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倪 苡

一

母親在衛(wèi)生間門外已經(jīng)催了兩次了，說早飯快涼了，大冬天的，熱飯熱菜不等人。席云在門里用嗓子眼里擠出來的聲音說：“快了。肚子疼，有點(diǎn)拉稀?！?/p>

母親又在門外問：“要不要吃消炎藥？”母親問罷，就到備用藥箱找藥，女兒腸胃炎老毛病了，做母親的豈有不知。

母親邊找藥邊想：春節(jié)過后再也不讓女兒去外地工作了。一年才回來一次，不是過春節(jié)，不是自己逼得緊，估計這次春節(jié)也不會回來。在外拼命工作，有時連電話也不方便接，吃飯餓一頓飽一頓的，腸胃偶爾罷工也屬正常。

門外的母親認(rèn)真找出備用藥，溫開水都倒好了。門里的席云認(rèn)真擠奶，擠得生疼，眼見奶瓶也快滿了。再疼也要多擠點(diǎn)，昨天是回家的第一天，慌里慌張擠了大半瓶。丁良說孩子半夜醒了，哭哭停停到天亮，不知道是不是餓。

席云從衛(wèi)生間出來，奶瓶藏在松松垮垮羽絨服的袋子里，一只手看似隨意地插在口袋里，其實(shí)是緊緊地抓著奶瓶。

“我去樓下拿個東西，同學(xué)在樓下等。”

席云心里只顧尋思著怎么撒謊把奶瓶送給樓下的丁良，卻忘記剛才在衛(wèi)生間已經(jīng)有個謊言捷足先登了。

“腸胃不疼了？先把藥吃了?！?/p>

“不疼了，上個廁所就好了?！?/p>

“那也不行，拉稀肯定有炎癥，把這藥吃了?！蹦赣H拿著水杯和藥。

席云想拒不吃藥，怎么能隨便吃藥呢？

“我先下去拿東西，然后上來吃藥。”

“先吃了藥，然后拿東西?！蹦赣H說完，索性往門后一站，頗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架勢。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樾奶?，還是因?yàn)榧庇诿撋?，席云沒有跟母親耗下去。從前的席云好像自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叛逆，母親對她常常是無可奈何，急出眼淚也是常有的事。

記得席云八歲那年，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她突然心血來潮，要換書包，還硬要換上一個舊書包。母親說舊書包已經(jīng)送給鄉(xiāng)下親戚家孩子了，席云不依。母親哄著她，說去買新的換，任母親怎么哄騙，席云都是一連串的“不行不行不行！”。席云越鬧越來勁，最后沖進(jìn)房間，把母親狠狠心才舍得買的古奇包包扔到地上踩了幾腳。

母親驚愕地望著她，大顆的淚水滾滾而出。父親見狀，怒氣沖沖地走進(jìn)房間，給了席云一記耳光。

這記耳光讓席云一個禮拜沒有理睬父親。最終還是父親在母親的勸說下，主動來跟女兒握手言和。母親的意思是，孩子才八歲，懂個什么。

如今母親年紀(jì)大了，像個老小孩，固執(zhí)得很。瞧她那鐵了心的樣兒，看來這藥非吃不可。

席云抓起那兩粒諾氟沙星，往嘴里一塞，再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頭一仰，母親看著席云完成了這個標(biāo)準(zhǔn)的吃藥動作，滿意地退讓一邊。

一出門，席云趕緊吐出那用舌頭壓著的兩粒藥，心里很是得意剛才的急中生智。有些環(huán)節(jié)不用預(yù)先設(shè)置，自動生成。

二

丁良把席云交給他的奶瓶拿到出租屋，他老娘正抱著孫子果果，在屋里來回走動，嘴里哼著：哦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怎么去這么久？”老娘發(fā)牢騷。

“今天奶瓶滿了?！倍×家贿厡捨坷夏?，一邊把奶瓶放進(jìn)熱水里燉一會兒。

“看你這事怎么收場？明天除夕，冬娜回家，怎么辦？”

