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二
毫無疑問,一定是外星人來過上海了。
如若不然,那天傍晚的太陽,為什么會詭異地眨了眨眼睛呢?為什么那天日落之后,接連好幾天都是暗無天日的黑夜呢?為什么那天回家之后,衛(wèi)生間里總會傳來快快慢慢的水滴聲,客廳里又不時會響起奇奇怪怪的囈語聲呢?
聽!月亮一升起,水滴聲和囈語聲便又來了。
“滴答——東西南北——”
“滴答——汽修書多——”
“滴答——四方之門——”
“滴答——汽水蔥鹽——”
一會兒言簡意賅,一會兒又不知所云,我似懂非懂,頭痛得像要爆炸了一樣。
更奇怪的是,居然又有若有似無的古琴聲從廚房里傳來。
我家住在金陵東路,按理說,夜里聽到琴聲并不奇怪。畢竟這兒是上海灘知名的樂器一條街,家里有琴的比家里有芹菜的還要多。
可誰會在廚房里彈琴呢?不怕黏膩的油煙弄臟木頭嗎?不怕繚繞的水蒸氣影響音質(zhì)嗎?這和煮鶴焚琴有區(qū)別嗎?簡直暴殄天物呀!
唉,好累,怎么越睡越累呢?不管了,還是讓我再睡一覺吧。
四
一陣舒緩的鬧鈴聲吵醒了我。
我有些疑惑,我?guī)讜r將聒噪的“丁零零”換成了舒緩的《致愛麗絲》?
抬頭望望窗外,暖洋洋的紅日終于升了起來,天光一片大亮。
是外星人不忍心讓地球豐饒的植被在黑暗中死去,格外開恩了嗎?
我抬起沉重的手腕,看了看表。糟糕!時間不早了,上學快遲到了。
我趕緊背上書包,沖出了家門。
我的學校離家不遠,出門向東直走,到了外灘后,沿著萬國建筑博覽群往北,過了人民英雄紀念碑旁的外白渡橋,再轉(zhuǎn)兩個彎就到了。
這一路風景極好,每次上學,都像是一次短途旅行。但今天路上的風景,卻讓我格外陌生。風格各異的萬國建筑博覽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蕭瑟的荒地;絡繹不絕的游人也沒了蹤跡,有的只是棲息在蘆葦蕩里的白鷺和海鷗。視線轉(zhuǎn)向另一邊,整潔大氣的景觀江堤也不知去了何處,唯有一片飽經(jīng)風霜的灰褐色灘涂;波光粼粼的黃浦江上,也不見了漂亮的觀光游輪,唯有幾艘造型怪異的老式艦艇,在來回游弋。
我越發(fā)相信自己的判斷了,外星人來了上海之后,讓時間倒流了。
“瞧,那艘最大的就是把鴉片送來的‘伊利薩斯蒂沃號,甲板上那個舉著望遠鏡的,就是英國首任駐上海領事巴富爾,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對不對?”年輕時的爺爺忽然站在了我身旁,用冰冷的手攬著我的肩。
“我——我得上學去了?!蔽彝蝗幌肫?,爺爺已經(jīng)去世好多年了。
我就這么走著,快步走著,想甩掉爺爺?shù)墓砘辍N易哌^泥濘的灘涂,鞋子卻一點都沒有臟,我走過還沒建成的外白渡橋,身子卻沒有墜入黃浦江的波濤里。我總算跨進了校門,可現(xiàn)代化的雙語學校卻變成了舊時代的私塾。同學們也變了,全是些前面剃著大光頭,后面扎了長辮子,滿口“之乎者也”的少年。
他們的樣子可真是好笑,但我只微微一笑,便惹惱了威嚴肅穆的老師。他抬起長長的戒尺,不由分說便往我的手心打去。好奇怪,一點也不疼,甚至不麻呢!
六
“滴答——福州振興——”
“滴答——河道曲直——”
“滴答——解乏猛扇——”
“滴答——何所得焉——”
睡了長長的一覺后,水滴聲、傳來了。
等等!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會彈一點點,是什么呢?囈語聲、古琴聲又一起這首古琴曲,我似乎也
《高山》?不,沒那么激昂。
《流水》?不,沒那么悠揚。
《酒狂》?不,沒那么張狂。
對了,是《天問》,是我和秋最愛的《天問》!
