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華

在一個初冬上午，我抵達了那個叫銀甲的小村莊，坐在院子的老梨樹下，陽光溫?zé)?，茶香氤氳，一個電話卻讓他立即起身駕車離開。原來，下面的村莊發(fā)生一起輕微交通事故，一輛農(nóng)用車和面包車擦碰，要請他協(xié)調(diào)處理。我想跟著去看看，他卻說：“你別去，處理這些事情，說不定要被罵的，你不適應(yīng)?！薄氨涣R，其實是教你如何做人！”這是他一個多小時后回到家時，給我講他剛剛處理車輛擦碰時被罵的事。他說：“農(nóng)村工作，需要依法講理，可更多的時候，需要忍受別人的責(zé)罵。他們罵完了，很多事情也就辦成了?！币娢矣悬c奇怪，他笑著說：“你以為我這支書是大爺，其實，更多時候，我是當(dāng)孫子！” 當(dāng)孫子？有意思。讓我們以一種接地氣的方式，走入漾濞縣漾江鎮(zhèn)安南村支書張強的世界。

一

張強支書這“孫子”其實是一個親和度很高的人?！翱墒牵R起人來卻兇得很?！边@是安南村的老村長說的。老村長講，張支書罵人他只聽說過一次，那晚，從不發(fā)火的張支書怒不可遏大發(fā)雷霆，差點要咬吃人……

那是一個寧靜的冬日，從外地辦事回來的張支書，去村子里給一個朋友補做客，安南村中有戶村民結(jié)婚辦喜事。那時夜色四合，星星點點的燈光讓這個不足20戶的小村莊分外安詳。隆冬的天氣，人們裹著厚厚的衣服，聚集在燈火通明的辦客處烤火吹牛喝酒。張支書坐到院子里熊熊燃燒的篝火旁，有人立即加了幾根材，火花四濺映照出大家淳樸的笑容。這是一個村的大喜事，是一個村的開心事，張支書的加入讓快樂更豐盈起來……

突然，村中小道上，一種極其詭異的聲音傳來。嚓嚓嚓嚓，似乎是金屬與石塊密集撞擊的聲音。

是電影中黑白無常拖著鐵鏈來抓人的聲響？不是，無常只有二人，鐵鏈只有兩根，這似乎是很多鐵器發(fā)出的聲響。

是村里哪家播放鬼片的恐怖聲音？也不是，村民大多集中在辦喜事處，且恐怖的聲音不僅來自風(fēng)中，腳下似乎都有了某種共振。

所有的喧嘩陸續(xù)停下，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個恐怖的聲音。正在不明究竟時，村里一個有點痞氣的伙子跑進院子，急促地說：“快跑，東北幫來了！”一聽東北幫，院子里的人落荒而逃，圍坐篝火邊的也瞬間鳥獸散，只剩張支書還在穩(wěn)穩(wěn)地坐著。其實，他心中也沒底，他也沒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幫派，可他始終堅信邪不壓正，更何況，在這非常時刻，他這一村之主怎能落荒而逃！

院子里，原來擠滿了人的篝火邊，片刻后就孤零零坐著他一個。他不緊不慢喝著茶，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果真，那恐怖的聲音很快就闖入院中。一伙身穿黑衣手持短鋼管的年輕人，走一步用鋼管在水泥地上點一下，還有一人手持長刀，那刀，在濃重的夜色里閃著寒光。一擁而入的人群，毫無顧忌地直奔屋檐下的主人而去。看見這樣的陣勢，他知道，不能憑一己之力斗勇，于是他悄悄起身出門，迅速打通了派出所的電話，并叮囑火速趕來。

二十分鐘不到，派出所的四位警官已經(jīng)駕車趕到村口。在這期間，張支書也迅速電話集合了村里的幾位民兵，大家一起悄無聲息到了那家人大門口。

悄悄進入院子，站定，警官一聲大喊：“我們是警察，你們放下武器，立即蹲下，接受檢查！”一聽警察二字，原來囂張得不可一世的黑衣人，有的起身越墻而走，有的立即把手中的鋼管往墻外丟。警官一邊喝止一邊控制局面。也就幾秒鐘的混亂之后，被入侵的院落重回正軌。那些黑衣人，逃了一些，控制住了十四個。

