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勇
1
晚上,老梅摸上床,剛想和老婆親熱,就招來一腳:“滾!整不來一套廉租房,休想上老娘的床!”
“你以為,廉租房是我管的啊,說申請就申請!”老梅雖然心里不快,但也只能一邊低聲嘟囔、一邊悻悻地朝客廳走去。
“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看你這個副主任是白當了!”看著丈夫的背影,肖花不滿地數落著,使勁將臥室門關上。
悻悻地躺在沙發(fā)上,老梅的腦海中,全是廉租房的那些事兒。
老梅,大名梅德思,爛泥壩社區(qū)居委會副主任,年紀并不老,四十有五,正當壯年。由于容貌顯老,有些禿頂,看上去像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加之,他在居委會工作了整整二十年,所以大家都尊他為“老梅”。
在居委會,老梅人緣好,工作能力也很強,只是,“官運”卻欠佳,居委會換了好幾屆,還是三年前,才好不容易當上這個副主任。為此,肖花沒少數落他:“人家尤齊舜早就是主任了,你看你……唉!”
讓肖花窩火的那個“副”字,能不能去掉、何時去掉,老梅并不急,當務之急,是如何盡快辦好老婆大人交代的事情。
時下,“妻管嚴”不見得就丟人,有人甚至認為,這年頭,標準男士就應該怕老婆.不過,對于好面子的老梅而言,這絕對是一個“難言之隱”。好歹,他也是一位有頭有臉的“干部”嘛。
不過,想要成功申請到一套廉租房,并不容易。簡單來說,一要戶口在市區(qū),二要家庭貧困,三要無房無車,四要戶口上沒有公家的人……作為一名居委會干部,老梅十分清楚,按照這些條條框框,他家決不可能申請到廉租房??尚せú⒉贿@樣認為。一周之前,從電視上看到要分廉租房的新聞后,她就惦記上了:“喂,我們也去申請一套?”
“你說啥子哦?”老梅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們的房子還不夠住嗎?你申請來干嘛?”的確,他家在市中心有一棟三層小樓,一層的兩間門面租給別人批發(fā)水果,二三層大小八間,除去一廚一衛(wèi)一餐廳,足夠一家四口居住。
“只要申請到,我不可以轉手加價租給別人,賺點零花錢用嗎?”對老梅的答復,肖花明顯不滿。接下來,她十分認真地算了這樣一筆賬:一套50平方的廉租房,按照每平方每月9角錢的租金來計算,一年的租金才540塊,加上物管等費用,一年只需千把塊錢。按現在的市價,這種面積的房子,租金最起碼都要6000塊。一來一去,一年白賺5000塊。
“只是,政策有規(guī)定,領財政工資的不能申請。”老梅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說你是豬腦殼,你還不服氣。你領的那點工資,還不夠一家人吃早餐。再說了,我沒得工作,可以用我的名義申請嘛。”肖花真的生氣了。
“不行不行,那個都曉得,我們在街上有一棟房子!”老梅小聲說道。
“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定要想辦法去申請一套!”肖花氣憤地站起來,朝臥室走去,隨著“咔擦”的一聲,被攆出臥室的老梅,無奈地在客廳沙發(fā)上趟了一個星期。
2
二十多年前,英俊帥氣的梅德思,娶了膚白貌美的蒯曉玉,成了當地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
婚后不久,生計問題就成為擺在小夫妻倆面前的一件大事。那時,剛建好房子的梅德思,還欠著一些債務,雖然可以收點門面的租金,但日子過得并不寬裕。為了實現讓蒯曉玉過上好日子的承諾,梅德思用租金買了一輛電三輪,在市區(qū)拉客補貼家用。
風里來,雨里去,一晃,兩年過去了,電三輪換成了出租車,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為了多拉幾趟客,梅德思經常不回家吃中午飯,就連晚飯也吃得很晚。
一個夏日的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照著,讓人有些焦躁不安。一點鐘左右,饑腸轆轆的梅德思才想起,還沒有吃中午飯呢。將出租車停在路邊后,他在一家包子店買了兩個包子、一杯豆?jié){。剛吃完一個,梅德思突然拍一下大腿:“壞了,今天要去檢測站檢車!”
