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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莊

2018-11-14 11:46劉浪
山東文學 2018年2期
關鍵詞:疙瘩傻子棺材

劉浪

村里最后一個年輕人走了,剩下一堆老人。這個年輕人和所有之前走的年輕人一樣,輕裝上路,不像要出遠門。臨行那天,他照例撇一句,我會回來看你們的,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老人們揉著眼睛,目送他向天地的接縫處走去。他們知道,這是最后一眼,年輕人將被永遠縫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回不來了。

但是,多年后的黃昏,這個年輕人又站在了村口,身上落滿塵埃。他像被一場風刮到遠處,繞了一圈,又被另一場相反的風刮回來。其間發(fā)生了什么,沒人知道,只知道他的頭發(fā)變白了,視力衰退了,牙齒脫落了,身體佝僂了,成為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東奔西跑大半生,歲月還是追上了他,把他收拾成現(xiàn)在這樣。落日如舊,老人凝視前方,渾身開始顫抖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生他養(yǎng)他將來也必定埋葬他的村莊,竟然消失不見了。

房子不見了,牲口不見了,樹不見了,路不見了,田不見了,荒草連天,全都不見了。如果不是村后那座標志性的山坡,他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路。但這就是他的故鄉(xiāng),沒有錯,山坡上散落的墳塋,尤其證實了這一點。

這是王木匠,這是李寡婦,韓三也在。還有劉傻子、孫獨眼、周疙瘩……

老人一邊走,一邊彎腰去認墓碑上的文字。一個個活蹦亂跳的生命,如今都進入了文字,湊成一份死亡名單,在老人口中輕聲念著。老人若干年前離開他們,從未想過若干年后會是這樣的見面方式。

都死了,一個也不剩……

老人喘息著,一屁股坐在墳堆中間,喃喃道。

年輕人走后,這個村莊最大的事情就是準備死亡。

死亡和出生一樣,是人生大事,需要花很長時間去準備。村里曾經有一個人,忙乎了一輩子,別人都閑下來準備自己的后事,他還在忙。直到他要死了,躺在炕上,十幾天都閉不了眼,村長讓他安心去吧。他呆呆地望著屋頂,說現(xiàn)在要死了,自己還沒有準備好。人到老年,就會遇到各種孤獨和病痛,干什么都費勁,吃什么也沒味兒,看似沒啥活頭。但他們很少會選擇輕生,相反,他們比年輕人更懂得活著的可貴。老年是天然為死亡準備的,老年的孤獨和病痛,是一種死亡訓練,經過訓練的人,身心得到調整,就不那么懼怕死亡了。

人到死如果還怕得要死,那就太該死了。

準備死亡,首先需要儲存充足的糧食。全村的老人趁自己還能下地干活,都把余生的活放到這幾年里干完了。干到啥程度才算完,這里有一筆賬。先看自己還能活幾年,再估摸吃多少糧食,吃多少種多少。并非越多越好,有人野心勃勃地種了夠吃五年的糧食,結果第二年就死了,累死的。也有人以為自己挨不過明年,早早地收起農具,回家歇著等死,但是到了明年,沒死成,后年又沒死成,大后年才姍姍死掉。這種情況就要依靠別人的接濟度日了,后死的有義務接濟先死的。先死的若留下糧食,就要分給后死的,沒有年輕人管他們,他們只能互相養(yǎng)老,互相繼承遺產。

其次需要妥善安排死前的生活?;罡赏炅?,糧食也夠了,就把圈里的牲口放出來,讓它們自己去野外覓食吃。秋天割好干草,垛在棚頂,幫助它們熬過漫漫長冬。牲口為主人賣了一輩子的命,現(xiàn)在也該享受主人為它們做點什么了。主人也為自己劈好柴火,碼在墻角,以備過冬之用。天晴的時候,就到太陽底下抽煙打盹兒,曬曬骨頭里的寒氣。碰到大雪封山,就糊好窗戶,掛上棉門簾,坐在黑黑的屋子里,偎著火爐取暖。這點溫暖雖可抵擋屋外的冬天,對于生命里的冬天,卻顯得無能為力。鍋還能將就用兩年,暫時燒不透,灶拿磚頭墊墊,也沒什么大問題,煙囪得趁腿腳能動爬上去捅最后一次。院墻太薄,要拍幾锨泥,檁子不結實,算球了,塌了當棉被蓋,就看自己和房子,誰耗得過誰。

