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
1
列車在行駛十幾個小時之后,終于停止了一路的嘶鳴和喘息,把舒小魚帶到了眼前這個陌生的城市。
走出火車站的那一刻,說實話,舒小魚就有些后悔了。她后悔的,并不是眼前的這個小縣城沒有自己老家的城市那么繁華,那么美。舒小魚知道,自己并不是來旅游的,城市的繁華與否,對自己并不那么重要。舒小魚后悔的,是沒有聽進去妹妹在她臨走時提醒她的話,妹妹說,姐,聽說滇鎮(zhèn)那邊氣候反復(fù)無常,你最好帶一些厚點的衣服過去。舒小魚說,算了吧,路遠,大包小包的難得帶,家里的衣服,你若不嫌棄,就留給你吧,我到了那邊,冷的時候會買的。
九月的滇鎮(zhèn),居然帶著冬天一樣的氣息,冷颼颼的風(fēng)刮在臉上,有刀子般的感覺。舒小魚看出來了,這個城市里行色匆匆的人,都已經(jīng)穿了外套,還有部分年齡稍微大些的,已經(jīng)穿上冬天的衣服,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舒小魚真后悔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襯衫,什么衣服都沒帶。只帶了個小小的背包,裝些洗漱用品。舒小魚不喜歡出門拖著個帶滿衣物的行李箱,磕磕絆絆,不方便。再說,舒小魚自己知道,這次出來,她是下決心告別那個家,要把自己徹底置身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滇鎮(zhèn)而來的,滇鎮(zhèn)離她的老家太原很遠,對于舒小魚來說,越遠越好。她實在不想把老家的任何東西帶走,包括自己的衣物,她想要忘卻老家太原的一切。如果說老家還有值得她想念的,那就只有自己的妹妹舒小花了。
冷,舒小魚已經(jīng)徹底感覺到了滇鎮(zhèn)與太原相差甚遠的氣候。臨走時,舒小魚的家鄉(xiāng)還熱得難受,人們還在穿著短袖下河洗澡,而現(xiàn)在,眼前的滇鎮(zhèn)和她的家鄉(xiāng)比起來,簡直是一處夏季一處冬天。
車站外面的丹鳳路,街道不是很寬,不過人流量特別多。蜂擁的人群,摩肩接踵。舒小魚想不明白一個小縣城,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人。街道兩旁的各種鋪面門口,很多商家都擺放了一個音響,播放著反反復(fù)復(fù)的叫賣聲,不過舒小魚實在沒聽懂那些從音響里蹦出來的各種高低不一的聲音,到底說些什么,因為舒小魚并不熟悉這個城市的地方話。
舒小魚唯一聽懂的,是“小魚”兩個字,這兩個字是從一個中年男人的嘴里說出來的,雖然男人說的不是普通話,但舒小魚還是聽出來了,畢竟自己叫舒小魚,沒什么再比自己的名字更熟悉的了。
但舒小魚很快發(fā)現(xiàn),中年男人并不是叫她。是的,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怎么會有人認識她,叫她的名字呢?要說認識,這個城市恐怕只有一個叫李大虎的男人認識她。不,嚴(yán)格地說,李大虎都不認識她,因為他們并沒有見過面,只不過她和李大虎,是聊了半年的微信好友而已。他看過李大虎的很多照片,李大虎是個快奔四的男人,大她十三四歲,長發(fā),戴眼鏡,斯文模樣。在滇鎮(zhèn)的城市建設(shè)管理局工作,工作之余玩攝影,玩書法,寫小說。在舒小魚的心里,李大虎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藝術(shù)家。舒小魚這次選擇來滇鎮(zhèn),可能是因為這個城市有一個李大虎,或者說也不是。
舒小魚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的男人,他沒戴眼鏡,不是長發(fā)。也就是說,這個中年男人不是李大虎。
中年男人在一家賣魚的鋪面門口,彎著腰,指著一條個頭不大的魚,說,老板,給我把這條小魚撈出來,我買。對,就這條小魚。
舒小魚笑笑,原來中年男子說的是買小魚,并不是叫我舒小魚。賣魚的人從魚缸里抓出那條小魚,放在案板上,用刀狠狠地拍擊了那魚的頭部兩下,就熟練地去鱗,剖肚。舒小魚竟然站在那里,看完一條活奔亂跳的小魚走完一生的過程。賣魚的人用塑料袋把切成塊的魚裝了,遞給中年男子,說,哥們,這魚熬制的湯,好喝。奇怪,這句滇鎮(zhèn)的本地話,舒小魚竟然聽懂了,莫名其妙地,她打了一個寒顫。
舒小魚想,自己就是一條小魚,在陌生的滇鎮(zhèn),有一天真的會不會被人吃了?她突然想起李大虎給她在微信上開過玩笑,說,我是大虎,你是小魚,你來滇鎮(zhèn)的話,不怕我把你吃了?記住,虎和貓是同類的,你知道貓喜歡吃魚嗎?舒小魚說,怕你吃就不來了。
現(xiàn)在,舒小魚就真的來到了滇鎮(zhèn)。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舒小魚發(fā)現(xiàn)有太多的目光朝她掃過來,很多人看她的時候,都帶著異樣的表情。難怪,舒小魚目光所及之處,實在找不出有第二個人和她一樣,只穿著件襯衫,還是短袖的,而且,這件襯衫對于舒小魚來說,還就是那么不合身材的短了一些。偶有一陣?yán)滹L(fēng)拂過,開玩笑般地把舒小魚襯衫的下擺掀起來,讓舒小魚白白的小肚時不時的曝一下光。舒小魚下意識地扯扯自己的襯衫衣擺,干脆把身上的背包反過來背著,壓住襯衫的下擺。
現(xiàn)在舒小魚要做的,就是先找一家服裝店,買件外套,再找個地方,吃一點東西。舒小魚不僅冷,而且感覺很餓了。她每次坐車,都會暈乎暈乎的,吃不下東西。這次也不例外,舒小魚已經(jīng)十幾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
在滇鎮(zhèn)一家叫衣之戀的服裝店,舒小魚脫下了薄薄的襯衫,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秋裝。雖然衣服不是很厚的那種,但舒小魚感覺暖和多了。出門,前方就是一家小餐館,從門外看進去,餐館里冷冷清清的,沒有客人。只有一個戴著白色帽子,穿廚師衣服的人坐在一張鐵制的圓桌旁,趴在桌上玩手機,旁邊,一個年輕的女服務(wù)員,坐在那里無精打采的,似乎是要打瞌睡的樣子。
舒小魚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這家小餐館,雖然她知道但凡冷冷清清的餐館,生意不好的原因大多是做出來的飯菜不受歡迎,但是此刻,舒小魚實在不想去找另外一家餐館了,她急需食物填飽肚子。好吃不好吃,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了。
剛才似乎要打瞌睡的服務(wù)員見舒小魚進來,就起身指著那個鐵制的圓形桌子對舒小魚說,來來,坐這邊來,這里有火,暖和。舒小魚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鐵制的圓盤桌子正中,竟然是火爐,一團藍色的火焰正撲哧撲哧地響著。舒小魚坐下,心想這滇鎮(zhèn)也是好玩,還有既是餐桌又是火爐的東西,科學(xué)。在她的老家,這是她一輩子也看不見的。
服務(wù)員操著很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給舒小魚說,這叫回風(fēng)爐,只有我們滇鎮(zhèn)及周邊城市才用的,方便得很,可以邊吃飯邊烤火。重復(fù)了兩次,舒小魚才完全聽懂了服務(wù)員說的意思。服務(wù)員有些不好意思,打趣地說,我們講的是滇鎮(zhèn)普通話,時間久了你就聽懂了。
舒小魚要了一菜一湯,說實話,這里的飯菜真的不好吃。不過,舒小魚還是硬著頭皮強行地吃完了。走出餐館時,街道上已經(jīng)亮起了路燈,天黑了下來。服務(wù)員熱情地走出餐館,站在門口對舒小魚說,你應(yīng)該要找住宿吧?前面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左轉(zhuǎn),幾十米遠就有一家名叫金葉賓館的,不貴,環(huán)境很好的。
舒小魚對服務(wù)員笑著說,謝謝。
轉(zhuǎn)身,舒小魚按照服務(wù)員指的方向走去,找到了金葉賓館。開了房間后,她把手機關(guān)了?,F(xiàn)在,她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聯(lián)系那個叫李大虎的人。
2
一大早,李大虎就接到妻子楊素打來的電話。楊素說,大虎,村長二叔已經(jīng)病得怕是快不行了,說是有件事想對你說,我也不曉得是啥子事,你要是不忙的話,抽空回來看看他老人家吧。
李大虎說,村長二叔的病情嚴(yán)重了?上個月我回來時還有好轉(zhuǎn)的嘛……話還沒說完,電話那端就沒聲音了。
這個卵婆娘。李大虎有些不高興,每次楊素打來電話,她都像忙得很一樣,幾句話就掛了。
村長二叔叫李志,是李大虎的一個堂叔。之前干了幾十年的村長,前年退休回家后,養(yǎng)了一只畫眉鳥,每天提著畫眉籠悠哉游哉的爬山,與人斗鳥。雖然李志不再當(dāng)村長,但村子里的人都仍然叫他村長二叔。沒想到這么一個整日爬山斗鳥,精神爽爽的人,去年在醫(yī)院竟然被查出得了肺癌。這消息對于李志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原本身體硬朗的他,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得了個肺癌呢?李志懷疑是醫(yī)院診斷錯誤,不甘心,又去了幾個大型的醫(yī)院,結(jié)果檢查都一樣。李志懵了,心情極端低落。
李志從醫(yī)院回來后,就對李大虎說,虎子,你是我們這個村的驕傲,是我們村唯一一個讀過大學(xué),在縣城工作的人,以后要好好做人,對楊素好一點,不要學(xué)我。
李大虎知道村長二叔說的不要學(xué)他是什么意思,這是個秘密,其他人永遠不知道,包括李大虎的二嬸。這個秘密,就算村長二叔哪天走到盡頭,李大虎都不想去捅破。
村長二叔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呢?李大虎在腦子里胡亂想著。
算了,李大虎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猜測,給單位領(lǐng)導(dǎo)打了一個電話請假后,就急匆匆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兩件核桃花生奶,扔進車子的后備箱,準(zhǔn)備回家。他知道村長二叔喜歡喝這個牌子的花生奶,說核桃做的花生奶補腦。
李大虎從滇鎮(zhèn)開車回家,需要兩個多小時。車子剛開出滇鎮(zhèn),駛向環(huán)城東路時,竟然堵車了,長長的車流堵了前后足有好幾公里。
李大虎無奈地點了支煙,靠在駕駛座上,思緒萬千。
李大虎能有今天的這份工作和榮耀,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命,是戲劇性般的人生反轉(zhuǎn)。他想過,其實這份工作,雖然是自己寒窗苦讀,用汗水和優(yōu)異的成績換來的結(jié)果,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這與村長二叔有關(guān),也與一個姓黃的女老師有關(guān)。要不然,自己至今很可能和村里眾多的村民們一樣,整日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
于生活而言,李大虎其實已經(jīng)很知足了,沒有什么怨言。要說心里有那么一點怨言,就是他和妻子楊素之間的事。楊素只是一個上過小學(xué)一年級的學(xué)生,文化層次的差異和溝通往往不能和李大虎站在同一條線上,以至于近年來,李大虎和楊素之間,上演著越來越嚴(yán)重的感情分化問題。
透過車窗的擋風(fēng)玻璃,長長的車流還在停止不動,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時候。這時李大虎看見一只鳥噗地一聲,從車子的前面飛過。這只鳥,竟然像極了他腦海里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那只鳥的樣子。那只鳥,還是在李大虎十三歲時,就出現(xiàn)了。
那是八十年代末。滇鎮(zhèn)的李家灣子。
李大虎家的村莊,一個快要秋收苞谷的季節(jié)。
一大早,太陽就從坐落在李大虎家東面的羅正三家房子頂上升起來,紅彤彤的,圓,像李大虎家那把用了十幾年的篩子一樣圓。
李大虎在地里掰了兩個苞谷,放在烤煙房的爐子里燒熟后,就背起竹籃,一邊吃苞谷一邊上山割草去了。
和李大虎一起讀完了小學(xué)五年級的同村的吳云,考起初中了,好不得意。而李大虎沒有考起初中(那時沒有九年義務(wù)教育),只得輟學(xué)。
吳云有次對李大虎說,大虎,我已經(jīng)學(xué)英語了,要不我給你取一個英文名字吧,好聽得很,洋氣。李大虎一本正經(jīng)地說,吳云,那你就給我取一個嘛。吳云說,就叫dog吧,又實用又好聽。李大虎說,dog是什么意思?吳云說,是長得帥的意思。李大虎暗自高興了好久,逢人就說,我叫dog。直到后來有人給李大虎說,大虎,你被吳云玩弄了都不曉得,dog是狗的意思。氣得李大虎再次見到吳云時,就破口大罵,說,吳云你欺負我,說我是狗,老子要是狗,你就是狗日的。
李大虎因此而多了想上初中的念頭,要是能讀初中,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發(fā)誓將來要讀出來整個鐵飯碗的工作。可是想歸想,李大虎知道自己已經(jīng)再也沒有機會讀書了。
李大虎沒考起初中,被老爹李永剛用繩子捆起來狠狠的揍了一頓,說你這個不爭氣的,氣死老子了,毛都還沒長全,就會學(xué)壞了,你才十三歲???十三歲就想著談戀愛了?你是跟好人學(xué)好人,跟著女巫學(xué)跳神,你要不是在五年級的時候跟著那個叫余啥子秋的姑娘鬼混,把學(xué)習(xí)整壞掉,你會考不起初中嗎?考不起就算球,回家給我天天割草,每天割不了兩大竹籃草喂牛,飯都沒得給你吃。說完又踢了李大虎一腳。
李大虎的母親陳秀端看不下去了,心痛兒子。對李永剛說,你是不是想把娃兒踢殘廢掉?殘廢了你日子安逸吧?