翻了半天,梅德思沒找到行車證。左思右想,才想起早上換衣服時,他特意把行車證放在床頭柜上,出門時卻忘記拿了。
“今天好像是最后一天,如果過期就麻煩了!”三下五除二把包子豆?jié){吞下肚,梅德思發(fā)動車子就往家趕。
氣喘吁吁地打開房門時,梅德思發(fā)現蒯曉玉并不在客廳。
“老婆,老婆……”梅德思一邊喊,一邊朝臥室走去。
“你,你,你怎么回來了!”剛要推門,臥室里傳來蒯曉玉的聲音,似乎有些慌張。
“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睡懶覺!”梅德思一邊埋怨,一邊推開了臥室門。
“你,你們……”打開門的一剎那,梅德思愣住了——
屋里,衣衫不整的蒯曉玉慌張地站在地上,雙手一時不知道往那放。床上,一個全身赤裸的年輕男人,慌亂地往身上套短褲……
離婚后,梅德思有些心灰意冷。沒過多久,他變賣了出租車、收回了自家門面,開起了一個小超市。由于地段好、人流量大,小超市的生意還不錯。再后來,梅德思成了一名居委會干部。幾年之后,慢慢放下心理包袱的他,看上了在自家小超市打工的肖花。
當時20歲出頭的肖花,容貌雖不是很出眾,但認真打扮起來,卻是越看越順眼。肖花的老家在鄰縣,由于家庭條件不好,肖花高中沒畢業(yè)就輟學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梅德思與勤勞質樸的肖花組建了家庭。兩人恩愛有加,極少拌嘴,認真經營著小超市,經營著他們的家庭。
3
看起來瘦瘦小小的肖花,竟讓梅德思抱上了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兒女。喜上眉梢的梅德思,對老婆孩子呵護備至,生怕一不小心就怠慢了她們。
梅德思覺得,作為一個黃花大閨女,肖花不嫌棄他結過一次婚,不顧父母的反對和他在一起,他不能虧欠她。生活中,梅德思對肖花百依百順,肖花說什么,他就聽什么;肖花要什么,他就給什么。為了讓肖花一心一意照顧一對兒女,加上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經營生意,梅德思把小超市關了,并以每年三萬的租金,將門面租給一對夫婦批發(fā)水果。從此,肖花成了悠閑的房東老板娘,相夫教子,自得其樂。
見梅德思始終對自己言聽計從,肖花的心態(tài)慢慢發(fā)生了變化。善良乖巧的她,竟變得有些霸道和不講理。不過,對梅德思而言,只要肖花的心里只有他一個人,就算當老婆的出氣筒,他也毫無怨言。
去年九月,成績都還不錯的兩個孩子,雙雙被市里的龍頭中學錄取。學校是寄宿制,梅德思又要上班,無所事事的肖花,就愛上了廣場舞。慢慢地,她就交上了幾個朋友,也聽到了不少有鼻子有眼的“小道消息”。
這不,前段時間,肖花聽人說,不管你有沒有房子,是不是有錢人,只要有關系,都能輕松地申請到廉租房。還有人故作神秘地告訴肖花,前幾天,她認識的一個小包工頭,花兩萬塊錢買到一個廉租房指標。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肖花心想:老公在居委會工作,平時也認識幾個人,要是也能申請到一套廉租房,再把它轉租出去,找點零花錢來用也是不錯的。至于老公能不能搞定,肖花從未想過。她只知道,只要自己提出要求,老公是不會拒絕的。
4
一天早晨,睡在沙發(fā)上的老梅,被居委會主任伍權的電話吵醒。伍權說,過兩天,市檢查組要來爛泥壩社區(qū)檢查貧困留守兒童工作,他讓老梅領著汪得恒、文二武、魚良金等三位委員盡快完善相關工作。
“要得,要得,主任,吃了早點我就去辦。”掛了電話,老梅簡單洗漱之后,就朝臥室走去。剛要敲門,老梅遲疑了一下:“老婆,社區(qū)今天的事情比較多,中午飯我就不回來吃了!”
“曉得了,你不吃早點了?”
“時間有點緊,我去外面隨便吃點算了!”
