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義 (彝族)
與普聯(lián)合同志認識,是我參加工作以后的事了。1978年秋,剛走出校門的我,被州委組織部分配到州革委民族辦公室工作。那時,普聯(lián)和同志已是州委副書記、州革委副主任了。世事滄桑,四十年過去了,他已離我們而去,但他的音容卻在我的腦海里呈現(xiàn),記憶最深的有三件事。
楚雄彝州,歷史悠久,文化燦爛,神奇美麗。但由于歷史的、自然的等多種原因,至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后期,許多群眾的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更不要說走上脫貧路。1987年7月15日,時任州委副書記、州長的普聯(lián)和,在大姚召開貧困地區(qū)工作現(xiàn)場會議。這次會議由他主持,參會人員有州級扶貧聯(lián)系點單位領導、縣扶貧辦負責人和一些鄉(xiāng)(現(xiàn)在的村委會)干部,我們單位由于領導外出,所以指派時任州民委經(jīng)濟科科長的我參加這個會議??戳艘呀?jīng)拿到手的日程,我心里琢磨著,這次會議參觀幾個地方,而這些地方,現(xiàn)在還沒有通公路,所以,在日程表上注明了 “步行”的字樣。這時,我才想起了同事們說過,州長的腳力,十人走了十人佩服他,都說山區(qū)長大的小伙子都走不過他,這次要看看我這個從小在山區(qū)長大,能吃能跑,從未在走路上說過累的我,能不能和州長比一下腳力呢。想著想著,參加會議的近百位人員,已經(jīng)踏上了前往姚安縣羊崗箐的崎嶇山道。
羊崗箐,是前場鎮(zhèn)的一個小村子,在整個1980年代,村子雖小,但在楚雄州還是小有名氣的。1984年,我參加州委組織的貧困地區(qū)調(diào)查組,到了姚安縣左門區(qū)進行調(diào)查。當時任縣委常委、調(diào)研室主任的王樹發(fā)給我介紹了羊崗箐的一些情況,說在高寒山區(qū)的前場,出了一朵 “山雞樅”,說他們的生活,過去是“吃雜糧,住茅屋,腳穿草鞋行路難”,現(xiàn)在是 “吃細糧,住樓房,腳穿皮鞋登鳳凰”。我聽后,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向往感,但因調(diào)查地點的限制,無法實現(xiàn)去羊崗箐村造訪,但那一句順口溜,在我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記憶。這一次,終于如愿以償。
那一天,天高云淡,初秋的陽光還是那樣的灼熱。走不多時,我身上的汗已經(jīng)開始往下流,但這時,我的腳步還在第一個方隊里,也就是普聯(lián)和州長所在的腳步群里。走著走著,前面出現(xiàn)了一條劈山而修的還不能行走車輛的公路。這條公路,后經(jīng)了解,是羊崗箐村去冬今春修通的,全村人均已投400元,自己出工和親友投下工日4000余個,開山劈石,完成土石方20000多方,戶均吃掉一頭大肥豬??粗@條山區(qū)公路,想到在材料上看到的羊崗箐村只30多口人,10余個勞動力,能有這樣大的決心修路,我的思緒回到了我的那個小山村。
我的那個小山村,也在姚安,從生產(chǎn)生活的條件來講,比羊崗箐要好一些,好在山?jīng)]有羊崗箐的陡,田地也比羊崗箐平一些,但也就是不通公路。普州長一路安步當車,不知不覺中,我的腳步也不知什么時候放慢的。一眼望去,我們至少離州長有二百多米。一步步追趕著,在到達羊崗箐時,州長已經(jīng)打開了話閘,請村長陳有倫介紹羊崗箐自力更生、艱苦創(chuàng)業(yè)致富的經(jīng)驗……這次羊崗箐之行,是我第一次領教普聯(lián)和州長的腳力。我知道,那時,他已經(jīng)五十出頭了。
