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來自水面
這新鮮的夜晚駕馭你,駕馭你的船
赭黃的白鳥擊中水道盡頭
此刻,你倚望的窗欞破舊
那扇拱門,時間里鑲嵌的寶石
以落日的姿態(tài)朝向
幼年。幾盆暗淡的秋菊,因雛鷹之姿被弄畫者
遺棄,在這片古老而潮濕的暮色里這一切都不足以越過
海
你迷途的愛人會死去如
郊野播下的寂靜
仿佛那干枯又冥想的提琴
仍有魚鱗云杉的香氣
落羽杉涉水而無遠。在暗香橋
從時間穹頂滲入又墜著的
千萬滴,會拍打堤岸
困倦的行人和不眠之鳥
并且在古梅園,賞梅人的雪
還得更大。雪中的天空幾乎低到了湖面
如同這畫室可觸摸的扇形寂靜
她潛藏多年的鋒利空白,又一次割破
一夜翠柏的圍攏
我們在亭中坐下,并談論起粉壁上
墨水技藝漸漸隱去的黃昏
它同時又是清晨,是夜晚
愁腸百結的虬枝正托起一輪留白
安逸的凌亂,也綴著新雪
美即吸引,一種漩渦的力量映照
湍急的鏡頭眩光
踏破冰山的三腳鐵蹄堆在樹下
只有季節(jié)的少女,依然沉浸而裸露
她深入雪的古老手臂和胸前涌動的
殷紅梅點,遼闊了一座現代博物館
我們之間還保有冰冷的骨骼,不可磨滅的部分
沿牙床摸索的紅指甲,融入雨后危險的夜晚
與曇花般的碰撞之火,腰肢上欲望的指紋不同
無機物了悟生死,它們不遺傳什么,也不去感覺
易朽的一枚吻,多深,也只能落在頭骨的外包裝上
“百年之后,我們不一定都是灰塵”,你要知道:
與空氣隔絕,腐爛便會放慢。當我們那些堅硬的部分
甚至我們本身恰恰被炙熱的泥沙掩埋,烘干了水分
在透風的間隙躺著,多么愜意,還能做夢
瞧,我渴望的地下水,它們遲緩,嬉游,像優(yōu)雅的蝶尾金魚
咀嚼享不盡的花崗巖,因為礦物質很可能掌握著天機
不必等我們腐爛、解體,只要是稀松的有機洞穴
就輕扣一聲,鉆進去。那些堅硬的部分便完好地保存,成為
化石。一定要慢,電子顯微鏡才能看清我們精致的慢動作結構
就這樣躺著吧,你再也不能失去什么
日久天長,骨骼的重量,還會不斷增加
午后,人流清洗完街道
桂子雨一直下到斑馬線。半個江城
就要被隔夜的寒水浸透
這是我見過最淺的海
這就是欲望最低潮的清秋啊
和你走下一道斜坡,見桐葉落滿棚頂
掃帚寂靜如夜夜歸來的彗星
光輕如宣紙。曾有無數個清晨
朝我們鋪展、吸引目光,在鵲舌尖落下細雨
在田間冬草上涂抹,光禿的杉樹林
碩大的鉆石成群并高出
他們低低的屋頂
當一切還很模糊,誰夢見神構木為巢的影子
誰就會有犬吠和雞鳴
吟誦即遠望,菜畦平整如濕漉漉的絕句,那雙枯手
不過是個逗點。更遠的清霜下
是集市散落的
如歲月永恒轟轟作響的
卡車藍
當然,他們早已穿上了光之果實的披風
正攜著同一枚貧窮的月牙
從隔夜的墨色里穿出
一切都似曾相識。誰的白鷺在村莊
默然盛開,養(yǎng)魚人敲破了銅鑼也趕不走。我重返
青苔抵死苦守的紅磚,見枇杷又踩進巷路
清風狹長,同樣狹長的矮凳上
白發(fā)人互掏了時光
河道外桑葉入秋,疾風灌滿了他的耳朵。他隨風
隨那曾經吱呀鳴唱的金色漁船
向落日招手,不再歸來。只留下他分形的孫子
嶄新的漁人,仍然為黑夜撐開入口
一切都在分形。不必等你歸來
我就占卜了這窗外追隨千年的月光
她流到哪里的靜謐屋檐,哪里
就會有幾支干凈的蘆葦回到書頁,哪里
就會走出一個你
過不了幾個月,我時針般的孤寂仍將到達