“隨便你,晚上早點回來!”肖花懶洋洋地說。
下樓,右轉,步行200米,像往常一樣,老梅走進那家“聶記原湯羊肉米線館”。這是一家老店,二十多年來,店鋪位置沒變,味道還是那么地道。很多當地人都成了這家店的老顧客。老顧客剛跨進店里,老板就吆喝起來:“一個大碗!”“四個中碗加肉!”“一個小碗,不放辣椒!”……
這不,微笑著看了老梅一眼,老板扭頭喊道:“又是一個小碗!”
老梅點點頭,卻從錢包里摸出一張二十元錢:“加十塊錢的羊雜!”
老板笑著接過錢,又吆喝到:“剛才的那個小碗,加十塊的羊雜!”
找位置坐下后,老梅朝店里巡視了一遍,還好,沒看見一個熟人。否則,一頓早點就有可能花去一百多塊錢。說實話,老梅真有點心疼。幾分鐘后,一碗熱騰騰的羊肉米線、一小碟炸脆的小辣椒、一小碟酸蘿卜擺放在老梅面前。
三下五除二吃完后,老梅一邊抹嘴一邊起身,朝門外走去。
路上,老梅掏出電話,分別與汪得恒、文二武、魚良金聯系。電話中,他聽得出來,三個人似乎都有些疲倦。因為心里有事,老梅走路比平??炝瞬簧?。不一會兒功夫,就趕到自己的辦公室。
見三人還沒來,老梅拿起自己的玻璃茶杯,將昨天沒喝完的茶水倒進垃圾桶,再從飲水機里放點冷水,搖一搖,倒掉,才往茶杯里放點苦丁茶。想了想,老梅從辦公桌上取出三個紙杯一字排開,先后往杯中倒入少許茶葉。最后,他摁下飲水機電源開關。
飲水機指示燈由紅變綠后,三人還是沒來。老梅抬起自己的茶杯,走向飲水機,彎腰,按下放水鍵,倒?jié)M……
十多分鐘后,汪得恒、文二武、魚良金才一前一后趕到。簡單的分工后,四人開始忙碌起來。
居委會的工作,說起來都不是什么大事,處理起來千頭萬緒,并不輕松。就像當天的這項工作,老梅他們四個人,從早上干到中午,從中午忙到下午。這當中,除了在居委會食堂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四人都在忙。
離開居委會時,汪得恒提議:“要不,我們去茶室里干一盤血戰(zhàn)放松放松?”
“算了,家里還有事情,我就不去了?!崩厦肺竦鼐芙^了汪得恒,一來他對打麻將不太感冒,二來他馬上要去參加個飯局。
5
來參加當晚飯局的,全是老梅當年認識的幾個的哥的姐。他們隔三差五都會聚一回,吃吃飯、喝喝酒、聊聊天。這一次,大家就聊到了近期發(fā)生的一些熱門話題。
當老梅拖著微醺的身子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左右。此時,剛洗完澡的肖花,穿著一套白色的碎花睡衣,站在浴鏡前,正用電吹風吹著頭發(fā)呢。
瞟了一眼老梅,肖花停了停,不滿地說:“喊你少喝點、少喝點,不聽,今天又喝醉了!”
“沒醉,沒醉。老婆,我想到如何,如何申請廉租房了!”不知怎的,老梅竟有些結巴。
“真的?你不是說不好整嗎?”肖花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咦,咱家的那對活寶呢?”老梅突然發(fā)現,一對龍鳳胎兒女不在家里。
“我就說你喝醉了,你還不承認。今天是星期天,他們早就上晚自習去了?!毙せM臉不悅。
“是了,是了,你看我這個爛記性?!崩厦芬贿厵z討,一邊朝肖花走去,并接過肖花手中的電吹風。幫肖花吹干頭發(fā)后,老梅情不自禁地摟住了肖花,手掌順勢壓在了兩座高聳的山峰上。
“死鬼,老娘還沒同意呢!”話雖這樣說,畢竟一個多星期沒和老梅如此親近了,肖花的呼吸有些急促。
“只要你讓我上床睡個舒服覺,我就告訴你咋個申請!”老梅滿臉壞笑。
“你敢調戲老娘,看我咋個收拾——”話還沒說完,意亂情迷的肖花卻將嘴唇貼向老梅……
躺在久違多日的大床上,看著躺在自己臂彎里的肖花,老梅輕輕地說了兩個字:“離婚!”
