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綠皮日記本

2018-11-22 11:29王宏哲
牡丹 2018年25期
關(guān)鍵詞:綠皮日記本母親

王宏哲,中國作協(xié)會員,陜西省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入選陜西省“百名優(yōu)秀中青年作家藝術(shù)家扶持計劃”人才。供職于媒體。在《中國作家》《鐘山》《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散文》等發(fā)表小說散文近百萬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和楊旦沒完》《空場地》,散文集《舊光陰》等。

那天,天黑得實在是有些慢。一望樹梢上有亮光,再望樹梢上還是有亮光。干脆,就不往窗外面看,坐到桌子前瞅鐘表。鐘表里面的那只雞夠勤快,腦袋一點一點地啄地上的米,嚓嚓嚓,好像永遠(yuǎn)也啄不完。真恨不得拿過鐘表把時針往前轉(zhuǎn)一圈,可是,你就是轉(zhuǎn)八圈轉(zhuǎn)十圈,該幾點仍然是幾點,又能真正起啥作用?于是,表也不看了,起身躺到床上去,被子往頭上一蒙,眼前倒真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心卻跳得慌,咚咚咚,像是臥著一只小兔子。人家為啥要告訴你?不就是同桌坐了兩三年,一句話都沒說過,人家憑啥要告訴你?話說回來,人家沒告訴你,你還不是一樣的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了,還那么的想見人家一面,你個女娃子你為啥,羞不羞?

這時,房間門吱扭一聲被推開了,母親的聲音穿過棉被傳進來。

亞琴,蒙著腦袋干啥呢?你是不是生病了?

呼地從床上跳起來,臉蛋紅得像燈籠。我沒病。進來也不知道敲下門,快要被你嚇?biāo)懒?。亞琴紅著臉整理著頭發(fā),她看見母親正在上上下下的看自己。沒有病蒙著腦袋躺床上干啥呢?母親伸出一只手要在亞琴的額上試,被亞琴一下子擋開了。沒有病就沒有病,你有事快去忙你的。母親好像沒有什么事要去忙,目光就在房間里來來回回的掃。你看看,桌子弄得多么亂。母親說著就走到了桌子前。桌子上鐘表被反扣著,亂七八糟地放著一堆書和紙,中間還有個嶄新的綠皮日記本。母親拿起了那個綠皮日記本,說,多大的女子了,也不知道收拾下。亞琴看見了母親手里的綠皮日記本,就像是突然被針扎了一下,呀,她尖叫一聲,臉一紅,腳底下好像是裝上了彈簧,一下子就跳到了母親跟前。她一把奪過了母親手里的筆記本,另一只手把母親往門外推。你別管,你別管,要收拾我自己會收拾。

這女子,誰知道又中啥邪了。亞琴聽見母親在門外說,一整天躲房子里不出來。

窗外終于變暗了,暮色里的那棵榆樹朦朦朧朧的,好像是一幅剪紙。亞琴聽見父親站在家門口大聲地問母親飯做好沒,說翻了一下午地,早把人餓得前心貼后背了。母親正在案上剁什么,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邊剁一邊回父親,你先在井邊洗洗手,剁好菜就可以吃飯了。父親喀喀咳嗽了兩聲,緊接著院里又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不用看都知道是弟弟亞光放學(xué)了。弟弟說,媽你又弄的漿水菜,把人吃得胃老泛酸。母親說,漿水菜咋?嫌不好吃你甭吃,可你哪一次少吃來?父親哈哈地笑了幾聲,說,可不是,不想吃漿水菜你好好上學(xué),將來出息了老子跟你也沾光吃好的。說完了才想起了亞琴,說亞琴,咋不見亞琴呢?

