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田

他不僅有深厚的醫(yī)學知識、精湛的手術技術，更難能可貴的是有四十余載的臨床經驗，這是在任何一本教科書上都難尋覓的。

在一位雙腿腫脹、坐著輪椅的大叔面前，他彎下腰來，身子湊近至大叔的雙腳，雙眼瞇縫著，露出專注的神情。之后，他將一只手搭在大叔的足背上，屏氣凝神似乎在“聽”，周邊瞬時沒了聲息，仿佛是等待“審判”前的肅靜……

“腳趾紅說明不是缺血。剛剛我探過足背動脈，波動不是很清楚。您說您有高血壓病史，那么您腿腫的狀況有多久了？”他邊說邊直起腰來，一身挺括的白大褂襯托著一張上了年紀卻紅潤的笑臉。他就是年屆七十卻“退而不休”的江蘇省人民醫(yī)院普外科陳國玉教授。

出了名的“快刀手”

陳國玉說：“腫瘤，甚至是懷疑腫瘤，對一個家庭的打擊可謂巨大。我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帶去希望?！?/p>

1998年的一位胃癌患者，陳國玉至今難忘?！八莻€17歲的女孩子，在無錫打工，無意間在胃上摸出個腫塊，到醫(yī)院一查竟是個腫瘤，大概有15厘米這么大?！标悋褚贿呎f，一邊用手比劃出了腫瘤的大小，幾乎像是一個石榴。女孩17歲的年輕生命，差點就斷送在這個腫瘤上。當時，她走遍無錫大大小小的醫(yī)院，但由于已是胃癌晚期，醫(yī)生都覺得沒什么希望，不肯幫她開刀。輾轉找到陳國玉時，女孩已經精疲力竭。

“她才17歲，我想我該為她搏一搏。”陳國玉說，當即他就準備為女孩開住院單，但女孩竟然拒絕了。一問才知，女孩擔心住院費、手術費太多，根本住不起，陳國玉馬上告訴她：“你能接受在哪里手術，我就去哪里。”最終，女孩提議到她所在的繁昌縣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做手術。

那是一個清冷的早晨，由于霧大，原先訂好的大巴車取消了運營，陳國玉攔了輛出租車前往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我一到那兒就傻了眼，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就在一個小山坡上，自來水都沒有，只有一張簡易手術床。麻醉設備也沒有，只有一位會打硬膜外半身麻醉的麻師，全麻都不會打?！笨粗绱撕喡氖中g條件，陳國玉想，既然來了就要做，于是就著兩口大水缸，洗手上臺，最后成功完成了胃腫瘤切除手術。

“我一出手術室，就看見她的全家人都跪在那里，手里捏著皺巴巴的400塊錢，說是給我的會診費。我怎么能要？”在陳國玉看來，他的錢夠用，患者家庭條件這么差，他理應把她的病治好?！八齻兗叶际寝r民，過年時，她托人帶了一床棉被給我，是用自己家地里收的棉花做的，棉被上用紅頭繩繡了‘醫(yī)德高尚四個字。現在，這床棉被還放在我家里?！标悋竦难劾镅共蛔〉男σ?。

“能解決就解決?！标悋裼X得，只要有一線希望，醫(yī)生就要盡一切努力搶救患者，畢竟“救命要緊”。該院綜合外科主任夏建國回憶說：“陳國玉對任何病人都秉持著‘不拋棄，不放棄的原則，他確信，只要判斷準確、及時處理，病人就有一線生機。”

記得10年前，一位患者做門脈高壓術，術后發(fā)生門靜脈血栓，已經休克，呼吸、心跳停止。陳國玉堅持和夏建國一起，不懈地為病人做了半個小時的人工呼吸及心臟按壓，終于將病人拖離了死神的魔爪。隨即，他又立即進入手術室，取出患者的血栓，保全了病人的生命。“那位病人現在還活著呢！”陳國玉欣慰地說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标悋袷冀K記得這一點。不論患者是在絕望處，還是在瀕臨死亡的邊緣，維系生命之花常開不敗、令絕處適逢生機，是陳國玉46年一路走來的行醫(yī)目標?！岸嗫春靡粋€病人，我就高興！”陳國玉說。

