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淞

母親畫畫

◎ 奚淞

母親畫畫的這段日子，應(yīng)該是她晚年最愉快的日子。她畫畫，也不厭其煩地為我一件又一件縫制唐衫。她住在靠新店溪的公寓里，閑來可眺望一片水田和覓食的白鷺。夏天的夜晚，她手揮羽扇，坐在窄小的陽臺(tái)上乘涼，樓上新婚的鄭先生用繩子吊一串葡萄下來，引逗得她非常開心。

母親的性格也變得開朗、瀟灑起來。記得有一回，我陪她到景美巷落里的小戲院看武俠片，電影離開演還有一段時(shí)間。戲院門口泥濘又嘈雜，找不到歇腳的地方。母親左右望望，忽然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水泥矮階上，自得其樂地笑著說:“我就坐在地上，反正沒熟人看見!”

就這樣，母子兩個(gè)人并肩坐在地上等看武俠片，像小孩一般樂著。

母親畫花，我被她那純稚的畫風(fēng)所吸引，也在工作之暇畫起花來。母親住公寓，沒有自己的花園，然而我們兩個(gè)人所畫的花，高低掛滿了四壁，母親在房間里怡然地行走，頗得意地說:“這就是我們的花園。”

一個(gè)晴日的黃昏，陽臺(tái)上的母親眺望著新店溪彼岸山頭上的夕陽。她忽然畫興大發(fā)，拿了水彩筆，飛快地在紙上涂抹起來。一向慢工出細(xì)活的她，此刻連顏色也顧不得斟酌，十分鐘就完工了。

“太陽落得真快，我好緊張哦，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但還是來不及畫好它?！蹦赣H遺憾地說。

天空被渲染成澄澈的晴藍(lán)色，一輪渾圓的紅日半沉半掩，被母親匆匆的筆觸留在了山頭。當(dāng)時(shí)，我看母親這幅簡(jiǎn)單得接近抽象畫的水彩，只是不甚在意的玩賞。如今事隔數(shù)年，母親已經(jīng)去世，翻開舊畫夾，這幅畫觸目而現(xiàn)，令我怵然震動(dòng)，再度感受到那一日留不住的夕陽一寸寸沒入山脊的威嚴(yán)與莊肅，同時(shí)也感覺到母親的筆觸從急迫中流露出多少的愛和依戀。

（摘自《姆媽，看這片繁花！》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