因為這首楚辭,這首曲子,總會令我們聯(lián)想到浩瀚的星空,聯(lián)想到神秘的UFO和外星人。
秋與我在同一間產(chǎn)房出生,又在同一個里弄長大,也在同一個班級念書,形影不離,情同兄弟。我們還一起養(yǎng)熱帶魚,養(yǎng)的是地圖魚。別人家的地圖魚,總是好勇斗狠,一會兒是合力吃掉了別的小魚,一會兒則是互相襲擊,一條啄爛了另一條的魚鰭,自己也被另一條啄瞎了一眼睛。我們養(yǎng)的地圖魚卻十分和睦,如同我們兩個一般友好。
只不過,兩年前的一個夏天,秋和家人一道,遠去美國求學了。我的心就像一個被掏空了瓤后養(yǎng)了蟈蟈的葫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咦?下雨了嗎?我忽然感到臉上冰涼冰涼的,像是被雨滴濺到了。扭頭看了看窗外,外面真的下雨了??赏膺叺挠?,能下到屋里來嗎?
難道,外星人不僅逆轉(zhuǎn)了時間,還折疊了空間?
好困!曾經(jīng)我遇到想不明白的問題,總會翻來覆去睡不著,但現(xiàn)在,卻會不由自主地接著入睡,這是為什么呢?
八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個更加陌生的地方。
矮矮的土墻、尖尖的木樁、跳躍的篝火,看情形,竟然是個原始人的部落。
“快瞧,這個陶罐不錯吧,厚薄均勻,形態(tài)優(yōu)美,不愧是崧澤文化呀1 5000年后,它將被存放在上海博物館里?!闭鏇]想到,出差半年多的父親竟然站在了我的面前,“不過,先讓我泡一些綠豆在里邊吧,你最愛吃綠豆芽了,不是嗎?”
“這里是……”
“這里是5000年前的青浦啊!”
“5000年前的青浦?”
“再瞧,這個陶盤也很棒啊,圓潤光滑,還有雕刻,到底是崧澤文明啊1 5000年后,它也將被存放在上海博物館里?!备赣H繼續(xù)做著解說,“不過,還是先讓我架個篝火,煎一個荷包蛋給你吃吧。你正在長身體,要多吃蛋白質(zhì),不是嗎?”
吃著一分鐘就發(fā)好的綠豆芽,兩分鐘就煎好的荷包蛋,我忽然熱淚盈眶了。外星人可真是厲害啊!為了科學研究常年對我不聞不問的父親競也關心起我的生活來了。難道外星人除了倒流時間和折疊空間,還能扭轉(zhuǎn)人的性格與思想嗎?
十
毫無疑問,外星人除了能倒流時間、折疊空間和扭轉(zhuǎn)人的性格與思想外,還能遠程傳送人。
要不然,如何解釋我突然從5000年前的青浦回到了現(xiàn)代的豫園呢?
印象中,我已經(jīng)很久沒走九曲橋了。
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過我:九曲橋說是說有九曲十八彎,其實是七曲加八曲,一共十五彎。母親還把每一彎曲處的石板上雕刻的花卉一一指給我看。我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正月是水仙,二月是杏花,三月是桃花,四月為杜鵑,五月為牡丹,六月為梔子,七月乃荷花,八月乃桂花,九月乃菊花,十月是芙蓉,十一月為茶花,臘月乃蠟梅。
想當年,母親每天把我從幼兒園接回來時,都要在九曲橋上走一走。
我問為什么,她總是笑著說:“兒童走九曲,幸運久久久?!?/p>
再后來,我念了小學,母親還會挽著我的手,每天陪我在九曲橋上走一走。
我問為什么,她依然笑著說:“學子走九曲,考分九十九。”
“可是……萬一我考了一百分呢?”我當年的回答當真讓母親樂開了花。
但自從幾年前,母親成了公司高管,加班和出差成了常態(tài)之后,她便把照顧我的事情一并丟給阿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了。
今天,我終于再次走上九曲橋了,獨自一人。
可怕的是,我每走一步,橋面就塌陷一塊。
我害怕極了,狂奔起來。直到我來到湖心亭茶樓,塌陷的異象才戛然而止。我捂著“怦怦怦”疾速跳動的心,都想不起去擦拭額頭的冷汗。
“別害怕,請你吃一屜小籠包,壓壓驚?!闭鏇]想到,我在班上的死對頭——搗蛋鬼阿新——竟然會對我這么好。
“謝謝!”我接過小籠包,閉上眼睛,陶醉地聞著。
“biubiu-biubiu-”阿新突然掏出玩具手槍,嘴里“哇哇”叫著朝我射擊。
玩具手槍發(fā)出了紅色的光,雖然并沒有子彈從里邊射出來,可我卻覺得手也疼,腳也疼,肚子也疼,哪里都疼,這是為什么呢?
