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高家村
午后的茶香在晚春的暖風中游走,像貓,慵懶地伸展著四肢。在一張白紙上矯情地閑愁,我的手上是兩粒鎮(zhèn)痛的藥片,腳下是一條蚯蚓又向春天潛伏了三寸。
陽光淡淡,小草們站在甬道的磚縫間相互聊天,它們年輕、純潔,清澈的眼睛看不見歲月易朽,它們不知道你六年前遺忘在巷口的跫音和微笑,枯瘦在一個人幸福的憂傷里,被靜夜的更鼓一遍遍敲打。
這個驟雨初歇的午后,楊柳綠得多愁善感,鶯語纏綿,老城區(qū)的石板路旁,過往的風一次又一次打撈著桃花落紅的尖叫。
哦,我典劍栽花,拈草為香,退出無你的江湖,以全部的清高和孤傲,也難以阻止命運在手中逐漸變?。?/p>
城關以遠,離別的路被青草湮沒,鳥鳴別樣湛藍,多少燕子被天空埋葬。如果不能真實而永久地替你表達,我寧愿以一生的苦難將命運典當,重回玉屑、粉末與泥土!如果,如果你想再獨自行走一程,別忘了帶上單衣、瓦罐、草藥,以及這個被黑暗逐漸湮沒的春天的黃昏……
杏花疏影,微波流月,一泓涓涓瘦水。在江之南,布谷鳥割裂的天空中,怎樣的梅雨日夜漂泊,從杯子上取走我殘存的體溫,淋濕烏衣巷口徘徊的孤箏。
涉過逝水,抵達的仍是忘川;離開現在,到達的還是今天。不論是捧一束百合站在你前世的門前,還是采一株玫瑰栽在我今生的心田,夢里江南倚欄吹簫的伊人呵,我只能以最初的感覺,說出火焰中的寒冰、寒冰中的溫暖,你素袂婉約的背影,憔悴了多少茉莉惶恐無措的呼吸。
那一切多像一場夢呵,你慌張地關上臨街的窗子,就像關上忐忑不安的心扉。江南煙雨里,青衫人獨立,我該如何抵擋你絕媚的容顏?
半竿殘月,一黛遠山,今夜,愛情在我的手下盛開,面龐被桃花的灰燼反復照亮;而誰知道,在宋詞里瘦瘦的夢里江南,樓閣上發(fā)黃的經卷久已無人翻閱,落葉的臺階上也早已空無一人!
那是恍惚的催人傷懷的楊柳細風,吹去了斷云殘雨。
簫啞墻上,蕉紅屏上,一本翻開的懷舊小說沉默在紅木的幾案上。
午夢尚酣,猶聞窗外的鷓鴣,一聲,兩聲,三聲,喚我,喚我。竹籬外,柳色新新,草色青青,踏春人心懷暗傷。
幾世輪回,煙花零落,那些細細的青草,一年年鋪滿青磚小徑,一次次喚醒異鄉(xiāng)人的落寞。因為落寞,我不敢說比一闋詞更接近你,正像我不敢說比一朵花更接近春天。朱雀之壁,幽坊小巷,那細細的青眉微蹙,在開滿桃花的遠方。遠方,孤零的皂角樹裝飾著墓地,雕欄玉砌,早已不再。
這個初春的下午,晦澀的窗花逐漸黯淡,鷓鴣的鳴叫紛亂著往事,在箏弦中沉醉,在沉醉中憔悴,幾只鷓鴣爛漫著春天。
在宋朝的幾聲鳥鳴中收拾滿院的風聲,只為避免傷害你在季節(jié)里來來去去的身影。二十四橋仍在,紅芍仍美,只是誰能阻止今晚的月光,從濃到淡,從淡到無……
杏花開時,我在那座青磚的園子里尋找你留下的足跡,尋找那些被時光覆蓋的舊事。
斜陽的黃昏,柳絮在月梨的殘花上沉默??偸窃谶@樣的時刻,足跡斑斑的石階說起往事,說起你一次次飄忽而過的纖細身影,你低頭時的溫柔、靜思時的哀怨……
西廂里那些花兒開過幾次,你深藏的微笑穿過洞簫幾次。
廣陵的散曲里,忘川的水里,我在對你的回憶中成為自己。
越過行云、流水、傳說和史書,被孤獨的夜放逐。
我的手、我的唇,開始穿越那失落千年的深淵。哦,像一條洶涌的大河唱著歡快的歌謠,那些蘭草、那些麝香應該與你有關!你凌波而過風月無邊的目光,擊碎了上帝關于天堂的讖言。
閣上的沉香寂寞得太久,在對這些美好事物的忘記中,江嵐正濃,芳草正綠,我正走在返回往昔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