亞琴在屋里應(yīng)了一聲,弱弱的,慌慌的。她開了門走出來,擺開桌子幫母親把飯菜往桌子上擺。

父親和母親一邊吃一邊說著話,弟弟把稀飯喝得呼嚕呼嚕地響。亞琴不說話,低著頭吃了一個饃,一碗稀飯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起身回房間了。父親歪著頭追著亞琴的背影看,弟弟也追著亞琴的背影看。父親說,這是咋啦,好像有心事?母親看著亞琴閉上的房門嘴剛動了一下,弟弟就搶著插話了,說,就是的,臉拉得像是誰欠了她的錢。母親收回目光瞪了一眼弟弟說,就你話多,吃你的飯。

亞琴再出來的時候,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身上罩上了一件藍(lán)棉衣,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紅圍巾。那個綠皮日記本當(dāng)然在身上揣著,貼著襯衣,放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_€是弟弟眼睛尖,只一眼就看出了啥名堂。姐,你穿得整整齊齊干啥呀?弟弟端著碗說,大黑天的你要去哪兒?亞琴一時間沒想好,眼光和弟弟剛一接觸就滑到了院子里。雅琴說,我和同學(xué)約好了,我們有事要商量。沒想到弟弟又來了一句,男同學(xué)還是女同學(xué)?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亞琴猛地臉一熱,回過頭狠狠地甩一句,那么大個碗堵不住你的嘴,小小年紀(jì)你胡說啥!父親和母親對視了一眼,然后兩個人都轉(zhuǎn)向弟弟看。母親說,你呀你,你不是沒事找事嗎?弟弟端著碗扮了個鬼臉,把父親和母親都惹笑了。

亞琴是要去雙竹村。雙竹村離石坡村不太遠(yuǎn),上了大路朝北走半里地,路過一座配電房再朝東一拐,經(jīng)過一塊蘿卜地和小樹林,再走上一小會兒就到了。

出了村亞琴長長地出了口氣,好像是怕有人會跟著,還扭頭朝身后疑神疑鬼地瞥了眼。當(dāng)然沒有誰會跟著她。她低頭悄悄走了會兒,手摸著揣在懷里的綠皮日記本,扭著腦袋朝四下看。那時候月亮出來了,雖只是彎彎的一牙,但嫩生生水汪汪地在天邊懸著,靜悄悄的。田野里光禿禿的,只有一些風(fēng)淘氣地跑來跑去,發(fā)出一陣陣呼呼的怪叫。亞琴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望了望不遠(yuǎn)處朦朦朧朧的雙竹村,就像是望見了憨憨實實的劉建生,心是咚咚的跳,臉是陣陣的燙。好像是怕見他,又好像是怕見不到他。哼,不就是個劉建生,木木訥訥的,和根木頭有啥區(qū)別,怕他啥?亞琴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腦子里浮現(xiàn)著他往日的身影——高高瘦瘦的個子,蒼白著臉,兩張厚嘴唇總是緊閉著,好像是上了一把無形的鎖,一天到晚也聽不到幾句話。主要是他身上好像有一種羊膻味,一靠近就一股一股地往人鼻子里鉆。剛同桌的時候,亞琴著實受不了這個味,扭著頭身子一味地朝一邊挪,有時候還抬起一只手扇一扇。亞琴的這個動作建生肯定是看見了,臉一紅,身子也自覺地朝另一邊挪。她一挪,他再一挪,兩人中間的空就特別的大,不用像其他同學(xué)那樣在桌子上用粉筆畫,自然地就空出了一條“三八線”??帐强粘鰜砹?,但因為兩人都坐在長條凳的最兩端,稍不留意,一個人起身時另一個人就很容易被蹺翻。被蹺翻次數(shù)最多的當(dāng)然是建生。他埋頭在本子上寫什么,那一頭的亞琴一起身,凳子一下子蹺起來,撲通一聲,建生摔倒在地上,教室里嘩地起一陣笑聲的浪潮。建生在大家的哄笑聲中不出聲,紅著臉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悄無聲息地又坐到凳子上。一開始,大家笑亞琴也跟著笑,后來,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雅琴就不笑了,只是斜著眼翻一翻劉建生。那一翻內(nèi)容太豐富了,有多豐富亞琴知道,建生知不知道就全看他了。