這次會議,叫 “貧困地區(qū)現(xiàn)場會”,所以,會議沒有安排坐下來聽領導作報告、分組討論等程序,只是參觀完后,普聯(lián)和州長有一個簡短的講話總結。參觀完羊崗箐后,我們驅(qū)車到大姚縣食宿。在大姚晚餐時,會務人員通知,叫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吃早點后步行參觀趙家店區(qū)的兩個鄉(xiāng) (當時的小鄉(xiāng))因地制宜發(fā)展山區(qū)經(jīng)濟的幾個點,大家要有吃苦的準備,路程可能有三十來公里,不能穿皮鞋,只能穿膠鞋。這樣,晚飯后,我和幾位同事到街上每人買了一雙合腳的解放鞋,回到招待所洗腳后早早的上了床,以養(yǎng)精神備足第二天的氣力。
當時我還年輕,又在民族部門工作,所以,跑貧困地區(qū)、民族地區(qū),那是常有的事。有時,一下鄉(xiāng)就是十天半月,但在這之前近十年的日子里,因我沒有在普聯(lián)和直接領導下工作,沒有同他一起下過鄉(xiāng),所以,沒有領教過普州長的腳力,昨天羊崗箐之行,雖然看到了普州長的腳力好,但那才幾公里,算不了什么,參觀趙家店區(qū)的這一天,他的腳力,我真的服了。
這一天,天氣晴朗,與會人員們按時間吃過早點,每人發(fā)了一份中餐干糧,在普州長的帶領下,從大姚縣城出發(fā),一路向參觀點奔去。多年后,我才認識那天走的那座山,整體山脈叫禺同山,也叫紫丘山。禺同山,那是一座楚雄州境內(nèi)的名山,它有多有名呢?那是漢代金馬碧雞神話發(fā)源的名山,后來大姚金碧鎮(zhèn)因此而得名。
那天,我打心眼里也想真的和普州長比試一下腳力,因此,頭晚上睡得早,早點又吃得飽飽的,精神可以說飽滿得很。所以,從大姚出發(fā),我就緊跟著普州長的方隊。開始時,普州長的步子并不大,這也可能是會走路的人而要走長路的時候需要注意的問題。年輕人,往往氣盛,開始時,都有那么一種勁頭,可到最后,打不了圓滿的句號。這一天,我就沒有打上圓滿的句號。所以,走在禺同山的小道上,人們在清新的空氣中,邊走邊聊著天。這時,我想如果是這樣的步子,今天回到大姚吃晚飯都成問題。想著想著,大約走了四五公里,聊天的人也少起來了,這時,我發(fā)現(xiàn)普州長的腳步大了起來,與會人員們,哪還有聊天的時間呢,如再不小心,就要掉隊了。說時遲,那時快,不是嗎,不到半個小時,與會人員與普州長的距離最遠的已經(jīng)拉開了四五百米。但那時,我還是緊跟著普州長的方隊,生怕被拉下。再走了近兩個小時后,我遇到姚安縣新民鄉(xiāng)的鄉(xiāng)長,因是同一民族,又是在這樣的貧困地區(qū)現(xiàn)場會上相遇,兩人似久違的故交,說起了故鄉(xiāng)的話題。這話越說越多,越說越有勁。在這眾多話里,有綿綿不盡的鄉(xiāng)愁,有對家鄉(xiāng)未來的展望。不知不覺中,我與普聯(lián)和州長的距離拉遠了,至少有半里地。遠遠看去了,他帶著的第一方隊已經(jīng)快要越過一座小山頭,我和鄉(xiāng)長才又加快了腳步。這時,驗證了民間的一句俗語 “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雖然我們拼命追趕,到下一個參觀點時,州長已經(jīng)參觀完,只是負責具體會務工作的幾個人在那里等候著后邊的人到來。記得這個參觀點,是何正喜的養(yǎng)蜂場。何正喜,何許入也?他是一個養(yǎng)蜂能手。1977年,他承包了生產(chǎn)隊的養(yǎng)蜂場,第二年,蜂蜜產(chǎn)量很高,按合同規(guī)定,何正喜可分得獎金1500元。1500元,在那個時代的人心中,是一個大數(shù)目。所以,在全州廣泛開展了一次解放思想大討論。討論圍繞何正喜1500元獎金該不該發(fā)的問題展開。后來, 《人民日報》 《云南日報》也報道了討論情況。