“什么?你說什么?”肖花驚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老婆,別緊張。我說的是,如果你真想要一套廉租房,我們就只能先假離婚,再以你的名義去申請?!笨粗せú恢氲臉幼樱厦吠蝗挥行┬奶?。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肖花低聲地問。
“沒有!”老梅回答得有些尷尬。
“嚶嚶嚶……”肖花突然撲進老梅的懷里,抽泣起來,“老公,也許你覺得我太貪心??赡阋膊幌胂?,咱家兩個娃娃同時讀高中,一年要花好多錢呢。等到以后讀大學了,我們的負擔就更重了!你想,如果申請到一套廉租房,并把它租出去,不就能為兩個娃娃多存點生活費了?”
“是了,是了,我說不過你。我一定想辦法,給你弄一套。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不一定能辦成。萬一不行的話,大不了我晚上出去跑出租,掙錢養(yǎng)你們三個?!崩厦汾s緊安撫懷中的妻子。
在老梅溫柔的安撫下,肖花沉沉地睡去,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老梅卻怎么也睡不著。“假離婚,這真是一個餿主意!萬一假離婚期間,肖花禁不住其他男人的誘惑,我可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呸呸呸,我胡思亂想些什么呀?趕緊搞定廉租房,不久就萬事大吉了。”
第二天早上9點左右,老梅和肖花吵吵鬧鬧地出現在民政局辦事大廳內。
6
這幾年,市住房保障局局長金印鐸有點忙。市住房保障局隸屬于市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局,是一個二級局。因此,金印鐸雖然也叫局長,其實只是一位副科級干部。當然,“金印鐸”這個名字,就比他的職務有意思多了。關于這個名字,金印鐸經常自嘲地說,父母雖然給他取了這個寓意很好的名字,可他除了領那點死工資,錢包里就沒幾個錢。
雖然金印鐸的官不大,但認識或不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最近,他手里的那支筆很金貴。可以說,只要他拿出那支筆,在有關材料上簽上“金印鐸”這三個字,再蓋上鮮紅的公章,有些人期盼已久的廉租房,就有可能有了著落。
這不,憑借這只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金印鐸儼然成了許多人眼中的“實權人物”。那段時間,請他吃飯、唱歌的人,卻反常的多。金印鐸知道,這些人恐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不過,由于實在抹不下人情,他也參加了一些飯局、牌局。身處這些“局”里,哪些話該說、哪些態(tài)該表,他十分清楚。廉租房配租工作,社會關注度高,工作上稍有不慎,就會造成極大的影響。另外,廉租房房源少,申請的人太多,如果審批不嚴,就容易出問題。一旦出現問題,他這個小小的局長可應付不了。
許多時候,金印鐸不得不反復向親友們解釋,申請廉租房,他一個人說了不算。他告訴他們:要想順利申請到廉租房,需要經過申請、初審、初審“一榜”公示、復審、復審“二榜”公示、聯審、終審、終審“三榜”公示等八個關卡。而他的審核權限,只是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的一個組成部分。換句話說,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這八重關卡,就像大浪淘沙,一步步地將那些不符合條件的申請人擋在外面。
在廉租房保障對象資格即將進入終審“三榜”公示關的前八天,金印鐸的辦公室外,出現了一個穿著樸素、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這名中年男子,也是來找金局長簽字的。
沒錯,此人正是老梅。在此之前,老梅沒來過住房保障局,也不認識這金局長是何許人也。不過,為了圓老婆的“廉租房夢”,他倒是提前做了一些功課,比如住房保障局在哪里、要找哪位領導簽字等等。
這不,這天一大早,老梅就打車來到市住房保障局了,轉了半天,他才找到金局長的辦公室。
剛準備敲門,見門是虛掩著的,老梅下意識地往里面瞅了瞅,原本走得有些發(fā)紅的臉,突然青一陣白一陣,舉起的右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幾秒鐘后,老梅轉身逃離了住房保障局。老梅并沒有打車回家,而是沿著當地最著名的小康大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久,老梅便有了一個主意。
