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紅
摘 要:西藏地區(qū)在古代被稱之為“蕃”。由于自然環(huán)境惡劣,高寒缺氧,學者們一直認為這片洪荒之地并不適合人類居住。然而,1979年昌都卡若遺址的考古發(fā)掘,把這一歷史推向了5000年以前。文章通過史前石器、陶器、巖畫的解讀,以觀西藏文明誕生的前夜。
關鍵詞:西藏;史前文物;雙體陶罐;巖畫;解讀
1 序言
對于任何一個民族來說,文物既承載著本民族的燦爛文明,又傳承著本民族最為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是民族延續(xù)的歷史根脈。同時,文物是歷史與文化的沉淀,在明史、鑒史、補史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文物存在的最終價值是被深入解讀,通過解讀,讓人們感受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的各種關系,明晰本民族的發(fā)展歷程,從而更好地開創(chuàng)未來。因此,客觀地、廣泛地、深度地解讀文物,是開啟人類文化與歷史奧秘的一把金鑰匙。
藏民族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創(chuàng)造了輝煌燦爛而又浩瀚如海的古代文明,留存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物,是中華民族多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化的瑰寶。對很多人而言,高山的跋涉與路途的遙遠使西藏蒙上了一層遙不可及的神秘面紗,這里的一切仿佛都遠在天邊。
讀文物,知古今。為集中展示西藏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為讀者提供一個了解西藏歷史與文化的平臺,時值西藏博物館擴建之際,筆者特精選了西藏各文物部門的100余件(套)特色藏品,其中涉及特級文物、一級文物、孤品文物、精品文物、代表性文物,以西藏歷史與文化發(fā)展為脈絡,對文物形成的歷史背景、歷史故事、社會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民族習俗、民族特點等進行了綜合、詳盡、深度的解讀與分析。按照所選文物的類別與特色分為8個篇章,各章節(jié)既獨立成篇,又相互補充。這些精選文物集中反映了西藏社會歷史、文化、宗教等各層次、各階段的演變與發(fā)展,囊括了縱跨幾千年各時期的歷史遺物。如反映西藏史前生產力發(fā)展的孤品文物雙體陶罐;反映西藏地方史及西藏地方與中央關系史的元代“薩”玉印、明代大寶法王印、始于清代用于甄選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的金奔巴瓶等珍貴文物;反映西藏佩戴習俗、生活習俗及生活禁忌等民俗文化的西藏各時期、各地區(qū)的各種服飾、配飾、生活用具等;包括蜚聲海內外不同繪畫流派、不同時期、不同工藝、不同題材的唐卡,如西藏人類起源圖唐卡、著名歷史人物唐卡、天文歷算唐卡、藏醫(yī)學唐卡、祈福圖唐卡和緙絲、刺繡、貼花等不同工藝的唐卡;包括妙相莊嚴的不同時期、不同風格、不同工藝、不同題材的佛教造像,如北魏時期的金銅造像、尼泊爾帕拉風格造像、西藏本土造像、永樂款金銅造像等;包括神秘的藏傳佛教密宗法器;包括體現(xiàn)漢藏民族文化交流的瓷器、玉器;包括中國古舊圖書代表性珍貴典籍善本,如11世紀的貝葉經(jīng)、用珍寶書寫的藏文經(jīng)書、永樂首版印刷的朱砂藏文大藏經(jīng)《甘珠爾》等。
