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璟
(重慶人文科技學院,重慶 401572)
2010年以來,校園題材的青春愛情片在銀幕上十分突出,出現(xiàn)了《匆匆那年》《既然青春留不住》《同桌的你》《萬物生長》《我的播音系女友》《我的青春期》《小時代》《左耳》等電影,到《夏洛特煩惱》達到高潮。這些電影“以其講人話、接地氣的良好表率,建立起觀眾對于國產(chǎn)電影的信任度,顯示出文化親近感之于市場的說服力,也在不斷反襯出甚囂一時的古裝大制作的日趨式微,提示著中等成本商業(yè)類型片的切實可行”。然而,部分校園題材青春愛情片中的倫理價值取向與中國傳統(tǒng)校園題材電影有較大的差異,值得我們深思。
鴉片戰(zhàn)爭以來,近代中國智識階層主張“‘悉夷’(了解西方)‘師夷’(學習西方)、和‘制夷’(抵御西方)”。因此,近代以來教育問題是極其嚴肅、崇高的。在中國電影史上,電影家們也同樣重視電影教育的作用,周劍云提出電影“是引導社會向前進,予人以是非善惡而暗示的,……‘收潛移默化之效’。這不是通俗教育的明證嗎?”因此,早期內(nèi)地校園題材電影很自然地建構(gòu)起嚴肅的導向意識,成為展示歷代教育工作者篳路藍縷的視窗,也成為文化精英與大眾交換教育理念的平臺,在其中家庭、社會和個人的價值觀、人生觀之間無論是沖突還是融合,最終以引發(fā)觀眾對教育事業(yè)的反思為其終極訴求。
“中華民國”時期,真正的校園題材電影還比較少,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關于教育問題的影片。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引起轟動的電影《孤兒救祖記》(1923)就展現(xiàn)了新辦“義學”,“主張用義務教育來改良社會”;《桃李劫》(1934)中更是引發(fā)人們對精英倫理教育與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沖突的思考。新中國成立后,廣受爭議的《武訓傳》(1950),勾勒了武訓乞討辦學的悲劇而崇高的人生,“歌頌他堅持到底的精神”。
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內(nèi)地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校園題材電影,如《為孩子們祝?!?1953)、《祖國的花朵》(1955)、《花兒朵朵》(1962) 、《園丁之歌》(1974)、《金色的教鞭》(1979)、《苗苗》(1980)、《四個小伙伴》(1981)等??梢哉f,在這些校園題材電影中,不但“出現(xiàn)了一批以校園為背景的歌頌新社會少年兒童幸福生活的影片”,奠定了電影關注基礎教育的傳統(tǒng),還較好地執(zhí)行了社會主義道德觀的教育功能,形成了積極向上的校園倫理文化。
改革開放以來,在多次思想解放運動的洗禮之后,中國內(nèi)地校園題材電影開始關注個性自由,并逐漸將“真”這一品德擺放在重要的位置。
1984年,根據(jù)著名作家鐵凝的中篇小說《沒有紐扣的襯衫》改編的電影《紅衣少女》成功地塑造了少年安然的形象,而“這部以表現(xiàn)心靈純凈為主旨的作品,容納了相當深刻、豐厚的社會思想底蘊”。安然為了能夠評上三好學生,不斷地遭到家人對其個人自由的剝奪,最終她終于評上了三好學生,但這卻是靠姐姐為韋老師發(fā)表文章?lián)Q來的,她開始懷疑生活,無法理解社會中的人為什么做自己會這么困難。接著彭小蓮導演的《我和我的同學們》(1986)、史蜀君導演的《失蹤的女中學生》(1986)等校園題材電影紛紛把視點放在個人自由之上,教師和家長也會因為失去了“真”而受到學生的懷疑。在《我和我的同學們》和《失蹤的女中學生》中,開始觸及了違反校園倫理規(guī)范的“早戀”現(xiàn)象,而作者并沒有去抨擊早戀,而將它作為青春少年正常的心理需求,安放到個人自由的倫理追求之中。
1987年,陳凱歌改編了阿城的同名小說《孩子王》,故事主線是“文革”時期知青老桿在貧困的村里的初中教書的故事。這部電影表面上很像“支教”話題的電影,然而,陳凱歌將其對文化霸權的思考融入影片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設計之中。正如法國學者路易·阿爾都塞所言:“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以意識形態(tài)方式’發(fā)揮其功能作用?!?/p>
無論是《紅衣少女》《失蹤的女中學生》還是《孩子王》以及后來的《一個都不能少》(1999)、《無聲的河》(2000),雖然打破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建立的校園倫理文化,卸下了崇高的教育訴求,在倫理道德問題上更多地關注個人意志和個人品德,然而總體上還是嚴肅的、震撼人心的。