最后需要準備衣服和棺材,衣服由老太婆親手縫制,樣式顏色任你選,保證稱心如意。棺材是個技術活,一般人干不了,村里只有一個姓王的木匠能擔此大任。村長提議,王木匠不用下地,就在家里做棺材,他的糧食由大伙兒分攤,眾人附議。從此,王木匠家里就叮叮當當?shù)仨憘€不停,和雞鳴狗吠一起,成為這個村莊的一部分。

王木匠也有一筆賬,他要趕在自己伸腿前把所有人的棺材做好。村里共有二十八個老人,要做二十八口棺材,這是一項不小的工程。王木匠夜以繼日地趕工,和當年跟老婆在炕上要孩子一樣的熱切。老人們只要得空,就會跑來探視,遞遞工具,嘮嘮嗑,問問進度。有時他們好像等急了,一天探視四五回,生怕自己撐不到棺材做好的那一天。

一切準備妥當,心無掛礙,便把自己關在封閉的屋子里,提前適應死后的孤獨和黑暗。死亡來了,就跟著它去。

第一個死的,是王木匠。

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人們干完活回來,村里靜如太古,連鳥雀都緘默了。正常情況,是能聽到王木匠敲打東西的聲音的。村長瞧見劉傻子蹲在樹下看螞蟻,就問他,王木匠呢?劉傻子說,死了。全村人急忙趕過去,發(fā)現(xiàn)王木匠倒在一具半成品棺材旁邊,手里捏著魯班尺,臉上帶有一絲余業(yè)未竟的恨意。這是第二十八口棺材。前面二十七口都已經上好漆,停在后院棚子下,用條凳擱著,像一輛輛等待客人的車。誰也想不到,王木匠會是第一個客人。

王木匠的死太突然,來不及準備。村長說,他把人生最寶貴的用來準備自己死亡的時間,都用來準備別人的死亡了。

大家念著他的好,很隆重地為他舉辦葬禮。

出殯那天,下著微雨,四個腰背硬朗的老頭扛著棺材,向事先挖好的墓穴走去。全村人身披白色喪服,垂手跟在后面。李寡婦雙目紅腫,早已哭成了淚人兒,中年喪夫的她對晚年喪妻的王木匠有意,平日秘而不宣,直到今天才表露出來。走到墓穴,要下葬了,李寡婦哭天搶地,趴在棺材上,狼狽得像個乞丐。眾人拉開她,七手八腳地放下棺材,鏟土埋掉。李寡婦因為悲傷過度,暈了過去,最后被眾人一腳水一腳泥地拎回村里。

回到村里的李寡婦水米不進,沒幾天就死了。全村人都說,王木匠前腳剛死,李寡婦就后腳追了上去,他們應該會在天堂相逢吧。李寡婦的遺愿是與自己的亡夫合葬,全村人卻擅自把她和王木匠葬在一起,就是為了撮合這對死去的鴛鴦。

此后,死亡成了這個村莊的家常便飯,有時一個一個單獨死,有時幾個幾個扎堆死。他們從不事先打招呼,你以為他們活得好好的,活著活著就沒了。今晚有多少人合眼睡去,明早未必有多少人睜眼醒來??諝庵袝鋈簧倭艘粋€人的呼吸,你無法察覺,死了,就抬過去埋掉。開始還有哭聲,后來只是啜泣,最后無聲無息。葬禮一次比一次冷清,上一次還跟在棺材后面送行,下一次就躺進棺材被人送行。

直到有一天,大家猛然抬頭,村里只剩下五個人了。

村長還活著,他把另外四個人召集起來。這四個人分別是:韓三、劉傻子、孫獨眼、周疙瘩。村長說,把你們叫來,是要商量幾件事,現(xiàn)在全村死得就剩咱五個了,往后的日子咋過,得有一個規(guī)劃。你們先把家里的糧食、牲口情況匯報一下,一個一個說。

