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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歸

2018-11-13 06:29/
青年文學 2018年1期
關鍵詞:陶陶養(yǎng)老院

⊙ 文 / 畢 亮

父 歸

⊙ 文 / 畢 亮

醒來時天麻麻亮,我聞到房間有股潮氣,閉眼想,若父親還活著,這時他該起床了。

我們家,父親總是起得最早。起床后的父親,似只老貓,在客廳、在廚房、在洗手間悄悄走動,走得小心翼翼。他生怕驚動我,驚動李明亮。待洗漱完畢,他便腳蹬運動鞋,出門,在樓下小區(qū)遛圈。有時,他也會帶上那把劍柄脫漆的太極劍,走到小區(qū)廣場椰樹下,迎著晨風,練幾式楊門太極劍。不知從何時起,父親不練劍了,后來出門遛圈也驟減。他變成一只嗜睡的懶貓,坐沙發(fā)上、坐木椅上,隨時隨地打盹,發(fā)出不規(guī)律的鼾聲,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咽一口涎水,倒吸一口氣,他又醒過來……

正值初夏,深圳氣溫漸熱,我和李明亮在城市東部待了三天。

東部臨海,空氣里滿是腐爛海藻、死蝦死蟹及海水的腥味。夜間,前來吊唁的賓客散盡,我在酒店陽臺躺椅上枯坐,回憶年少時種種人事,夾雜古怪氣息的海風掠過陽臺,鼻腔遭遇刺激,噴嚏連連,我只得回屋,關閉滑道門,將肆虐的海風堵在黢黑的門外。

我對腥咸的海風過敏,也不貪戀深海的詩意。

但沒辦法,殯儀館和墓園都位于此。這幾天,我和李明亮忙著處理父親后事。我累壞了,他也累壞了。深夜,我躺床上我睡的位置,困得眼皮睜不開,卻睡不著??赡苁遣涣晳T酒店過于柔軟的床墊,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陽臺傳來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濁浪涌動的聲音,似乎還有其他聲音,我豎起耳朵,仔細聽,是細微的哭聲。我想象海邊某個角落,有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蜷縮在黑暗中絕望地哭泣。我感到冷,躲被子里,交叉雙臂,環(huán)抱自己。把自己抱成一只蠶蛹,還是冷。

一只手伸過來,輕捏我左手手心。

是李明亮,他也沒睡。

我想挪開我的手,念頭一閃而過,手沒動。我考慮父親“五七”過后,就跟他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xù)。嘴唇湊過來,想吻我。我扭頭躲開了。李明亮說,人死不能復生,別想太多,早點休息。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我不可能不想,去世的人是我父親。我想起那天守病房,父親臨終前,握緊我的手,大概他把我當成醫(yī)院的護士或護工。他說,麻煩幫我捎個話,告訴陶陶,她爸爸要出趟遠門,交代她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陶陶是我乳名。父親生前罹患阿爾茨海默病,那時他已經不認得我,自然也不認得其他人。

那只手傳遞過來的溫暖,讓我感覺稍微暖和了些。我說,剛才我想起小時候,父親教我騎自行車,我老學不會。鄰居提醒父親,不能一直扶車座,要學會放手,那樣才學得快。父親說怕一放手,自行車倒了,孩子摔跤。

側過身,李明亮用空閑的那只手掖緊被褥,他說,我們都要往前看,不能一直活在回憶里。

我說,這些年我常想起小時候學騎自行車。明亮,還記得三年前吧你,我爸住進養(yǎng)老院,我去看他。那時他就有老年癡呆癥狀,我走進門,他瞄了我一眼,不理我,坐椅子上獨自啃蘋果。當著他的面,我流了眼淚,他還是不理我。現在,我爸走了,他對我是徹底放手了。

李明亮說,你爸生病,我們都忙,照顧是照顧他了,哪有那么周到。他過得沒一點生活質量,走了,未必不是件好事。

左手從那只溫暖、干燥的手掌中掙脫出來。我說,別談這事了,現在,你和她怎么樣?——她是指他的“女朋友”,好像是個售樓小姐,四川稻城人。過去我一直清楚她的存在,但我沒跟李明亮捅破那層紙,真捅破了,誰臉上都不好看。

李明亮說,誰?