所以,這次討論,推動了楚雄州思想的大解放,其影響意義深遠。在那個點,我們參觀完后,工作人員說,州長他們說去毛稗田鄉(xiāng)政府(小鄉(xiāng))去看看,如果你們不想去,就往右邊那條小路走,過了河就到公路了。如果去鄉(xiāng)政府,要多走二三里路。工作人員的話,說在了我的心里,這時的我,小腿已經(jīng)開始漲痛,如再象州長一樣的走,實在是難以支撐下去了,好在參觀點已經(jīng)參觀完,不然再走四五公里,我絕對癱倒在地了。聽了工作人員的話,我們慢慢地走著,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公路上。那時,我癱倒在公路邊的草地上,仰天長嘆。我想,哎,真的不比當年了,如果是在農(nóng)村伙子時的歲月,今天的這些路,走個來回,也不至于成今天這個樣子。想著想著,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普聯(lián)和州長的聲音從遠到近地傳到我的耳朵里。這時才又想起人們說 “普州長的腳力,小伙子也比不上”的話。今天,走過禺同山,學習了紅山、毛稗田因地制宜、解放思想、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心想,這點真的選擇得好,是有很好的推廣價值。夕陽西下,當我看到普州長健步走向車輛時,腦子突然想到,這才真的是一條漢子,你的腳力我佩服,你的精神我佩服。是的,你生在彝山,長在彝出,工作在彝山,在彝山這29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處處都留下了你深深的足印,特別在那邊遠的山區(qū)、貧困地區(qū)、民族地區(qū),在那彝家的火塘旁,你的身影永遠留在了那里,你為今天彝州的扶貧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和條件,你用那雙鋼筋般的雙腿,丈量出了今天彝山的燦爛輝煌!
楚雄的彝族文化,底蘊深厚、豐富多彩,堪稱 “中國彝族文化大觀園”。這稱譽,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除了歷史的那一面以外,楚雄彝族文化的保護、研究、傳承、發(fā)展,無不與普聯(lián)和同志有關。他雖然學歷不高,但他從自己是一個彝人的后代,自己是彝州的一州之長出發(fā),對彝族文化的弘揚做出了積極的努力。今天,楚雄彝族文化異彩紛呈,贏得不少人的贊嘆聲,從而提高了楚雄的知名度和美譽度,普聯(lián)和同志功不可沒。在此僅就兩件事情說說。
第一件事:成立楚雄彝族文化研究室。記得是1980年的一天,時任州民委主任的起進富、時任州文化館支部書記的李世忠,在州民委商討成立楚雄彝族文化研究室一事。他們倆人把我叫去,叫我起草一份向州委的報告,內(nèi)容是成立楚雄彝族文化研究室,說普聯(lián)和同志已經(jīng)同意,但需要上常委會討論決定。我聽到這個消息,內(nèi)心里十分激動,因為這段時期以來,我和許多彝族同胞,都在私下議論過彝族文化如何保護、傳承和發(fā)展的問題。彝族文化因 “文革”的破壞,許多有歷史價值的文化遭到重創(chuàng),如彝文典籍、彝族歌舞樂、彝族節(jié)慶,特別是對彝族古文化的知識分子——畢摩,被打成牛鬼蛇神,從而殃及到彝族文化的根。當時,我根據(jù)兩位領導的意見,又找來當時國家民委發(fā)的一個相關文件,報告很快草就,報領導審簽后就報到了州委和州政府。不久,報告很快得到了批示。這件事,我想沒有普聯(lián)和州長的支持,可能一下子還辦不了。可以說,楚雄彝族文化研究室的成立,對彝族文化的保護、傳承、發(fā)展,是功不可沒,也可以說,楚雄彝族文化能有今天無比燦爛的一頁,普聯(lián)和同志的貢獻,功在千秋!