“媽你明天回家，我找個借口。果果這里要留個大人照看?！?/p>

“算了吧，我想好了，你回家，我在這里，你只要負(fù)責(zé)把奶水給我備回來?！?/p>

次日，丁良又運(yùn)回了奶水。除夕了，老娘在這里陪著果果，丁良心里有些愧疚。

“回去吧，跟你爸爸兩人說話要小心，別說漏嘴了，就說我去你姐家過年了。”老娘知道兒子的心思，“別磨蹭了，我看著我孫子，我開心呢。丁家有了傳宗接代的人嘍?！?/p>

回去的路上，丁良心情較為沉重。街上擁擠不堪，處處掛著紅燈籠，喧囂的人群，拎著的大袋小袋。中國春節(jié)的習(xí)俗，家人團(tuán)聚，購物，大吃大喝?？啥×嫉拇汗?jié)呢？剛剛出生的兒子和六十歲的老娘要藏在水跡斑斑的出租屋；席云還是個姑娘，因?yàn)樨澩?，不知懷上了誰的種。席云要墮胎，丁良說什么也不讓，堅(jiān)持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他會認(rèn)作親生的。

可這事如果讓梁冬娜知道了，會是個什么樣的情況，無法想象。梁冬娜是丁良的大學(xué)同學(xué)，大學(xué)時他們偷食禁果，梁冬娜墮過一次胎。哪知就一次，以后再也懷不上了。

為這，丁良一直覺得是自己的責(zé)任。那個第一次，梁冬娜不肯的，說要等新婚之夜，丁良說自己等不及了。結(jié)果，懷孕了，當(dāng)時他們還沒有畢業(yè)，只有去做人流。

梁冬娜除了沒有給丁良生過孩子，其他的無可挑剔。對公婆孝順，對丁良順從，工作上積極努力。他們倆同一年畢業(yè)，十年了，梁冬娜升職比丁良快，工資比丁良多。梁冬娜工資卡都放在丁良處。

丁良想：誰都是對得起自己的，就是自己誰都對不起。當(dāng)初答應(yīng)席云會對她負(fù)責(zé)。但孩子一出生，面臨的問題遠(yuǎn)遠(yuǎn)沒那么簡單。

他今天去取奶時，席云已經(jīng)說了，就在家把除夕和正月初一過了，初二她就去租房里，她說她太想果果了，她也要丁良陪著她一起帶孩子。那么初二梁冬娜還沒有去華城上班呢，他如果長時間呆在租房，也是不妥的。

丁良心里越想越煩，完全沒有初為人父的快樂。這是個難解的題。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梁冬娜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圍著圍裙和父親一起忙飯。

丁良湊上去，問要不要幫忙，梁冬娜讓他一邊歇著，說飯菜快好了。

丁良吃上第一口飯，就心里堵得慌，咽不下去。老娘、果果還有席云，如果能夠一起吃年夜飯就好了。

梁冬娜看見丁良情緒不高，不停地給他夾菜，還自顧自地說：“媽在姐姐家肯定也開心的。姐夫今年沒能回來，媽去陪姐姐，姐姐也開心的?！?/p>

接下來的兩天丁良過得不是滋味，一個謊接一個謊地借故出門，兩頭跑。他舉止反常，吃飯愣神，梁冬娜和他說話，他也愣神。只有對手機(jī)敏感，手機(jī)一響，他心里本能的一緊，雖然席云說了不打他電話，有事由他老娘傳話。偶爾有老娘的電話打過來，他也做賊心虛似的，故意放大聲音，含糊其辭地回答：“好的，媽，知道了，你放心。”這種答話，電話那頭的內(nèi)容有一千種可能。梁冬娜也沒有去猜，反正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入夜，丁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不能睡著。明天就是初二了，席云就要跟她父母告別說要去外地上班了。那么丁良想什么辦法離開家呢？

梁冬娜在黑暗中輕聲問：“有什么事？”

丁良立刻回答：“沒什么事？”

“這兩天你心神不寧的，你有什么事說出來，我們夫妻間又不是不好商量。”

是啊，梁冬娜通情達(dá)理，心態(tài)平和。他們結(jié)婚五年了，從沒有吵過架，日子平淡而幸福。

丁良決定再次撒謊，說：“去年年底幾個高中同學(xué)約了去上海浪兩天，可你才回來兩天，等我海南回來，你又上班去了。我在猶豫去不去?！?/p>

梁冬娜輕笑一聲，說：“我當(dāng)什么事呢，你去吧，不要讓大家以為你考了個公務(wù)員，進(jìn)了市政府，就瞧不起同學(xué)了。大冬天的去海南正合適，你上班成天忙，難得放假去放松放松?！?/p>