我說,那個售樓的。

他的身體在被褥里挪了挪。兩秒過后,李明亮說,本來就是藕斷絲連,現在徹底斷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奚落他,還是嘲諷他?只好說,睡吧,累。

因為他們的關系,我曾經傷心過、憤怒過,想鬧個魚死網破,最終我忍住了,把心思全花在工作上,懶得理他那點破事。我想離開了誰,地球不是照樣轉。但父親的離開,讓我一時覺得,地球停止了轉動。黑暗中我閉眼,不斷提醒自己,父親只是出了趟遠門,他還會回來。

是的,父親還會回來。

奧迪車駛出墓園停車場。

李明亮想開口講話,抬眼望道路兩旁枝繁葉茂的大葉榕,又忍住了。我知道他想說什么,無非是安慰之詞。不過此刻,沉默應是最好的安慰。

從東部返回市區(qū)的路上,我和李明亮變成兩名啞者,一路上他開他的車,我要么凝視車窗外的風景(遠處是孤零零蠻荒的海島,中間是游客多得像蟻群的海灘,近處是海港碼頭成片的集裝箱),要么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車內空氣令人窒息。

更要命的是,沿海高速塞車,汽車走走停停,一路蝸行。我猜肯定是前方發(fā)生車禍,導致堵車。緊靠椅背,我眼睛發(fā)漲,感覺脊椎不舒服,脖子不舒服,渾身不舒服,似有無數只螞蟻觸撓心臟。

閉眼,我忍受著,忍受這帶癢的痛。

李明亮似乎察覺到我的不適。他說,估計走過這段,路應該就順了。車窗啟開,濕漉漉的空氣躥進來,我聞到一股霉味,是父親彌留之際身上的味道,骨骼變質衰老的味道。不久,奧迪經過車禍現場,我瞥見殘留路基的斑斑血跡及一地狼藉的鐵皮殘骸。屁股在汽車皮質坐墊上挪了一下,又一下,我想對李明亮說,慢一點開車,注意安全。嘴巴卻似上了鎖,最終沒張開。

我們到家時,天快黑了,整座城市亮起濃稠的燈火。

巡視客廳的擺設,茶幾擺在原先茶幾的位置,空調掛在從前空調的位置,一切都沒變,我卻感到陌生,仿佛走進別人的房子,連呼吸的空氣都是陌生的。李明亮坐沙發(fā)上,背靠灰色布藝靠墊,他像是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定,鄭重對我說,陶陶,我們得好好聊一聊。

我不清楚李明亮打算聊什么,跟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此槐菊浀哪?,我猜他想的應該跟我一樣,八九不離十。結婚后的第三年,他就想要個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行。我沒答應,公司業(yè)務太忙,且我心存自己的想法,想在職場有所作為。那一兩年,我親見兩個大學同寢室的女同學,生完小孩后,人生重心轉移到孩子身上、轉移到家庭上。想起在我高中時離世的母親,我不想淪為家庭主婦,至少當時不想。

盯著李明亮額頭的黑痣看,我沒依他的話題繼續(xù)往下講。

李明亮說,有空嗎,咱倆聊聊。

我想起手頭的述職報告沒弄完,恰巧趕上父親去世,現在得趕緊拋開悲傷,加班加點寫完述職報告。我說,再等段時間,等我忙完競聘。

他知道我上司跳槽的事。上司走了,空出一個銷售總監(jiān)的位置,對我來說,這是個好機會,也是我一直期盼的事。在深圳這些年,只有一步一步往上走,我才有安全感,才覺得雙腳是踩在土地上,而不是虛無的云朵或棉花上,腳踏實地人才會踏實。