張支書打電話報警時觀察過，來了四輛面包車最多三十二人，雖然逃了幾個，但為首的人還在，手持大刀的人還在?？刂谱【置嬷?，警官呼叫縣城的增援。

在等待增援部隊時，這伙人被命令面壁等待，一村的百姓重新聚攏。張支書開始罵這些“東北幫”。百姓被這些傳說中的人嚇壞了，如今見東北幫不過如此，群情激憤紛紛指責(zé)。警官有點擔(dān)心，張支書說：“不怕，百姓就發(fā)泄一下情緒，不會打這些人，我才是不僅罵還想打的那個！”

很快，增援部隊趕來。院子里面壁的十四人被依次用警繩捆了，每捆一個，掌聲就自發(fā)響起一次。被押上警車時，一村百姓夾道歡送，如雷的掌聲中，張支書的信念更堅定了！這群鬧事者被帶走之后，張支書坦誠地批評了主人家，不該和這些人有糾葛……后來，張支書了解到，那晚前來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應(yīng)有的制裁，那些人并非東北幫而是外地一伙年輕人，趁著這家人辦喜事被雇來壯聲勢，計算好了警察四十分鐘才會趕到，計劃三十分鐘搞定走人，想不到警察二十分鐘就到了……

“保護村民，讓村民有安全感，這是我最基本的職責(zé)，這點都做不到，我還當(dāng)什么支書。”張支書說。黑衣人的囂張入侵遭到潰敗后不久，村里發(fā)生了一件外來集體示威事件，對方有備而來，想以柔克剛，讓張支書也潰敗一次。

那是一條牛的冤屈。

對方是臨縣彝族村民，本來居住臨近的雙方一直相互往來且交情不錯，可突然間就涌來清一色民族服飾的一群人，坐到張支書家的大門口的公路上，不吵不鬧就那么坐著?！皦毫φ赡懿淮螅晌也荒茏尣?，這是原則性問題?！睆堉ǖ卣f。其實，當(dāng)時的張支書，也很緊張，本來是一個莫須有的經(jīng)濟糾紛，若處理不好，會轉(zhuǎn)變成民族糾紛。

事件源于一頭牛。安南村和臨縣的這些彝家人山水相依，對方野放的牛群不時進入安南村的地界。牛群越界吃草本尋常，關(guān)鍵是后來對方的一條牛，死在銀甲一戶村民的玉米地中。那是冬季，玉米棒子早已收回，只有玉米桿還站在地中。對方一口咬定是玉米地的主人在地中下毒，牛誤食而死，要地的主人賠償。

這件事，其實漏洞很明顯。牛是否因中毒而亡？誰會為毫無價值的玉米桿而投毒？即使投毒就一定是地的主人投毒？

可事情錯綜復(fù)雜，對方不依不饒，要玉米地的主人賠錢，主人軟弱怕事，本是村里剛剛脫貧的人家，怎能無辜承擔(dān)不是自己犯錯的后果。于是，張支書自然站到了前面：“不賠！我不準(zhǔn)他賠！”一句話，他把自己推向風(fēng)口浪尖——自然出現(xiàn)了先前的那一幕。

那些人不吵不鬧不說話，就靜坐在冬日暖暖的陽光下，且一坐就是兩天！

事情總得處理。經(jīng)多方協(xié)調(diào)，張支書最后妥協(xié)，同意以其他渠道給失去牛的主人以救助。

棘手的事情終于又解決了。

這兩件事，讓他在村里的威信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其實，村民信任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身上公正公平，敢于擔(dān)當(dāng)?shù)钠沸?。村里一些小糾紛，經(jīng)他處理，大家都心服口服。有時他也煩，但他始終踐行黨員核心價值觀，他深深知道和諧村莊來之不易！