李永剛瞅了婆娘一眼,吼道,殘廢了。老子教育娃兒,每次你都在旁邊抬娃兒的頭,小時不教育,長大怕要飛天。媽的逼,你見過哪家娃娃十多歲就談戀愛了?
陳秀端不高興了,說,你才吼得起我們這種人,不是老娘揭你的老底,你以為你是好人?大虎才三歲的時候,你記得你做過啥子卵事?要不要我當(dāng)著你兒子的面給你抖出來?
國家發(fā)改委表示,下一步,各地要梳理整合相關(guān)政策,完善特色小鎮(zhèn)高質(zhì)量發(fā)展長效機制。既要淘汰不實小鎮(zhèn)和問題小鎮(zhèn),又要對模式先進、成效顯著的特色小鎮(zhèn)加大支持力度,發(fā)揮引領(lǐng)帶動作用。引導(dǎo)各地區(qū)遵循規(guī)律、控制數(shù)量、提高質(zhì)量,為培育供給側(cè)小鎮(zhèn)經(jīng)濟營造良好的發(fā)展環(huán)境。
李永剛順手拉過一條木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從褲包頭摸出一支煙,點燃,邊抽煙邊慢吞吞地說,你就是喜歡翻老底,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每次都翻出來說,你說出來后你怕要多長個耳朵哈?
陳秀端說,老娘長不起多的耳朵,你那時候經(jīng)常跑出去和麻窩頭那個姓楊的爛屎婆娘鬼混,我說怕你多長了只耳朵了呢!
李永剛不說話了,只顧抽煙。做了虧心事,只得服輸。
李永剛在兒子李大虎三歲的時候,確實做過虧心事。李永剛當(dāng)時拉馬車,早出晚歸,拉煤炭賣,每天能夠賺十多塊錢。一次給麻窩頭的楊滿珍家拉煤炭(楊滿珍是個寡婦),不曉得是怎么整的,兩人居然好起來了,最后就滾到床上去了。沒有不漏風(fēng)的墻,這事最后被老婆陳秀端知道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說,李永剛,你這個沒良心的,老娘在家種莊稼帶娃娃,一天累死累活,你還在外面找野婆娘,簡直無法無天了,老娘不想活了......
李永剛見事情不妙,就收手了,和楊滿珍斷了來往。從那以后,這事就成了陳秀端心里的一道疤痕,一觸,就痛。
至于李永剛打罵兒子李大虎,說他十三歲就學(xué)壞談戀愛了,這事,也是有原因的。
李大虎讀五年級時,和班上一位叫余正秋的姑娘好上了。兩個人居然你來我往的寫小紙條傳送“感情”。一次,李大虎把余正秋按在桌子上,親了幾口。運氣不好,被年輕的班主任黃萍(女老師)當(dāng)場抓住,氣得黃老師抓起李大虎的衣領(lǐng)就一巴掌扇過去,說,明天把你的家長叫來,不說清楚了不準(zhǔn)進學(xué)校。
李大虎被嚇哭了,說,老師,求你不要告訴我爸爸,我要被挨打的。老師后來也就把這事情藏在心頭了,沒告訴李永剛。但從那次起,李大虎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心不在焉,學(xué)習(xí)一塌糊涂,最后沒考起初中。李大虎沒考上,黃老師才把他在學(xué)校頭鬼整的事告訴了李永剛,說,你家這個娃兒如果不好好教育,將來怕要成強奸犯。黃老師一邊說,一邊鄙視性地看著李永剛。李永剛羞得低著頭說,老師,我會教育的,我會教育的……就這樣,李大虎理所當(dāng)然的就被他父親一頓痛揍。也從此懷恨著黃老師。恨歸恨,還不就是這個樣子了,黃老師繼續(xù)教書,李大虎繼續(xù)每天割草喂牛。
太陽升起差不多一竹竿高的時候,李大虎已經(jīng)割好一籃草了,正準(zhǔn)備回家。突然看見一只滿身綠油油羽毛的小鳥,飛來停在李大虎前面的一株苞谷葉片上,朝著李大虎嘰嘰喳喳的叫。李大虎迅速脫下衣服,慢慢地朝那只鳥靠近,然后迅速撲過去,想用衣服罩住那只鳥。
撲的一聲,那只好看的鳥朝苞谷林子里飛走了,李大虎順著小鳥飛走的苞谷林子里追去。苞谷林子很深,齊刷刷的。李大虎在林子里找了好遠,沒見到雀兒,正轉(zhuǎn)身要走,卻聽見前面不遠的苞谷林子里有人在小聲說話,就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出現(xiàn)在李大虎眼前的,竟然是黃萍老師,黃老師身邊還有李大虎的堂叔,那個叫李志的村長。黃老師和李志兩個人在那里“打玩”,只見李志伸手抱住黃老師的腰,喘著粗氣說,來嘛,我是真的想你好久了,做夢都和你在一起,一邊說,一邊把嘴巴往黃老師臉上蹭。黃老師臉紅通通的,也喘著粗氣,用手去推李志,說,我不,我不,怕被人看見。李志說,雞巴老二看得見,這滿山遍野的苞谷林,哪個曉得我們在這里。
之后,黃老師在李志的“幫助”下,褲子很快就被褪到腳裸處,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嘿咻嘿咻地干活,李大虎還聽見黃老師哎喲哎喲的尖叫。
李大虎兩眼瞅著黃老師和李志,不自覺地吞著口水。黃老師那腿白白的,像月光一樣白,嫩嫩的,像李大虎家水缸里的水……不知道是李大虎故意的,還是真的忍不住咳嗽??傊?,李大虎就是咳嗽了一聲,這聲咳嗽,雖然聲音不大,但比一聲響雷還要刺耳。
黃老師和李志迅速分開,提褲子。李大虎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跑,就被李志喝住了,說,大虎,你給我站住。李大虎只得站住。
李志說,你逼娃兒在這里做啥子?李大虎說,追雀兒。李志說,你剛才看到啥子沒有?李大虎低著頭,不說話。李志說,你娃兒啞巴了?李大虎突然抬起頭,大聲地說,看見了,看見你們兩個沒穿褲子,你以為我不懂是吧?我聽大人說過,遇見這種事情,你們要買鞭炮給我炸飛霉運才是。
李志懵了,回頭看一眼低著頭的黃老師。黃老師走近李大虎,小聲地說,大虎,你聽不聽老師的話?
李大虎說,聽是聽的,就是被你向我家老爹告狀,說我十三歲就學(xué)壞,還說我長大后怕會強奸人,害得我差點被打死。
黃老師說,都怪我,我今天給你認錯。
李大虎說,老師你不是好人,你怎么能和我家李志二叔在這里鬼整?我二叔有老婆的,他老婆是我二嬸。
黃老師說,大虎,你想讀初中不?
想,做夢都想。
……
第二年,李大虎因為有人托關(guān)系找后門,破例進了學(xué)校,讀初中。黃老師在李大虎重返學(xué)校后,就離開了她教書的小學(xué),聽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李志繼續(xù)干村長,李大虎繼續(xù)稱呼他村長二叔。
李大虎至今也不知道黃老師在哪里。說實話,李大虎竟然有點懷念黃老師。再怎么說,黃老師也教過他五年,最重要的是,他當(dāng)初能去學(xué)校讀書,也是她和村長二叔幫的忙。
至于村長二叔知不知道黃老師的下落,李大虎這輩子都是不能向李志打聽的。
堵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終于通了。后面車輛鳴號的聲音把李大虎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李大虎趕緊啟動車輛,向前方駛進。
3
對于舒小魚來說,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躺在金葉賓館的床上,關(guān)掉手機的她原本想讓自己徹徹底底的睡個好覺,可是她發(fā)現(xiàn),這小小的事她都做不到。
舒小魚并不是不適應(yīng)陌生的環(huán)境,對于獨來獨往的她來說,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本來剛開始的時候,她都已經(jīng)朦朦朧朧的快要睡著了,沒想到外面的走廊里有腳步走動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接近自己的房間,舒小魚警惕性地坐起身,并摁下了床頭的照明開關(guān)。
燈亮的瞬間,舒小魚剛好看見有東西從門底下的縫隙里飛了進來,在地板上擦出噗的一聲響動。
舒小魚看見,那是一張小卡片,卡片上一個赤裸裸的女人,似乎是在向著她微笑。她知道這是那些提供色情服務(wù)的卡片。
該死,這惡心的小卡片。舒小魚起身,拾起卡片,看都沒看就扔進垃圾桶。對于這種玩意兒,她太熟悉了,熟悉得在心里扎下了根。因為,舒小魚知道,自己的母親,包包里就常常裝有這種小卡片。
三年前,高考落榜的舒小魚心情極度低落。在一位朋友的推薦下,她選擇了去一家美容培訓(xùn)學(xué)校學(xué)習(xí)化妝、盤發(fā)和美甲。也就在那段時間,舒小魚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也喜歡上了濃妝艷抹,整日夜不歸宿。
舒小魚單純地懷疑,母親應(yīng)該是戀愛了。
當(dāng)然,舒小魚承認,母親是一位可憐的人,如果母親需要找一個男人陪伴,她是不會反對的。
舒小魚和妹妹舒小花,都是母親一手帶大的。至于父親,舒小魚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印象。舒小魚還在讀小學(xué)的時候,母親就給她說過,你妹妹一歲,你三歲的時候,你爸就死了。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很淡然,沒有一點悲傷的表情。
之后,母親就從來沒有提及過關(guān)于舒小魚父親的問題。舒小魚也不過問,因為她每問一次,都會被母親嚴(yán)厲地呵斥。
長大后的舒小魚明白,自己的父親,有可能做了傷害母親的事情,以至于父親的死,都換不來母親的一點點悲憫之心。
舒小魚錯了,她的母親不是戀愛,而是在做色情服務(wù)。這事,是舒小魚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一次很晚了,母親醉醺醺地回來,倒頭就睡。好奇的舒小魚悄悄打開母親的手提包,驚呆了,里面裝有很多小卡片,印有赤裸裸的女人圖片,只是那圖片,不是母親,母親沒有那么年輕。但是,卡片上的電話號碼,竟然是母親的。
第二天舒小魚和母親鬧翻了,舒小魚說,你都四十多歲了,還好意思做這事?你不要臉,我和妹妹還要臉呢!從不動手的母親發(fā)瘋似地扇了舒小魚一個耳光,聲嘶力竭地吼,老娘就是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
舒小魚那天究竟是怎么過來的,她自己都記不得了。她只記得自己跑出家門,把自己徹底灌醉,醒來的時候,看見母親血紅著雙眼,一臉憔悴。那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眼淚從舒小魚的眼角滑落下來。
眼淚從舒小魚母親的眼里滑落下來。
但舒小魚沒有原諒母親,因為,母親并沒有收手。不但沒有收手,反而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瘋狂。瘋狂到甚至?xí)涯腥藥У郊依飦怼?/p>
親情,對于舒小魚來說,已經(jīng)沒有了,或者說,已經(jīng)麻木了。
舒小魚對妹妹舒小花說,母親已經(jīng)瘋了,不,在我的心里是死了。姐想要離開這個家,越遠越好。那晚,舒小魚和舒小花痛哭了一夜。
……
下雨了,雨聲很大。有風(fēng)聲卷著雨點,劈里啪啦地打在金葉賓館的玻璃窗戶上。外面,大街上有行人尖叫和奔跑的腳步聲。汽車,摩托車聲音在大雨里仍然呼嘯不止。
滇鎮(zhèn)真是奇怪。舒小魚覺得,下大雨,多半都是在悶熱的夏天,而在滇鎮(zhèn)這個可以穿外衣甚至風(fēng)衣的秋季,在這樣的逆反天氣里,這大雨說來就居然來了。
舒小魚索性起床,走近窗邊,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市正在接受一場大雨的洗禮。
舒小魚,接下來,你也將接受這座城市的洗禮。舒小魚在心里說。
4
李大虎的車開進李家灣子的村口時,就看見村子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往村長二叔家趕。
李大虎搖下車窗,伸出頭來朝吳云喊,吳哥,你是不是去村長二叔家?
