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山 / 撒 容 / 白 濤 / 蔡 雪 / 小 北 / 閆 豹 / 張中定 / 龍 鳴 / 武海濤
南山
春天和秋天我贊美過了
截然不同的夏天和冬天也贊美過了
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我贊美過了
大地的豐饒我贊美過了
親情和友情像桃子一樣
被我贊美透了
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訴說
小草我贊美過了,河流我贊美過了
尤其故鄉(xiāng)那個湖,我每一天圍繞著她跑步
她已經(jīng)被我贊美得漣漪成繭
花朵我贊美過了,高樓我贊美過了
記憶里的炊煙被我比作
天上翩翩的云朵和塵世間的
棉花糖,我甚至告訴我的孫子
故鄉(xiāng)就飄在西邊可以觸到唇尖
生我贊美過了,死也贊美過了,
我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脅
就像礦難和病疾
我也經(jīng)歷過了
好生活我贊美過了,舊日子我贊美過了
還有什么比好生活更好的生活
群山我贊美過了,農(nóng)具我贊美過了
農(nóng)具離開我很多年了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把它拿在手里舞得
錚錚作響
大樹和小樹我贊美過了
菩薩和廟宇我贊美過了
我做不了菩薩,但在這個世界上
我每一天向我迎面走來的人
雙手合十
書本我贊美過了,知識我贊美過了
這是我一生贊美次數(shù)最多的
天空中的飛鳥贊美過了
地上的土蠶贊美過了
桑葉贊美過了
菜園子贊美過了
我贊美得最少的愛情
在今生,希望你們不要找我糾纏
僅有的一次天崩地裂
成為碎片了
螞蟻贊美過了,飛蛾贊美過了
這一生
我就是一只飛蛾
撲火而再生
南山,
1967年出生,本名王寶華,云南彌勒人。作品散見于《作家》《草原》《詩歌月刊》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生存與思考》《花祭》《村莊祭》《活在人間》《為父親送行》等十一部。撒容
我記不住他們的臉
就像記不住很多花的名字
它們暗含漆器的光澤
在夜晚的燈光下一閃而過。
臘梅還兀自香著
我喜歡的花兒就那么一朵一朵開了
你越來越迷惑那些站在遠(yuǎn)處的玉蘭樹背影
它們是在夜晚舉著火炬的行者
有細(xì)小的吶喊,和反向的投影。
那撅著檀嘴的布谷鳥
從春天一直飛到年少
又從谷雨一直飛到日落
它們嘹亮了的天空
到暮年還讓你時時仰望。
你知道你錯過了很多良辰
你伸出手掌去接雨水
讓它們從你生活的案頭上輕輕流過。
“去安靜地做一個廚娘”
為一株開花的菜根流淚
和孩子們一起擦洗晚餐的燭臺
親吻春天遇到的第一片芽葉。
你說“春天是一陣一陣的”
我知道,冬天也是。
撒容,
1965年出生,女,本名朱阿麗,現(xiàn)居山東淄博。作品散見于《天津詩人》《星星》《散文詩》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歌合集《點燃》《撒容詩文精選》等多部。白濤
起伏的慢坡綿延了長調(diào)
綠油油的草兒奔騰了草原
馬鬃的波浪被拽住
馬頭朝天
三歲的兒馬啊,前胸凸起的肌肉
被誰套住
前蹄又高高揚起
嘶嘯與哭喊,眼睛在噴血。
漫漫塵土淹沒了
你和主人的淚水、歌聲
在漫坡上,你的主人
手中握著的套馬桿
是不是已經(jīng)變成了
一棵,歪歪扭扭的樹
馬頭琴在深深傾訴
草笛潮爾仿佛老父的嘆息
抹去塵土的淚痕
看見,套馬桿在暴風(fēng)雨中
輕柔晃動,油亮的長桿
黑黑的影子
長調(diào)一樣滑向云朵下面
那一片波峰浪涌地起伏
三歲的兒馬
狠狠打著響鼻,踹蹬四蹄
套馬桿套住的究竟是什么?
奔騰在萬里無邊的草原上
白濤,
1959年出生,蒙古族?,F(xiàn)居內(nèi)蒙古包頭。作品散見于《十月》《詩刊》《美文》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散文選本,著有詩文集《此山彼?!贰稄囊恢机楅_始》《一張蒙古的臉》《因為我是蒙古人》《長調(diào)與短歌》《追尋神馬》等九部。蔡雪
嬰兒是忙人,
他們忙著趕往童話世界
飲甜美的夢的汁水
倘若你經(jīng)過,別去敲上鎖的門
嬰兒總是在黎明蘇醒
――變身巨人
披上戰(zhàn)衣,風(fēng)雨兼程
他們或贏得城池,或于硝煙中沉匿
倘若你途徑戰(zhàn)場,是否看到英雄
――馬革裹尸
嬰兒在將暮未暮之時
眼神清明 靜坐一隅
他們會飲一杯酒
再陷入回憶
但你知道,嬰兒是忙人!