三

席云初二一早就到了租房，一進(jìn)門，看見婆婆在客廳里，抱著果果，邊哼唱邊走來走去，果果在奶奶懷里大哭。

席云抱過果果，眼淚“唰”地一下下來了，她趕緊給果果喂奶。果果一含到奶頭，立馬不哭了，餓極了的樣兒，小嘴一鼓一鼓的，“咕嚕咕?！钡爻运目诩Z。

很快地，丁良也趕到了。席云開玩笑說：“大過年的，讓你兒子餓得哇哇大哭，以后讓兒子找你算賬?！?/p>

丁良讓老娘回家，他知道老娘是惦記家里的，這兩天一個人在這里帶孩子，不知道怎么過來的。老娘長這么大沒出過遠(yuǎn)門，標(biāo)準(zhǔn)的農(nóng)村婦女。丁良在城里買房結(jié)婚，把老娘接過來享福，老娘幾乎用了半年之久才適應(yīng)了城市生活，嫌清閑，拿的手工在家里做。本以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有孫子帶的，哪知道媳婦肚子不爭氣，老娘心里急，有苦說不出。

如今突然有了孫子，事情再復(fù)雜，老娘心里還是開心的。再難的日子也會過去的，這事慢慢解決，反正孫子是千真萬確的。

老娘一走，丁良席云倆帶孩子，有些手忙腳亂，時不時的梁冬娜還來個電話，丁良趕緊出去電話哄哄梁冬娜。席云也視而不見，一門心思盯在果果身上，果果一天睡幾個小時啊，小臉蛋幾天就見長啊，食量越來越大，尿不濕夜里都要換幾次了，偶爾會睜眼看看她啊……聽說初生嬰兒就算睜眼看你，也是看不見的。席云研究地看著果果，她對丁良說果果的眼睛亮晶晶的，肯定看得見。

轉(zhuǎn)眼間初五了，梁冬娜要上班去了。梁冬娜在省城一家外企上班，一年回來個兩三次，丁良想回去送送她。他小心地跟席云請示，想回去一趟。席云看看他，想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

梁冬娜在丁良連哄帶騙地情況下，開開心心地去上班了。

日子無聲地流淌，小區(qū)的樹葉綠了，花兒開了，棉襖換上了春裝。果果一天一個樣，按理說，果果帶給全家老小的幸福是無可比擬的。但世間的事哪有這么簡單，果果的戶口還沒有解決呢。

席云三天隔兩頭地問丁良的打算，丁良說的會對他娘兒倆負(fù)責(zé)，可是物換星移，也沒見什么變化。

席云再追問：“怎么負(fù)責(zé)，怎么給孩子上戶口？”

丁良說：“只能回家跟她攤牌?！?/p>

席云問：“你會離婚嗎？”

丁良說：“估計梁冬娜知道這事，不會放過我?！?/p>

四

“五一”節(jié)，梁冬娜回來了。席云催丁良回家，丁良說：“你一個人帶孩子不方便?！?/p>

席云說：“再多的苦，為了我兒子，我可以忍。你趕緊回家，孩子的戶口是頭等大事?！?/p>

丁良回家的第一天，看見梁冬娜興致勃勃地從行李箱中一樣一樣地往外掏東西，嘴里念叨：“這個是爸爸的，這個是媽媽的，這個是老公的?！?/p>

梁冬娜給一家人買了換季衣服，一家人的衣服一向是梁冬娜買。

丁良問：“你自己的呢？有沒有買新衣服？”

梁冬娜拿了個瓶子，表情神秘，拉著丁良的手就往房間里鉆：“省城這次來了個北京軍區(qū)的婦科專家，給我這藥，我已經(jīng)吃了兩個月了，說服用了，有希望懷孕?！?/p>

梁冬娜說罷，忽地吊著丁良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我們馬上就要有孩子了，這是我這次回來的主要任務(wù)?！?/p>

當(dāng)天夜里，他們認(rèn)真地做了一次愛。

丁良問自己：怎么開口呢？妻子不能懷孕是自己的錯?？晒麘艨谠趺崔k呢？但自己想要個孩子有什么錯呢？

想起來都有理由，但就是找不到解決問題的出口。

第二天，梁冬娜提出一家人出去散散心。丁良說自己有事，不能去。哪能去呢？昨天孩子有點(diǎn)哭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發(fā)低燒呢。