二

那天，在鎮(zhèn)政府大院里，來了一群駐村扶貧的干部。他們風(fēng)塵仆仆從城市來到蒼山西坡，和當(dāng)?shù)馗刹咳罕娨黄鹋崿F(xiàn)脫貧攻堅的目標(biāo)。一個下掛的干部問院子里的人：“聽說你們鎮(zhèn)有一個很牛的村干部，名字是兩個字，你們認識嗎？”

很牛的村干部？也在現(xiàn)場的張支書第一反應(yīng)說了一個名字，那人工作出色素質(zhì)過硬，已經(jīng)考取了副科級領(lǐng)導(dǎo)?？赡歉刹空f不是。于是，張支書再說了一個，那人年輕有魄力，確實也不錯?？赡歉刹繐u搖頭依舊說不是。是誰這么牛？張支書也疑惑。

那干部原地踱了幾步，抓抓頭皮說想起來了，“張強，叫張強！你們認識嗎？”他說。一群人看看張支書，都笑了。原來說的竟然是自己，張支書不置可否。后來，那干部駐安南村后，才知道，原來那個傳奇的牛人早就在見到了……

張支書的牛，不僅僅是在維護一方百姓的平安上。他的牛，更在舍得付出上。地處蒼山西坡最北端的安南村，處于兩縣交界，每年春夏防火壓力巨大。為了更好管護這里的一草一木，多方溝通協(xié)調(diào)后，一致決定修建一條防火公路到山腰。這幾年，本地修路最大的問題，不是耕地占用——因為富裕起來的人們，也喜歡公路通到自己的土地旁邊方便運輸，人們不樂意的更多因素是核桃樹。修路不可避免要移栽或挖掉一部分核桃樹，漾濞核桃成為著名品牌之后，人們連影響到核桃樹生長的事情都不允許發(fā)生，更不要說挖走。更關(guān)鍵的是，這路根本就沒有賠償！

在張支書看來，核桃樹問題是問題又不是問題，關(guān)鍵是誰帶頭。

“就從我家的核桃地里先開挖?！睆堉鴽Q定。開挖那天，他的妻子本來要去指揮，想盡量繞樹而過，可張支書不準(zhǔn)她去，他自己也不去，看那栽下二十多年茂盛的核桃樹被挖機一棵一棵掀翻，他的內(nèi)心也會流淚。他告訴挖機師傅：“盡量走直道，不回避任何核桃樹?！钡诙?，踏上那條寬敞的道路，雖然有所回避，但幾十棵樹就那樣暴尸山野，看到預(yù)料中的場景，他還是有點心疼，可對后面的修路，他更有底氣。果真，從他的地中開挖后，修路有阻力但都小了很多，人們的訴求都在他預(yù)料之中：人們要求路盡量繞一下，能避免挖的核桃樹不要挖。其實，張支書早就這樣交代測量人和挖機手，那條防火公路，在一個月后順利貫通。

可張支書沒有想到的是，后來為了鋪筑抵達村里的水泥路時，竟然遇到那大的阻力，差點讓他束手無策。

2013年，主干道至村公所的泥石路面計劃鋪筑水泥路，這是全體村民歡欣鼓舞的好事情。這條長不過四公里的路，是本村的銀甲、安南、大麥地、登頭四個自然村對外聯(lián)絡(luò)的唯一通道。土路多年前就有，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在收獲核桃果的季節(jié)因雨水而時斷時通，大家受夠了這條路的苦，一說鋪筑水泥路，全村興高采烈。可真正動工時，卻有一些人不愿意了。

原來的泥石路面太窄，新路首先要拓寬路基。拓寬，這就涉及到公路沿線的山林田地核桃樹。山林田地大家都割舍了——村道也沒有賠償，一村人受益，卻由少部分人犧牲，有些人雖不情愿卻還是割舍了，問題的焦點，最后都集中到核桃樹上。