為了充分顧及現(xiàn)代讀者的讀書需要,筆者精心挑選了180余幅文物圖片,配合簡約的版式和凝練的文字,使文因圖而增輝,圖因文而溢彩,圖文并茂,力圖構造出一部鮮活耐讀的西藏文物史,通過西藏文物精品架起讀者多角度、深層次了解西藏風貌、認知西藏文史、領略西藏文化的橋梁。
在寫作過程中,筆者一直秉承嚴謹、細致、科學的學術態(tài)度,但由于筆者水平有限,文中難免存有紕漏之處,望學界前輩、同行和廣大讀者對此多提出寶貴意見。
2 細石葉(新時期時代早期)
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的生活方式仍以狩獵采集為主。由于廣譜革命,此時的狩獵采集形式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由以前的集食者①發(fā)展為覓食者②。石器的細石化正是舊石器時代晚期石器變化的一種普遍趨勢。
石制品的類型與技術特征可能與當時的經(jīng)濟形態(tài)有著密切的關系。從這些生產工具結合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看,當時人們過著以狩獵為主的生活。就青藏高原而言,季節(jié)性食物搜尋模式在考古遺存上最富特征的物質表現(xiàn)便是細石葉,其時代屬于中石器時代,年代在距今14000~6000年之間。至20世紀末,西藏發(fā)現(xiàn)的細石葉地點已有70處之多。21世紀初,為配合青藏鐵路工程的考古調查,又發(fā)現(xiàn)細石葉地點10余處,尤其是21世紀初在藏北羌塘的安多和那曲地區(qū)新發(fā)現(xiàn)許多細石葉,數(shù)量之多居于全國前列。
細石葉即使用軟錘技術或壓剝法磨制而成的葉狀石片,其意圖在于對石片或石葉進行更為精確的控制,使石器細小化、方便攜帶和覓食移動更為有效,尤其是在遷徙流動中便于獲取和處理食物,可以更好地緩解原料短缺和時間緊迫等問題。伴隨著漫長的實踐與積累,細石葉逐漸發(fā)展成運用鑲嵌技術的石木復合工具,將磨制好的細石葉的一端嵌入木棒或骨棒內并捆綁固定,形成拿握的柄部,似刀具,可刮削可切割。細石葉的用料也更趨考究,石英、燧石、硅質巖等質地堅硬且細密的巖石越來越多地被采用為制作原料。
3 穿孔石球(新時期時代晚期)
穿孔石球曾是世界各地許多原始民族普遍使用過的一種由原始狩獵工具、防身武器等多重功能演變成的復合掘土工具。梁思永先生認為其“頗似極原始的掘地農具的硾(系以重物使之下沉)重石”。李文信先生則將其命名為“石環(huán)尖木棒”。它是原始人在蒙昧、半開化階段(狩獵、采集時期)使用的木石復合工具。
根據(jù)考古發(fā)掘得知,穿孔器最初主要出現(xiàn)在骨器、蚌器、石器上。由此可以推斷,穿孔石球的出現(xiàn)和使用年代為新石器時代早、中期。穿孔石球的發(fā)掘遺址,基本都處于狩獵、采集或者種植塊莖作物原始農業(yè)階段,所以穿孔石球是一種在采集或種植塊莖作物原始農業(yè)活動中使用的工具。
考古學家根據(jù)石器制作技術不同,把人類文化發(fā)展分為舊、中、新三個時期。舊石器時代的石器主要是打制石器,新石器時代的石器則以磨制技術為標志。
新石器這一名稱,是1865年英國考古學家盧伯克首先提出的,以使用磨制技術為標志,是考古學上石器時代的最后階段,也是最主要、最復雜的階段。年代大約從1.8萬年前開始,結束時間從距今5000多年至2000多年不等。磨制技術,就是將石質材料敲打、切割成粗坯,然后放在大砥石上加砂蘸水研磨,制出比較光滑規(guī)整的表面。與之密切相關的,是穿孔技術和切割技術。
原始穿孔石器主要是利用天然的近似圓形的礫石做原料,用木棒或竹管等質地堅硬的圓柱形器物做研磨器,加入細碎砂石反復旋轉研磨,直至圓形礫石穿透,呈現(xiàn)出圓錐形的孔。根據(jù)民族學調查報告可知,制作好的穿孔石球用途多樣,狩獵時既可以直接投擲,也可以在石球上栓繩索拋擲使用,俗稱“飛索石”。這種拋擲方式與今天西藏牧區(qū)仍使用的吾爾多拋石器原理相同。除此之外,穿孔石球還是農業(yè)收種的播種工具、采集工具,小型的穿孔器也可做裝飾品。