梁冬娜不依。梁冬娜征求一家人的意見，說：“我們?nèi)コＵ姿聫R燒燒香，聽同事說那里的送子觀音最靈。

家里人聽了，面面相覷。梁冬娜說：“爸媽難道不想有孫子嗎？”繼而轉(zhuǎn)向丁良：“你不想有兒子嗎？”

三人被反問地回過神來，都應(yīng)和著說：“想想想?！?/p>

一提到兒子、孫子這個話題，丁良心里一堵。

丁良望向老娘，到底是母子，心連心。老娘知道兒子心里肯定有事，脫不開身。

老娘說：“去寺廟拜佛，要吃三天的素后才能去，否則就是對菩薩的不敬?！?/p>

這事就這樣泡湯了，誰都不知道菩薩會不會生氣，但怎么可以冒險呢？

席云已經(jīng)在微信中催了，問有沒有跟梁冬娜攤牌。

可這梁冬娜什么都沒有做錯，甚至做得很好，丁良又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丁良不放心兒子，抽空溜去出租屋，席云問他有沒有跟梁冬娜說、。丁良說沒有，回去就說。

第三天，梁冬娜要去上班。也不知道是那藥起了作用，還是心理作用，梁冬娜此次回來，那方面興趣特別濃，夜夜纏著丁良，把丁良也撩得興起，像度蜜月那時的頻率。

他們之前的夫妻生活曾經(jīng)出了問題，是在婚后兩三年后，梁冬娜總是不得懷孕，各家醫(yī)院的醫(yī)生又宣布梁冬娜懷孕的幾率不大。他們對那方面的事就沒興趣了。所以席云的出現(xiàn)不僅僅是因?yàn)槎×紱]有孩子，也是丁良長期的性壓抑，導(dǎo)致了現(xiàn)在的后果。

五

梁冬娜走了，滿懷希望地走了。留下來的丁良，日子就難過了。當(dāng)席云知道丁良回家屁都沒放一個，席云歇斯底里地和丁良吵架，也不管吵醒了熟睡中的兒子。被吵醒的果果放聲大哭，這哭聲不知道在責(zé)備母親，還是父親。

丁良急得頭皮發(fā)麻，手里抱著小的，嘴里哄著大的。他承認(rèn)盡快和梁冬娜攤牌，給席云一個滿意的結(jié)果。

以后的日子，席云盯得很緊，要丁良跟梁冬娜攤牌，成了他們生活的主旋律。

萬一梁冬娜不同意離婚呢？丁良也問過席云這樣的問題。

她憑什么不同意？她愛你，她會為了果果同意；她不愛你，她更會同意。席云的回答振振有詞。

萬一她不愛，但恨我們，為報復(fù)我們而不同意呢？丁良再次設(shè)想。

那你會和一個恨你的人過一輩子嗎？還舍不得法院起訴？

丁良承認(rèn)，席云的推論很正確，可情感不是靠推理的，情感是不講道理的。他認(rèn)為自己一直是愛著梁冬娜的，和席云的事是一場意外，是一場不負(fù)責(zé)任的茍合，但果果一次性地就誕生了。

此后的席云，梁冬娜只要一來電話，她就跟著細(xì)聽，并在旁邊鼓舞丁良說出“離婚”兩個字。每次丁良都匆匆忙忙說一兩句就掛電話，他怕席云在旁邊聽到什么不如意的會沖動，沖動地在一旁說出什么傷害梁冬娜的話。

席云的脾氣越來越壞，丁良自知理虧，忍著她，家務(wù)活丁良全包了。從小被少爺樣養(yǎng)大的丁良，做飯打掃衛(wèi)生，樣樣精通。如果不是買了個帶烘干的洗衣機(jī)，估計他也被生活訓(xùn)練成洗衣的能手了。

就算他再將就生活，生活也不會將就著他，生活中總有些意想不到的沖著他而來。

梁冬娜的母親過五十三歲的生日，這五十三歲生日是不比平常的，也不知道是史料記載的，還是人們生活中總結(jié)出來的。據(jù)說逢三過生日不能在自家過，從早到晚，都要在外面，否則就有災(zāi)難降臨。梁冬娜提前一天通知丁良，說她自己在外出差，讓丁良將母親生日這天從早到晚安排好。