7
“咚咚咚”“咚咚咚”……幾天后,正在辦公室里面忙碌的市住房保障局局長金印鐸,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請進!”金印鐸話音未落,一個身影閃身進屋,并隨手把門帶上。
“老鄉(xiāng),你有什么事?”中年男子的舉動,金印鐸雖有些詫異,但語氣依然十分客氣。
恭恭敬敬地遞過來一支大中華后,男子開口了:“局長,我想申請一套廉租房。聽他們說,有個地方要你簽字才作數?!蹦凶又t卑地將一份材料遞了過來。
接過材料,出于工作習慣,金印鐸沒有急著說話,而是仔細審查起來。
而這名男子,正是老梅,則安靜地站著。在等待的間隙,他百無聊賴地盯著這間辦公室觀察起來。
這是一間老式辦公室,面積大概在8平方米左右,看上去有些陳舊。一張咖啡色的木質辦公桌,剛好正對著房門。辦公桌右前方,是一扇木結構的窗戶,再過去一點,一個咖啡色的書柜靠墻而立。辦公桌左前方,擺放著一個長約兩米的皮質沙發(fā)。辦公桌后面的墻上,一幅寫有“無欲則剛”四個大字的扇面書法作品格外醒目。這些字龍飛鳳舞,應該有點功底。再仔細觀察落款,更印證了老梅的判斷,原來是市書法協(xié)會主席寫的,這個人,他聽說過。
“老鄉(xiāng),不好意思,我剛才進系統(tǒng)查了一下,肖花的名下有一棟房子。按照相關規(guī)定,她不符合條件,我不能簽字。哦,對了,肖花是你家哪位,她怎么不親自來?”正當老梅看得入神時,金印鐸突然抬起頭來,身子隨意地靠在辦公椅靠背上,有些嚴肅地說。
“局長,是這個情況。肖花是我的親表妹,才跟他老公離婚不久,這兩天她生病住院了,所以她就請我?guī)退k這件事?!崩厦坊剡^神來,有些激動地回答道,“局長,肖花的名下雖然有套房子,但是一套老房子。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造孽?。 闭f到后面,老梅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還給出了這么一個理由。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不算!再說了,這個必須要本人來辦。不好意思,今天這個字,我不能簽?!笔箘盼艘豢跓?,金印鐸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臉上略微帶著一絲歉意。
“局長,你就通融一下嘛!”說罷,梅德思變戲法地從胳肢窩里摸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輕輕地放在辦公桌上。故意敞開的袋子里,醒目地躺著兩條大中華。
“老鄉(xiāng),你這是整啥子哦?要不得,要不得,趕緊收起來!”金印鐸有些吃驚,一下子站起來,嚴肅地向老梅招手,“老鄉(xiāng),真不是我難為你,這個字,我的確不能簽,把你的東西趕緊拿走吧!”
“金印鐸,你真的不簽?”短暫的沉默后,老梅突然提高了話聲,嚇了金印鐸一大跳。
“我說老鄉(xiāng),你吼什么?。克拇_不符合條件,這個字我真的簽不了!”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金印鐸有些惱怒。
“哈哈哈,你這個王八蛋,當年我就該一鋼管打死你!”惱羞成怒的老梅,突然又冒出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更讓金印鐸一愣一愣的。
“你到底是誰?我好像跟你沒什么深仇大恨啊?”金印鐸有些懵了。
“哈哈哈,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蒯——曉——玉,這個名字,你應該熟悉吧?”老梅突然冷笑起來。
“蒯曉玉,蒯曉玉……我知道了,你應該就是她的前夫吧?嘿嘿,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了,想當年……”突然想起塵封多少年的往事,金印鐸多少有些尷尬。
“金局長,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這個字,你到底簽不簽?”梅德思有些陰森森地說。
“沒辦法,這個字我真不能簽!”金印鐸搖搖頭,話音一轉:“不對,這個肖花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至于讓你這樣?”