讓亞琴奇怪的是,建生身上的羊膻味后來齊茬茬地沒有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是怎么聞也沒有了。沒有了羊膻味兩個人坐得還是遠(yuǎn),依然是一個大義凜然地坐在這一頭,另一個井水不犯河水地坐在另一頭。只是以后再起身,亞琴總會有意無意地咳嗽一聲,或者是屁股有意在凳子上晃一晃。建生好像也不傻,飛快地朝這邊看一眼,悄悄地朝里面挪一挪,再蹺翻的事情就少了。建生雖然說話少,但心里總歸是有數(shù)的,尤其是數(shù)學(xué)好。一到考試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慌了神,建生卻依然穩(wěn)穩(wěn)的,該什么樣還什么樣。有一次考代數(shù),看著滿卷的試題,偏科的亞琴腦子里空空的,越著急心里越是亂。斜眼一看建生,埋著頭已經(jīng)答完了一大片。怎么辦?能怎么辦呢?總不能交一張?zhí)畹木碜影桑@讓她這學(xué)習(xí)委員的臉面往哪擱?又急又惱,腦袋發(fā)燙,眼睛就不由得朝建生的卷子上瞟。建生好像是故意的,胳膊肘把卷子壓得緊緊的,還有意朝邊上拽了拽。亞琴又羞又惱又著急,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劉建生就像是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不知道,埋頭答完題站起來就要去交卷子。他把試卷拿在手里檢查了一遍,臨起身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將一張演草紙朝亞琴這邊推了推,不偏不倚,正好推到了亞琴卷子的底下。

哼。亞琴當(dāng)時朝建生的背影剜了一眼,心里憤憤地哼了一聲,緊接著,就取出那張演草紙飛快地在卷子上寫起來。

兩個人還是不說話。不光是他們倆不說話,那時候,班里的男生和女生都不說話。也許私底下有人說,但明面上男生和女生從不說話。不說話也不是沒話說,不想說,而是因為大家都不說,所以誰也不想出風(fēng)頭。有一陣兒流行一本小說叫《高山下的花環(huán)》,班里的同學(xué)都在傳看這本書。那一天,亞琴看見建生向一位同學(xué)借這本書被拒絕,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坐在座位上生悶氣,她故意面露喜色,甚至還小聲地哼起了一支歌。建生厭煩地瞥了她一眼,頭就扭到了一邊。第二天到學(xué)校,剛在桌位上坐下來,建生就發(fā)現(xiàn)桌斗里有一本書,拿出來一看,居然正是他想看的《高山下的花環(huán)》,他喜不自禁地叫了一聲,還轉(zhuǎn)著脖子往教室里前后左右看。他的這一聲叫把大家的目光全吸引過來了,一個個伸著脖子朝他這邊看,有人還怪瞇兮兮地朝他扮著鬼臉。劉建生一臉懵懂不明就里,亞琴卻紅著臉低下頭說,吵吵啥,大驚小怪的,吵吵啥。建生愣了愣,臉上像是飄著一層霧。

他當(dāng)然不知道,那本書亞琴早看過了,她是特意從家里拿來,悄悄放進他的桌斗的。

劉建生不知道,可是他后排的石叢麗全知道。石從麗和亞琴都是石坡村的,兩個人關(guān)系也特別好。她不但知道亞琴給劉建生的桌兜里放書,她還知道那次考代數(shù)劉建生把答案傳給了亞琴。石叢麗每次和亞琴單獨在一起就怪怪地笑,笑得亞琴心里慌慌的。亞琴問,你笑啥?石叢麗說,我笑啥你知道。我咋知道你笑啥?亞琴翻一眼石叢麗,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一條蟲。石叢麗笑得更響了,說,你非要我說?你和你同桌……石叢麗故意說一半留一半,停下來朝亞琴看。亞琴胸脯起起伏伏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目光飄飄忽忽地好像不知道該往哪里落。她搖了搖頭,跺了跺腳,說,哎呀,你胡說,你胡說啥?看把你急的。石叢麗咯咯咯笑了一陣子,又朝四周看了看了說,那有啥,再有一年就畢業(yè)了,別看平時男生女生都不說話,其實背地里有幾個都成雙成對了。亞琴默默地低著頭,說,你胡說。石叢麗嘻嘻一笑,說,我胡說?王三年和李小雅,高平軍和胡成花,別看他們?nèi)嗣媲安徽f話,背地里都手拉手了。亞琴先問,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還沒等到石叢麗回答,亞琴就拽著她的胳膊說,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你別胡說,你要是敢胡說,看我不把你胳膊上這塊肉擰下來。