當(dāng)路基拓寬到登頭自然村一戶人家附近時，不得不停了下來。

其實，公路拓寬工程開始之前，張支書就和村社干部一起，對公路拓寬有占用的人家一戶一戶做過思想動員。絕大多數(shù)人家，在第二次入戶做工作后就同意，可有幾家卻一直做不通工作，某一家的主人還放出狠話：“我就睡在核桃樹下，誰要動我的核桃樹，就讓挖機從我身上壓過去。”

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物事。公路拓寬到那里，自然就停了下來。他家房屋在公路下，路上路下都是他家的地。向下拓寬，遇到的是他的房屋，向上拓寬，遇到的是他的核桃樹，怎么做都是困境。看看那長勢喜人的高大核桃樹，張支書也有很多不舍，可路，就停滯在那里，怎么辦？

這條路離張支書家的田地太遠了，自己帶不成頭，可張支書一直堅信沒有做不通的思想工作，沒有修不通的鄉(xiāng)村道路。于是，他一遍遍往那戶人家跑。那家養(yǎng)著一條人見人怕一直拴在院子里的惡狗，每次去，那戶人家都不給他拉狗。狗每一次都惡狠狠地撲向他——那家人的院子橫拉一條鐵絲，拴狗的鐵鏈用鐵環(huán)掛在鐵絲上，狗因而可以在院子里自由跑動，張支書每一次去，兇險都不言而喻。后來，那條被拴得脾氣暴戾的狗，在張支書進門時都不再出聲而是搖尾巴了，可那戶人家卻依舊不同意。怎么辦？

張支書毫不氣餒，決定把這段十多米的路先空下來不拓寬，繼續(xù)后面的拓寬工程。有些人懷疑地問他：“你真能把空下的這一段修通？”張支書毫不猶豫地回答：“能，一定能！這路若修不通，我這村支書也就不當(dāng)了！”后續(xù)路段，猶疑的村民在他斬釘截鐵的回答面前，先后同意了無償占用。拓寬工程，歷時一月終于暫告一個段落。這期間，張支書無數(shù)趟跑那戶人家，可人家滴水不進，梗阻，不可避免發(fā)生了，整村民眾，都在看著張支書。

“會有辦法的！”張支書說。幾個月后，路面鋪筑工程開始，可奇怪的是，張支書反而不再去那戶人家做工作。守在工地的他，對鋪筑的質(zhì)量嚴(yán)格把關(guān)，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隱痛，卻不可不免生發(fā)。大家問他怎么辦？他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先鋪就行了。”

山窮水盡之際，柳暗花明也不遠了。辦法張支書早就想好了，只是，他不說。

當(dāng)平坦寬闊的水泥路鋪筑到梗阻處，面對依舊毫無松口跡象的主人家，張支書果斷“放棄”了那段路面的鋪筑。留下十多米的土路后，水泥路繼續(xù)向前延伸。半個月后，村莊的歷史重新改寫：安南，終于融入了新時代的交通網(wǎng)！

每一輛快速平穩(wěn)行駛的車抵達那個水泥路斷點，不可避免地剎車，揚起灰塵，然后哄響油門起步，重回水泥路面，又再次換擋加油離開。無論是駕車的還是乘車的，在那一剎車一起步的灰塵油氣中怨聲載道。那些咒罵，不可避免地傳到主人耳中。后來，有人干脆停下車對著路邊的屋子甚至主人家就開罵：“砍一棵核桃樹，你給會窮死？”“不有那點賠償，你給會窮三代？”……

不好受的何止是行經(jīng)的車與路過的人，何止是承受咒罵的耳朵和嗅到煙塵的鼻子，其實，路邊院內(nèi)屋內(nèi)的所有物事都受不了了。此起彼伏的灰塵自然落在院子里，一院花木塵埃滿布，緊閉門窗可屋內(nèi)的家具等等依舊無一幸免。特別是夜晚，車輛在屋后的一停一起攪得主人差點患上失眠癥，后悔漸漸生發(fā)。想想自己原來的態(tài)度，他實在不好意思去找張支書，怕支書笑話，更怕失去原來允諾的優(yōu)惠。