李明亮從頭到腳打量我,像瞅一個陌生人。或許在他眼里,我不是人,而是個冷血動物。他說,你爸剛走,別把自己繃那么緊,該放松時就得把弦松下來。

我說,李明亮,你看看深圳,看看我們身邊的人,他們都在往前跑,我一放松、一歇氣,可能就掉隊了。我媽的事,我跟你講過吧,她患癌癥,家里沒錢治,說起來我心里都有點怨我爸,若是家里經濟寬裕,指不定我媽能多活幾年。

至今我仍記得父親從醫(yī)院回來,手足無措的模樣,那是一只困獸無奈的表情。夜里,父親找來一張紙,在上面寫下許多親戚、朋友的名字,名字后面是一串數字。他告訴我,這些人是可以開口借錢的人。他想給母親湊醫(yī)藥費。結果父親跑了一圈回來,收獲不大。對湊款這事,父親過于樂觀。后來某個雨夜,我聽到父親酒后的絮語:陶陶,到頭來,人啦,人還得靠自己!

李明亮把視線從我身上,轉移到茶幾的果盤。果盤里有三枚冰糖心蘋果,蘋果失去水分,正在枯萎,果皮皺了。他說,這是哪兒跟哪兒,陶陶你越扯越遠,驢唇不對馬嘴。

我說,過段時間,我會找你聊。

我希望早點坐實銷售總監(jiān)的位置。打開冰箱,里頭幾乎是空的,只有兩瓶卡士酸奶和一袋拆封的灣仔碼頭速凍三鮮水餃。肚子餓了,我沒一點胃口,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點擊述職報告文檔,看著自己從一名普通的銷售員做到銷售經理,再到統管華南區(qū)域的銷售副總監(jiān),眼淚禁不住流出來。從父親去世辦完葬禮到回家,我沒流一滴淚。

緊閉的書房門打開了,李明亮端杯冒熱氣的速溶咖啡,走進來。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流淚的狼狽相,但來不及躲藏。擱下咖啡杯,他往門外走,走三步,又回頭說,陶陶,想哭就哭吧你!

背后,書房門關攏了。我坐電腦桌前,悶聲毫無顧忌地流淚,想這一切到底值不值。我能想象得到,我哭的模樣有多猙獰。

走吧!再拖該落雨了。

三年前的春天,某個上午,父親站客廳沙發(fā)旁,催我跟他一起出門。父親語氣柔和、平靜,聽不出快樂,也聽不出悲傷。他拎只手提旅行包,孤獨地站著,似頭衰老的獸。我清楚包里裝的什么,剃須刀、牙膏、牙刷、洗發(fā)水及換洗的衣物。

我們要去養(yǎng)老院。

確切地說,是我送父親去養(yǎng)老院。我在客廳尋找譚木匠梳子,尋了半天,總算找到。面對梳妝鏡,我擇出發(fā)叢里的兩根白發(fā),拔掉。忘了這是拔掉的多少根,那段時間,白發(fā)似離離原上草,拔了,隔天便冒出來,沒完沒了。

我沒理會父親的催促,繼續(xù)坐梳妝臺前,描眉,抹口紅。我想起小時候的夏天,臨近放學時天降暴雨,同學們相繼被家人接走,我望著眼前的雨霧發(fā)愣,從大雨中走出一個濕漉漉的身影,是父親來了。我記得那個潮濕的雨天,濕氣籠罩著我,讓我感到涼意浸入骨髓。父親將我背在后背,撐著雨傘,帶我回家。趴父親背上,盡管周圍是淅淅瀝瀝的雨,但前胸貼后背、父親托住我身體的大手,讓我倍感溫暖。

父親又在客廳催了。

屁股坐椅子上,身體每一個器官都不想起身,我就想慢一點,能慢一點就慢一點。我心里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送父親去養(yǎng)老院。實在沒別的法子,那陣子我剛升職,當上銷售經理,公司派我前往上海出差,至少得半年,時間長的話,可能要一年。我跟李明亮講這事時,他不樂意,也不同意。他說,陶陶,你就不能顧點家嗎?再說,你爸怎么辦?我說,我這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你。家里的事,還有我爸,就靠你了,多費點心你。李明亮還想再說什么,瞟我一眼,知道我吃秤砣鐵了心,便沒再開口,只是氣鼓鼓地拿眼睛刺我。