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些事,亞琴不由自主地發(fā)了一聲笑。石叢麗這個精怪,她也不知道長著幾只眼,居然什么都知道。就連劉建生要當(dāng)兵這件事也是她告訴亞琴的。那一天她急匆匆地走進亞琴家,拽著亞琴進到房間里,神秘兮兮地還插上了門。亞琴說什么事啊,你搞得這么神秘?石叢麗白凈的臉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慢慢地綻開了一簇笑,說,我說的沒錯吧,剛畢業(yè)才幾天,王三年和張小雅就訂婚了,聽說高平軍和胡成花也快了。真的?亞琴望著石叢麗,慢慢地就低下了頭,不無傷感地說,也沒有啥奇怪的,大學(xué)沒考上,可不該談婚論嫁了。石叢麗點了點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你,你呢?亞琴不知道石叢麗是什么意思,說,我,怎么了?石叢麗瞪了一眼亞琴,說,裝,你裝吧。你和你同桌劉建生,真的沒關(guān)系?亞琴忽地紅了臉,說,你個石叢麗,怎么又來了,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有啥關(guān)系?石叢麗說,你看你,我一提他你就急。沒關(guān)系就沒關(guān)系。我今天到雙竹村我姑家去,我看見他穿著一身沒有領(lǐng)章帽徽的新軍裝,聽說他要參軍了,明天就要走的。走就走吧。亞琴抬起頭看著石叢麗,眼睛里明晃晃地蓄滿了水,說,走就走吧,他當(dāng)兵和我有啥關(guān)系?石叢麗看著亞琴的眼睛嘆了口氣,說,你呀你,你的嘴啥時候都是這么硬。