其實，張支書一直在靜觀其變。他等的，就是主人臉上的悔意。

看看火候已到，張支書再次抵達那個庭院。那條惡狗，搖著尾巴輕輕撕咬著張支書的褲腳，主人家趕緊過來拉住狗，并大聲罵狗：“咬什么咬，瞎眼了噶，這是親戚呢，認不得噶！”

后來的故事，自然是美好的結(jié)局。水泥路暢通無阻，安南的一切，都向幸福的方向行駛。

三

2016年，安南村和其它貧困地方一起，脫貧攻堅進入決戰(zhàn)階段。村民的產(chǎn)業(yè)扶貧如火如荼地展開，而村級集體經(jīng)濟的發(fā)展，也進入試水階段。安南，如何結(jié)合地區(qū)實際讓村級集體經(jīng)濟有一個好的開頭，這也是張支書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謀定而后動。種天麻，這是發(fā)展村集體經(jīng)濟的第一招。2016年春，多方籌措資金準(zhǔn)備種植時，卻遇到不少難題。適宜種植的土地由張支書家無償提供，種子、材料、種植由村里出資解決?？商炻椴皇欠N下就可以坐等豐收的藥材。中耕管理的到位與否和收獲息息相關(guān)。更關(guān)鍵的是，中耕管理需要隨時隨地查看管護，若出資專請一人管理，投入就太大，即使是間歇請工，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且日常管護的工作不需一個工時，怎么辦？這時候，張支書的媳婦站了出來，天麻的中耕管護由她無償負責(zé)。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張支書也不例外，他全心全力為村民做事的背后，就是妻子毫無怨言的默默付出。精心管護下的天麻，2017年采收時成品已經(jīng)不少，按合同交售后，更多的小天麻再次種下，來年，一定是一個豐收年。

種天麻的收益張支書喜在心頭，可他的眼光，看得更長更遠。種植天麻之類的事情，可能會因市場的變化而起伏，村里集體經(jīng)濟得有一個更長遠的規(guī)劃?？粗y甲村里那棵直徑超過一米年產(chǎn)干核桃果過千斤的老核桃樹王，他下定決心，也要給村集體種下一棵長遠的搖錢樹。于是，結(jié)合農(nóng)村林權(quán)流轉(zhuǎn)，在多方努力下，安南村集體買下了一塊地，地中有核桃樹一百多棵，掛果的樹已經(jīng)過半。2017年收獲的核桃果就接近萬元。隨著核桃樹的生長，村集體經(jīng)濟也將不斷壯大?！昂颂覙涫侨f年莊，今后，村里就一直有穩(wěn)定的收入了。未來嘛，安南村也將成為村級集體經(jīng)濟的一面旗幟！”指著那片長勢喜人的核桃林，張支書開懷地笑了，他說：“無需多久，村里就可以為村民干更多原來想干而干不了的事！”

我說：你是敢想敢干的人，村民一定非常尊敬你了！

張支書的回答出乎預(yù)料。他說：“是相互尊重。更關(guān)鍵是，我是來當(dāng)孫子的！”

當(dāng)孫子？見我大惑不解，他坐在核桃樹下，深吸一口煙筒，故事，緩緩流淌……

張支書竟然真是來當(dāng)孫子的人！

原來，他的姥爺是銀甲這個地方的人。后來，因為高祖突然早逝，三個孩子各奔東西。一個姥爺留在銀甲，而他年幼的姥爺只好跟隨嫁入臨縣田心村的姐姐去生活。多年之后，留在銀甲本地的姥爺因為三個孩子都參加工作不在身邊，家業(yè)需要繼承，生活需要照顧，于是，和早已在田心成家立業(yè)子孫成群的姥爺商量，讓一個孫子來銀甲當(dāng)他的孫子。那年，初中未畢業(yè)的張強，成為銀甲姥爺?shù)膿磹廴诉x。于是，他就來到銀甲，這一來，就當(dāng)起了孫子，這一當(dāng)，就是幾十年。