吳云回過頭來,看見是李大虎,就折回身走過來,答非所問地說,大虎你換新車?yán)??喲,奧迪?。∨乱脦资f吧?
李大虎說,村長二叔出問題了?
吳云說,死球,剛死一個多小時。
李大虎有些失落,要不是遇見堵車,他就可以趕在村長二叔歸西前,看看他了。最主要的,他想聽聽村長二叔到底要給他說啥子??墒沁€是來晚了,村長二叔究竟想給李大虎說什么,只有村長二叔自己知道了。
整支好煙來抽嘛!吳云嬉皮笑臉的,打開李大虎的車門,一屁股坐在副駕駛上,朝李大虎伸著手,說,我就曉得你抽的是好煙,不是和諧牌子的就是軟云牌子的。
李大虎反手從中排座位上拿過來一個皮包,拉開拉鏈,拿出一包和諧,扔給吳云,說,吳哥你還好意思問我要煙抽,你不記得你讀初中時,給我取英文名字罵我是狗不?
吳云撕開煙,遞給李大虎一支,說,我借花獻佛了,來抽一根。那些都是過去不懂事嘛,大虎你還會記在心頭?
吳云當(dāng)初初中還沒畢業(yè),就沒讀了。如今在李家灣當(dāng)農(nóng)業(yè)社社長,每年六百多塊錢的工資。吳云是個出了名的“爛皮寬”,逢人就是油腔滑調(diào),開玩取笑,常常和村子里那些嫂子弟媳什么的動手動腳的,年齡大些的人都說,吳云這個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習(xí)慣了,從小到大都是吊兒郎當(dāng)?shù)模菜撇婚_幾句玩笑,就活不下去一樣。
李大虎說,我們一起去村長二叔家吧。
吳云說,忙個球,抽完煙再去。反正他都死翹翹了,你早去晚去反正他都不曉得你看他不看他。
李大虎說,吳哥你那脾氣,還是老樣子。村長二叔再怎么說,也是個長輩,你怎么能說他死翹翹了?
就算是長輩也是你家姓李的長輩,我姓吳,不關(guān)我卵事。吳云嬉皮笑臉的。
李大虎說,和你扯不清楚,難得談。
李大虎把車開到家門口外面的路邊,停了。吳云下車,說,你買起好吃的回家沒有,有的話我?guī)湍闾徇M屋去。
李大虎打開后備箱,提出兩件核桃花生奶,說,我自己提就是了。吳云說,喲,你還很會享受嘛,還喝花生奶。
李大虎說,享受個錘子,這原本是買來看望村長二叔的,哪個叫他等不起。
吳云說,打開打開,我們替他喝了。正欲動手撕包裝,就看見楊素站在院壩頭,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干咳一聲,朝一群小雞揮著鐮刀故意嚷道,吃,就曉得吃,喂不飽你們???邊說邊有意地看了一眼吳云,卻向李大虎說,回來啦?
李大虎說,嗯。
楊素說,來晚了。
李大虎說,堵車,要不然早到了。
吳云不是傻瓜,知道楊素的意思。就收回手,自我打趣地說,其實我才不喜歡喝這個玩意兒呢,甜不甜酸不酸的,難喝。
李大虎說,楊素,你過來把這兩件花生奶提進屋去吧,我和吳哥先去一趟村長二叔家。
楊素避開吳云的目光,悄悄向李大虎擠了幾下眼睛,說,吳哥先去嘛,你先進屋來,幫我把回風(fēng)爐的鐵管放下來,把里面的垃圾抖了,有堵塞,都不通風(fēng)好幾天了,那鐵管太重,我搬不動。
吳云看了一眼楊素,又看了一眼李大虎,說,大虎你好像一個月沒回來了吧?對頭,應(yīng)該先回屋子去通一下風(fēng)才是。然后一臉壞笑的擺擺手,說,那我先去村長二叔家吧,不阻礙你們辦事情。
楊素的臉紅了一下,說,吳哥你就是鬼扯。
李大虎說,吳哥你那歪腦子怕是醫(yī)不好了。
李大虎進屋,把兩件花生奶放在桌上。環(huán)視了一下屋子,說,楊素你還是講究點衛(wèi)生,怎么到處亂七八糟的,要是有個客人進來,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吧。
楊素聽了,不高興地說,怎么啦,你還能把老家的屋子和你當(dāng)官的單位比啊,我一天喂豬養(yǎng)雞的,哪能那么講究???
李大虎有點鬼火,說,沒得哪個叫你喂豬養(yǎng)雞的。
楊素說,我不喂豬養(yǎng)雞?你怎么每次回來都嚷著要吃肉,要吃雞蛋?還說什么城里就是找不到這種味道的。
李大虎不說話了,他知道要是繼續(xù)說下去,是說不清楚的,面對楊素,他根本不能講道理的,因為講不清。
早幾年,李大虎就在縣城上班的單位旁邊租了房子,把楊素接去縣城,說你不要呆在村子里喂豬養(yǎng)雞了,來城里看看世面,想出去玩就玩,想吃飯就吃飯,一輩子嘛,對自己好一點。
哪想到楊素在縣城只呆了三天,就鬧著回鄉(xiāng)下,說,我不習(xí)慣那鬼日子,喝點水都要用錢買,出個門還得左看右看,等啥子紅燈綠燈的,一晚到亮車子吵得睡不著。
李大虎再怎么勸,楊素就是不聽。李大虎無奈,只得送她回李家灣。
楊素見李大虎不說話了,就開門朝外面看了看,然后把門關(guān)了,就挨挨擦擦的坐向李大虎,說,大虎,你在城里找女人沒有?
李大虎說,找的,每天找一個。
楊素說,都怕是真的吧,要不然怎么總是把我丟在家里,有時幾個月都不回來。
李大虎說,你屁話,是你自己不去城里住的,怪我嗎?
楊素用手揭開李大虎后背的衣服,把手伸進去,說我給你撓背哈。然后把李大虎扳倒在床上,說,我洗干凈的。
李大虎說,你這婆娘就是猴急。
楊素說,你就沒有猴急過?還說我。
李大虎的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楊素說,誰打來的?
李大虎說,一個網(wǎng)友。
楊素說,男的女的?
李大虎說,女的。
楊素說,接電話嘛,開免提我聽聽她找你做啥子。
電話接通,舒小魚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大虎你好,我是小魚,我昨晚就到滇鎮(zhèn)了的,現(xiàn)在金葉賓館……
楊素呼的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問李大虎,都搞到賓館里去了?
李大虎說,楊素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你神經(jīng)兮兮的什么意思?
楊素說,什么意思?你還反問我了?
李大虎站起來,耐著性子給楊素解釋,就一個網(wǎng)友而已,托我給她在滇鎮(zhèn)找一份工作呢。
楊素嘴角一翹,說,就你那德性我還不曉得?找工作,就怕找著找著找到床上去的時候!
李大虎說,不給你胡扯了,我先去村長二叔家看看。
5
舒小魚給李大虎打電話,是有事求李大虎的,要不,她怎么會不遠千里的來到滇鎮(zhèn)。
之前,舒小魚和李大虎聊天時,曾表露過要強烈離家出走,越遠越好的想法。
李大虎就順口說,來我們滇鎮(zhèn)啊。
舒小魚說,真的?
李大虎說,真的!
舒小魚說,我是學(xué)美容化妝的,要不你在滇鎮(zhèn)給我找一份相關(guān)工作啊,能答應(yīng)我就來。
李大虎說,這還不容易嗎?我一哥們就是滇鎮(zhèn)唯美視覺婚紗攝影的老板,目前恰恰需要化妝師呢!
舒小魚說,我沒開玩笑。
李大虎說,我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是的,舒小魚和李大虎都沒開玩笑,他們后來經(jīng)過幾次聊天后,舒小魚說確定要來滇鎮(zhèn),李大虎說我已經(jīng)和婚紗店的哥們聯(lián)系好了,來了就是。
現(xiàn)在,舒小魚就真的來到了滇鎮(zhèn)。
舒小魚昨晚在金葉賓館一宿未眠,在天亮的時候,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服務(wù)員敲門說要打掃衛(wèi)生,才把舒小魚吵醒。起床,已是上午十點過了。急匆匆洗臉漱口后,她給李大虎打了電話。
李大虎恰恰沒在縣城,舒小魚心想,干脆就先熟悉一下滇鎮(zhèn)的環(huán)境吧,續(xù)了房費后,舒小魚問服務(wù)員滇鎮(zhèn)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服務(wù)員說,好玩的地方多了是了,你可以乘車去滇鎮(zhèn)的伊薩河,大山峽或者錦鑫源山莊什么的,風(fēng)景好得很,熱鬧呢!
