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翼如
1977年我國恢復高考,當年冬天,570萬人參加高考,錄取27.3萬人。1978年,610萬人參考,錄取40.2萬人。77級學生1978年春天入學,78級學生秋天入學,兩次招生相隔僅半年。
恢復高考是中國開啟改革開放的歷史起點,與真理標準大討論、全國科學大會一起構(gòu)成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的三大里程碑事件。高考制度的恢復,不僅是許多人命運的轉(zhuǎn)折點,而且成為國家與一個時代的拐點,為我國的發(fā)展騰飛奠定了人才基礎。
作家趙翼如就是77級大學生中的一員,跟著她的記憶,我們能對當代中國的歷史進程及個人命運有更深刻的認識與思考。
編輯同學紀念冊時有一種奇妙感覺,好像自己從頭再長大一遍。相關(guān)圖文打動我的,是“77級人”在中國一個特殊節(jié)點上的切身回望。
學生時代早已過去,但它暗自構(gòu)成了我們的現(xiàn)在。
最讓我心念的,是校園那樹。中大樓隱在綠蔭深處,植物園氣味彌漫過來。閱盡蒼涼的古銀杏,如大地上的神來之筆,留給我太多關(guān)于成長的記憶。
一茬茬學生,像它旁逸斜出的枝節(jié),朝天空不同方向伸展,葉子隨風浪跡天涯。某日,被它的主干一把抓回,循其來路,發(fā)現(xiàn)根須纏結(jié)的“互聯(lián)網(wǎng)”——這就是同學了。同學,一個帶有陽光意味的詞匯?!爸恍枰谎郏桶褜Ψ娇椿氐酵??!?/p>
一切誠念終將相遇。
總是樹影搖開記憶。陽光下極生動的一筆,是樹里樹外蹦跳著的球,追著一路瘋長的花,野得有趣。
說實話,前臺的正劇多半忘了,記住的盡是樹葉般的小零碎:敲響臉盆去裝食堂大鍋菜,擦亮火柴偷燒煤油爐;操場上一個越位動作,樹林間一瞥慌亂眼神;寢室角落的木箱,課堂最靠邊的座位;還有緩緩響起的弦上聲音——同學排演小提琴協(xié)奏《梁祝》,我拉手風琴為其伴奏。傳為笑談的,是我居然穿手縫的老棉鞋走上舞臺……
我的讀書影子,捺印在葉片上——喜歡背靠老樹發(fā)呆。樹下雜草叢生,伴隨著同學不同觀點的激烈爭辯。老樹包容,懂得沉默。書頁與樹葉搭伴,風來湊趣翻篇。陽光不時更新樹的姿態(tài),葉子每一瞬間都不同。
是隱喻人性的復雜,抑或個體的獨特?
穿行在古木間,“嗅一口濃蔭”,把生命的氣根探向綠野,忽然就有了自由呼吸,就打開了世界另一維度。樹的參差多態(tài),呼應著變革大潮。于是有了別樣的“活”:不再“僵硬”“緊繃”,不再是橫平豎直的統(tǒng)一枕木。
我的草木氣質(zhì),得益于老樹的滋養(yǎng)。在我“眼前一黑”的人生暗夜,透過樹影,同學的關(guān)切目光,讓我重新“眼前一亮”。
我相信同學之間有一種精神上的親緣關(guān)系。也許和而不同,但一定有一個共同的場。同學之于人生的重要價值,是否在于這份暖意,這種超時空的感知連接?
一次同學聚會,我開玩笑提議:同學就是同學,平起平坐沒高下。不管誰當了多大的官,同學之間一概直呼其名。哪位犯規(guī),罰酒三杯!現(xiàn)場一片掌聲呼應。不知誰撞進來喊了聲某廳長,立刻被同學灌得狼狽……
記憶常尋舊路找來。
如今,一棵老樹把我領(lǐng)回起點。再度與古木相見,是故人相逢的感覺。依然是一本尚待翻讀的大書,依然有家一樣的親切。
有人感慨:是我把自己從樹做成了家具,完成自己的突變。而朗弗羅語出驚人:詩,是我這種笨人寫的。只有上帝,才能創(chuàng)造一棵樹。
我不覺已成飄零的落葉,帶著被歲月磨洗的枯黃。落葉謝幕的神情,是平和的——已從一切糾葛中掙脫,一片閑心對水云。
冬天的黑白兩色,遠比春夏的繽紛真實,因為它規(guī)避了修辭。我愿老成一只舊籮筐,裝下“光陰的故事”;我愿老成一部留聲機,存放過往的回憶……
感謝老樹,讓我與大地建立了貼切的關(guān)系。只要有幸在這樹下生活過,那么無論飄多遠,它恒久的關(guān)照,都將與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