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卿
《朗讀者》請過一位嘉賓,他叫吳孟超,是中國著名的肝臟外科醫(yī)生。他讀的是張曉風的那篇文章《念你們的名字》,是張曉風寫給醫(yī)學院的學生的:“你需要學習多少東西才能使自己免于無知,你要怎樣自省才能在醫(yī)治過千萬個病人以后使自己免于職業(yè)性的冷漠和麻木?!逼鋵嵢魏温殬I(yè)都要提防職業(yè)性的冷漠和麻木。
我在2012年的時候就遇到了這種所謂的職業(yè)性的冷漠和麻木。那段時間蠻痛苦的,就是所有交到你手上的節(jié)目,你覺得都是一樣的。那些娛樂節(jié)目——我不知道這樣說好不好——現在有時候看,我依然覺得只是在做無謂的消耗。那時候還遠遠不知道未來有《朗讀者》的出現,但是我已經知道有些節(jié)目我不想再做了,不想再那樣重復了。
我在中央電視臺安身立命16年,最驕傲的一點是我百分百投入,但2012年時,我發(fā)現我做不到了,覺得特別痛苦。職業(yè)性的冷漠和麻木出現的時候只有你自己知道,別人看不出來,因為你的職業(yè)表現是很容易遮蓋掉一些東西的。然而久了,別人慢慢地會知道,而且久了,你會退步。
我決定自己按一下暫停。
從2013年的下半年開始申請美國的學校,到2014年主持完春晚,這中間有七八個月的時間,所有的事情都在準備當中,我在幾個學校之間反復地選。當時我整宿睡不著,特別恐懼,沒有安全感,因為我已經決定了,但是沒有人知道我決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會帶來什么。
我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是回來后沒有我的位置了。這個行業(yè)的競爭很激烈,而我花了將近20年才走到這一步,只有我知道自己為它付出了多少。曾經在我心里,只有工作是最重要的,為了它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不考慮結婚,也不考慮生孩子,從來沒有把任何事情看得比這件事情更重要。
當時我父母堅決反對我出國,他們的理由是:你已經40歲了,留學是20歲時做的事情。我說我20歲的時候沒有這樣一個機會,我覺得我缺失了這份經歷。很多人說:你在國內學不行嗎?你停下來去報個班啊。我知道那是停不下來的,只要你還在北京,還在國內,就會有工作給你派下來,你沒法說完全停下來。
后來我就去了南加州大學。
我盡量不去想在國內的事情,給自己多安排點課程。不上課的日子,我就漫無目的地在學校里溜達,覺得陽光好得刺眼。
在國外讀書的日子,其實就是克服那種恐懼感的過程,我要讓自己真正地平靜下來。那時我連微信都沒有,只偶爾看看手機新聞,iPad上只有兩個界面,一個是英漢辭典,另一個是菜譜,因為我要自己做飯。我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有規(guī)律。不管在學校有人認識我還是沒人認識我,我都讓自己覺得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管在課堂上能提問還是不能提問,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我都告訴自己不要焦慮。
這個過程你不能說像重生,它像在打磨你的心靈,慢慢地,真的就切換到了非工作的模式,一天、兩天,半年、一年,你就不會想著要去工作。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是你離開了一個你很愛的人,時間讓你慢慢不那么想他了,不是說不愛了,也不是說遺忘了,只是不那么想了。你每天有更多的時間想別的事情。
打破平靜的是哈文的一個電話。2015年春節(jié)前,她給我打電話,說讓我主持春晚。我覺得不太可能。那時我已經整整一年沒有化妝,沒有穿高跟鞋,也根本不考慮穿哪條裙子還是哪條褲子的問題。我不在那個狀態(tài)了,不知道還能不能以很好的狀態(tài)回到舞臺上。我拒絕了,后來她又打了兩個電話過來。
你知道嗎?在那么遙遠的地方,組織上對你這么信任,依然邀請你回來參加這個最重要的節(jié)目,你的心里還是會有很大的安慰和滿足,覺得大家還很惦記你啊。于是,我回來了。
那年我主持春晚感覺很神奇,就像是久別重逢,十分開心。我發(fā)現有些東西是在血液里的,就像學會了騎自行車,可能十年不騎,但還是會騎;掌握了某種語言,可能很久不說它,但還是會說。就是這種感覺。
我當時還有一種感覺,如果再有人來找我做節(jié)目,我一定做一些我真的想做的節(jié)目,而不再只是簡單地重復過去,所以才有了后來的《挑戰(zhàn)不可能》《中國詩詞大會》以及《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