還好,滇鎮(zhèn)今天的氣候和昨天比起來,暖和了許多,有陽光,懶懶地透過云層,灑在錦鑫源山莊的釣魚池上。
舒小魚之所以選擇來錦鑫源,是因為她一出門,就看見長長的一排車隊,停在金葉賓館門口的大街上,車身上都掛了“滇鎮(zhèn)首屆古邦垂釣大賽”的標(biāo)語。一輛大巴在前,師傅手執(zhí)喇叭,從駕駛室的車窗里探出頭來,對著喇叭喊,要去錦鑫源看釣魚比賽的,走了,走了,還可以坐一個人,免費的。
舒小魚想都沒想,就跳上大巴,說,師傅,我陪你們?nèi)グ伞?/p>
錦鑫源山莊地處滇鎮(zhèn)西半縣,離縣城只有五公里。錦鑫源歷史悠久,傳說諸葛亮南征時的一場嘶殺,就是發(fā)生在錦鑫源這里。如今,錦鑫源保留著一片碧波蕩漾的大水庫,名曰“白赤江”,白赤江寬闊而干凈,是滇鎮(zhèn)的重要電力基地,也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大鯢生活的天堂。
前來參加垂釣大賽的各位釣友,沿白赤江旁邊的一個人工釣魚池兩邊分別按號就位,緊張而忙碌地檢查和布置好桿、漂、墜、線、餌、鉤以及網(wǎng),只等裁判員的口哨一吹,便可進入垂釣大賽環(huán)節(jié)。
前來垂釣的,觀看大賽的,居然全部是男人。舒小魚難免有些失落,心想自己怎么就心血來潮的跑到了這個男人堆里面來了呢?這不,她還似乎成為了現(xiàn)場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有眾多男人的眼光一直往她身上瞟。舒小魚突然感覺有些不自然。
隨著裁判員尖的口哨聲吹響,參賽選手正式進入垂釣環(huán)節(jié)。說實話,舒小魚并不喜歡看釣魚,默默看了幾分鐘,舒小魚就從人群中擠出來,沿釣魚池岸邊無聊地隨意走著,她看見一條紅色的魚,正朝著她的腳下的池沿邊游過來,舒小魚停下腳步,蹲下身來,看那條魚離她越來越近。舒小魚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擼了,伸進水里,那條魚似乎并不畏懼她,依舊朝著她手的位置游過來,幾乎貼到了她的手掌。
舒小魚從水的倒影中,看見她的后面有一個男人正拿著相機,對著她作拍照狀。舒小魚回頭,朝男人笑了笑。
男人三十歲左右,一身山地精英的個性服裝,戴一副金絲眼鏡,下巴下留有一小揪胡子,頗有一種精致的海派紳士氣質(zhì)和藝術(shù)家的風(fēng)范。男人放下相機,也朝舒小魚笑了笑,說,你抓啊,你要是能用手都能在水里抓到那條魚,我就給你抓拍下來,做張照片給你記錄一下。
舒小魚說行啊,我試試。回頭,那條紅色的魚居然還在貼著她的掌心,沒有游開。舒小魚屏住呼吸,用五指慢慢劃到那條魚的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條魚一下子撲到腳下的河堤上,隨即用手蹭住那條魚,然后把左手伸進水里幫忙,兩手牢牢的抓穩(wěn)了那條魚,拿出水面。興奮地說,抓倒了,抓到了。
男人手里的相機,對著她哧哧地連閃幾下。男人說,你真夠厲害,赤手抓魚,比垂釣的他們強多了。說罷用嘴朝垂釣者們的方向嚕嚕,說,你看,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一個人釣到魚呢。
舒小魚笑笑,說,我也是碰到的,沒把握。
男人掏出一支煙,點上,說,你是太原人吧?
這都被你看出來?舒小魚笑笑。
不是看出來的,是聽出來的。男人說,我以前在太原讀的大學(xué)。對了,我叫王藝涵,請問怎么稱呼你呢?
我叫舒小魚。舒小魚開玩笑地說,和我手里的魚是同類。對了,你叫王藝涵啊,名字就和你一樣藝術(shù)哦。
名字就一個代號而已,王藝涵笑笑。你怎么處置這條魚?帶回去燒湯,還是放了?
當(dāng)然是放了。舒小魚說,我不能吃我的同類。蹲下身,舒小魚把手里的魚,慢慢放進水里。那條經(jīng)歷了虎口脫險的魚一入水,便一溜煙消失不見。
王藝涵說,你很善良。對了,你大老遠從太原來我們滇鎮(zhèn),是旅游還是工作?
算是來求工作。舒小魚笑笑,昨天才到滇鎮(zhèn),對你們這個城市來說,我還滿眼陌生呢。要不你認我做個朋友,以后給我導(dǎo)游導(dǎo)游?
沒問題,我們滇鎮(zhèn)不大,用不了多久你就熟悉了。王藝涵拿出手機,說,加個微信吧。
舒小魚掃描了王藝涵的微信二維碼,說,你是我滇鎮(zhèn)的第二個好友呢。
第一個是誰?王藝涵笑著問,不會這么巧我也認識吧?
李大虎,在滇鎮(zhèn)城市建設(shè)管理局工作的。舒小魚對王藝涵說,不過,我們并沒有見過面,網(wǎng)友而已。
李大虎?王藝涵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的表情,說,說真的,滇鎮(zhèn)就那么大一點,我還真的就認識這個人呢。
垂釣大賽的上半場比賽結(jié)束收場后,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舒小魚對王藝涵說,我不想看下午的比賽了,我想回滇鎮(zhèn)呢。
其實,半天下來,她舒小魚就沒正眼看過釣魚的事,只顧和王藝涵聊天了。她自己都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對一個剛剛認識的王藝涵,就有許多聊得來的話題。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其實是很少和男人溝通的。
王藝涵說,我也恰好有事,也不打算呆了,要不你坐我的車,我們一起回滇鎮(zhèn)吧。
那就太感謝了。舒小魚說。
6
村長二叔家的院子里,已經(jīng)滿是同村的人,大家忙前忙后的在幫著做事。
院壩中央,一口直徑差不多一米的大鐵鍋內(nèi),裝滿了尚未燃盡的紙錢,風(fēng)一吹,便有紙屑和絲絲的火星在滿院子亂串。
李大虎的二嬸坐在堂屋門口,哭得撕心裂肺。村長二叔的幾個女兒,分別跪在燃燒紙錢的鐵鍋旁邊,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把菜刀,一邊哭,一邊用刀在鍋口上空有氣無力地揮舞著,口里含混不清地說著,這些錢是我家李志父親的,大鬼小鬼們請靠邊站,不要來搶我父親的錢......
這是當(dāng)?shù)乩罴覟匙拥娘L(fēng)俗,但凡有人去世了,都要燒很多紙錢的,俗稱“燒斗紙”。至于要手拿菜刀,在紙錢上空揮舞,則是有意“恐嚇”其他野鬼,不要前來搶“錢”的意思。
眾人見李大虎來了,都說,大虎回來啦?
回來了,李大虎掏出幾包煙,一邊遞給大家一邊解釋性地說,堵車,來晚了。
平時在村子里主持婚嫁喪葬事務(wù)的總管李朝高走過來,說,大虎,知道你在城里的工作忙,能抽空來,就不錯了。
朝高哥,李大虎說,看看給我安排點啥活做吧,我請了今天的假的。
不用了,村子里這么多幫忙弟兄,啥活兒都安排了的,你就坐著玩一會就可以了。
李大虎走進村長二叔家的堂屋內(nèi),見已經(jīng)死去的二叔被平放安置在堂屋的一角,用一塊白布罩住了全身,滿堂香燭煙霧繚繞,頗為凄涼。李大虎靜靜看了一分鐘,退了出來,對總管李朝高感嘆道,這人啊,總是逃不過生離死別呢!
是的,人世間逃不過的,就是生離死別。這個,李大虎是深有感觸的,他的父親李永剛,也就在三年前,不幸去世了。父親的離開,沒人知道李大虎的心里,藏著一個大概一輩子都讓他無法原諒自己的悔恨。
三年前父親去世的那天晚上,李大虎卻沒能和父親見上最后一面,說上最后一句話。
李永剛是半夜里,起床夜尿時迷迷糊糊地從三樓跌下來,嚴(yán)重傷到腦部,且全身多處骨折,還沒來得及送醫(yī)院搶救就死了。李永剛死的時候,還掙扎著,嘴里微弱地叫著兒子李大虎的名字。李大虎的妻子楊素在驚慌失措中撥打了李大虎的電話,沒想到平時二十四小時從不關(guān)機的丈夫那天晚上電話卻關(guān)機了,楊素從半夜打到天亮,一百多個電話之后,李大虎的電話終于接通了。
李大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守著已經(jīng)不會說話的李永剛失聲痛哭。他給楊素解釋說是自己因工作應(yīng)酬,酒喝多了,醉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手機關(guān)了都不知道。天真的楊素也就信了。但是只有李大虎明白,他并沒有應(yīng)酬喝酒,父親去世的晚上,自己偏偏是故意關(guān)了手機,和一個女人在賓館里翻云覆雨。這對于李大虎來說,是多么極具諷刺意味和后悔一生的事情。
自此,李大虎總覺得對不起去世的父親李永剛,每每一想到父親的離開,李大虎的心頭都會泛起無比的愧疚和悔恨。李永剛的死,李大虎甚至莫名其妙地把罪怪在和他玩弄地下感情的那個女人身上,李大虎恨自己的同時,也絕情地把那個名叫周冬梅的女人一腳拋棄了,李大虎沖周冬梅嚷道,你給老子滾,越遠越好,要是那天晚上你不纏著我,讓我回家,我就能見我父親最后一面了。
在滇鎮(zhèn),周冬梅是李大虎的情人。李大虎做得很保密,就是他最好的哥們弟兄,也不曾知道這事。所以李大虎和周冬梅盡管偷偷摸摸地玩了兩年,這事都未曾走漏半點風(fēng)聲。李大虎的妻子楊素,更是半點消息都不曾知曉。
周冬梅是個美人胚子,身材高挑,臉蛋漂亮,身上該露不該露的地方,都長得恰到好處,隨便往哪里一站,都會散發(fā)著迷人的妖媚氣息。李大虎能找到周冬梅做情人,特別滿意,這個女人不僅會體貼她,關(guān)鍵是兩個人滾床時,周冬梅每一次都能讓他嘗到在楊素身上一輩子都找不到的那種銷魂感覺。最最關(guān)鍵的,是周冬梅并不是圖他李大虎有幾個錢,才去靠著李大虎。相反,周冬梅并不花李大虎的錢,她說我做你李大虎的情人,只是自己真的喜歡你而已。
為此,李大虎非常感動。有那么幾次,李大虎說,周冬梅,我考慮好了,我要和楊素離婚,娶你。周冬梅并沒有感動,她說,那就算了,這樣你對不起楊素,我也不想為此而背上一輩子奪夫的罵名。能和你在多久,就多久,我并不希望名分。
李大虎覺得,周冬梅就是自己一生中遇到的神。那次周冬梅又打電話給李大虎,說,大虎,你都好久不來看人家了,你就不想我了?我都開好房了,晚上一定來陪陪我吧。李大虎說,昨晚我夢見我父親拿掃帚打我,說我為什么好久不回家,可能是我爹想我了呢,我今天下了班想回家一趟,晚上就不來了吧,聽話??!