估計是我和李明亮的爭吵,傳到父親耳中,他主動提出來,要去養(yǎng)老院。又說,反正周末就回家,說起來,等于是住賓館,還有人伺候,多好!想來想去,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我只好同意父親的要求,安排他住養(yǎng)老院。

李明亮在廚房清洗吃早餐的碗碟,傳來瓷器撞擊的聲音。我知道他有情緒,他不想我在職場做拼命三郎,想我的工作節(jié)奏緩下來,生個孩子,或者兩個。我有我的想法和追求,哪能滿足他的心愿。有段時間,因為這個,我們經常發(fā)生爭執(zhí),他會賭氣說,陶陶,若是我長了子宮,可以生孩子,就不必麻煩你,真想跟你把角色調換過來。

該走了,陶陶。父親繼續(xù)催我,語氣平靜、溫和。對我,父親永遠是這個樣子,不像李明亮,氣急了,就對我惡聲惡氣,吼我。但大多數時候,是我兇他、吼他。在我眼里,他基本是個善良、本分的人,做丈夫,若除去跟售樓小姐的曖昧關系,也算稱職。

李明亮從廚房出來,走進臥房,攏向我。拖鞋擊打瓷磚地板的聲音刺耳。他說,陶陶,你爸叫你,該出發(fā)了!

我磨蹭著,思忖再怎么拖下去,我和父親終究要出門,我要走我的路,父親要走他的路。目視父親拎只旅行袋,站在客廳孤零零的模樣,我心堵得慌。瞥了眼陽臺,陽光普照,天氣好得無可挑剔,我卻渾身發(fā)涼,像是身體凍在冷庫里、跌進冰窖里。我說,爸,咱們走吧!

那一刻,我想哭。

養(yǎng)老院應該是由閑置廠房或舊樓改建,隱約能聞到近期刷墻漆滯留的零星的油漆味,并不刺鼻。院方安排給父親的那間房,不知上一任主人是誰,為何種身份,大約是位藝術愛好者,喜歡涂鴉,陽臺墻面畫了好幾幅“作品”,站立的人、臥床的人,還有一朵花瓣怒放的圓盤,朝向懸空的太陽,可能是向日葵。另一處墻面有十一個數字,寫得正正經經,連起來看應是手機號碼。

出于好奇,后來我站陽臺撥過那串數字,揚聲器傳來女人沙啞、疲憊的聲音,我趕緊掛了電話。對方再打過來,我沒接。過后又收到短信,陪聊每小時收費一百元,其他服務面議。我不清楚父親是否打過電話,找人陪聊,或者干點別的排解寂寞……

父親去世已有兩個禮拜。

隔兩天,夜里回到家,我便把自己關進過去父親住的房間。坐椅子上,或者床榻邊,一坐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我想起父親在世時,無論我多晚回家,進門后,總能看見父親坐沙發(fā)上打盹。聲音驚醒了父親,他說,陶陶回來啦!我知道父親在等我,但他從來不說他是守候我的人。瞅一眼墻上的掛鐘,若是太晚,他會啰唆一句,以后早點回,一個女孩子,工作莫那么拼。

房間沒亮燈,我坐黑暗中,能聞到父親的氣息,是一種熟悉的溫暖的味道。而那些氣息隨著父親的離去,變得日漸稀薄。我漸漸感覺到了冷,像是寒風裹挾著單薄的身體。盡管似身處荒原,我仍愿意長久地在房間待著,我怕再過段時間,父親的氣息徹徹底底消失,我再也找不到那種一路伴隨我成長的味道。

或許是李明亮害怕我睹物思人,他說,陶陶,找個時間,咱倆把房間收拾收拾,你爸走了,我們終歸要接受這個現實。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卻并不領情,我說,李明亮,我的事,你少管。他看著我,并不生氣,目光無限溫柔,像過去父親注視我的眼神。他想說什么,欲言又止,最終沒說。手握拖把,他轉到客廳、廚房,拖地去了。

