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我小時候,家里每年有個把月幾乎斷炊。不知父母從哪里弄來些玉米,磨成粉熬粥喝。我的家鄉(xiāng)不產(chǎn)玉米。離家五華里左右,有個水磨坊,我們那里叫碾坊。我同二姐挑著幾十斤玉米,搖搖晃晃地去碾坊。我們都還小,又沒什么吃的,哪有力氣?我同二姐就拿路邊的樹為標記,說好我挑到哪棵樹下?lián)Q她挑,她挑到哪棵樹下?lián)Q我挑。二姐老實,我又有些倚小賣小,老是欺負二姐多挑些路程。不知怎么回事,我聞到玉米粉的氣味頭就暈。沒聽誰說過暈玉米,我就暈玉米。
上小學那會,我是經(jīng)常餓著肚皮上學的。我從書上讀到原始人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采食野果之后,鼓腹而游,相與而戲,真是神往。學校中午休息,我們這些饑餓的孩子沒福氣像原始人一樣鼓腹而游,而是空著肚皮瞎胡鬧。我們幾乎沒有體育活動,學校的體育器材就是一個打著補疤的籃球,一支尾巴開裂了的標槍。女同學最常見的體育活動就是跳繩、跳橡皮筋、踢雞毛鍵子。我們男同學最常見的“體育活動”就是撩開褲子尿尿追人,把尿往別人身上撒。我不敢玩這個“體育活動”,我“出身”不好,膽小怕事。
我十二三歲就上山砍柴了,但經(jīng)常被餓哭。那時候家鄉(xiāng)不燒蜂窩煤,灶里燒的都得上山去砍。松杉之類是不能砍的,只準砍雜生灌木。柴禾消耗很大,砍柴的地方越來越遠。有回,我去離家三十里地的大山里砍柴,挑柴回家,走到半路上,餓得渾身發(fā)軟,半步都挪不動了。畢竟年紀太小,癱在路邊哭起來了。有位大嫂正在自家地里挖紅薯,問我為什么哭了。我說餓,走不動了。那大嫂真是菩薩,扔給我一個紅薯。沒有水洗,我往衣上揩揩泥巴,用牙齒剝掉薯皮,就吃起來。我至今想起那位大嫂,都很感激。急人一難,勝造七級浮屠啊!當時如果沒那個紅薯,我可能真回不了家。
多年之后,日子好起來了,玉米之類的粗糧成了奢侈品,城里人愛吃。我偏不愛吃。小時的記憶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