說實話,周冬梅一向都是聽李大虎的話的,這個女人,在李大虎面前,很乖。只是這次,周冬梅偏偏就不答應(yīng)李大虎,生氣地說,去吧去吧,我就是你想要時的一個工具而已,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有你家里的事情重要?說罷就掛了電話。
李大虎心里不好受,覺得對不起周冬梅,考慮了一會,還是去見周冬梅了。那晚,李大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就關(guān)閉了手機,之前,就算和周冬梅每次鬼混,他都沒有關(guān)閉手機的習(xí)慣。就算楊素偶爾會突然來電話,他幾句話就忽悠過去了。楊素,很好哄,她雖然也有懷疑李大虎在城里會找女人的想法,但只是懷疑而已,李大虎和周冬梅的事,在楊素面前,并沒有落下任何蛛絲馬跡。
那晚兩個人又翻云覆雨地折騰了大半夜,李大虎未曾想到,也就在那晚,他的父親就死于意外。
李大虎未能見到父親李永剛的最后一面,把周冬梅當(dāng)做了導(dǎo)致此事的罪魁禍?zhǔn)?。周冬梅沒有哭沒有鬧,反而很平靜,說,李大虎,我走吧,是我對不起你。
之后,周冬梅真的就和李大虎失去聯(lián)系了。電話從起初的關(guān)機,到成為空號。李大虎也因此覺得愧疚,這個女人,畢竟無條件地陪了他兩年,給過他從未有過的愛和激情。
時間終究可以淡忘一切,就在李大虎已經(jīng)快要忘記周冬梅的時候,他在網(wǎng)上遇見了一個太原的女子,一個叫舒小魚的小女人。
李大虎承認,舒小魚長得太他媽像周冬梅了。
父親的死,他雖然很痛恨自己因為女人而未能守護最后那一刻,但當(dāng)一個酷似周冬梅一樣的舒小魚出現(xiàn)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其實還是未曾放下過周冬梅。那一刻,李大虎心里一種即將熄滅的火花,又砰然爆發(fā)了出來。
關(guān)健是,舒小魚居然就來到了滇鎮(zhèn)。
7
舒小魚和李大虎第一次見面,是在滇鎮(zhèn)一家名叫花千骨的酒吧里。
花千骨位于滇鎮(zhèn)大地廣場的左側(cè),是這個小城最為出名的酒吧。
絢爛的燈光,映照著盛滿拉菲的高腳杯,觥籌交錯間曖昧的色調(diào),加上時而輕緩時而震耳欲聾的音樂,這才是讓人放松心情最好的地方。喜歡夜生活的滇鎮(zhèn)人,花千骨對于他們來說才是青春活力綻放的地方。
李大虎和舒小魚,是晚上十點鐘在花千骨見面的。
李大虎不得不承認,這世間,確實能找到兩個近乎完全相似的人。是的,現(xiàn)在舒小魚就坐在他的面前,這個女人,身上竟然有周冬梅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影子。
舒小魚身著一襲粉紅色的低胸衣,敞著有些較為寬大的領(lǐng)口,那心形環(huán)繞著的豐胸,近乎要彈跳而出。咖啡色的柔發(fā)下,是一對吊墜的耳環(huán),在花千骨輕柔的霓虹燈光下,熠熠生輝。
一抹淡淡而沁人的馨香,從舒小魚的身上散發(fā)出來,這是一種雅詩蘭黛的香水味道,這種香味,李大虎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周冬梅的身上,也是常有這種味道的。
楊素的電話就是在李大虎和舒小魚聊得正盡興的時候打過來的。李大虎對舒小魚說,不好意思,這里太吵了,我出去接個電話。
走出酒吧門口,李大虎才按下手機的接聽鍵。電話那頭,就傳來楊素睡意朦朧的聲音,她說,大虎,你還沒休息?。?/p>
李大虎說,加班,不過快了,快了。這么晚了,你還打電話過來干嘛?
楊素說,我剛才睡著了,夢見你和一個女的開房間去了,我氣醒了啊。大虎,你可不能亂搞哈,你要是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和你沒完。
李大虎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說這卵婆娘,是不是真有心靈感應(yīng)?
楊素見李大虎沒有吱聲,說,怎么了?難不成現(xiàn)在真有個女人陪著你?
李大虎趕緊說,楊素你別胡思亂想的好不好?趕快睡覺呢,天氣涼了,注意蓋好被子。
掛掉電話,李大虎有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復(fù)雜心情。重返酒吧的包間,見舒小魚在那里低頭獨自玩手機,便對舒小魚說,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我?guī)闳ノ腋鐐兊挠皹牵涯愕墓ぷ靼才藕?,再帶你租個房子住下了,我才踏實呢。
舒小魚暫時還是住在滇鎮(zhèn)的金葉賓館。李大虎把她送到賓館門口,打了個招呼,便驅(qū)車折回自己的住處。
躺在床上,李大虎翻來覆去毫無睡意。他甚至預(yù)感到舒小魚的出現(xiàn),有可能又會打亂他原本已經(jīng)平靜的生活。李大虎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其實,李大虎自己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個濫情的男人。和他有染的女人,其實何止周冬梅一個!只是遇到周冬梅之后,他再也沒有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牽連。
李大虎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他之前所接觸過的許多女人,有的是主動向他投送懷抱的,有的是他厚著臉皮去追的,甚至,他還找過滇鎮(zhèn)霓虹燈區(qū)的一個紅衣女子。
李大虎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之所以偷偷摸摸地去過霓虹燈區(qū),完全是為了發(fā)泄堆積在心頭的怨言。那怨言,來自妻子楊素身上。
那一次單位給李大虎發(fā)了一筆不小的獎金,李大虎高興之余,就花了一萬多塊錢買了一臺佳能最新上市的單反相機,拿回家滿村子地上躥下跳的,拍這拍那,就連碰到一只停在樹丫上的麻雀,他都要弓著身子拍半天。
李大虎對楊素說,來來來,站好,我給好好拍幾張。
楊素白了李大虎一眼,不高興了,說,拍拍拍,老娘這黃臉婆你拍來當(dāng)飯吃?你去拍城里那些細皮白肉的狐貍精算了。說罷抬起手腕氣呼呼的擋開了李大虎的鏡頭。
李大虎說,你這婆娘吃了炸藥?哪個惹你了?
楊素說,哪個惹我?就是你惹我了!你又不是沒有照相機,干嘛花一萬多又買個新的?還怕村子里的人不曉得你買了新相機???還滿村串來串去的顯擺!
李大虎說,原來那個相機已經(jīng)淘汰了嘛,效果不好,才換新的。
楊素說,干嘛不把我也換了,老娘給你當(dāng)了十幾年的保姆,你早就厭倦了,說不定你也想換個年輕的了吧!
李大虎忍住氣,說,這是我的愛好嘛,你干嘛要這樣說?就像你每天晚上都要和村子里那群婆娘湊在一起,總要玩兩個小時的麻將一樣嘛,你看看我說你沒有?
楊素氣更來了,說,什么麻將?我們每天晚上就是燜雞(玩金花),整小玩意兒打發(fā)日子,贏錢輸錢就幾十塊錢的事情,你還記在心里了哈!再說你一天抽煙都要幾十塊,哪個管你了?
李大虎忍不下去了,沖楊素吼,老子買相機不是拿你的錢,抽煙也不是拿你的錢,你別得寸進尺了。
楊素也不是好惹的,把拿在手里正在編織毛衣的毛線和工具憤怒地砸在地上,說,還閑我啰嗦了?老娘還說怕冷到你,給你織件毛衣呢,織來戳球,好心沒好報。說罷還不解氣,抬起腳狠狠地踩了地上尚未織完的毛衣幾腳。然后沖進屋子,鞋子一踢,便上床把被子拉過來捂了臉,睡在被窩里不說話。
李大虎了解楊素,每次拌嘴。這都是楊素的慣例,總要賭氣躺在被窩里一天不吃飯不說話。而李大虎是勸不了的,越勸,楊素越會來勁。
李大虎郁悶地把相機裝進包里,對楊素說,我進城了,明天還要上班,你氣消了,記得起來吃飯。
楊素把頭從被子里探出來,沖李大虎吼,你滾,我吃不吃關(guān)你屁事!以后不要回家來,不看見你心不煩。
李大虎硬著頭皮,說,我有家都不能回,你給我規(guī)定的嗎?
楊素說,你的家多得很,你在城里還缺少家?有本事就去找你那個姓顧的,不要回來。
李大虎說,怎么又扯那個姓顧的?不是都給你道歉了幾百回了嗎?都說是我錯了,對不起你。
楊素說的姓顧的,是滇鎮(zhèn)某小學(xué)的一位女老師,的確和李大虎有過關(guān)系。李大虎運氣不好,一次和顧老師從賓館里走出來的時候,偏偏就被村子里進城辦事的吳云看見了。吳云本身就是個爛嘴,裝不住一句話,當(dāng)天回李家灣子后就向村子里那些聚在一起準(zhǔn)備燜雞的婆娘公布了,說李大虎那龜兒和一個女的去開房,被我看到了。說這話時,正巧被前來參加燜雞的楊素聽見。這還了得,楊素也不參與賭博了,氣呼呼地回到家,給李大虎打電話,說,你給我回來,我有事問你。
李大虎回到家,楊素一哭二鬧的,逼著李大虎交代。李大虎沒法,只得給楊素賠禮道歉,說是自己鬼迷心竅了才和姓顧的有過一次,以后絕對不犯了,望楊素原諒一回。
楊素鬧了一段時間后,終于沒在鬧了。只是每一次李大虎一得罪她,她都會把這件事情又翻出來說話。
李大虎在開車回城的路上,心情糟糕到極點。他和楊素之間,實在越來越?jīng)]法溝通了?;氐匠抢?,他把自己喝得半醉半醒,一個人賭氣去了霓虹燈區(qū),把所有的怨氣發(fā)泄在一個紅衣女人身上。發(fā)泄完后,沖女人吼道,老子要和楊素離婚,娶你。
離婚,李大虎確實想過很多次。但每次一想到這事,他又會覺得有些愧疚,他和楊素之間雖然越來越走不在一起,但始終是自己對不住楊素。
不過,李大虎就是這個性格,狗改不了吃屎的習(xí)慣。愧疚歸愧疚,他的生活里,似乎總有女人出現(xiàn)。
這不,周冬梅消失了,舒小魚又來了。
李大虎承認,他讓舒小魚前來滇鎮(zhèn),之前他就懷有某些不為人知的動機。
但是,今晚他和舒小魚在花千骨酒吧時,楊素居然打電話來說夢見他和一個女人開房,這不得不讓李大虎的心里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大概,我不應(yīng)該被卷進舒小魚這個女人的故事里才對。李大虎一宿無眠,他給自己下定決心,再不與舒小魚有任何關(guān)系,盡管她長得像周冬梅。
天亮的時候,李大虎給楊素打了一個電話,他說,我愛你。
電話那頭的楊素似乎是驚呆了,半天才說,李大虎你喝酒了?