丁良和席云商量，他要請假出去一天，帶丈母娘和丈人倆長輩散散心。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他不是稱職的女婿，都沒有好好陪過丈人丈母娘，借這個機(jī)會，聊表孝心。

席云挺不樂意，意思是都要離婚的人了，還要做這些表面文章干嘛。但丁良第二天還是硬著頭皮走了。他起得很早，推開母子倆的房門，見席云母子倆還在睡夢中。丁良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去接倆老人家，臨走時放了些現(xiàn)金在床頭柜上。

世上就有這樣的巧事，午飯過后，果果就哭個不停，胃口一向很好的他，只哭不吃。席云電話丁良，說孩子哭得厲害。丁良趕緊電話老娘，讓她去出租屋。

到底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有經(jīng)驗(yàn)，老娘讓席云給孩子量體溫。果然是發(fā)燒了，38度。

席云再次電話丁良，丁良說自己暫時回不來，讓席云和老娘帶著孩子去醫(yī)院。

席云接完電話，把手機(jī)扔出去老遠(yuǎn)，發(fā)瘋一樣，隨即抓到什么扔什么，枕頭啊，《育兒大全》一本書啊，電視機(jī)的遙控板啊，甚至把花瓶對著穿衣鏡扔過去，穿衣鏡和花瓶一起粉身碎骨。這樣大的動靜席云還是不解恨，再抓起床頭柜上的現(xiàn)金拋向空中，像天女散花，整個房間里，地上、床上、掛在衣架的衣服上、床頭柜上都零零星星的鈔票。她邊扔邊喊：“這日子怎么過，我要錢干什么？！”

老娘抱著果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客廳。一陣陣摔東西的聲音傳來，果果哭得更厲害了。

老娘心里罵：作孽哦。

鬧雖鬧了，還是要帶孩子去醫(yī)院的，醫(yī)生讓先吃藥，不用掛水。

孩子吃了沖劑后，睡著了。老娘做晚飯，席云躺在床上賭氣，時不時拿手機(jī)看看，手機(jī)沒有動靜。

晚飯后，丁良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他看見席云躺在像遭搶劫的房間的床上，心一沉。丁良讓老娘回家，因?yàn)槎×几赣H有點(diǎn)小小的中風(fēng)，行動不便，家里不能長時間留下父親一個人。

老娘看著兒子，欲言又止，嘆了口氣，走了。

老娘一走，席云從床上一躍而起，像打了強(qiáng)心劑，精神抖擻地責(zé)問丁良：“要不要果果了？如果不要，我?guī)鹤踊匚覌尲??！?/p>

丁良說：“你冷靜點(diǎn)兒，太陽在天上多高，我就安排了晚飯，心里想著趕緊回來?！?/p>

“兒子沒有戶口，你不管；兒子生病，你不管。我的電話，你不接。你說你到底怎么想的！”

“給我點(diǎn)時間，我正在想辦法?！?/p>

席云問他什么時候跟梁冬娜提出離婚，丁良答應(yīng)席云一個月內(nèi)。一個月后中秋節(jié)，梁冬娜要回來過節(jié)，丁良想認(rèn)真跟梁冬娜談一下。果果都會笑了，都會“爸爸爸爸”地叫了，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

六

一個月的時間“呼”地一下就過去了，中秋節(jié)到了。這期間，梁冬娜電話時，心情特別好，特別溫柔。丁良每每想起要跟她離婚，都覺得對她有些殘忍。

中秋節(jié)，路上堵車，梁冬娜接近傍晚才回來的，但她沒有堵車的沮喪，滿面春風(fēng)，臉色圓潤，情緒極好，說話帶著甜味兒，人好像胖了些。

丁良心里一陣難過，怎么開口呢？回來前席云說過，如果他今天不跟梁冬娜開口，席云會親自帶果果上門。

梁冬娜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丁良有心思，飯后，梁冬娜盤腿坐在床上，說：“做個交易怎么樣？我們交換心里的秘密?！?/p>

