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鋒
劉邦起兵反秦的時候,已經(jīng)48歲,要知道漢景帝48歲就去世了。力量、筋骨日漸衰退,用孔子的話說,到了這個年紀(jì),“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而劉邦才開始追求王者的榮耀;在權(quán)力的游戲中,才正式開啟了自我進階之路,50歲攻入咸陽滅秦,55歲擊殺項羽稱帝,62歲離開人世。別人已經(jīng)進入“油膩中年”的下半場,混吃等死,而他的生命之花才剛剛綻放。
當(dāng)然,這條綻放之路自是遍布荊棘。楚漢相爭時,胸口中箭,他為穩(wěn)定軍心,必須強忍劇痛,假裝僅是腳趾受傷。英布造反時,他殘年老病,躺在宮中,詔令守門武士不得讓群臣進入,像周勃、灌嬰這樣的親信都不例外。過了十多天,樊噲一如當(dāng)年在鴻門宴上勇闖項羽大帳那樣,“排闥直入”,進了劉邦的臥室,群臣緊隨其后,看到他枕著一個宦官躺在床上。
這醉人的畫風(fēng),熏得樊噲等人立刻痛哭流涕地說:“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于是劉邦笑著從床上起來。斯坦福大學(xué)教授詹姆斯·馬奇說:“你可以擁有權(quán)力或是自主權(quán),但無法同時擁有兩者?!眲钸@一笑,巧妙地化解了尷尬,既是對自我的激勵,也是對群臣的認同。當(dāng)然,也包含著深深的無奈,作為權(quán)力的擁有者,他的日程表,自己說了不算。
劉邦原本要派兒子去平叛,但被呂后阻止,說英布打仗那么厲害,你手下那些將領(lǐng)各個桀驁不馴,只聽你本人的話,要我們的兒子帶這幫人上戰(zhàn)場,簡直就是讓一只羊領(lǐng)一群狼打仗,那英布知道消息還不得直接打到長安來!皇上雖然病了,勉強趴在車子上出征指揮,諸將誰敢不盡力?
論完了道理之后,呂后又開始動之以情,“上雖苦,為妻子自強”。好一句“上雖苦,為妻子自強”,最后,劉邦罵罵咧咧地說:“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1歲的他,只好再披戰(zhàn)袍。如果曹操也有這樣的妻子,恐怕他就不會在平定漢中之后安慰自己:“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fù)望蜀耶?”說不定能夠一鼓作氣掃平西蜀,把“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言落到實處。
英布是與韓信并稱的名將,是項梁時代就已抗秦的老革命,而且旗鼓軍威壯,排兵布陣跟項羽一樣。劉邦望見英布,遠遠地對他喊道:“何苦而反?”英布也不加掩飾,說自己“欲為帝耳!”劉邦怒罵英布,雙方大戰(zhàn)。平叛過程并不順當(dāng),劉邦還被流箭所傷。功成奏凱,估計未解戰(zhàn)袍,人就已經(jīng)病倒,半年后,不治身亡。一代英雄硬是憋著一口氣,非得滅掉最后一個勁敵,為千秋霸業(yè)鏟除所有的威脅,這才謝幕退場。
說起來,劉邦倒有點像自然界的大黃蜂,理論上它不能飛行,但實際上卻做到了。他在認知上遠超對手,在行動之前,他要綜合考量的這件事的性質(zhì)、風(fēng)險、需要付出的努力以及努力后能得到什么結(jié)果,一旦考量的分數(shù)成為他心中的優(yōu)先級,那么做起來就更具沖勁,最終劉邦開創(chuàng)了大漢帝國四百年的基業(yè),為民族定下了一個光輝不朽的名字。致知明理固然有用,但學(xué)劉邦那樣,提升認知才是關(guān)鍵。所謂“油膩中年”,其實就是懶惰、放縱、自制力不足,說到底都在于認知能力受限。
看看人家劉邦,笑而起身,披甲再上沙場,征戰(zhàn)歸來,途經(jīng)沛縣,設(shè)宴款待父老,找尋120個小孩,教他們唱歌。酒興濃時,親自擊筑,讓孩子們隨他齊唱《大風(fēng)歌》,借天時地利人和,又跳起舞,舞姿翩然,猶似當(dāng)初那個不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