“這個,就不用你金大局長操心了!”老梅冷冷地說,“這個字,你今天不簽,一定會后悔的!”丟下這句威脅味極濃的話后,老梅奪門而去。
“這老家伙,氣糊涂了吧!真的簽了,我才會后悔呢?!苯鹩¤I不怒反笑,剛一坐下,他發(fā)現那個黑色塑料袋子,還擺放在辦公桌上呢。看了看,金印鐸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順手將袋子放進辦公桌抽屜,盯著電腦屏幕繼續(xù)忙碌起來。
8
眼看,廉租房保障對象資格公示時間就要到了。為了給肖花一個交代,老梅加緊了活動進程。他擔心,如果搞不定這件事情,時間長了,假離婚就可能變成真離婚,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的。畢竟,這世上的許多事情,誰能說個絕對呢?
一天上午,市住房保障局辦公室,金印鐸接到市里的電話通知:必須抓緊完善相關工作,廉租房保障對象資格公示工作將在兩天后啟動,公示期15天。
正當金印鐸忙得一塌糊涂時,辦公室的門被一下子推開了——
“誰啊?”聽見有人冒冒失失地推門進來,金印鐸有些生氣,頭也不抬地問。
“哦喲,幾天不見,金局長的脾氣變大了嘛!”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隨著一股涼風飄進金印鐸的耳朵。
“你,你怎么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的申請不符合條件嗎?”抬起頭,金印鐸發(fā)現來人竟是梅德思。
“我知道,金大局長一般都是公道正派的,可是……”瞅了一眼辦公桌上的那包大中華,老梅話里有話。
“請問你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請你趕緊出去,不要影響我工作?!泵Φ脡騿艿慕鹩¤I,那有心思揣摩梅德思的畫外音,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不忙,不忙,我的事情,金大局長還沒答應呢。”老梅慢條斯理地說。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她不符合條件,我不能簽,更不敢簽!”金印鐸有些坐不住了。
“當真不簽?”老梅咄咄逼人,毫不退縮。
“不簽!”金印鐸回答得斬釘截鐵。
“哼,等欣賞完這些東西后,你的話就不會說得這樣死了!”老梅右手一揚,一疊照片砸在辦公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
循聲望去,金印鐸一下子愣住了——
辦公桌上,大概有七八張照片,畫面十分香艷:一對裸身男女,以各種姿勢擁抱在一起。看著看著,金印鐸的眼睛直了,那個男主角,不就是自己嗎?不過,那女的是誰呀?任憑大腦高速旋轉,金印鐸的腦海中依舊一片空白。
“你,你,你從哪里得到的這些照片的?”金印鐸有些不由自主的心慌,不過很快,他就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這些照片一定是你PS的?!?/p>
“哈哈哈,PS?金大局長也太高看我了,我這種土包子會玩這種高新科技?”老梅陰陽怪氣地說,“金大局長,你這是穿上褲子不認賬啊,嘖嘖嘖,佩服!佩服!”
“不對,不對,這一定是你陷害我的?!彪m然有些底氣不足,金印鐸對照片的真實性依舊懷疑。
“真也好,假也好,你心里最清楚。只不過,如果這些照片一不小心出現在紀委的舉報信箱里,你想,他們會怎么樣?如果我一不小心把你的光輝形象放到網上,你猜會怎么樣?”說著說著,老梅的表情竟有些邪惡,“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一定有好戲看嘍!”
聽著聽著,金印鐸有些不淡定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平時不會,酒后會不會呢?一旦照片泄露出去,紀委要查、老婆要懷疑,兒女會知道,就算最終能證明自己清白,但早已給個人的名聲、仕途、家庭蒙上一層陰影了。
“算你狠!我簽!”內心掙扎了許久后,雖心有不甘,金印鐸還是無奈地同意了老梅,“不管真與假,這件事就在這間辦公室里畫上句號了。如果有第三個知道,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記住,走出這道大門后,你不認識我,我更不認識你,我們從來沒見過!”
“哼哼,誰稀罕認識你!金大局長,再見!不對,再也不見!”