現年70歲的陳國玉，還是出了名的“快刀手”，至今手不抖、眼不花。兩臺胃腸腫瘤切除手術，他4個小時不到就完成了。他的學生夏建國回憶道：“20世紀90年代后期，陳國玉的病人多是年紀大、病情危重的腹主動脈瘤破裂患者。病人通常是三更半夜被送到醫(yī)院，陳國玉經常通宵達旦地開刀，曾經一次36個小時不眠不休，困了就在手術室的椅子上躺一躺。”

正是這些夜以繼日的工作經歷，使陳國玉練就了嫻熟的基本功?！巴饪漆t(yī)生在保證質量情況下，開刀越快越好，因為暴露太久對病人有百害而無一利?！标悋裾f。至今，他堅持術前對病人充分評估，術中下手“快、穩(wěn)、準”，“一針就是一針，一個結就是一個結”，沒有一個“廢動作”。

不讓病人做“無用功”

陳國玉的專家門診在周一，他平均花10分鐘與每位病人充分溝通?！白鲠t(yī)生，對待病人態(tài)度一定要好，要有耐心和同情心，解釋清楚病情，為病人指明治療的方向。”陳國玉說。

劉女士頸部長了一個腫瘤，一定要叫陳國玉看一看。陳國玉摸了摸，告訴劉女士：“這個是靜脈血管瘤，良性的，不好開刀?！彪S即他又耐心解釋道：“一是你這個瘤所在的位置血管比較多，開得不干凈反而容易復發(fā)；二是胸膜在這兒，開刀有可能把胸膜刺破，結果得不償失?！眲⑴柯犕觐l頻點頭，問道：“那么陳教授，這里要不要開？”劉女士給陳國玉看了她的左肩部，原來那里有兩粒突起的痣，已經長得疊在一起了?！斑@要開刀！”陳國玉斬釘截鐵，“因為這顆痣表面粗糙，長在這個位置與衣服長期摩擦很可能惡變?！边@話讓劉女士有些無措：“那現在怎么辦？”只見陳國玉從白大褂里掏出一張當月的專家門診表，看了看后說：“來，我介紹你去燒傷整形科?！彼又鴮懥艘粡埣垪l遞給患者，吩咐患者加緊去做切除手術，不要耽擱。

陳國玉之所以隨身帶著門診表，是為了節(jié)省病人的時間?！捌胀饪茽可娴牟》N本就比較龐雜，我們醫(yī)院早在1984年就將普外科分為胃腸、肝膽、乳腺三個專業(yè)，可病人不了解。”每周一早上8點，整個專家門診患者絡繹不絕，胃腸、膽道、淋巴甚至乳腺病患者都來到這里?！安∪思热粊砹耍揖鸵?。即使不是我科范圍，也要看?！标悋裾f，不能讓病人走彎路，要盡快明確病因，介紹病人去對的科室。

普外科主任醫(yī)師梁輝說：“我經常和陳國玉老師開玩笑說，我們小組是‘農民組。單從手術耗材上來說，他覺得能省的就盡量替病人省。一個吻合器可能幾千塊，可對病人來說，也許一車糧食就沒了。陳國玉老師自己也經歷過困苦，能夠深刻了解病人的疾苦，對患者‘將心比心，最大限度地為患者考慮?！?/p>

見習醫(yī)生為病人開的每一張檢驗單，陳國玉都要細細過一遍?！斑@個‘執(zhí)行科室錯了，不是‘普外科，應該是‘抽血處。這里錯了，患者交費入不了賬，還要白跑一趟。”陳國玉說，“病人求診本就心力交瘁，不要讓病人做‘無用功，這是醫(yī)生的義務?！?/p>

有的患者家庭條件實在困難，術后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陳國玉就會動員全病區(qū)的醫(yī)生護士為患者捐錢，解決病人家屬的困難。

有這樣一個故事令人稱頌。1998年，陳國玉受邀去西藏會診。有感于西藏孩子們的淳樸善良，陳國玉提出要資助西藏學生。自此，拉薩郊區(qū)的三年級孩子德吉德慶走進了陳國玉夫婦的視野。2010年，懷著對陳國玉夫婦十多年資助的感激之情，德吉德慶報考了南京醫(yī)科大學。如今，德吉德慶已是一名大三學子，即將走入醫(yī)生的行列。“我剛給她買了筆記本電腦，方便她學習。”陳國玉笑著說。

一本活的“教科書”

陳國玉總將豐沛的醫(yī)學知識、珍貴的臨床經驗與技術毫不吝惜地發(fā)揚傳承下去。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在“發(fā)揮余熱”。