蔡雪,
1994年出生于貴州威寧,女,現(xiàn)就讀于貴陽學(xué)院。小北
把水倒進(jìn)水里,把馬放歸南山
把過冬的柴禾堆滿院落
把星星擦亮,把田埂踩平
風(fēng)要做的事,輕扶柳枝
告訴它:可以發(fā)芽了
或搖晃栗樹,讓這搖晃成為記憶
讓它在兒子不在的時候
替兒子搖一搖秋天的果實
再把荒蕪的田地看一眼
把破漏的屋頂添幾片泥瓦
無人燒制,就讓北歸的鳥兒抖落幾片翼羽
代替我輕輕蓋上
等炊煙不再繚繞,等父親進(jìn)入墳塋
等孩子長大成人,等妻子改嫁他鄉(xiāng)
風(fēng)已無法安頓,一個村子
再沒有人挑著滿桶的水
搖搖晃晃的星辰,在桶里
小北,
1979年出生,本名羅舜,湖南桑植人。作品散見于《星星》等文學(xué)期刊,著有長篇小說《向小北向北》。閆豹
在一些午夜,有人開始注意自己端坐的姿勢。
眼神放大的江山,含在意淫中,
假如機遇來了,就嘯聚山林,
坐第一把金交椅,
雕螭紋,蒙虎皮。
那些龍,已囚困;
那些虎,遭刺殺。
黑暗正抵達(dá)它的高潮和盡頭,
這是一個布置陷阱,打造砍刀的過程。
我在廢墟上回避著他們,
但并不是火,也不是風(fēng),
不是閃電,也不是雷,
我只是影子一樣,奔跑,奔跑……
不管怎樣,現(xiàn)在,我穿越了他們和自己。
那些馬匹,不在了;
那些隼,在四散;
孤獨,多么不幸,
我顫抖著嘴唇,讀它的哲學(xué);
那些丑陋,應(yīng)該遺忘它們,
我卻如一個講故事的人,任憑它們破門而入,
掠奪我的空虛和疆土。
好的活著,比死亡誘人;
好的死亡,比活著重要。
現(xiàn)在,我未活,也未死,
腦海里只有錘擊聲,身體里只有撕裂聲,
我在一個深淵,淪陷在需要敞開門扉,
卻沒有門扉的地方,
茫然四顧,緊迫地呼吸,
對自己說:“活過來!活過來!”
“活下去!活下去!”
閆豹,
1971年出生,現(xiàn)居內(nèi)蒙古赤峰。作品散見于《星星》《百柳》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散文詩集《刮目看紅塵》。張中定
弓腰,背手,唾沫飛揚
我看見他遞過來的目光被風(fēng)截斷
不辨堅毅,或者慈善
城堡大殿高臺下長著他小小的菜苗
捂在熱炕頭看廟的老人。原來
不是脫俗的和尚。風(fēng)
吹不動他心里的苦樂
吹不動昏花老眼鎖住的時間
不念經(jīng),也不撞警世的鐘
云彩飄過腳底。又遠(yuǎn)去
城墻剝落,忽新忽舊的升騰一再重現(xiàn)
老者、關(guān)上漏風(fēng)的門
招呼我就著火盆,煮喝釅苦的荼
他安然一笑,是山上
唯一綿軟可口的干糧
像極我珍藏過的一株牧草
再次遠(yuǎn)離故土。
也像馬鞍子
早已忘記從前的駿馬
我這游子
拿殘存的意象拼寫粗糙的句子
天臺山塃城的守廟人
已在山下人家偶爾的仰望中
隨風(fēng)入睡
張中定,
1961年出生,甘肅隴南人,現(xiàn)居廣東珠海。作品散見于《飛天》《天津文學(xué)》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第三只眼睛》《被愛點燃》等六部。龍鳴
長滿紅銹的鐵環(huán)
曾經(jīng)努力箍住一只木桶
一桶時光的水
幾只蛀蟲
不可抗拒的力量
木桶朽爛,鐵環(huán)虛空
小男孩抱緊鐵環(huán)的樣子
多像鐵環(huán)箍住一只木桶
滾鐵環(huán)
一只鐵環(huán)跌進(jìn)落日
另一只鐵環(huán)碰擊在朝陽上
發(fā)岀金屬的回響
多年后,在寬闊的馬路上
小男孩瞇起雙眼
滾鐵環(huán)
龍鳴,
1972年出生,現(xiàn)居湖北赤壁。作品散見于《滇池》《星星》《詩選刊》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夜聽陸水》。武海濤
白堊紀(jì)或是更遠(yuǎn)的
一種遺落,就像眼前的馬頭
剛剛出土的一塊馬頭骨化石
眼睛里噴灑出最后一堆烏金
還有流淌在腮邊的一道清淚
其實,這些都是想象
這是煤場開采的真實場景
一簇簇身影,守護(hù)著幾堆煤
運輸車揚起的塵,炊煙一樣稀薄
仿佛那片用煤灰或煤礁鋪展的岸
有位光著腳丫的老人
背著手在丈量自己的腳印
一步一步走進(jìn)煤層深處
他說,在我退休前再看看你們
武海濤,
1970年出生,現(xiàn)居遼寧撫順。作品散見于《星星》《散文詩》等文學(xué)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愛的絲雨》、散文集《靜聽心?!贰兑魳吩谒狭鲃印返榷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