丁良想：是不是趁她現(xiàn)在心情好，委婉說出來，她的反應(yīng)會不會太過激？

丁良卻說：“我沒有。你說說你的秘密?！?/p>

“才不信，我太了解你了，說吧，不管什么事，本宮都不降罪于你?！?/p>

丁良看著梁冬娜，受著她好情緒的感染，甚至都不覺著事情的嚴(yán)重性了。

他說：“我在外面有人了?！?/p>

梁冬娜愣了，回過神來，嬉笑的臉僵在那里?！坝腥肆?？什么人？什么人比我們之間的感情還要深？”

“不是感情的事，我對你的感情是最深的。關(guān)鍵是我跟她，有了孩子?！倍×妓餍砸豢跉庹f了出來。

“孩子？！”梁冬娜驚恐地看著丁良，目光變得犀利，表情猙獰，淚水磅礴。

她把頭深深埋在兩膝蓋間，一言不發(fā)。

丁良靠過去，突然也滿臉淚水，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梁冬娜的頭發(fā)上。他緊緊地抱著她，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p>

大約二十分鐘的樣子，梁冬娜抬頭問：“孩子出生了？”

“出生了，男孩，九個月。”

梁冬娜定定地望著丁良，那目光，不是仇恨，不是憤怒，而是陌生。她慢慢站起來，步履堅(jiān)定，去了客廳，丁良也無聲地跟著她。

梁冬娜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想了想，突然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向自己的脖子刺去。

丁良沒有任何防備，他一把抓向水果刀，汩汩的鮮血立刻從指縫中流出來。

梁冬娜絲毫不松手，赴死的表情，毫無商量的余地，依然用力試圖把水果刀朝自己的脖子扎去。丁良也是拼了命的不放手。

丁良的額頭在冒汗，手在抖動。可他鐵了心不放手，就這樣相持著。慢慢地，丁良臉色煞白，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梁冬娜妥協(xié)了，她哭著讓他快松手，去醫(yī)院。

梁冬娜叫來了120，那情形，她也兩腿發(fā)軟，開不了車。地上幾乎都是一攤血了，梁冬娜胡亂地用沙發(fā)上的毛巾被按著丁良的傷口，丁良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有兩根手指都看見骨頭了，似乎手指隨時會掉下來。

丁良?xì)庀⒀傺?，對梁冬娜說了一句：“別做傻事，都是我的錯。”說完，就暈了過去。

看著丁良不省人事，梁冬娜哪有心思做傻事，什么事跟生死比起來都是小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救護(hù)車快點(diǎn)到來。

一家人跟著上了救護(hù)車，丁良一被抬上救護(hù)車，醫(yī)生就給他打了吊針。梁冬娜緊握著丁良的另一只手，不停地哭。

丁良經(jīng)醫(yī)生縫過的手，慘不忍睹。梁冬娜悉心照看他，沒有再賭氣。

回家后兩人躺在床上，深夜，丁良說：“娜娜，我是愛你的?！?/p>

梁冬娜想了片刻，說：“你怎么就對我沒有耐心的，我也懷孕了?！?/p>

“?。　倍×俭@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都忘記了自己的手剛剛縫了N針，坐起時，手都不小心按床上了。

坐起的丁良久久不能睡下，事情越來越亂了，怎么解決才是正確的呢？

第二天，丁良用一只手偷偷回復(fù)了席云的微信，告訴她，梁冬娜懷孕了，要席云再給他時間梳理這些事。

下午，梁冬娜帶丁良上醫(yī)院換藥。這當(dāng)口，席云已經(jīng)真的追到門上來了，當(dāng)時，丁良老父親一個人在家。席云問丁良哪里去了。

老父親回答，和梁冬娜出去了。

席云怒火中燒，小日子過得滋潤呢，還一起出去逛呢。席云看看這看看那，看著丁良梁冬娜的婚紗照，看著他們的甜蜜樣。對呀，她都為他生了果果，結(jié)婚照、像樣的婚禮，什么都沒有。

她越想越氣，把果果往隨身帶的學(xué)步車?yán)镆环?，取下結(jié)婚照，還從衣櫥里取出了梁冬娜的幾件衣服，點(diǎn)火就燒。

等老父親聞到焦味，一瘸一跛地來到房間，衣物已經(jīng)被燒得七零八落。

席云扔下憤怒的老父親，揚(yáng)長而去。

丁良從醫(yī)院回來，看著房間的慘狀，頭“轟”地一聲炸開了似的疼。

這棘手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