難道這玩具槍,也是外星人的杰作,可以利用空氣和說話聲攻擊人?
一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醫(yī)院拐角的一間病房里,燈光皎潔,宛若明月。一滴滴棕黃色的藥水正在注入昏迷者的靜脈,時而快一些,時而慢一些。
“東西南北,其修孰多,四方之門,其誰從焉?!辈〈驳囊唤?,特意從美國趕回來的秋一邊打開手機,播放著他和昏迷者最愛的古琴曲《天問》,一邊念著屈原的楚辭《天問》。去了美國足足兩年,他的古漢語念起來越發(fā)拗口了?!捌湫奘攵唷痹谒目谥凶兂闪恕捌迺唷保捌湔l從焉”聽上去更像是“汽水蔥鹽”,但他仍然一絲不茍地念著。每念完一句,就要看昏迷者一眼。然而,昏迷者卻沒有絲毫反應,連眨眨眼睛、抿抿嘴唇都沒有。但秋沒有失去耐心,繼續(xù)念著,念著,直到醫(yī)生打斷了他。
“聽心率,他又進入更深的昏迷了,你也歇歇吧?!?/p>
三
悠揚婉轉(zhuǎn)的《致愛麗絲》的樂曲在病房里響起。
是昏迷者的老師來了,還帶來了昏迷者的母親快遞寄來的碟片。她將碟片放入光驅(qū),播放起了昏迷者的爺爺在世時,和昏迷者一起游歷上海的視頻。盡管昏迷者沒有睜開眼睛,她依然將屏幕放在昏迷者的眼前,希望屏幕發(fā)出的微光,能讓他感受到些許明亮。
昏迷者的爺爺是個歷史學家,尤其對上海的過去如數(shù)家珍。視頻中,昏迷者的爺爺帶著昏迷者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登上外白渡橋,就告訴自己的孫子,這座鋼結構橋的前身是座怎樣的木橋;踏上外灘的景觀江堤,就告訴自己的孫子,當年上海開埠時的那些船只,排水量各為多少;路過一棟棟洋房,就告訴自己的孫子,魯迅曾在這里住過,冰心曾在這里喝過茶。據(jù)說,他還在一個弄堂里見過上海當年的道臺——宮慕久——乘坐的四抬大轎呢!后來,這頂轎子在事故中損毀,他還用一根殘存的木條,給自己的孫子做了一把木尺呢!
視頻播了一遍又一遍,昏迷者卻仍舊沒有大的反應。
老師拿著那根不知是阿姨甲乙丙丁還是戊己庚辛找出來的木尺,在昏迷者的手心輕輕地拍著,拍著……她不忍心用力,只希望昏迷者能感受到一點點麻。
五
棕黃色的藥水滴完了,護士又換上了乳白色的藥水。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秋還沒倒好時差,雙眼浮腫。但他又抱著昏迷者家里的魚缸來了。
他把魚缸放在昏迷者床頭的小柜子上,繼續(xù)一邊播著《天問》的古琴曲,一邊念著《天問》,他已經(jīng)越念越熟了,無奈這楚辭的文字就是這么晦澀。
“覆舟斟尋,何道取之?桀伐蒙山,何所得焉?”秋念著念著,不禁哽咽起來,連他自己都懷疑,在旁人聽來,會不會以為是類似“福州振興,河道曲直”之類的諧音呢?
