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顧橫渡盛情難卻，提筆在于，略加思索，遂在閆爾梅帶來的那幅《流民圖》上，題了一首小詩，詩曰：

極目河山淚欲枯，斷云殘雨總模糊。

分明一幅天絲錦，化成流民轉(zhuǎn)徙圖。

閏公子一見大驚：“啊！真沒想到小姐竟有如此才華，不僅這詩寫的好，字也好，小生拜服?！闭f著，便給橫波深施一禮。這時，有丫鬟來報，酒宴已經(jīng)備好，請大家入席。

大家入席以后，就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顧橫波與那閏公子更是頻頻舉杯，顯得十分情投意合。李凌波看在眼里，知她這是發(fā)了春心，而閆公子對她也似有意，不由想起文征明與她說過的話，于是，悄悄扯了下卞玉京的衣角，低聲問道：“玉京，你此來可是要為橫渡與閏公子牽線的？”

“真是什么都逃不出媽媽的慧眼，我正有此意。橫渡年紀(jì)不小了，也該選個意中人了。這閆公子論家世、論人品、論學(xué)問，我看是樣樣都好。媽媽，您又是怎么看的呢？”“好，好，好，他們才子佳人，又是一見如故，我自無不同意的道理?！?/p>

眼見酒喝得已經(jīng)差不多了，李凌波舉起杯中酒，說道：“公子，人生難得是緣分，更難得的是知己。我看你們今日一見如故，并都有相見恨晚之意，媽媽我也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知公子可有意為我家橫渡梳攏？”“這……”閆公子頓時顯得有些尷尬起來，而顧橫波也立時羞紅的臉，將頭低了下去，呼吸也見急促起來……停了一停，卻見閆爾梅起身先向李凌波施了一禮，然后說道：“多謝媽媽美意。我久仰小姐芳名，今日一見，更有勝于傳言。古人云：佳人易得，知音難求。我固愿與小姐永結(jié)泰晉之好。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只因眼下國難當(dāng)頭，小生已決定從軍。戰(zhàn)士在軍前，生死難料，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有負(fù)小姐今生。等到國家安定之日，若是小姐還未嫁人，我必當(dāng)前來迎娶，不敢有負(fù)小姐厚愛……”

閏爾梅話一出口，直說得顧橫渡珠淚漣漣，“妾身雖在娼門，但亦非不知亡國限之商女。公子懷有丈夫之志，妾身自是萬般敬佩！但愿公子記得今日之言?！闭f罷起身，道聲“公子珍重”，又對閆公子拜了三拜，便上樓去了。卞玉京也急跟了上去……顧、卞二人離開后，閏爾梅也覺得再待下去沒什么意思了，遂向李凌波道：“小生今蒙媽媽盛情款待，感激之至。我還有點(diǎn)事，這就告辭了。”說著，取出一錠銀子，交與李凌波，隨后便轉(zhuǎn)身去了。之后，閏爾梅果然北上從了軍，從此就再無消息了。

公元1643年，卞玉京嫁給了一代詩豪吳梅村。在他們結(jié)婚時，時任南京吏部尚書、亦為“江左三大家”的龔鼎孳前來道賀。顧橫渡當(dāng)然也來了。龔鼎孳雖然已近知天命之年，但看上去也就不惑之齡。此時，他的發(fā)妻已經(jīng)去世兩年了，但他卻一直沒有續(xù)弦。婚宴上，顧橫渡獻(xiàn)唱了一曲《佳期》，席間諸人都紛紛拍手叫好，老龔更是聽得如醉如癡，道：“‘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顧小姐，你不但人美，這唱得也是太好了！”

卞玉京一見，不由心中一動，遂悄悄地與吳梅村耳語了一番。吳梅村舉起酒杯，對龔鼎孳說道：“龔兄，奠不有賦桃天之意？兄若有心，弟來為你當(dāng)回月老如何？”龔鼎孳頓時紅了臉，道：“吳兄說笑了，這顧姑娘乃是仕女班頭，身后不知蹤著多少想要問津的劉郎，老夫焉敢作此非分之想。”“哈哈，只要龔兄有意，弟自當(dāng)竭心盡力玉成此事。不過，事成之日，龔兄可否把你新得的一幅王居正的畫作，轉(zhuǎn)給我呢？”

“我就知你不懷好意！”

“哈哈。”