這里。我將要的離別是山巒躍起的一個姿勢
向南。向南,是皎潔的月和姑娘
而水鳥,平原孤傲的額頭,這天空同時無處安放的眾神之子
它越過黎明,世人的古站臺
又忽而不辨東西、振翅飛遠
曾經我們隔水為鄰。竹葉上的驚雷
是后院跑出的斗牛犬
憨憨地跨過藤蔓大門
老人輕搖胖乎乎的白菜蹣跚進來
越近,我越能看到她年輕時的模樣
蒲葉在危險的河邊站著,虛度
你破舊的望遠鏡蒙著塵埃
遠方惑人的蒲公英在蔓延,遠方的風
它恭敬的手臂正行走于大地引擎之上
他們用泛黃的云影哺乳一窩新雛
催著公園苔蘚的卵石叮咚
唯有孩子的眼睛湛湛,如墨
還未消逝的三月之水,在永恒的窗紗
要逆著光,皴擦每塊激烈的頑石
唯有孩子的眼睛湛湛,如癡
畫板上,燕子首先被彈射出來
來自一聲拙劣的序曲
鮮紅的夜晚潑灑著版圖,直到
這個晴朗的午后,漫山遍野的救贖
捻出了咒語,一個季候便箍上了頭
穿過我們古老的耳朵
當初生的山茶花簇擁著死去
我們散步,拿起鍬耳語幾句
帶著春天溜上山
七月的柏油之火漫到了盡頭。在珞珈山
短促的弓形陰影,他布谷似的去催生一場雨
“我的西瓜離太陽最近,離城市最遠……”
午時他也側臥,醒著,滿眼盡是些黯淡的塵土:城市珊瑚
七月的鐵溫度要先深深刺入他作為容器的軀體
一會兒,就能置換出古銅色的新鮮皮膚
背后是他兩鬢斑白的妻子,這唯一的星辰
正蒲扇徐徐,吐著清風
1
街道口,流行視窗
梔子花灼人,什么都不像
我敢說,他今夏
也賣不出一朵
2
易拉罐式的命運填滿了這里
光谷,一座行人貢嘎山
枯槁的拾荒者也會被一雙手揀入輪回
向這些潔白汽車進行
非理性的一擲——
同樣潔白的光腿少女
誰給她一個吻,讓她消失得
死心塌地
3
普安新村。白鷺戲水
青魚之外,傳統(tǒng)的籬笆延伸
他躺在荒草與廢墟之間
享受命運
風呼嘯著,世人的影子
消失。森林在遠方不斷地輸送暗語
被陰天圍困的黑色皮鞋,馬匹似的出走
荒漠、礁石,塵埃落定
有時他們也故意踩進雨天
或者更加喜愛沉船于
一小撮湖水,看明晃晃濺起的環(huán)形山谷
不分東西地逃逸、消于瞑目
同樣的,還有春天里就死去的梅花鹿
而此刻你眺望的可能是:
黑色皮鞋回來了,帶來了你想要的泥土
和兩片锃亮的月光
“你的影子拖到水了”,我的朋友們梟梟地
往鉆進身體的風里喊
從凌波門到夜色熹微,我們貪戀如水鳥的攫取
瘦削的背脊幾乎彎成了弓
而你只要瞟一眼向后的流云,槳聲孤單
當我們安抵寂靜中的放鷹臺
見一位守夜人,他巖石光澤的衣袖
碩大,卻不發(fā)出聲響
像緩緩送來湖水的一口鐘
而他神秘的風之托舉,竟得以
讓我們俯瞰一座城,讓深陷城市的那些
也登上這惺忪的夜之蝙蝠
(我們直立,我們也可以倒掛)
看見……
琉璃檐角在漆黑的寒風中擦出火光
冬夜這猛虎,它細密的紋理落在
夜貓緊緊縮起的背上,像翻車的蝸牛
松葉林中還有食堂廢棄的汁水在淌
風帶著足以濕透棉襖的詞語
穿過渾厚的過濾網,長久地抵達
它嬰兒般的喉部
——喵嗚
冬夜的鐵渡口
寒風,不要憐憫
讓我愧于土地的雙手
迸裂!
在此我已經和你永別?
可你沒有淚痕
仿佛擊打鐵軌才能傳送黎明
擊打空明才能把握荒涼的
更高?;臎龅?/p>
就在鐘樓的頂端
冬夜的鐵渡口
母親,不要憐憫
讓我鮮紅的碎石一直鋪到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