“做醫(yī)生，技術要傳給下一代學生。”陳國玉說。坐診專家門診的時候，可以聽見他不停地教學，那里面融匯了他46年的臨床經驗和潛心研究的醫(yī)學知識?！案愔魅巫\，比看書更加受益。”學生倪敏說。

一位步履蹣跚的患者由妻子扶著走進來，左腿小腿腫得老高，患者脫鞋檢查的時候痛得直叫。陳國玉看著他通紅的小腿，結合病情最終判斷是網狀淋巴管炎?！斑@在中醫(yī)又叫丹毒。如今患者是在急性期，此時要掛大劑量的抗生素，并且在5天后還要換藥繼續(xù)掛，因為抗生素使用超過5天就會產生耐藥。丹毒若不掛水，會引發(fā)敗血癥?！眹诟阑颊呒泳o拿藥掛水后，陳國玉隨即又轉向學生說：“患者兩條腿腫時，應判斷是內科的毛病，可能出在心臟或腎臟上。而患者一條腿腫時，就該判斷是否是外科的以下三種情況：一是血栓堵的，二是腫瘤壓迫，三是淋巴水腫或淋巴管炎?！睂W生們頻頻點頭。診間常有諸如此類的教學場景，陳國玉十分注重言傳身教，尤其是兩周一次的總查房。夏建國說：“我們安排兩周一次的總查房的關鍵意義就是讓老教授的臨床經驗傳下去，外科醫(yī)生的主要功夫并不在開刀，判斷患者是什么病、何時開刀、選擇什么樣的手術方式，才是真正考驗人的地方?！?/p>

每周三早上八點半，總查房準時開始。所有醫(yī)生悉數到場，按照陳國玉的話說，“查房一定要來，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到場的實習醫(yī)生也都要被叫來。查房中，陳國玉要求7年制學生和碩士以上研究生用英文匯報病史，“有壓力才有動力”，因為英語是醫(yī)生們最常用的工具，看文獻、寫課題都需要看英文資料，而許多講座和國際會議都是用英語交流，醫(yī)生們要聽得懂才會有提高。

10號床一位高齡的老奶奶由于進食不當，誤將骨頭吞食，卡在食道上端。別的醫(yī)生都建議患者家屬開刀，陳國玉對學生說：“這種情況千萬不能亂開刀！你們遇到魚刺可以取，遇到骨頭不要輕易切。被這位患者誤吞的骨頭卡在食道，你們要觀察幾點：一是有沒有氣胸？二是有沒有出血？三是有沒有發(fā)燒？如果病人呼吸順暢，沒有出血，也不發(fā)燒，說明沒有發(fā)生感染。這種情況下就做一個星期的禁食，掛能量補給，亂開刀可能會出大問題。”

34號床的老先生62歲，胃上有個2.5cm×1cm的潰瘍，陳國玉告訴學生們：“40歲以上的患者，有2cm以上的潰瘍都要開刀切除，不論病理良性、惡性，因為它都會惡變，這是規(guī)律。我們要為患者負責，盡早切除，以免日后惡變……”

學生們都說，陳國玉像一本活的“教科書”，不僅有深厚的醫(yī)學知識、精湛的手術技術，更難能可貴的是有四十余載的臨床經驗，這是在任何一本教科書上都難尋覓的。“醫(yī)學的發(fā)展永無止境?！标悋裰两袢栽诓粩鄬W習，科里每一次的總查房之后，都會有半個鐘頭的講座，講座內容是陳國玉在各專業(yè)報紙雜志上了解到的醫(yī)學前沿知識，他把學到的知識消化后再傳授給學生。

“胃腸道手術是最常見的外科手術，是‘地基。想將這‘地基打牢，要求醫(yī)生知識全面。其他科的前沿知識我們也要有所了解，要跟上時代發(fā)展，學習新東西，這樣才能為患者制定最合理、科學的治療方案，減輕患者的負擔，提高手術治療效果?！标悋裾f。

陳國玉總告訴學生們：“有愛心才能拿穩(wěn)手術刀。”手術室里、無影燈下，他也總是從第一刀切皮開始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言傳身教，誨人不倦。“以誠待人，以和為貴?！边@是陳國玉的處事格言，也同樣象征著他謙和的姿態(tài)和低調的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