在家中，他是名副其實的孫子。老人家年事已高但身體硬朗，一直擔(dān)任當(dāng)時安南生產(chǎn)隊的老支書。老支書在外是一條好漢，工作雷厲風(fēng)行，可一回到家中，就是一個單純的老人，一切都需要照顧。而他這孫子，當(dāng)?shù)谜嫘膶嵰猱?dāng)?shù)觅N心貼肝。后來的他，自然在銀甲娶妻生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延續(xù)著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生活。

在家外，他也是名副其實的孫子。不論如何，自己始終是“外來戶”，低調(diào)做人，是他為人處世的不二法寶，于是，他給一村人當(dāng)孫子。東家需要幫助，他立即前去幫忙，西家需要支持，他立即出手相助。加上老支書樂善好施公平公正的家風(fēng)，在村里，他雖低調(diào)生活，可口碑一直不錯。得益于家中有三個在縣城工作的人，他消息靈通，發(fā)展的途徑多樣，于是率先成為富裕起來的村民。

富裕起來的他依舊低調(diào)。

直到2000年的“村改委”。那一次，他向老支書提出參加選舉，老支書考慮再三，除了家風(fēng)，還提了廉潔的要求，并讓他對著祖宗牌位發(fā)誓之后才同意他參選。這一選，就一屆連一屆，到如今，已經(jīng)連任第四屆了，他也由村主任到了主任支書一肩挑。

一肩挑，我問：你是不是有點囂張起來了？

一直被人罵，卻一直被村民高票推選的張支書笑了，他說：“哪敢囂張！老支書靈魂在上，人民群眾眼睛在上，我一直牢記自己是來當(dāng)孫子的，當(dāng)孫子，為大家服務(wù)，大家才信任我選舉我，我也才能更好地為大家服務(wù)！”這些年，黨委政府給了他很多榮譽，他曾受到省州縣各級各部門的表彰，而他，把這些榮譽當(dāng)作鞭策，他說：“為村民服務(wù)，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我問：有過后悔嗎？我知道，近年黨和國家的政策好，面向村主任支書的公務(wù)員招考一直沒有停過，近年本地還一次性從村兩委中招考過四名副科級干部。但那些招考都有學(xué)歷年齡的要求，他明顯不適合。

“后悔？”停了一下，他說：“其實，有過猶豫有過彷徨，但為村民服務(wù)，從來沒有后悔過！”說起將來，年近五十的他，有一種發(fā)自心底的幸福感——

黨委政府按他們這類人的服務(wù)期限，為他們購買了養(yǎng)老保險。卸任之后，可以按月領(lǐng)養(yǎng)老保險金。他說：“到今年我已經(jīng)任滿十七年了，干滿這一屆，我就安心退休，享受生活了！”

如今，兒孫承歡膝下，早已當(dāng)爺爺?shù)乃?，真的不再是?dāng)孫子的年齡了。

四

銀甲，一個富裕的小村莊。

身居銀甲，胸懷天下。這久，張支書正忙著給村里的黨員傳達十九大精神。

據(jù)說，銀甲其實本來叫作“椅甲”，意為那里的地形如一把椅子，且是第一流的椅子，所以取名椅甲——寄寓著人們安穩(wěn)幸福的生活理想。我觀察過，地形確如他所述，銀甲在一個山間小盆地中，人們世世代代在這個巨型的椅圈之上耕讀傳家。如今，走入小康生活的椅甲人，把“椅甲”雅化為“銀甲”。

從椅甲到銀甲，人們，在更盛大的起點上，幸福著時代的幸福。從椅甲到銀甲，張支書從孫子到爺爺，帶領(lǐng)安南人民一起，走上了一條屬于安南的幸福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