韓三先說。韓三說,兩缸米,半缸面,一頭牛,一口豬,六只雞。孫獨眼說,一缸米,一缸面,一頭驢,兩只羊,四只雞。周疙瘩說,兩缸米,一缸面,一口豬,三只羊,沒雞。村長說,咋沒雞呢?周疙瘩說,吃了。輪到劉傻子,他還愣愣地看著油燈出神。孫獨眼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沒反應。村長說,他家的情況我知道,不用說了。照你們說的,都還夠吃,啥時候不夠了,再到我家來拿,周疙瘩待會兒捉兩只雞回去。

村長頓了頓,接著說,咱們都快活到頭了,蹦跶不了幾年,我和孫獨眼、周疙瘩離得近,走兩步就能到,韓三你就不行,住在村西頭,隔那么遠,喊破嗓子都聽不見,我建議你搬過來,住在王木匠家。劉傻子他姐剛死,沒人照顧,也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大家挨在一塊兒,好有個照應。韓三說,我一輩子沒挪過窩,對那房子有感情,就是死也要死在那兒。我每天放牛都會打這兒過,哪天你們看不見我了,就直接去我家收尸。村長等人面面相覷,默然無語。

村長又說,還有一件事,咱們要提前做。雖然咱們有五個人,但勞動力只有四個,要是這四個中間再死一個,誰來抬棺材,總不能叫劉傻子來抬吧,所以我的意思是,趁咱們還活著,提前把墓穴挖好,把棺材抬進去。誰死了,就背到墓地,在那兒入殮,背死人一個勞動力就夠了,這叫人猶未死,棺材先行,出殯在入殮前面,你們看怎么樣?孫獨眼、周疙瘩紛紛表示贊成。韓三說,可是棺材不夠,王木匠就做了二十七口,現(xiàn)在剩四口,那個半成品沒法兒用。周疙瘩撓頭說,對呀,這倒是個問題。村長說,四口先用著,我再想辦法。事不宜遲,明天開始行動,你們早點回去休息。

事實上,他們剛把墓穴挖好,把棺材抬進去,就有人死了。

死的是韓三。整個白天,村長沒見他出來放牛,問孫獨眼看見沒,孫獨眼說沒看見,問周疙瘩看見沒,周疙瘩也說沒看見。村長說,出事了。三人去村西頭,赫然望見韓三的房子倒了,四面墻只有一面站著,瓦礫撒得遍地都是。昨晚既沒有刮風,也沒有下雨,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就倒了呢?三人徒手挖掘,把韓三從廢墟里拽出來,冷硬冷硬的,已經沒救了。紅日西斜,孫獨眼、周疙瘩坐在地上喘氣。村長說,抬去埋了吧。

對于房子為什么會倒,村長的解釋是,不為什么,房子到壽數(shù)了,自然會倒。任何從土地上站起來的事物,終會歸于塵土,因為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一站起來,就會有東西消磨你。風要來吹你,雨要來淋你,陽光要來曬你,螻蟻要來掏空你,積年累月,直到把你抹平為止。韓三的房子也許早就不行了,早就在等一個轟然坍塌的理由。韓三上炕睡覺,也許不動就沒事,他一翻身,或者一打呼嚕,房子就撐不住了。沒人能救韓三,這是他跟房子之間的私事,誰也插不上手。

埋掉韓三,分了他的糧食和牲口,四個人繼續(xù)把日子過下去。他們在墓地搭起草棚,用油布裹住棺材,以免雨水落進墓穴,將棺材漚爛。這是他們最后的住所,必須看管好。少一口棺材,村長嘴上說再想辦法,其實無法可想。那個半成品已經被孫獨眼鼓搗壞了,他單只眼睛看不清距離,把鉚全釘歪了。趕著牛車去鄰村弄吧,來回得有五天的路程,拉著棺材還要翻越溝溝梁梁,再牛的牛也辦不到。最重要的是,即便有棺材,也用不上,因為最后一個死的不可能躺在棺材里把自己埋掉。所以村長說,與其想辦法弄棺材,不如想辦法怎么自己埋自己。

可以去鄰村請個人過來埋,周疙瘩說。村長搖搖頭,說,非親非故,別人未必肯幫這個忙,況且啥時候死又摸不準,貿然把人請來,要是一時半會死不了,還讓人耗在這里不成。孫獨眼負氣地說,我看誰活到最后,干脆搬走得了,反正埋在哪兒都沒人惦記。村長說,后人不惦記我們,我們可惦記著先人呢,先人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

這個問題足足討論了兩年,依然未果。

兩年后,孫獨眼、周疙瘩相繼死去。他們想不出怎么自己埋自己,所以搶先一步離開,把這個難題拋給最后的那個人。偌大的村莊,只剩下村長和劉傻子了,倆人盯著一口棺材,看誰先躺進去。

村長的墳在哪兒?

