紅水河只有開始,像遠(yuǎn)在南粵的海平線
你本飄忽
而我僅鐘情于日出和日暮
請原諒,此生或者來世
我只是善于堅守
而難以肆意縱橫馳騁
就算這一脈山放下高亢
這一灣水還在流淌
我還要在你的視線里
任性
責(zé)任編輯 徐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