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威

一個早晨，在地球的北半部，后來知道叫東亞的一處地方，恒久不變的太陽每天照樣升起，露出了充滿水汽紅紅的臉，大地升騰了熱氣。湖里金色的碎片在閃動，遠處的水面一片湖藍，近處的水清澈得能見度達十幾米，見得小魚密密地穿梭，多得是。小魚呈半透明，陽光下能看得見腹中的魚骨一根根刺，那小魚叫狼鰭魚。大的是鱘魚，悠閑地游來，一張口幾條狼鰭魚就被吸進了鱘魚的口中。

被陽光鑲嵌了翡翠的湖水旁邊，是一大片綠色的闊葉植物。樹桿粗大，葉片如扇，樹林中陽光被密實的葉子過濾成一縷縷，朦朧得虛幻。雖然在北緯 41.58°，熱帶雨林樹也密得幾乎不透風。

身體龐大的蜥腳類恐龍走過，樹林被踏出一條通道，風就從通道流過。桫欏和紅豆杉的葉子被風擾得晃動，留在葉片上的露珠就落在下面的葉上，和另一個露珠抱在一起，變得像顆大珍珠，停頓了一下，葉子就盛不住了，一歪頭，閃亮的水珠就不見了。葉子搖晃身子，驚起一只蜻蜓，扇動翅膀停在空中，奇怪地看著葉片上紅殼的小瓢蟲為何睡得著？

嘩啦啦，樹林里一陣喧嘩，蜻蜓們嚇得四散不見蹤影，抖動的樹葉把紅瓢蟲彈起摔落。有鳥從樹葉間穿行，后來知道那不叫鳥，是鳥的祖先，恐龍的一種，也有后人說它是世界第一鳥，叫中華龍鳥。

這么生動的景象，只有遠古的動物們才看到了，但它們見到了也說不出，它們也沒法記錄下來。因為那時沒有人類，那是在距今一億四千萬年以前的史前世界。

這樣炎熱平靜和以往一樣陽光燦爛的下午，在烈日照耀著的熱帶灌木林中，突然各種動物都變得煩躁，狼鰭魚越聚越多，擠在一起，互相沖撞，鱘魚也顧不得狼鰭魚了，想急忙游走，透明的湖水被魚攪得渾濁，龍鳥在林中竄來竄去，蜻蜓多得快成了團。突然天崩地裂，火一樣的熔巖沖破大地，騰空而起，熔巖不斷地噴發(fā)，蒸騰出滾滾濃煙，熔巖沖到高空后又像雨一般，源源不斷地落下，像連綿的大暴雨，日光被厚厚的煙塵鎖住，天完全黑暗。在熔巖暴雨中，寬闊的湖水被填平，樹林被填平，一切的一切都凝固了——樹木展開著葉片，蜻蜓飛舞著翅膀，鱘魚瞪著眼睛，狼鰭魚扭曲著身子，龍鳥高昂著頭翹著長尾……

這一切都凝固在化石上成了石質(zhì)的影像。

人是經(jīng)常要回望歷史的，但視線極處便只有虛幻縹緲，那縹緲，總是需要人們用想象編織出圖景來。

我看這些化石的資料時，坐在駛往遼西的高速公路的車上。

遼西曾是狼鰭魚和龍鳥的出生地，曾有著大片熱帶森林，曾有寬闊的湖泊，現(xiàn)在是北溫帶上連接平原和高原的干旱地帶。

意想不到，我的一次旅行，竟如進入了時空隧道，正向著遠古奔駛。好像在讀著浩瀚的歷史。

兵馬俑是個多么遙遠年代的文物，當我見到浩浩蕩蕩的兵陣便感受到秦始皇的席卷天下、氣吞八荒之氣魄。他兼并三十國，拓疆千里，稱霸西戎，奠定了秦國霸主的基業(yè)，他在公元前221年，完成了一統(tǒng)華夏的大業(yè)，把中國歷史推向了嶄新的一頁，黃河文明更顯燦爛的光輝。2230年后，秦始皇早已灰飛煙滅了，但中華文明古國留下的兵馬俑成為世界考古史上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之一，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

而伊朗人大流士建立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的時候，大概是公元前500年，波斯帝國就打到非洲了。伊朗一代英雄居魯士統(tǒng)一伊朗高原，并滅亡了剛剛興起不久的新巴比倫王國。到了大流士一世統(tǒng)治時期，帝國疆域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最終發(fā)展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疆域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東到印度河流域，西包括埃及，西北到達歐洲巴爾干。距今天已經(jīng)是2558年。具有兩河文明的古國波斯留下了象征著征服巴比倫歷史的文物居魯士圓柱，即使千余年后的今日也還是獨一無二的，至今還在大英博物館收藏。這些出土文物都是人類輝煌歷史的見證，刻錄了時空的漫長，被視為無價之寶。

可當炙熱的太陽照耀著大地，當龐大的恐龍主宰世界，小小的狼鰭魚成群結(jié)隊自由在湖水中穿梭，當一只剛剛變成了鳥，開始飛行的時候，偉大的人類竟然還沒有出生。那些被譽為無與倫比的人類一切文明的遺物，面對一億四千萬年前印在石頭上活生生的形態(tài)，會顯得多么的渺小。

與浩瀚的歷史相比，人類的生命畢竟是短暫如一瞬。看到這些化石，我久久地沉默，無語。

想到此，又釋然了。我慶幸自己成為人類的一員，因為有了人類，沉默的世界才有了歌聲，才有了語言，才有了歡笑。有了人類，才使得世界的歷史能從塵封中被清理出來。人類之前會被重新記錄，我有了機會和遠古的動物、植物見面。

有科學家估計，一萬個生物死亡以后，大概只有一個有可能成為化石，并且只有少數(shù)暴露在巖層上，而且非常偶然才被人們發(fā)現(xiàn)。在被發(fā)現(xiàn)的化石中，絕大多數(shù)又是生物的殘缺碎塊，很難了解其形態(tài)或特征的全貌?；扔锌茖W價值，又有觀賞價值，有的要比寶石珍貴很多。所以現(xiàn)今世界上很多博物館收藏家，對于一個完整的或近于完整的化石都視為珍寶，精心收藏。

上海世界博覽會，朝陽把出土的世界上第一只騰飛的鳥——中華龍鳥化石作為遼寧的鎮(zhèn)館之寶展出。

我在遼西淘到了遠古化石，收藏了鱘魚、狼鰭魚，還有一株蕨類植物。我不用看美國科幻電影《恐龍帝2》，就有和遠古對話的機會。

在我的書房，和那些魚的對話中，我知道了滄海桑田不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