8
舒小魚在李大虎的幫助下,在滇鎮(zhèn)租了房子,并把工作安置了下來。
舒小魚在滇鎮(zhèn)唯美視覺婚紗影樓,做化妝。
近年來,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滇鎮(zhèn)人民生活水平也得到了飛速的提高,以婚禮策劃、婚紗攝影為支柱的婚慶產(chǎn)業(yè)在滇鎮(zhèn)得到了快速發(fā)展,攝影業(yè)已成為滇鎮(zhèn)具有前景和潛力的“幸福產(chǎn)業(yè)”,發(fā)展趨勢和市場供需走勢都非?;鸨5徭?zhèn)的和諧路,從北到南一條總程不到兩千米的街道上,就雨后春筍般快速涌現(xiàn)出了洛卡、雅尚、時光影、愛菲爾、今生有約、知心愛人、獵人視覺、曼歌、全城熱戀、風(fēng)尚國際和古攝影等大大小小的影樓和工作室二十多家,以致原本就繁華的和諧路,更擁有一派興旺繁榮的景象。
當(dāng)然,也就是說,在滇鎮(zhèn),婚紗行業(yè)的競爭也是不小的。
舒小魚很快發(fā)現(xiàn),她上班的唯美視覺影樓,生意卻并不是很理想。唯美視覺的各部門主管、助理、攝影師、化妝師和業(yè)務(wù)員加起來,就足有二十多人,而光靠整個影樓近來較為淡薄的收入來說,連發(fā)員工的薪水都不夠。
轉(zhuǎn)眼,舒小魚已在唯美視覺半年有余。半年來,舒小魚就看見了走的走來的來的員工真不少,化妝助理悄悄告訴舒小魚,說,今年的化妝師都走了好幾波,你是今年新來的第五個了。舒小魚笑笑,說,反正,我是沒打算走的。
影樓的老板,李大虎的哥們。那個長得矮胖矮胖的劉老板,卻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盡管影樓近來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的運營,他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他說,做生意嘛,正常,我相信我們影樓總會有火起來的時候,到那時生意來了,你擋都擋不住。
舒小魚很敬佩劉老板的心態(tài)。
很快,接下來沒多久,唯美視覺的攝影師也打包走人了。這次劉老板似乎還是有點坐不住了,一個影樓,攝影師才是最不可缺的命脈。
劉老板正四處張羅尋求攝影師的時候,舒小魚突然想到了她初來滇鎮(zhèn),在錦鑫源山莊看釣魚大賽時,遇見的王藝涵。說實話,舒小魚都差點忘記他的微信聯(lián)系里有王藝涵這個人了,他們當(dāng)時雖然彼此加了好友,卻只聊過那么一兩次。
舒小魚向劉老板推薦了王藝涵的微信,說,我知道他是搞攝影的,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來我們影樓不?劉老板你聯(lián)系他看看。
很快,劉老板聯(lián)系上了王藝涵,短短的溝通后,王藝涵居然答應(yīng)了,說,劉老板你雖然不認識我,但是我是了解你的,你是個直爽人,好吧,反正我正好也是一個愛好攝影的無業(yè)游民,就來你影樓上班吧。
那晚,劉老板特意邀請了王藝涵,李大虎和舒小魚,前去滇鎮(zhèn)較有名氣的故鄉(xiāng)餐廳聚餐,席間,四個人都喝得很暢意。就連平時不沾酒的舒小魚,也破紀(jì)錄的喝了很多。
王藝涵兩杯酒下肚,話就比誰的都多。他拍著胸脯對劉老板說,劉總放心,唯美視覺只要有我在,不光能把你的攝影工作干好,就是你的營銷策劃方面,我都絕對能幫上忙。
劉老板倒?jié)M一杯酒,與王藝涵碰了一下,說,有兄弟這話,我就放心了,來,我敬你,干。脖子一仰,就杯空見底。
王藝涵是個豪爽的人,挨著一個個的敬酒,當(dāng)他和舒小魚碰杯時,說,感謝你向劉總推薦了我,我還真沒想到會在滇鎮(zhèn)要與你共事呢,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喝。
這就是緣分嘛。舒小魚隨口說。
緣分,是的,我相信緣分呢。王藝涵又一杯酒下肚,說,你初來我們滇鎮(zhèn)時,我就第一個碰到了你,以后還要在一起工作,這確實是需要緣分的。
李大虎有些迷糊了,舒小魚來滇鎮(zhèn)第一個碰到王藝涵?他至今都還不知道舒小魚還認識王藝涵呢。再看到王藝涵那小子,看舒小魚的那眼神總有些不一樣。莫名其妙的,李大虎有種醋意的感覺。
但很快,李大虎就在心里提醒自己,舒小魚和他并無半點牽連,何必醋意?
是的,李大虎近來一直在給自己下決心,不能再在感情方面出亂了。盡管和舒小魚這女子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但他從未向舒小魚表露過半句曖昧的話。雖然,他心里一直有舒小魚的存在,那種存在,暖暖的,會讓人隨時心動,就像周冬梅存在在他心里一樣的感覺。
和舒小魚認識那段時間,李大虎對妻子楊素格外的關(guān)心,還常常抽空回家,陪楊素聊聊天,動手做做家務(wù)什么的。楊素很是感動,說實話,雖然楊素和李大虎之間沒有多少共同的話題交流,但李大虎對她的好,楊素是感覺得出來的。那段時間,她收斂了平時的許多壞脾氣,這讓李大虎也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暖暖的幸福。這是一種家的味道。
就在前幾天,李大虎還奢侈地給楊素買了一件價值三千多的皮衣帶回去,說實話,楊素穿在身上并不很得體,那皮衣稍微小了一些,蓋不住楊素那隆起的小肚子。
楊素說,大虎你花那么多錢干嘛,給我隨便買幾百塊的我都高興了,再說我隨時會下地干活,怎么舍得穿這么貴的衣服。嘴里雖這樣說,心里卻暗自高興。那天晚上,楊素破例沒有去陪村子里的那群婆娘玩雷都打不動的燜雞,而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焐熱了被窩等李大虎。
李大虎之所以給楊素買了那件皮衣,是因為他看見舒小魚剛買了那種衣服。舒小魚穿在身上,很是大氣,一笑一顰間盡顯尊貴典雅的風(fēng)范。李大虎看得有些心跳,這要命的女子,就算穿上幾十塊錢的地攤貨,也會讓他李大虎想入非非。
李大虎當(dāng)時就決定,買,一定要給楊素買一件那樣的衣服。
皮衣穿在楊素的身上,雖然李大虎實在找不出舒小魚穿著的那種感覺出來,但看見楊素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李大虎也覺得非常開心。
都說家和萬事興,這話,李大虎總算是感覺出來了。那段時間,由于他和妻子楊素之間的關(guān)系處理得很到位,他干起工作都順心了很多。讓他格外開心的,是在單位居然還升職了,在滇鎮(zhèn)城市建設(shè)管理局任副職多年的他,就在前不久終于變副為正了,這對于李大虎來說,是件不小的喜事。楊素知道后,還特意前來滇鎮(zhèn),給李大虎做好吃的,百依百順的照顧了李大虎幾天,臨走時一再叮囑李大虎,大虎,我回去了,你不能在城里背著我找女人哈,你要是想了,工作忙走不開的話,打電話給我,我來將就你吧。說完臉上泛起一團紅暈,有些害羞的樣子。
李大虎笑著說,好吧。想你的時候我就回家,不讓你折騰,你暈車呢。
……
李大虎的酒喝得不多不少,總之頭還是有點暈暈的感覺。舒小魚給李大虎敬酒,說,大虎哥,感謝你當(dāng)初的推薦,才讓我在劉總的影樓里工作,感謝網(wǎng)絡(luò)之前讓我們成為朋友,至今我才會在你們滇鎮(zhèn)呢。說實話,這還是緣分,緣分讓我不遠千里來到滇鎮(zhèn),并愛上了這個城市和這里的人,來,我敬你。舒小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女子,夠豪爽!
走出餐館,幾個人都有了醉意。道別之后,各自回去休息。
那個晚上,李大虎或許是醉了,也或許是沒醉??傊?,他寧愿相信自己是醉了,因為,舒小魚的影子,竟然一直在他的腦子里,揮之不去。下意識地,他希望天亮后,一切能回歸原本,他希望,他的生活中還是不要有舒小魚。他想給楊素打電話,但摸了半天手機,就是沒摸出來,朦朦朧朧中,李大虎睡著了。
9
王藝涵確實沒有吹牛,他的攝影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技術(shù),很快就受到滇鎮(zhèn)婚紗攝影消費群體的青睞。加上他懂得營銷策劃和市場分析這一塊的經(jīng)驗,唯美視覺終于漸漸走入正軌。
用劉老板的話來說,就是王藝涵這小子是個人才。他不僅挑起了唯美視覺的攝影重任,同時也是唯美視覺在滇鎮(zhèn)成功站穩(wěn)市場的良好操縱者和優(yōu)秀導(dǎo)師。
好事連連,舒小魚的潮流化妝技術(shù)也不斷在更新,同時被消費者認可,對于化妝攝影相結(jié)合都走在前沿的唯美視覺來說,真的實現(xiàn)了當(dāng)初劉老板說的,生意來的時候,想擋都擋不住。
轉(zhuǎn)眼,又到了滇鎮(zhèn)的九月,又是滇鎮(zhèn)氣候多變的時候。滇鎮(zhèn)的婚紗行業(yè),到這個時候其實才真正進入高峰期。生意已經(jīng)變得火爆的唯美視覺,入秋之后更是忙得冰火兩重天。
舒小魚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來到滇鎮(zhèn)整整一年。她在唯美視覺這個業(yè)績收獲滿滿的季節(jié)里,同時也收獲了屬于她的愛。
讓李大虎匪夷所思的,是舒小魚居然和王藝涵的攝影助理,那個其貌不揚,甚至說話都帶點娘娘腔的鄭溪好上了。
李大虎覺得,要是舒小魚喜歡的是王藝涵,也就罷了。整個影樓的人都認為,王藝涵和舒小魚,才是絕配的。但是大家都知道,王藝涵最近好像在外面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和舒小魚之間,只是同事而已。
雖然,舒小魚愛誰不愛誰,與李大虎并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這個,李大虎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但是,當(dāng)?shù)弥嫘◆~和鄭溪耍朋友后,李大虎的心里就莫名的生出一股子怨氣。李大虎天生就討厭那些生成一個男人卻張口就是娘娘腔的人。再說,李大虎太了解鄭溪了。鄭溪是李大虎老家隔壁村鄭奎賢的兒子。多年前,在李大虎的老家李家灣子,鄭溪身上還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段啼笑皆非的故事呢。
李大虎記得,他剛剛在滇鎮(zhèn)工作的時候,一次回家時,在村口碰見了滿腔怒火的鄭奎賢,鄭奎賢帶著十來歲的鄭溪,罵罵咧咧的朝李家灣子走。
李大虎問鄭奎賢,鄭叔,什么事讓你這么不高興???
鄭奎賢說,你們李家灣子的李德軍把我家鄭溪整慘了,我去找他麻煩。對了,大虎你可以跟著我去李德軍家評評理??!
李德軍是李大虎的一個堂侄子,和鄭溪是同學(xué)。昨天放學(xué)的時候,鄭溪在一條小溝邊撒尿,被李德軍從后面惡作劇地點燃一個鞭炮。鄭溪的尿才撒了一半,就被身后“砰”的一聲巨響,頓時嚇得跳起老高,剩下的半泡尿就再以撒不出來了。
今天鄭溪撒尿時,竟然斷斷續(xù)續(xù)的,痛。鄭溪的父親鄭奎賢說,這是被李德軍那狗日的放鞭炮嚇得崴著尿筋了。
鄭奎賢是個暴脾氣的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兒子受到如此傷害!他帶著鄭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到李德軍家,見李德軍的母親汪三姐端著一碗小麥,跨出門,“呪咒,呪咒”地喚雞。
鄭奎賢扯著嗓子喊,汪三姐,你家李德軍昨天放鞭炮把我兒子的尿筋崴著了,你說該怎么處理?汪三姐似乎沒聽明白,握著一把小麥正準(zhǔn)備拋灑的手停在半空,側(cè)起耳朵對鄭奎賢說,什么鞭炮?尿筋?
一群小雞嘰嘰喳喳,仰著頭在汪三姐的身邊竄來竄去,饑渴般地等待著主人撒下手里的麥粒。鄭奎賢不耐煩地踹開一只小雞,說,我家鄭溪昨天撒尿時,被你家李德軍暗地里放鞭炮。嚇得今天撒尿都痛了??隙ㄊ悄蚪畋会藟牧?,這樣說你懂了吧?
汪三姐也不是好唬的人,見鄭奎賢踹了自己養(yǎng)的小雞,頓時拉下臉來,說,鄭奎賢,有啥事情不可以好好商量的,我家這只雞逗你惹你???你憑啥子要踹它,它是個陰啞畜生,比不得人,你咋說踹就踹啊?
是你的一只雞重要,還是我家鄭溪重要?鄭奎賢一把拉過身后的鄭溪,刷地一下脫去褲子,指著胯下那個焉不拉嘰的小雀雀,對汪三姐說,你說,要不是你家李德軍放鞭炮嚇著了,會這樣嗎?