說完,拿起那張簽有金印鐸大名、蓋有鮮紅公章的材料,老梅隨手將一個U盤丟在辦公桌上,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關門,將照片塞進碎紙機,確認U盤內容后將其踩碎。金印鐸還是不放心,他趕緊打開碎紙機,將紙屑全部倒出來,連同U盤碎片一道,放進墻角的鐵撮箕里,并用打火機點燃。一股刺鼻的味道,伴著縷縷青煙,緩緩飄出辦公室。“這些事,應該算過去了吧!”做完這些,金印鐸竟有些虛脫。
這天晚上,金印鐸做了一個噩夢:他違規(guī)為梅德思套取廉租房的事情被發(fā)現了,局長也被免了……
9
一些人翹首以待的的日子終于到了。當天下午,幾大張白底黑字的政府公告,分別張貼在市區(qū)的各個主要路口和繁華地帶,就連市新聞網上,也刊出了這則廉租房保障對象資格公告,接受社會監(jiān)督。
在爛泥壩居委會外墻上,也貼有這樣一張公告。站在人群后面的老梅,看似滿不在乎,卻緊張地搜尋著一個熟悉的名字。第一遍,沒找到。第二遍,還是沒找到……幾分鐘后,老梅才鎖定了肖花在公告中的位置。
得知這個喜訊后,肖花激動地將老梅擁進懷里……
不久,廉租房配租工作正式進行,肖花拿到了期盼多時的廉租房鑰匙,房號還有些吉利:518。
這邊,肖花喜形于色。那邊,老梅卻心事重重,仿佛肖花算的那筆經濟賬,跟他沒有什么關系似的。
幾天之后,老梅接到通知,街道的付書記要來社區(qū)開個座談會。會議的內容是什么,老梅不清楚。但他知道,金印鐸因為違規(guī)給人套取廉租房,被撤職了。
當老梅急匆匆地趕到會議室時,會議還沒開始。等待的間隙,老梅發(fā)起了呆:“為什么金印鐸被查了,肖花的資格還沒被取消?”百般不解中,老梅的余光看見付書記一行走進了會議室。
由于心里有事,付書記講了些什么,老梅一句都沒記住。他只知道,他的事兒,還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好了,今天我就先講到這里。下面,請紀委易書記通報一下,市紀委查實并清退的爛泥壩社區(qū)違規(guī)申請廉租房對象名單。”一陣稀稀疏疏的掌聲,把老梅從沉思中驚醒,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認真聽起來。
“張老五——王二丹——李武發(fā)——”對老梅而言,兩個名字之間的停頓就是一種折磨?!巴趺鲌D——肖華——”
“肖花?”聽到這里,老梅突然有些眩暈。
“肖華這小子,竟然也打廉租房的主意,嘖嘖嘖!”老梅旁邊,有人低聲說道。
“肖華,肖花”把這兩個名字默默地念了幾遍后,老梅似乎明白了什么。
會終于開完了,早已坐不住的老梅,起身就朝家里跑去。剛一推開門:“老婆,老婆,你的廉租房沒問題了,已經有人替你背黑鍋了!”話音未落,老梅發(fā)現情況不對,肖花正哭喪著臉坐在沙發(fā)上,四分五裂的電視機遙控器,委屈地躺在地板上。
“老婆,怎么啦?”老梅緊張地問。
“鬼火得狠!中午你剛出門不久,就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我的廉租房是違規(guī)得到的,限我明天上午9點半以前將鑰匙送回去……都怪你,都怪你沒用!”
聽完肖花的哭訴,老梅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什么,而是耐心地、溫柔地安慰著老婆。
第二天早上,無精打采的老梅,剛走到居委會辦公室,就收到一份市紀委對他的處分決定。決定說,鑒于他在廉租房分配中的弄虛作假行為,組織上給予他一個黨內嚴重警告的處分??吹教幏譀Q定的那一刻,在同事們異樣的眼光中,老梅突然釋然了,就像壓在身上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被搬開了一樣。
中午,老梅回到家,發(fā)現肖花并不在家。打電話一問,肖花回娘家散心去了,要周末才回來,讓他自行解決這幾天的吃飯問題。
掛了電話,老梅走進臥室,拿掉衣柜頂層的幾件衣服后,一個黑色挎包掉了下來。隨后,老梅從包里取出了一個嶄新的、塑料外殼的U盤。深呼吸了一下,老梅將這個從網上弄來的“臟東西”扔在地上,并使勁將其踩碎,隨手丟進衛(wèi)生間的蹲坑里。
在“嘩嘩嘩”的沖水聲中,老梅走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