在卡若、曲貢和昌果溝遺址中,均出土過一種被稱之為穿孔石球或者環(huán)狀重石的礫石器。圖2中的穿孔石球出土于昌都卡若遺址。
4 雙體陶罐(距今4500~5000年)
圖3中的雙體陶罐出土于西藏昌都地區(qū)的卡若遺址,距今有4500~5000年的歷史,現(xiàn)藏于西藏博物館??ㄈ暨z址地處兩河交界處,東靠瀾滄江,南臨卡若河,北依子隆拉山,西面為一片平地。發(fā)掘時間為1978年至1979年,由西藏自治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與四川大學共同發(fā)掘,這也是西藏境內首次發(fā)掘的規(guī)模較大的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遺址總面積達1萬多平方米,出土遺物主要有石器、陶器、骨器三大類?!段鞑夭伎ㄈ暨z址試掘簡報》將其中出土陶器的器型分為罐、盆、碗三種。
考古學家根據(jù)卡若遺址文化層的堆積厚度,將該遺存分為早、晚兩期三段。雙體陶罐屬于早期原始農耕經(jīng)濟為主的陶器遺物,黃色夾砂材質,器型猶如雄、雌兩獸對臥,古樸生動。器身用朱墨兩色彩繪,其線條刻畫流暢、圓渾、精美,是出土陶器中可復原或基本復原46件中獨一無二的遺址孤品。陶罐口徑11.3厘米,底徑8.4厘米,高19厘米,長29.2厘米,器形呈直頸、侈口、喇叭狀,對稱的鼓腹雙體中間相連,下腹壁向內曲收為對稱的兩個圈足。器型的頸部和肩部各有一對帶孔器鈕,巧妙地把動物的耳與尾表現(xiàn)出來,這應該是為方便穿繩攜帶之用。陶罐通體兼繪多種紋飾,一體是刻畫的菱形紋內外均施朱墨彩,一體是刻畫的三角形折線紋且紋外施朱墨彩,罐體口頸一圈及雙體通肩處均飾有帶紋。這些圖案既是藏族先民們對自然界最初的認知和感悟,也是源于青藏高原質樸的審美觀。
世居于雪山、草地、森林中的藏族古先民,因深受大自然環(huán)境的熏陶,其傳統(tǒng)的審美情趣也被塑造得獨具特色,如雙體陶罐器體上所勾勒出的三角紋、折線紋、菱形紋等均象征著大自然中山石線條的紋飾。這一紋飾反映在器皿裝飾中,或許不只是簡單的模仿與使用,而是藏族古先民最初萌生的信仰與膜拜。
整件器物優(yōu)美的造型、巧妙的構思、嫻熟的工藝,均體現(xiàn)出與同時期其他遺址出土陶器與眾不同的特點。它代表了當時卡若文化的最高制陶水平,被譽為西藏新石器時代陶器的代表和點睛之作??ㄈ粑幕奶掌魈攸c和器形很大程度上與馬家窯系統(tǒng)文化相類似。彩陶被認為是黃河流域氏羌系統(tǒng)原始文化的主要特征,而卡若遺址中也發(fā)現(xiàn)了彩陶,其制作與風格和馬家窯類型的彩陶相似??ㄈ暨z址中還出現(xiàn)了人工栽培作物粟,顯然也與馬家窯文化的傳播有關。此外,卡若文化與橫斷山脈地區(qū)乃至長江流域的原始文化也存在一定聯(lián)系。
侯石柱先生從卡若遺址發(fā)掘出土的一座近70平方米的大房子分析,當時的卡若人已處于夫從妻居的對偶居住形式的家庭,其社會組織可能處于原始母系氏族社會階段。從出土遺物所呈現(xiàn)出的文化面貌看,當時的卡若正處于原始農業(yè)向畜牧經(jīng)濟的轉化階段。也或許,此時的卡若正處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過渡的時期。此外,卡若遺址出土的陶器以罐、盆、缽為基本器型,均為小平底,不見三足器和圈足器,這也體現(xiàn)了卡若文化的地域特色。但是,無論史前陶器的形體如何千變萬化,持續(xù)的鼓腹造型在一定文化上暗示著母體崇拜的信仰涵義,雙體陶罐的渾圓、中空、有容乃大的特點象征了宇宙的母體,也是遠古巫術祈育的重要實踐。雙體陶罐的器型與裝飾和同遺址同時期出土的陶器相比,表現(xiàn)出諸多的不同之處,因而有考古學家推測雙體陶罐絕非一般的生活用具,很有可能是當時氏族部落舉行重大慶典活動時使用的禮器,因為制作這樣一件器形設計富有內涵、裝飾紋飾規(guī)整嚴謹、燒造工藝相對高超的非實用器費時費力,這與當時的生產水平相比簡直不可思議。另外,據(jù)卡若遺址發(fā)掘報告顯示,遺址中還出土了兩處礫石筑成的圓石臺,一處直徑1.5米、高0.25米,另一處直徑2米、高0.23米,或許正是用于祭祀活動的祭祀臺。