兩條地圖魚盡管已經(jīng)吃飽喝足,卻又習慣性地打起架來。它們互相追逐,互相繞圈,水面也漸漸起了波紋。
“嘩啦啦——”一道水線斜斜地飛起,灑在了昏迷者的臉上。
昏迷者似乎皺了皺眉,又動了動脖子,但旋即,心率又低得可怕。如同醫(yī)生所說,他又進入更深層次的昏迷狀態(tài)了。
七
“此時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個腦科學家,而不是一個考古學家??!”昏迷者的父親終于推掉了一個國際學術會議,回到了昏迷者的身邊。
“快醒醒吧!我答應你,接下來的一整年都不出差了,職稱也好,論文也罷,我都不在乎了。”昏迷者的父親對著昏迷者耳語著。
“只要你能夠醒來,我愿意放棄研究崧澤文明,從此只研究怎么做才能讓你活得開心?!被杳哉叩母赣H終于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在這之前,他只會在大墓被挖掘出來時,流下激動的眼淚。九
“如果我的公司破產(chǎn),就能讓你醒來,我愿意公司破產(chǎn)一萬次。如果走一萬遍九曲橋,就能真的讓時光倒流,我現(xiàn)在就去走上一萬遍,哪怕雙腿斷了折了,也無怨無悔?!被杳哉吣赣H說完這句話,忽然暈了過去。
“嘿!我給你帶了豫園的小籠包!不過,吃了小籠包,你可要陪我玩槍戰(zhàn)游戲喲!只是,我還是會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喲!還記得嗎?每次你都抵擋不住我的biubiu-biubiu-連環(huán)射擊大法呢!”阿新在征得了醫(yī)生的許可后,很克制地在病房里發(fā)出了一連串噪音以及刺眼的炫光。
〇
“滴答——”
“滴答——”
是衛(wèi)生間里的水滴聲嗎?不,是有冰涼的液體流進了我的手臂。
是外星人來過上海了嗎?不,也不是。
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想起來了,我統(tǒng)統(tǒng)想起來了。
我應該算是有過快樂的童年吧。但快樂的時光實在是太短暫了,隨著爺爺?shù)娜ナ?,秋的離開,父親的醉心科研,母親的忙于商業(yè),我的世界一下子便被無處不在的孤獨籠罩了。我甚至特別想遇見外星人,或許只有對我一無所知的他們,才會愿意傾聽我的喋喋不休的心聲吧。
我住著最大最好的房子,可一到夜里,只有我呼吸的回聲。
我念著最貴最好的學校,但人人都在想著如何成為精英,對友誼不屑一顧。
我吃著最營養(yǎng)最美味的飯菜,可連保姆們的名字和臉都記不住。
網(wǎng)上有一張孤獨程度測試表,我看了看,每一欄每一項我?guī)缀跞加蟹荨?/p>
那一天,我病了。我獨自去醫(yī)院排隊掛號,排隊交費,排隊抽血,然后排隊等化驗報告,排隊取藥,排隊打點滴……望著比我大好多的人都有家人陪著,我心里的眼淚不自禁地流成了一條河。我一點兒都不為自己的獨立和堅強感到驕傲,我的心里只有羨慕和失落。
打完點滴,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我獨自在傍晚的醫(yī)院里踱步,競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一間叫作“愛的陪伴與呼喚”的辦公室門口。不知怎的,這個俗氣得要命的名字競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讓我久久不舍得離開。
“愿不愿意做一回志愿者?我們將設法為你帶來最真摯最熱烈的愛的陪伴和呼喚?!贬t(yī)生出來了,詳細地向我介紹著一個全新的醫(yī)學研究項目,我聽著聽著便心動了,在志愿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隨后,我被醫(yī)生拉進了一間病房,接受了一番掏心掏肺的心理咨詢后,便被戴上了一個VR頭盔。
我看到了一幅奇異的景象:外星人駕臨了上海,一架架飛碟在上海的天空里來回穿梭,好不忙碌。不多時,一個章魚形外星人懸浮在我的眼前,用扭動的觸手和閃爍著燈光的眼睛向我打招呼。我當然很渴望與外星文明交流,便爬上了高高的天臺。真是炫目??!飛碟越來越多了,它們不時劃過夕陽,讓我感覺太陽似乎是在眨眼睛。就在我準備和章魚人握手的時候,天臺突然垮塌了,我身不由己地往地面墜落,天上的飛碟似乎成了反向的流星,射向天外。很快,只聽得“轟”的一聲,我的腦袋受到了一記劇烈撞擊,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滴答——”
“滴答——”
秋的朗誦聲又來了,爺爺和我當年的對話也出現(xiàn)了,還有父親和母親的自責,還有那把一次次害我狼狽不堪的玩具槍的閃光。
不,不行,我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我要醒來,我要快快醒來!