他當(dāng)兵和我有啥關(guān)系?走到雙竹村的時候,這句話又在亞琴的耳邊響起了。好像是,這句話像一只嗡嗡叫的蟲子;又好像是,這句話是一些糾纏不清的藤蔓,叫得心更亂了,絆得步子更慢了。你憑啥來找他?就因為是同學(xué),是同桌?同學(xué)怎么樣?同桌又怎么樣?他和你說過一句話?你和他又是啥關(guān)系?再說了,見了面你和他說什么?他父母又會怎么看?更不要說碰見熟識的男同學(xué)了,他們又會怎么說?怎么想?唉,算了,算了,不去了。亞琴心里這樣想,步子也猶豫地停住了。汪汪汪,什么地方傳來了一陣狗叫聲,緊接著一個人影急匆匆地從一個巷子里走出來。亞琴朝那個人影瞥了一眼,月光下,那影子像是他的一個同級不同班的男同學(xué)??刹桓冶凰匆娏恕喦俨挥勺灾骷涌炝四_步,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說是走,步子緊得快趕上了跑。也不知道走了有多遠(yuǎn),一回頭看不見那個人影了,亞琴的腳步才慢下來,手捂著胸口喘了口氣。胸口里那顆心跳得咚咚的,她的手感覺到了,揣在懷里的那個綠皮日記本應(yīng)該也感覺到了。手撫著那個綠皮日記本,手心感覺滑滑的,暖暖的,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她是想了好久才決定送他一個綠皮日記本的,可是買回來本子她又犯難了。是呀,總該給扉頁上寫點兒啥吧?寫啥呢?一開始準(zhǔn)備寫“劉建生同學(xué)入伍留念”,想來想去覺得太簡單;不光太簡單,還顯得硬胳膊硬腿的太老套。不好,不好。想了想又準(zhǔn)備寫上“同學(xué)情意長,永遠(yuǎn)不相忘”,剛想好這句話亞琴自己先笑了,一是覺得酸,二還是覺得酸;不光酸,還有一股別別扭扭的味兒。寫什么呢?寫什么呢?這個時候英國詩人彭斯的那首詩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里:怎能忘記舊日朋友 ,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對,就寫這幾句話,這幾句話是彭斯的,又不是自己的,他愛咋理解,反正她又不準(zhǔn)備寫上自己的名字。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他們村,亞琴才想起來她又不知道哪個是劉建生家。這個該怎么辦?正猶豫著,一個裹著頭巾的婦女走出院門扯著嗓子喊,花花,花花。誰也不知道花花是她的孩子還是她養(yǎng)的一只貓或者狗,反正她就那樣喊著,喊幾聲停一下,喊幾聲再停一下,好像是在呼喊的間隙傾聽有沒有回應(yīng)。終于,在她又一次停下的空當(dāng),亞琴慢吞吞走上去搭了一句話。亞琴說,嬸,我問你一件事。裹頭巾的婦女被嚇了一跳,她愣了愣,才往亞琴跟前挪了挪,想要看清她的臉。啥事?婦女說,你要問啥事情。亞琴說,劉建生家怎么走?婦女抬手朝街邊栽根電桿的門樓指了指,說,那不是,就是門口有根電桿的那一家。亞琴朝婦女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她看見一座不高的土門樓在一溜房子中間臥著,左邊是一棵樹,右邊是一根電桿。電桿上拴著一只羊,靜臥著垂著頭,像是在倒嚼。怪不得他原來身上有羊膻味。雅琴想,原來他家里養(yǎng)著羊。也真是難為他了,不知道是怎么把那味兒除掉的。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很快的,又好像是怕這笑被人看到了,偷偷望一眼婦女,又轉(zhuǎn)過腦袋朝土門樓那邊瞅,她看見院子里電燈明晃晃的,一陣陣說話聲和笑鬧聲不時地傳出來。劉建生要當(dāng)兵走了。那個婦女說,家里聚了一屋子親戚和村里人。亞琴被婦女再次響起的聲音嚇著了,嘴里哦哦應(yīng)付著,心里砰砰跳得更歡了。自己怎么進去呀?當(dāng)著那么多人說什么?太冒失,太冒失了。

這樣想著,亞琴頭上的汗就下來了。

花花,花花。那個女人又開始站在門口喊。喊了幾聲,看見亞琴還在原地站著,她就好奇地往亞琴跟前走了走。喲,姑娘,那個就是建生家,你怎么還不進去?亞琴怔了怔,一時想不起該咋應(yīng)對,手就慌亂地在懷里摸。摸出了那個綠皮日記本,被體溫暖得熱乎乎的。不知怎的,拿著綠皮日記本的手不爭氣地總是抖。我,我不進去了。亞琴說,我是給他送一件東西來的,就麻煩你轉(zhuǎn)給他吧。說著,就把那個綠皮日記本塞進了婦女懷里。唉,唉,都到家門口了為啥不自己去?婦女一頭霧水地說,姑娘,你是誰?我總得知道你是誰吧。我是他同學(xué),我叫,叫石叢麗。亞琴說,你就說這本子是他同學(xué)石叢麗送來的。石叢麗?婦女重復(fù)了一遍,好像是要努力地把這個名字裝進自己的腦子里。嗯,嗯,嗯。亞琴說,石坡頭的石叢麗。說完這句話,連亞琴自己都被嚇住了,她就像是行竊被發(fā)現(xiàn)的小偷,一扭身就倉皇地逃遁了。

一口氣跑出雙竹村,身上熱烘烘地出了一層汗,被野外的冷風(fēng)一吹全身一陣陣的刺骨涼;雙腿也像是被抽了筋,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你這是怎么了?傻乎乎地跑來,連門都不敢進,你是跑來弄啥來了?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說,你怎么就成了石叢麗?你呀你……亞琴一邊往回走一邊一遍遍在心里罵自己。那個婦女會把本子交給劉建生嗎?交給了劉建生,他會不會真的相信送給他本子的就是石叢麗?唉,誰知道,誰知道呢!誰叫你是個膽小鬼,誰叫你胡說八道來……