正說著，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的顧橫渡又回到席間，見大家都在哈哈大笑，便問道：“說到什么有趣的事了，讓你們笑得這樣開心？”“沒事，沒事，”卞玉京趕忙接過話頭，“來，咱們姐妹飲了這杯?！闭f著，率先飲了杯中酒……幾天以后，卞玉京來到眉樓，一見李凌波，便兜頭說道：“媽媽，我這兒給您賀喜了?！薄把?，吳夫人，你新婚燕爾，是歡喜糊涂了吧，應(yīng)該是我給你道喜才對吧？”李凌波說?！熬褪墙o您道喜！”卞玉京說?！拔蚁矎暮蝸恚俊崩盍璨ㄓ悬c(diǎn)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于是，卞玉京就把龔鼎孳看上了橫渡的事與她講了，李凌波當(dāng)然愿意，可叉不知橫波是否愿意。卞玉京道：“只要媽媽同意，橫渡那里由我去說?！薄昂?，好，只要橫渡愿意，我老婆子當(dāng)然是樂見其成。”李凌波道。隨后，卞玉京便上了樓，走進(jìn)了橫渡的房間。只見橫波正于燈下讀著一本什么書?！霸趺词悄阊?，我說你這新娘子這會兒不在家里陪著你的新郎官，跑我這里干什么來了？”顧橫渡聽到動靜，一抬頭見是卞玉京，不由吃了一驚。

“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我？”

“對，就是因為你。”卞玉京也不和她七拐八繞，就一五一十地將龔鼎孳想要娶她的事，告訴了顧橫渡。并叉開導(dǎo)她道：“妹妹，你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可就老了。老龔這人雖說年紀(jì)大點(diǎn)，但也算是尚在壯年，且不說他是個尚書，更是一代文宗，你們才子佳人，也算是天作之合。再說他的夫人已逝，你一過門，就是堂堂正正的尚書夫人，自古道‘夫受君王祿，妻沾雨露恩，這等美事，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你千萬奠要錯過這個機(jī)會。”

“可是，姐姐難道忘了我與閆公子的約定？”顧橫渡說。這時，正好李凌波推門進(jìn)來，聽到橫渡這話，不由也跟著勸道：“兒啊，你都23歲了，實已老大不小了，這位龔大人要學(xué)問有學(xué)問，要地位有地位，你能嫁他，也該心滿意足了。我知道伽心里頭，還惦記著閆公子。我也一直幫你打聽著來著，這一晃，也有三四年了，卻是一點(diǎn)消息也沒有，豈不聞‘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誰知他現(xiàn)在是死是活。你已等了他這么長時間，也算對得起他了。再說這男人可以有十堂花燭，女人才有幾年青春？難不成，你硬是等他等到人老珠黃，‘老大嫁作商人婦的那一天？眼下這個事，不是我說，誰不覺得是件天大的好事？兒啊，你可千萬別再犯傻了，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jī)會?！?/p>

“就是，就是，媽媽是過來人，她的話總是不會錯的?！本瓦@樣，卞玉京與李凌波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了她幾個時辰，顧橫渡終于被她們說動了心。接下來，就是下聘、贖身、脫籍、辦婚禮，一切進(jìn)行得都很順利?；楹?，龔鼎孳與顧橫渡夫唱婦隨，日子過得倒也有聲有色。然而，他們這種平靜的生活很陜就被打破了。

公元1644年，李自成的大軍攻下了北京城，崇禎帝自縊于煤山。緊跟著，吳三桂引清兵入關(guān)，打敗了李自成，占領(lǐng)了北京城。這時，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稱帝，建立了南明（弘光）政權(quán)。1645年，清兵南下，明兵部尚書史可法駐軍于揚(yáng)州，奮力抗清。時，閏爾梅也投到了史可法幕中，襄贊軍機(jī)。但終因敵強(qiáng)我弱，史可法戰(zhàn)死，閆爾梅也死在了亂軍之中。同年7月，清軍攻克南京，南明政權(quán)土崩瓦解。清軍占領(lǐng)南京后，一向享有清譽(yù)的“江左三大家”錢謙益、吳梅村、龔鼎孳竟都投降了清朝。但是他們?nèi)坏娜绶蛉恕缡?、卞玉京和顧橫渡，卻都表現(xiàn)出了崇高的氣節(jié)：錢謙益降清時，柳如是曾苦勸其自盡，不要辱沒了名氣，并曾投湖以全名節(jié)，幸被人及時救起，才沒死成；昊梅村降清時，卞玉京也是義膽俠心，不肯屈膝變節(jié)，毅然棄昊而去，出家于棲霞山；龔鼎孳降清時，顧橫渡亦曾上吊求死，但亦被家人及時救了過來……

1646年，清帝下旨，要錢、吳、龔三位明朝遺老舉家遷往北京。目的無非是想用他們?nèi)嗽谑苛种械拿\絡(luò)、安撫天下的讀書人，接受現(xiàn)實，不要再做反清復(fù)明的夢了。

龔鼎孳攜眷赴京后，被授予了禮部尚書之職，主管全國文教事業(yè)，顧橫渡亦被誥封為一品誥命夫人。龔自是心中高興，但顧橫渡卻始終郁郁寡歡，竟至與龔分居，眼不見為凈。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