第二件事:聘請劉堯漢教授回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當所長。楚雄彝族文化研究室成立后,卓有成效地開展了工作,其在國內(nèi)彝族地區(qū)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不少彝族干部、知識分子,都紛紛致信致電祝賀,同時,對彝族文化研究室的期望也越來越高。但是,在當時要達到廣大彝族干部和群眾的期望值,條件是很不具備的。培養(yǎng)彝族文化研究后備人才,研究室如果升格為研究所,必備的條件就是所長必須是研究員,否則成立不了研究所。從研究室到研究所,這既是行政級別的區(qū)別,又是學術級別的一種區(qū)別。在這種情況下,普州長四處打聽有沒有條件采取聘請的辦法,請一個研究員來任所長。當?shù)弥谥袊茖W院民族研究所工作,已經(jīng)退休的南華藉研究員劉堯漢后,帶著一番美好的愿景,千里迢迢專程到北京找到了劉教授。劉教授,是新中國培養(yǎng)出的第一個彝族教授。在劉教授面前,普州長一番家鄉(xiāng)的話語,正合劉教授的心意。這樣,就聘請劉堯漢回楚雄任了所長。之后,研究室也就順理成章地更名為研究所,行政級別確定為相當于正處級事業(yè)單位。聘請劉堯漢任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所長,這是一個明智之舉,也是普聯(lián)和同志和時任州委、州政府領導對彝族文化的重視之例證。劉堯漢到任后,開啟了楚雄彝族文化研究的新領域新天地。在人才培養(yǎng)上,他對年輕人傳幫帶;在學術研究上,注重田野和實地調(diào)查,10多年時間里,他和他帶的學子,腳步踏遍了千里彝山,也到了大小涼山和烏蒙山、哀牢山。時光沒有白流,汗水沒有白淌,如今己出版近百部學術著作, “金沙江畔的彝族文化學派”也從此走向全國乃至世界。幾十年的奮斗,彝族文化的搶救、保護、傳承、發(fā)展,已經(jīng)結出了累累碩果。這碩果里,有眾多彝族干部、學者的心血,更有普聯(lián)和同志的文化情懷。
延安精神,是毛主席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培育的寶貴的精神財富。2015年9月的一個上午,我在州政協(xié)民宗委辦公室里埋頭撰寫一篇稿子,突然有人敲門,我停下手,轉身一看,原來是普老州長。我趕緊迎了上去,喊著人們對他的尊稱: “老州長,請坐?!蔽椅罩氖郑麑χ?,也還是稱我一直以來的那個稱呼: “小周,忙些什么?”回答了他的話。等我把茶水端上后,他叫我坐下,說有一件事情要和我商量一下。我說 “老州長,不用商量,只要我做得了的事,你只管吩咐,我一定做好?!彼鎸χ遥蒙塘康目跉庹f:“是這樣的,州延安精神研究會的事你也清楚,明年一月份,這一屆到期了,要換屆。聽說你明年也退休了,經(jīng)常務理事會研究,推薦你為州延安精神研究會第六屆委員會常務理事”。說到這里,他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 “這個常務理事,是駐會的,事情也還比較多,但沒有報酬,完全是盡義務和奉獻的,所以,這個問題要向你說清楚,同時,也要征得你的同意,方可報請組織審批和選舉”。聽了老州長的這些話,我沒有思考,表示只要老州長安排,我做什么都行。都干了一輩子工作了,入黨也幾十年,那點奉獻精神還是有的。老州長聽后,也夸獎了我一番,說我雖然很快退休,但從我的角度講,還年輕,要繼續(xù)為黨的事業(y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這樣,人生才圓滿。他的這番話,至今還在我耳邊縈繞。是的,退休后,對于許多人來講,又是一次人生的選擇。楚雄州延安精神研究會常務理事會選擇了我,普聯(lián)和老州長選擇了我,我將要像老州長一樣,對學習、宣傳、弘揚延安精神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在他離開我的辦公室時,我又握著老州長的手,請他在以后的延安精神研究會工作中,還要多指點??烧l能想到,州延安精神研究會換屆后不久,他就離我們而去了。當聽到他去逝的消息時,我驚呆了,不是在前幾天,他以顧問的身份還參加了州延安精神研究會六屆二次理事會,對六屆州延安精神研究會今后的工作,還提出了許多意見建議。我祝愿老州長普聯(lián)和同志一路走好,我會按照他說的把退休后的事情做好,積極參與到州延研會的工作中來,讓老州長放心。
有人問我人生幾何?我說,人生幾何,就是草木一秋。這 “草木一秋”,普聯(lián)和老州長寫得最好,他把一生奉獻給了彝山,奉獻給了黨的事業(yè),他寫出了人生燦爛的一頁。讓百草嶺作證,讓千里彝山作證,讓彝州人民作證,普聯(lián)和同志,是彝山兒女的驕傲。他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