汪三姐把嘴一撇,說,關(guān)我家啥子事???誰能證明是鞭炮嚇著的?再說了,什么崴著尿經(jīng)啦?我不是醫(yī)生,聽不懂。
鄭奎賢說,聽不懂是吧?轉(zhuǎn)身,對鄭溪嚷道,你今天就當(dāng)著你三姨撒泡尿,做個試驗給她看看。
鄭溪便伸手拿了小雀雀,怯生生地做撒尿狀,無奈弄了半天,臉憋得通紅,卻一滴尿也撒不出來。
看到了吧,汪三姐。鄭奎賢咽了一口口水,說,鄭溪才幾個月的時候,他老媽就丟下我和他,跑到浙江去嫁人了,你說我容易嗎?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地把他帶大,我就這么一個獨生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負得起責(zé)嗎?
汪三姐見事情確實不妙,遂放下手里的碗,變著笑臉說,奎賢哥,進屋來,進屋來,剛才是你踹了我小雞,我才一時沖動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你別介意哈。進屋來喝杯茶,我們商量。
鄭奎賢和李大虎進了汪三姐的屋子,汪三姐給兩個人各自倒了一杯水,說,奎賢哥,是怪我一個婦人家,沒辦法把李德軍這個臭小子教育好,不比得他爸還在的時候,眼睛斜他一下他都是怕的,哪像我,打他他都不怕,才十來歲的人,翅膀都想硬了,要飛天了,處處給我闖禍,你知道的,我也是個苦命人。汪三姐說著說著,用手去抹快要流淚的眼睛。
正如汪三姐自己所說,她確實是一個苦命的女人。
汪三姐剛滿十八歲時,就嫁給了李家灣子的李志遠。李志遠牛高馬大,結(jié)實的身子骨卻被一場病魔折騰得瘦如枯草,在處處看病背負一身巨債之后,最終仍沒有逃脫死神的逼迫,在昆明某醫(yī)院撒手人寰,享年僅僅三十三歲。
汪三姐哭得昏天暗地,李志遠,你個沒良心的龜兒,你倒好,說走就走了,還丟下兒子和一身債務(wù)給老娘,你不是叫志遠嗎?怎么你走不遠,這么短命啊……
見汪三姐抹眼淚,鄭奎賢口氣便變得軟和了一些,說,汪三姐,你也別難過,想想也不是你的錯,都是怪李德軍那娃兒調(diào)皮,不懂事才導(dǎo)致的。我也不是要拿你怎樣,只是鄭溪這孩子還年輕,得趕快上醫(yī)院去治,萬一落下個后遺癥什么的就麻煩了。
汪三姐連連點頭,說,是得趕緊去醫(yī)院檢查檢查。話說完又面帶愧疚,不好意思地朝鄭奎賢補充道,既然是我家李德軍惹的事,我是理該負責(zé)任的,只是我現(xiàn)在確實拿不出醫(yī)藥費,李志遠以前欠下的債務(wù)都還有一萬多沒還呢,鄭溪醫(yī)治多少費用,奎賢哥你先墊著,我以后一定還給你,你看看可以嗎?
鄭奎賢無奈地說,哎,娃兒這個病拖不得,但我最近也確實沒辦法墊付著醫(yī)療費啊。
汪三姐沒法,看了看李大虎,想說什么,最后卻又沒開口。李大虎明白汪三姐的意思,便對汪三姐說,嫂子,這樣吧,我這里還有一千塊錢,先借給你吧,看看醫(yī)院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需要多少費用,不夠的時候我再給你想辦法。
汪三姐感動得熱淚盈眶。
……
鄭溪長大后,已經(jīng)記不清楚那時去醫(yī)院到底檢查出了什么病因,也不知道是不是父親說的“被崴著尿筋了”,倒是有一件很尷尬的事,鄭溪心里最清楚,那就是之后的他每次撒完尿時,都得慢慢等最后的尿滴自然流盡,不能用手握著痛快的抖幾下,以便快速地讓一泡尿被排得干干凈凈。哪怕再忙,再有天大的事急著要趕時間,都得等。
鄭溪最羨慕的就是那些每次尿完后都能瀟灑的“抖幾抖”的哥們了,自己千萬不能這樣做的原因,就是“抖”了之后,接下來的幾天就會有尿痛的感覺。鄭溪有一次和李大虎一起上廁所,就把這件苦惱卻又難言的事情告訴了李大虎。
李大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喲,這是大事啊,撒泡尿都不能抖幾下,看來你那玩意兒確實太惱火了,將來你要是結(jié)了婚,陪你家婆娘都怕不能運動了,一運動保準(zhǔn)會痛憨你呢!末了又補充道,你試想一下嘛,那是要劇烈運動的事??!
鄭溪當(dāng)時很是尷尬,雖然嘴上說,哪有你大虎叔說的這么厲害?但心里卻從此多了一個解不開的心結(jié),總覺得李大虎說的也有道理。為此,鄭溪也去醫(yī)院檢查過許多次,每次都是開了大包小包的消炎藥回來吃,醫(yī)生只說尿路有炎癥,具體什么原因引起的,也說不出個子卯寅丑。鄭溪也就更愿意相信有“尿筋被崴著”的說法,埋怨李德軍那龜兒的同時,也痛恨自己那玩意兒為什么這么小氣,“抖幾下”都會惹著它、得罪它。但要是不惹它得罪它,倒也相安無事,就是每次撒尿時多等點時間的問題而已。
李大虎想到鄭溪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就有些莫名的沖動,他撥通了舒小魚的電話,說,舒小魚你聽我說,你不能和鄭溪耍朋友的,那龜兒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你沒發(fā)現(xiàn)他說話都是娘娘腔嗎......
10
舒小魚和李大虎,第二次出現(xiàn)在滇鎮(zhèn)的花千骨。
今夜的花千骨,就連音樂也有些哀傷。
桌上,屹立著十幾瓶風(fēng)啤酒。李大虎打開一瓶,“哧”的一聲,頓時瓶口就溢滿了白花花的酒液泡沫,似乎是要努力解構(gòu)李大虎和舒小魚彼此各懷的心事。
李大虎給舒小魚倒了酒,也為自己滿上一杯。舉起杯子,說,還是你初來滇鎮(zhèn)時,我們就來過這里的了,干吧!
舒小魚一仰脖子,喝干。說,你對鄭溪有成見吧?
是,也不是。不過都是為你好。李大虎說,你如果真要執(zhí)意和他好,我也沒辦法,但請你相信我的話,否則你一定不會幸福。
你這么肯定?舒小魚反過來敬李大虎的酒,說,謝謝你讓我來到滇鎮(zhèn),也謝謝你這么關(guān)心我,但是,愛情,真的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后悔的。
你和鄭溪?狗屁的愛情。李大虎從未有過的激動,掏出煙點燃,憤憤地說,我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告訴我吧,舒小魚,我想要理由。
理由?愛一個人還需要理由?舒小魚淡淡地說,大虎哥,以前我們還是網(wǎng)友的時候,你就給我講過你和楊素嫂子的事,你不是說嫂子和你沒有共同的話題嗎?你不是說你們在一起并不幸福嗎?但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愛上嫂子?還有,我來滇鎮(zhèn)一年了,怎么覺得你和嫂子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嘛。
李大虎說,舒小魚你扯遠了,你簡直就是答非所問。
舒小魚低頭,繼續(xù)喝酒,有點瘋狂地喝。
李大虎也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優(yōu)雅的包間在兩個人的視線里逐漸搖晃,有酒精刺激著兩個人燃燒的大腦。兩個莫名其妙的人,為一件與彼此不相干的事情而折磨自己。
其實,我是愛你的。李大虎醉眼朦朧地說,只是,我不敢去愛。
舒小魚的眼里瞬間噙滿淚水,她說,我知道,雖然你一直沒有向我表露過,但是我真的知道。不過,你有楊素,你和嫂子不是很好的么。
李大虎說,原諒我,小魚,我確實不敢再去愛另外一個人,我好不容易,才和楊素建立了陌生多年的這份感情,我不想再對不起她了,這是一份遲來的責(zé)任……
我知道。舒小魚說,所以你不能阻礙我去愛一個人,比如鄭溪。
喝吧,喝完我們這最后的一杯。李大虎舉起杯子,語氣中夾雜著些許哽咽。
兩個人彼此攙扶著走出花千骨,已是午夜。今夜的滇鎮(zhèn)街道,路燈似乎不像往日那樣燈火通明,李大虎和舒小魚都感覺燈光如此灰暗,如彼此心里斑駁復(fù)雜,搖搖欲墜的心情。
李大虎把舒小魚送到住處,說,休息吧,我回去了。
轉(zhuǎn)身,正欲出門,舒小魚忽然從背后抱住李大虎,顫顫巍巍地說,留下來吧,我愿意做一次周冬梅。
你知道周冬梅?李大虎驚訝地回過身。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放下過她。我還知道,我長得很像周冬梅,你的情人周冬梅。
李大虎的大腦瞬間便燃燒起來,他仿佛聽到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像鐵流那樣劇烈奔瀉,身上的熊熊火焰似乎要把他瞬間淹沒、吞噬。他像個粗魯?shù)耐婪?,把舒小魚放倒在床上。
李大虎的嘴里交替叫著周冬梅和舒小魚的名字。舒小魚沒有說話,只是扭動著身軀。
一場風(fēng)暴平息下來,兩人的酒已清醒大半。
李大虎說,小魚,我對不起你。
沒有對得起對不起。舒小魚說,是我自愿的。你不必對我有所歉意,希望你以后還是繼續(xù)對嫂子楊素好下去,就可以了。
李大虎感動得想要掉淚。
現(xiàn)在,是我該給你說實話的時候了。舒小魚說,其實,我是不可能和鄭溪那樣的人談感情的。我舒小魚再丑再笨,也不至于會看上他。
李大虎說,難道你是有意做給我看?
舒小魚淡淡地說,你別自作多情,我為什么要做給你看?
李大虎尷尬地掏出香煙,點火,使勁地吸了一口,吐出來。他覺得剛才自己說的那句話,太沒有水平了。
舒小魚說,我的母親,前段時間知道了我在滇鎮(zhèn)。她逼我回太原,瘋狂地逼,我是不會回去的,因為我恨她。我說我已經(jīng)嫁人了,嫁給鄭溪。我故意和鄭溪好,把我和鄭溪的合影發(fā)給她看,我說我會在滇鎮(zhèn),陪鄭溪過一輩子,太原不屬于我。
李大虎說,你和鄭溪是演戲,鄭溪知道這事嗎?
他是知道的。我沒騙他的感情,所以你不必刻意去說鄭溪的壞話。事實上,是鄭溪在幫助我。
李大虎說,就知道你和鄭溪是不可能的事。對了,為什么你會如此對待你的母親?這個私人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最好別問。舒小魚有些生氣的樣子,有些事,不要輕易去打聽別人,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就算是你和周冬梅的事,你最好也別問我怎么知道,有些秘密,是需要大家守護的。
李大虎還想再說什么,欲言又止。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向舒小魚打聽周冬梅的,他記起剛才和舒小魚翻云覆雨的時候,他不僅僅叫舒小魚的名字,也還叫周冬梅的名字。李大虎覺得,他如此對待舒小魚,其實就像是在明目張膽地傷害舒小魚。
李大虎這堅守了一年以來的決心,還是終究出了局。對不起,楊素。對不起,舒小魚,李大虎在心里愧疚地說。
11
有人在網(wǎng)上發(fā)帖舉報,稱滇鎮(zhèn)城市管理建設(shè)局局長李大虎,前幾年與一個叫周冬梅的女人長期保持情人關(guān)系,肆意揮霍國家資金,搞婚外情。近來,又留宿于唯美視覺婚紗攝影的化妝師舒小魚的住處,與之發(fā)生關(guān)系,嚴(yán)重違反黨紀(jì)政紀(jì)規(guī)定,希望紀(jì)委對其進行調(diào)查。
李大虎的臭名,瞬間在滇鎮(zhèn)大大小小的媒體上以風(fēng)一樣的速度傳播。
李大虎栽了,栽得一塌糊涂。
李大虎被紀(jì)委相關(guān)人員帶走那天,楊素聞訊趕來滇鎮(zhèn),她眼里布滿血絲,面無表情地自言自語,李大虎,你個良心被狗吃了的家伙。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朝她身邊走過時,停了下來,看了看她,問,你叫楊素?