“水——我要喝水——”我嘴里又干又澀,用盡全力說。
十一
“水——我要喝水——”昏迷者的喉嚨中終于傳出了一句干啞的話。哦不,從現(xiàn)在開始,他不再是昏迷者,而是蘇醒者了。
剎那間,像一鍋冰水終于被燒開了一樣,整個病房突然沸騰了起來。大家爭相涌到病床前,仿佛圍觀的是一個誤人地球的外星人。
奇怪的是,其中最為興奮的人,卻是本該心如止水的醫(yī)生。
“謝謝你們,我們的測試成功了!”醫(yī)生在病床的尾部又蹦又跳,身體扭作一團,簡直就像是條行動在陸地上的大章魚。
“測試?”大家不明所以,又驚又呆,紛紛轉(zhuǎn)頭望向醫(yī)生。
“是的,這是一個醫(yī)學測試,全名很長,雖然你們不一定記得住,但我還是要說下,因為是我想出來的。這個醫(yī)學測試的全名就是——用最真摯最熱烈的愛的陪伴與呼喚對重度昏迷者施加的不懈喚醒測試?!贬t(yī)生耐心地解釋著,滿臉眉飛色舞, “這是我們醫(yī)院的一個秘密測試,受試者首先會接受我們最為專業(yè)的心理咨詢,說出深藏心底的盡可能多的秘密。隨后,他會通過VR頭盔,看到一段我們?yōu)樗脑O計的影像。我們很巧妙地在美好的影像中安插了災難。而且,隨著災難事件的發(fā)生,我們也會即時啟動安裝在頭盔隱蔽處的超級腦波轟擊器,讓受試者的大腦受到重擊。任何人遭到這種重擊,都會受到與高處墜樓頭部著地同等的傷害,并在瞬間完全進入昏迷狀態(tài)。這些年來,愛的陪伴與呼喚,對于一些昏迷者的喚醒作用,雖然各地都時不時有新聞報告,但一直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缺乏因果性的測試。但這一次,我們做到了。我們發(fā)現(xiàn),昏迷者盡管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對于外界的刺激,依然存在著各種反饋,而最佳的外界刺激,就是昏迷者清醒時最愛的人、最愛的音樂、最愛的美食、最愛的寵物,有時也可能是他討厭的人和事,他遺憾沒能發(fā)生的事,雖然這些反饋一開始會在昏迷者的腦海里扭曲變形,形成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和聲音,但累積到一定的量,便能走向一個拐點,漸漸回歸正軌,繼而引發(fā)質(zhì)變,成功將昏迷者喚醒。今天真是太棒了,太贊了,我成功了,我們的測試成功了,哈哈哈!”
“但如果他沒能被喚醒呢?”蘇醒者的父親沖向醫(yī)生,試圖去扯他的衣領,并提出了質(zhì)疑。
“這就是醫(yī)學進步的代價,沒辦法的。”醫(yī)生往后退縮,擺了擺手。
“可這也不能違法呀!”蘇醒者的母親怒了,齜牙咧嘴的樣子,仿佛想要一口把醫(yī)生吞掉。
“沒有違法,他可是在測試志愿書上親筆簽過字的?!贬t(yī)生抹了抹額頭的汗珠,故作輕松地聳聳肩。
“未成年人的簽字也有效嗎?”老師習慣性地拿食指指著醫(yī)生的眉頭。
“醫(yī)學領域十分特殊,有的重病兒童還主動提出死后捐獻器官呢?!贬t(yī)生吐了吐舌頭。
“我感覺你們的做法簡直像外星人!”蘇醒者的摯友秋搖了搖頭。
“或許,我還真是個外星人。”醫(yī)生詭異地一笑。
雙方就這么對峙著,一副地球艦隊圍攻外星飛船的架勢。
聽著耳邊的聒噪聲,蘇醒者愣愣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又說了一聲:“水——我要喝水……”
唯有阿新,默默地拿著水杯,走向了飲水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