想得心里亂,想得腦袋疼。

風(fēng)好像吹得更猛了,冷颼颼地吹著她的頭發(fā),她的身體,吹到到路邊的樹干上,樹梢上,在光禿禿的田野上撒著歡,呼叫著,發(fā)出一陣陣嗚嗚的悲咽。天上的月牙像是受到了驚嚇,又像是被吹冷了,抖抖顫顫地晃了一下,就躲到了一片黑云的后面。曠野里黑漆漆的,不知從哪傳來的一聲聲鳥啼,悠悠長長,悲悲切切的,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她裹緊了身上的棉衣,眼前的土路影影綽綽的,變得是那樣的綿軟,那樣的漫長。她艱難地邁動著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忽然,就委屈得有種想哭的感覺。

走過了那片蘿卜地,走過了那個低矮丑陋的配電房,終于可以看到自己村子的燈火了。亞琴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朦朦朧朧地看見對面走來三個模糊的身影。前邊的身影有些小,一縱一縱的,移動得有些快,很有力的樣子;后面的兩個身影比較大,一晃一晃,拖泥帶水的,好像是有些慌。姐,是你嗎?亞琴聽見是他弟弟亞光的聲音,急急切切地迎面飄來。她想應(yīng)一聲,但喉嚨好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就是發(fā)不出聲。亞琴,亞琴。亞琴聽見她媽媽顫顫的聲音傳過來,還有他父親沉悶的咳嗽聲。她張了張嘴,聲音還是沒出來,眼淚卻先刷刷地落下來了。

補記

劉建生入伍的第二年,亞琴進了補習(xí)班。次年秋天,接到錄取通知書的前兩天,一個穿軍裝的年輕人找到了她。他是劉建生的戰(zhàn)友。他交給亞琴一個包裹。包裹里是幾封沒有發(fā)出的信和兩個日記本,一個是亞琴送給劉建生的綠皮日記本,另一個是劉建生準(zhǔn)備送給亞琴的藍(lán)皮日記本,兩個日記本顏色不一樣,扉頁上寫的也話不一樣,但落款的日子卻一模一樣,都是1984年10月20日。再就是,那個綠皮日記本扉頁上落款是彭斯,而那個藍(lán)色日記本扉頁上落款是劉建生。那個穿軍裝的年輕人還告訴亞琴,劉建生是好樣的,他是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出的事,臨走前托付他們一定要見到亞琴,并親手把兩個日記本交給她。

亞琴上大學(xué)前,已經(jīng)有了婆家的石叢麗來送她,兩個人說了一晚上悄悄話。亞琴那晚主動提起了劉建生,她還特意說到了那個綠皮日記本,但她沒有提自己曾經(jīng)冒充過石叢麗。這件事除了天知道再就是兩個人知道,一個人是劉建生,另一個人就是她自己。

責(zé)任編輯 王小朋

猜你喜歡
綠皮日記本母親
綠皮火車上的“移動自習(xí)室”
沒有遺失的日記本
小小日記本
GREEN TRAIN BLUES
我的日記本
給母親的信
再見,綠皮火車
廣西告別“綠皮火車”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西安市| 大同市| 扶余县| 河津市| 花莲县| 安陆市| 太和县| 色达县| 霍州市| 汝阳县| 威远县| 子洲县| 安吉县| 永春县| 中牟县| 贵港市| 神农架林区| 越西县| 伊吾县| 固原市| 新营市| 改则县| 肇庆市| 嘉兴市| 万年县| 历史| 九寨沟县| 当涂县| 晴隆县| 安徽省| 邢台县| 来宾市| 彰武县| 扶绥县| 定州市| 额济纳旗| 漯河市| 成武县| 南陵县| 二连浩特市| 仁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