老人突然想起沒有看見村長的墳。他站起來,重新在墓地里轉了一遍,仔細尋找村長的名字。太陽沉下去了,暮色從天邊壓過來,老人彎著的腰快要貼住地面了。他忽而希望下一座墳就是村長的,忽而又希望找不到村長的墳。天快黑了,老人有些焦急,他用木棍撥開蒿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頂?shù)侨ァ?/p>

山頂灑滿星光。

老人坐下來,極目遠眺,清澈的瞳孔里映著一輪彎彎的新月。

難道村長沒有死?

老人自言自語,忽然發(fā)現(xiàn)山坡背面,飄浮著一團青綠色的鬼火,明滅不定,像狼在眨眼。老人覺得奇怪,全村的墳都在山坡正面,誰會埋在背面呢?他對準鬼火的方向,摸黑下山,雖然步子很輕,但還是驚起了潛伏在暗處的蝙蝠,一挫身,向月亮飛去了。等老人走近,鬼火就像宿霧見了朝陽,消散干凈。

老人擦亮一根火柴,借著熠熠的火光,看見一塊墓碑,斜斜地插在峭壁前。原本平緩的山坡,到了這里,急轉直下,仿佛被削去一刀,形成一段兩人高的峭壁?;鸩袢急M了,老人又擦亮一根,湊到墓碑前。

村長的名字,一如他冷峻的面容,隱匿在蛛網之下。

村長到底還是死了,老人嘆口氣,可為什么埋在這里?

劉傻子并不操心死亡的事情,對村里其他人的生死也不聞不問,他似乎不知道年輕人都走了,老人都死了,依舊蹲在樹下看他的螞蟻。他雙手支著頭,一看就是大半天,誰也喚不動他。有時沒有螞蟻,他就盯著螞蟻洞看,好像螞蟻會從洞里運出金子似的。其實一個人真要啥事不干,一天到晚盯著一個地方看,肯定是能看出些名堂的。但劉傻子從未告訴別人,他看出了什么名堂,如果劉傻子會認字,說不定能寫出一部有關螞蟻的驚世巨作來,可惜他不會。他用他傻頭傻腦的外表,藏住了一個也許足以轟動世界的秘密,藏得嚴嚴實實,藏得不露聲色。

村長除了每天做好飯,端給劉傻子吃以外,其余時間都在忙一件大事。這件大事他謀劃了很久,一直裝在心里,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等一個合適的實施時機。孫獨眼、周疙瘩一死,剩下劉傻子,他覺得時機成熟了,便開始采取行動。他要把整個村莊帶到地下,一起面見先人。他用一個月的工夫,推倒所有的房子(除了他住的那間),砍掉所有的樹(除了劉傻子看螞蟻的那棵),毀壞一切道路,又用半年的時間挖坑,清掃,掩埋。他把村里十幾代人的生活痕跡,全部埋入土里,插上荒草,偽造成荒無人煙的假象。年輕一代已經遠走,年老一輩也已經死去,沒有誰會找到這里,它將成為消失的記憶永存于地底下。

村長站在山坡上,掃視一周,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等劉傻子死了,他再把殘留的一屋一樹埋掉,就齊活了,那時即便自己投胎轉世,騎著馬匹經過這里,也不會認出來了。

然而,村長剛干完這件大事,就病倒了。他過分透支自己的體力,身子已經大不如前。劉傻子卻傻人有傻福,雖然頭發(fā)和胡子看起來比過去更蒼白蓬亂,但臉上沒有病容,四肢也還康健,一副很耐活的樣子。村長怕自己熬不過劉傻子,死在他前面,那就麻煩了。一來劉傻子啥都不會,自己肯定要落個暴尸荒野的下場;二來自己一死,不僅村莊的掩埋工作無人收尾,劉傻子也會活活餓死,他的后事也同樣無人料理。想到這里,村長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爭取多活。