霍巍教授在《昌都卡若:西藏史前社會研究的新起點》一文中說:“昌都卡若遺址的科學考古發(fā)掘,是西藏歷史上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事件,它從此奠定了西藏原始社會研究新的起點,揭開了以真實可信的實物資料來重新‘書寫西藏遠古歷史的新篇章?!?/p>
5 阿里日土縣巖畫(距今2300~2500年)
日土縣地處古代象雄部落勢力范圍的中心區(qū)。古代象雄是西藏早期原始宗教“苯教”的重要發(fā)源地之一,曾一度與地處西藏腹心地帶的吐蕃部落形成鼎立之勢,因而此處的地域文化特色鮮明。
圖4阿里日土縣部落遷徙巖畫,場面宏大,在3米×5米的范圍內雕刻而成。畫面中有剪影式造型呈側視行走狀的列隊,有幾處太陽符號和多只天鹿,其寓意很有可能與早期苯教中崇尚萬物有靈有關。
畫面中人物圖像共112個。在畫面右側,特別突出的是一位身形怪異、頭(身)披插有羽飾、手持圓鼓的人物,這應該是苯教巫師或體現(xiàn)自然崇拜(如生殖崇拜、動物崇拜等)觀念的某些神靈。從整幅畫面的個性表現(xiàn)中,可以彰顯出其特殊的地位與作用。畫面上方還有一類神格化的人物,體形大于一般人物,亦人亦獸,性器尤為凸顯,或將性器延伸為長線,這些人物在巖畫的人物造型中也顯得十分突出。畫面中動物的刻畫則以鹿居多,在苯教中鹿是具有神性和靈性的動物,傳說苯教巫師升天的坐騎即鹿。據(jù)苯教典籍記載,日、月、山、川、江、河、湖、海中均有不同的神靈守護,這也充分顯示了苯教萬物有靈的宗教內涵,并且這些守護自然與萬物的神靈也被不同程度地納入藏傳佛教神靈譜系之中??v觀整幅巖畫可以看出,畫中的每一個形象都是原始時期部落遷徙生活的滲透與反映。
此幅部落遷徙巖畫,畫面人物、動物、符號、用具等圖像集中反映了西藏西部游牧地區(qū)早期的部落生活及其原始的宗教文化,是研究西藏早期社會文化、宗教文化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
圖5是阿里日土縣任姆棟豹追鹿巖畫。獸逐圖是西藏晚期巖畫中十分常見的主題,即前面為一食草獸(羊、馬、鹿等),后面為一只食肉獸(虎、豹、鷹、狼等),構成一幅追逐或廝殺的場面。本幅巖畫所表現(xiàn)的主題是最為典型的豹逐鹿。許多學者都對其進行了分析,普遍的觀點表明這類圖案反映的是原始思維下的二元對立論。這又是一幅帶有典型斯基泰藝術風格的獸逐圖,即動物的蹄部和關節(jié)部位刻畫得都很細致,足尖朝下,被稱為“空中懸浮狀”。動物的眼睛繪制成句點狀,鹿回首張望。同時,由于阿里日土縣是古代西藏通往中亞草原的主要通道,所以其巖畫帶有濃郁的中亞草原藝術風格。
日土縣任姆棟豹追鹿巖畫主要刻畫了白唇鹿、雪豹、神鷹和盤羊等動物。整幅畫面布局結構緊湊,動物造型生動形象,其線條紋飾均簡約流暢,具有很強的寫實和敘事效果:捕獲食物的雪豹直視著獵物狂奔追逐,豎條紋的身材盡顯健碩敏捷,長尾上翹使足下生風,其興奮的狀態(tài)被極具張力的線條刻畫得生動形象;被捕的白唇鹿頭頂碩大的枝丫鹿角,腿部有螺旋狀的紋飾,正在驚慌失措地回首張望;超乎自然的神鷹悠然自在地翱翔于空中,似乎在超然地關注著這一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
動物的眼睛與神態(tài)、腳步與奔跑、翱翔與展翅、驚慌與興奮的瞬間被完整地刻錄下來,刻畫者敏銳的觀察力、準確的記憶力與深刻的自然寓意均蘊含其中。日土縣任姆棟豹追鹿巖畫,因風韻獨特,在我國巖畫中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