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港臺地區(qū)拍攝的校園青春愛情片開始影響中國,而這些影片中不少是宣揚“純愛”“真愛”之作。中國古代社會的婚姻關系是不以自由戀愛為基礎的,例如,“嚴禁良賤通婚是周秦以來歷代在婚姻條件上奉行的一條準則”。因此,為反對舊文化、舊道德,在新文化運動之后,自由和純潔逐漸成為文藝作品中愛情倫理的最高原則。2010年以來的校園題材青春愛情片不但將愛情作為影片的主線,而且其中所反映出來的愛情觀比較好地繼承了新文化運動以來健康積極的愛情文化,但確實也存在一些值得思考的倫理問題。
早戀一般指未進入大學階段的青少年之間發(fā)生的愛情。早戀是中學階段甚至小學階段存在的客觀現(xiàn)實,在2010年以來的中國青春愛情片中,早戀現(xiàn)象開始堂而皇之地登上銀幕,并且成為被歌頌的對象?!?0后》(2010)、《青春派》(2013)、《初戀未滿》(2013)、《匆匆那年》(2014)、《左耳》(2015)中都涉及高中生早戀;《同桌的你》(2015)中的林一和周小梔甚至從初中就開始早戀了。在這些影片中均將早戀作為沒有沾染“社會惡習”前的純愛來歌頌。
《匆匆那年》和《同桌的你》采用倒敘手法增加了影片的悲情感,當故事的男主人公經(jīng)歷了“世間繁華”之后,才真正地感覺到初戀的真誠與可貴。《初戀未滿》更是以詩意的手法,展現(xiàn)了董啾啾和夏靜寒在高三時的初戀。有評論家聲稱:“《匆匆那年》在網(wǎng)劇基礎上,為大銀幕題材開拓又邁進了一小步,讓早戀也有了青春正能量?!币灿性u論家在觀看了《同桌的你》之后這樣評價道:“我們這代還沒有老,但已經(jīng)喜歡回憶,現(xiàn)實在不斷地打擊著我們,學校時代是我們最單純最幸福的階段?!?/p>
誠然,愛情的純潔性、排除其他社會因素的干擾是理想愛情的終極追求。所以,在物質(zhì)欲望較弱的少年時代的愛情很容易被等同于純愛,而弘揚純愛精神在當今中國社會的倫理性價值極大。但是,中國電影目前還沒有實現(xiàn)分級制度,這些青春愛情片是可以面向所有年齡階段的觀眾的,那么這樣的愛情故事對未成年人也可能會產(chǎn)生一些負面的引導作用?,F(xiàn)代教育學和心理學研究早已取得明確的研究成果,早戀對少年的身心都有一定的傷害,那么為了表現(xiàn)純愛而歌頌早戀的策略的正確性本身就值得商榷。
這一輪校園青春愛情片的風潮中,在人物塑造策略上更加突出其 “真”的品格。為了追求這個“真”的震撼力,一些校園青春愛情片在主要人物的設計上突破了“好人”和“壞人”傳統(tǒng)二元對立的限制。不少劇作家認為“十全十美的人物是不會令人喜愛的。所以當你的人物是一個好人時,你應當注意不要讓他太過完美”。在這輪校園青春愛情片中,許多主要人物的道德缺陷明顯,在行動線中犯下一些道德錯誤。然而作者大都抓住了人物的“道德譴責感”,著力突出人性本善原則,并成功地實現(xiàn)了以情感人的效果。
《第一次》(2012)中,本來只是為了錢而騙宋詩喬感情的呂夏逐漸被宋詩喬的純真所感動,對宋詩喬產(chǎn)生了真摯的感情?!吨挛覀兘K將逝去的青春》(2013)中,陳孝正為了自己的前途出賣了鄭微真摯的愛情,這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因為青春,就是夢想遭遇現(xiàn)實的一次撞擊”。而《匆匆那年》和《同桌的你》中的陳尋和林一同樣是背叛真愛的男人,影片著力突出兩人對各自愚蠢選擇的深切悔意?!断穆逄責馈?2015)中夏洛的道德譴責感表現(xiàn)在“當他站上所謂的人生巔峰,內(nèi)心深處最無法忘懷的,卻是那曾經(jīng)被自己吃到膩煩的湯面”。
在《左耳》(2014)中,主要人物張漾“可謂是這部電影中最為復雜的一個人物,他外表冷酷,性格乖張,脾氣倔強,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狠勁?!墒枪亲永锼趾脧娚线M,目標清晰,希望在社會上出人頭地?!崩璋衫矊堁鎿吹膼矍椋屗男睦锍錆M了道德負罪感,直到黎吧啦的死真正喚起了他善良的本性。
如果說黎吧啦是反抗秩序的符號,那么《萬物生長》(2015)中的柳青就是典型的社會“壞女青年”的代表。而秋水可以說在愛情上毫無道德底線,但“觀眾看到的是他們擁抱時的美好,卻看不到秋水此時是在為背叛愛情而自責還是在為偶然的激情而竊喜”。
中國依然處于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初級階段,在30年的改革開放過程中,確實出現(xiàn)了一些享樂主義、拜金主義的社會現(xiàn)象,新文化運動以來倡導的愛情的純潔性也受到了一定的挑戰(zhàn),圍繞著經(jīng)濟利益,愛情、權利和財富的界限被打破,老百姓對腐敗、拜金思想深惡痛絕。那么在文藝范疇內(nèi)對純潔、真誠的追求極大地滿足了老百姓的需求,讓人們得到了心靈的凈化,所以象征著純潔的校園愛情也成為電影人自覺的選擇。雖然在這一文化圖景中還存在一些過于娛樂化、個人化及不合適的導向問題,但總體上對人生的探討是有意味的,是充滿正能量的。因為文藝作品中愛情是永恒的主題,那么這一輪校園青春愛情片的倫理價值取向完全可以被以后的其他類別的電影創(chuàng)作所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