一天,村長趕著牛車,要出遠門,他對蹲在樹下的劉傻子說,我去趟野地,三五天后回來,屋里有米有菜,餓了自己做。劉傻子悶哼一聲,算是回應。村長目視前方,拋了幾聲響鞭,牛車吱呀吱呀地出村而去,把劉傻子一個人丟在村里。沒走多遠,村長跳下牛車,原路小跑回來,躲在一灘深草后面,偷窺劉傻子。他以為劉傻子會不安地四處張望,但劉傻子沒有,他還是那樣蹲在樹下,紋絲不動,像只鴕鳥。

村長解開包裹,里面有干糧和水。他打算駐扎下來,看看劉傻子在沒人伺候的情況下,會不會餓死。

兩天過去了,劉傻子不吃不喝,仍然蹲著,白天蹲著看,晚上蹲著睡,沒人喊他吃飯睡覺,他就原地不動。村長有點泄氣,幾次想出來,但都忍住了。有時他會故意弄出點聲響,讓劉傻子聽見,可劉傻子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假裝沒聽見,連眼皮也不抬一下。到第三天,村長忍不住了,忽然從深草里鉆出來,想給劉傻子一個驚喜。村長喊,劉傻子。沒有回應。村長走過去,碰了他一下,他就像一堵破墻,直直地栽到地上,再也起不來。

村長背著劉傻子,踉踉蹌蹌地走到墓地。風在怒號,從天上摜下來,攪得大地一片凌亂。村長費了很大的勁把劉傻子拖進棺材,合上蓋,鏟土埋掉。隆起的新墳,像剛出生的嬰兒,很扎眼地擠在林立的舊墳中間。

劉傻子,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死去的姐姐,你姐臨死前憋著最后一口氣把你托付給我,我卻這樣平白無故地讓你餓死了。你姐在天上,肯定都看見了,我不知道死后怎么面對她,怎么面對你。你倆要是碰上了,就商量一下怎么罰我,扮成鬼來嚇我,設道坎來絆我,或者直接把我?guī)ё撸紱]有問題。要是還不夠,等我死了,我會去天上繼續(xù)受罰。希望你們給我時間,容許我做完最后的一點事情,再去找你們。我已經把村莊埋了,你們早該找到自己的房子,住進去了吧。村里一定很熱鬧,每家都是十幾代人,吃著累積幾百年的糧食,養(yǎng)著漫山遍野的牛馬豬羊,無憂無慮地生活,生孩子。大家肯定快樂得忘了我這個村長,這個村長生前管束著大家,大家不想死后還受他的管束,如果是這樣,你們就托夢告訴我,我會留著房子,當個孤魂野鬼,決不跑去打擾大家。你喜歡那棵樹,過兩天我把它埋給你,你一進村就能看見,不過你要答應我,往后多陪陪你姐,別還跟過去一樣,只知道看螞蟻,對誰都愛搭不理。

村長這樣想著,離開了墓地。

最后的一屋一樹村長忍著病痛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掩埋完畢。多余的糧食埋了,沒來得及吃的牲口也拿繩子勒死,刨坑埋了。村長踏著步子,四處打轉,把土踩瓷實。

這個曾經生活了十幾代人、炊煙不斷、充滿雞鳴狗吠牛哞馬嘶的村莊,現(xiàn)在就剩下村長、村長身上的衣服和村長手里的鏟子。很快,他會帶上這些東西從這個世界里徹底消失。

黃昏,村長扛著鏟子,要去埋自己了。他繞著山坡走了好幾圈,終于在山坡的背面,找到了一處峭壁。打量周圍,環(huán)境還不錯,當下就決定埋在這里。村長爬上山頂,把預先準備好的墓碑推下來,栽在峭壁前。栽得有點歪,村長歪頭一看,挺直的。接著開始挖洞。洞的直徑只有一米,村長弓背縮頭,跪著往里挖。他怕直徑大了,會塌下來。洞內潮濕陰冷,挖到兩米深的時候,拋出去的土幾乎把洞口堵死了。村長放下鏟子,轉身趴下,頭沖外,透過縫隙看了一眼美麗的晚霞,然后抓幾把土,將縫隙塞住。村長翻個身,黑黑地躺在洞里,什么也沒想,就像躺在自家炕上一樣,沉沉地睡去了。

老人帶著疑問,也睡去了,睡在村長的墓碑前。

從此,再沒有任何黎明能使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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