女人裹著貂皮大衣,臉上堆積的化妝品卻掩蓋不掉額頭處的皺紋。楊素并不認識面前的女人,楊素只是嗯了一聲。
是的,楊素不會認識這個女人,因為她們壓根就沒有見過。而楊素的丈夫李大虎,是會認識這個女人的,盡管時間再長,李大虎都應(yīng)該認得出來,因為,這個女人是二十多年前李大虎的老師,她叫黃萍。
黃萍居然會在滇鎮(zhèn)出現(xiàn)。黃萍已經(jīng)在滇鎮(zhèn)銷聲匿跡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李大虎從來不知道黃萍老師究竟去了哪里。當(dāng)然,李大虎卻一直沒有忘記,當(dāng)初黃老師和李志二叔在苞谷林里的那件事情,李大虎也因此感恩于黃老師和李志二叔讓他重返學(xué)校,最后才有了他之后的事業(yè)與成就。
而黃萍此刻在滇鎮(zhèn)的出現(xiàn),李大虎是不知道的。李大虎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黃萍是來滇鎮(zhèn)尋找女兒的,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會大老遠從太原跑來滇鎮(zhèn),跑來她這個做母親的年輕時曾經(jīng)的傷心之地,黃萍說,這就是我造下的孽啊。
黃萍的女兒,是舒小魚。
黃萍見著舒小魚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她說,小魚,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承認自己過去的骯臟和墮落,我很后悔。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邪歸正,做回了一個正常的人,原諒我,離開滇鎮(zhèn)吧,跟我回太原好嗎?媽離不開你們……
舒小魚跪倒在母親的面前,嚎啕大哭,她說,媽,我錯了,是你要原諒女兒的不孝。
而接下來讓黃萍大為震驚的事情,是舒小魚哭訴著告訴她,說她已經(jīng)愛上了一個大她十四歲的男人,叫李大虎。舒小魚還實話告訴黃萍,說自己已經(jīng)與李大虎發(fā)生過男女關(guān)系,只是,李大虎是有妻室的。
黃萍為這件事情驚呆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她的全身在顫抖。半響才痛苦不堪地說,造孽啊,我這是上輩子做的孽嗎?說完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面色蒼白。
舒小魚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會如此激動。她說,媽,你別想多了,我答應(yīng)你,離開滇鎮(zhèn),離開這里所有的人,我們回太原。
黃萍兩眼無神,一滴渾濁的眼淚順著面頰而下,她說,舒小魚,你其實是姓李。
舒小魚楞了。
黃萍說,你是我二十多年前在滇鎮(zhèn),與一個叫李志的人懷下的孩子。李大虎,是李志的一個堂侄子,按理,你和李大虎也算是兄妹,是兄妹啊……
二十多年前,黃萍懷上了村長二叔李志的孩子。李志說,黃萍你必須去醫(yī)院做掉這個孩子,要不,我兩的工作就保不住了。黃萍不答應(yīng),任憑李志怎么勸說,都不答應(yīng)。兩個人為此事鬧得不愉快,黃萍心一橫,對李志說,我不影響你今后當(dāng)村長,我會離你遠遠的,從此不打擾你。說到做到的黃萍就從此消失在李志的生活里,她從滇鎮(zhèn)輾轉(zhuǎn)去了太原,與一個叫舒建國的男人組建了家庭。
婚姻對于黃萍來說,也許是悲哀的。她與舒建國的夫妻關(guān)系,僅僅維持了短短幾年的時間。舒小魚出生的時候,舒建國并不感動,他知道這是妻子和別人懷上的孩子,不是他舒建國親生的。當(dāng)然,黃萍在嫁給舒建國的時候,就實話告訴了舒建國,并沒有半點隱瞞和欺騙。那時舒建國說,黃萍我愛你,我不會介意的,我會和你共同撫養(yǎng)孩子,直到她長大成人。當(dāng)時黃萍的眼淚感動得嘩嘩嘩地流了下來。
而當(dāng)舒小魚出生之后,黃萍并未從舒建國那里找到半絲慰藉。相反,她發(fā)覺舒建國對她越來越冷淡了。后來黃萍懷上了舒建國的孩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舒小花,舒小花是在一個晚上出生的,舒建國發(fā)現(xiàn)是個女孩的時候,就冷冰冰地說,怎么就不是一個兒子呢?
黃萍的心瞬間碎了,這就是他的男人,一個嚴(yán)重典型的重男輕女的白眼狼。剛生完孩子的黃萍,就在眼淚中度過漫長的一夜。
也就是說,舒小魚和舒小花,是異父同母的姐妹。舒小魚三歲,舒小花一歲的時候,舒建國就拋棄了黃萍,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多年后,黃萍從一個朋友那里打聽到,舒建國當(dāng)初離開她后,去了江西,聽說找了一位在江西打工的川妹子,替他生了兩個兒子。
黃萍覺得自己的命好苦,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男人當(dāng)作玩物來戲弄的女人,他想到李志,想到舒建國的時候,她的心就滴血,就作痛。之后的黃萍,思想在過度的煎熬和痛苦中作祟,最后她選擇了墮落,她看見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倒在她的裙子底下。當(dāng)然,她的目的是錢,她需要茍且地活下去。
黃萍畢竟是女人,是兩個女兒的母親。當(dāng)?shù)弥嫘◆~憎恨她,離家遠走的時候,她的心漸漸動搖了,她開始把自己從墮落的泥潭里拔出來,她還是想挽回一個母親在女兒眼里應(yīng)該有的偉大和尊嚴(yán)。她放下一切,她來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工作過的滇鎮(zhèn),這個城市,有一個傷害他一輩子的人。說實話,她是發(fā)誓這輩子不會再來滇鎮(zhèn)的,但是,因為女兒舒小魚在滇鎮(zhèn),還給她說要嫁給滇鎮(zhèn)一個其貌不揚的叫鄭溪的家伙。黃萍就下定決心,要來滇鎮(zhèn)。
來滇鎮(zhèn)也就來滇鎮(zhèn)了,令黃萍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女兒舒小魚,居然會和李大虎發(fā)生了那種關(guān)系。
這,都是我結(jié)下的孽緣?。↑S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拍打著胸脯,痛苦不堪。
12
舒小魚無法想象,就在一年前她來滇鎮(zhèn)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去錦鑫源山莊看釣魚大賽的那天,李大虎給她在電話中說,我們村李志二叔死了,我在幫忙處理他的后事呢。原來那天死去的李志,居然是她的親生父親。而鬼使神差般,她又和李大虎——不——嚴(yán)格地說,是她的堂哥,竟然發(fā)生了那種難以啟齒的齷齪事。
她和李大虎的事,沒想到很快就被人舉報了,還把李大虎多年的情人周冬梅也扯了進來??磥恚e報李大虎的人,對李大虎一定是了解透徹的。不過,舒小魚實在不愿意去想到底是誰舉報了李大虎。舒小魚知道這些的時候,她確實很累了,不過她卻沒有母親黃萍那樣的異常舉動,相反,她很淡定,異常的淡定。
滇鎮(zhèn)的雪又開始下了,紛飛漫天,瀟瀟灑灑的雪,總會被多少人癡迷。但對于低垂著頭,有意行走在風(fēng)雪中的舒小魚來說,她覺得自己就是這漫無目的地飛撒的雪花,她甚至覺得雪就是世間的無情物,自己倘若抵擋不住它肆無忌憚的攻擊,到最后或許就會葬身于一場雪的冰凍,剩下一具冰冷的寒物。舒小魚想到這些的時候,就打了一個寒顫。
中午時分,滇鎮(zhèn)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村莊已經(jīng)被一場大雪掩蓋。李家灣子有村民發(fā)現(xiàn),有一串長長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一直沿村口通向村長二叔的墓碑旁邊。那是一個陌生女子留下的腳印,李家灣子的人并不認識她。
楊素陪許多村民趕到村長二叔墳?zāi)骨暗臅r候,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跪在村長二叔墓碑前的雪地上,面色蒼白,表情木訥,任誰過問,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吳云踩著吱吱響動的積雪,歪著頭圍著陌生女子繞了一圈,然后拿著手機翻了翻,突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地尖叫起來,他指著網(wǎng)上舉報李大虎的那條消息,對村民們說,你們看,你們看,她就是有人在網(wǎng)上舉報李大虎材料中那個有圖有真相的周冬梅。
眾人嘩然,同時也不解,面前這個吳云所說的周冬梅,李大虎的情人,怎么要跪在村長二叔的墓碑前?
楊素的臉色鐵青,使勁往雪地上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咬牙切齒地說,不要臉……
陌生女子突然從雪地上爬起來,沖村民們?nèi)碌?,我不是周冬梅,我不是周冬梅,我只是長得像她。說完,便撥開人群,一瘸一拐地走進尚未停止的風(fēng)雪里。
一串新的腳印又落在雪地上,從村長二叔的墓碑前,通往李家灣子的村口,一路遠去......
傍晚時分,滇鎮(zhèn)西半縣錦鑫源的白赤江邊,又出現(xiàn)一個貌似神志不清的白衣女子,坐在白赤江岸邊冰冷的雪地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
這女子是舒小魚。
白赤江波瀾不驚的水面,迎合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的雪,落入白赤江后,就如同一粒微塵,瞬間消失在安靜的水面。
舒小魚覺得,此刻自己就是一片雪,她需要把自己也融入面前的白赤江,她想到一年前,自己初來滇鎮(zhèn)時就第一次與白赤江見面的情景;她還想到那天在白赤江,認識了一個叫王藝涵的人,她想到她最后還和王藝涵成為同事;她甚至想到那天,就是他的親生父親——那個叫李志的人去世的日子;她想到,世間萬物總是離奇的,離奇得自己陰差陽錯來到自己正真有著血脈的根源之地——滇鎮(zhèn),再然后,又可以離奇得與血濃于水的親情只相差一紙之隔,終究卻一生還是不能相見,盡管,那樣的親情沒有絲毫感情。
舒小魚看到,此刻白赤江水面異常平靜,其實很美,如少女甜蜜溫暖的笑靨。舒小魚似乎看到一條紅色的魚,又向著她面前的岸邊游過來。舒小魚看清了,那是一年前,自己在白赤江邊赤手抓到然后又放回水里的那條魚,不錯,就是那條魚。舒小魚聽到那條魚在向她吐露自由的幸福,向她吐露安靜的水其實是遺忘不快的天堂,那里面建造了無數(shù)只有僅僅七秒記憶的世界,可以忘記萬物是怎樣的生長和凋零,可以忘記世間一切骯臟或者不幸。
舒小魚看到自己慢慢長出一雙彩色的翅膀,此刻,她需要把肉體飛起來,最好有翅膀完美翻飛的弧度,有真正自由翱翔的,不受任何束縛與思想煎熬的空間。
舒小魚徹底把自己飛起來,撲向白赤江的水面。她尾隨著一條紅色的魚,在水里游離。她的面前,閃過母親、舒小花、李大虎、王藝涵、鄭溪等人的面孔......
朦朧中,她聽到有人也尾隨她撲進水里的聲音,之后有人從后面抱住她的腰,死命往回拽,她感覺到那雙抱住她的手,一定是李大虎的。她聽到岸邊有撕心裂肺地哭喊的聲音,小魚,我苦命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