每天夜里,我會拿塊抹布,拭擦父親房間的桌子、椅子,將飛塵抹凈。桌臺上擺的那只地球儀,我擦了一遍又一遍,它是父親的寶貝。父親當了一輩子初中地理老師,跟我聊天時,聊起地球上的城市、山川、河流,如數家珍。我記得兒時,父親計劃過許多次遠行,他說要帶我去云南香格里拉、去北京八達嶺登長城、去新疆帕米爾高原,但最終都放棄了。母親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這家里哪個地方不需要花錢,你還有閑工夫往外跑。后來父親再沒提出門旅行的事。我擦好地球儀,小心地擺放桌臺。房間的擺設,跟父親在世時一模一樣,我沒動。我怕動過后,父親亡魂歸來,以為走錯房間,轉身離開。

那天我清掃完父親房間,仿佛上帝捉住我的手。

那只手打開抽屜,尋出一本相冊,我目睹小時候的自己:一百天的陶陶、一歲的陶陶、三歲的陶陶、五歲的陶陶、十歲的陶陶……母親和父親年輕時的照片,我們一家三口的合影……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干燥的手將相冊放回原位,關上抽屜。又打開另一層抽屜,取出一個筆記本。筆記本封皮邊角破損,內頁僅寫了少半文字,多半是空白。

是父親的筆跡,我認識父親寫的字。

在筆記本中,父親寫道:昨天夢到孩子他媽了,她講一個人在老家實在無聊,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找不到,想我回去陪她。我答應她。她卻說,你來陪我了,陶陶怎么辦,你還是在深圳好好待著,把女兒照顧好。我告訴她,從湖南到深圳,現在不是我照顧女兒,是女兒照顧我,我成了咱們家陶陶的累贅和包袱。她工作忙,要出差,一去得大半年,我思來想去,還是住養(yǎng)老院吧!

父親還寫道:現在記性越來越差,經常丟三落四。今天陶陶來養(yǎng)老院看我,我連她都沒認出來。隔壁老王說,老馬,你家女兒真孝順。聽老王一提,我才曉得是女兒陶陶來過,給我拎了一袋蘋果、香蕉,還有我最愛吃的芒果。

我翻了幾頁,又看到父親說:今天找女婿聊了一會兒天。這是我第一次鄭重地找他談話。我說,世上那么多男男女女,兩個人走到一起,是緣分,希望能少些爭吵,好好往下走,以后的路還長。我告訴他,我可能患了老年癡呆癥,就算馬上死,一切都放得下,唯獨對陶陶不放心,她太要強,有事都是自己扛著背著,不愿意示弱。女婿答應我,會珍惜兩人的感情。

……

翻到筆記本后半截,文字越記越少(不時出現錯別字)。有文字記錄的頁面寫滿四個字,僅有四個字:女兒,陶陶。

將筆記本捧于手心,貼緊胸前,我眼窩潮濕,眼前一切變得模糊。我清楚父親最后僅剩的質樸的心愿,不過是想記住女兒的名字——陶陶。

跟平常一樣普通的周末,我跑了趟山姆會員店,采購紅酒、牛排、羊蹄、西藍花、西紅柿等食材和飲品。那天黃昏,我擇菜炒菜,淘米煮飯,親自下廚,做了一頓尚算豐盛的晚餐。

當熱氣騰騰的飯菜擺上飯桌時,李明亮手捂胸口,揶揄說,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又說,陶陶,是不是銷售總監(jiān)的位置,落實了?

我把十根手指指尖湊到鼻下聞,有股肉腥味、羊蹄的膻味,都是讓我反感和討厭的味道。我說,今天不談工作。

李明亮說,我不是做夢吧!或者你不是陶陶!

我說,前段時間,你不是說要找我談談?

一只手握紅酒瓶,一只手拿開瓶器。我的手抖了兩下,李明亮沒看見。我害怕他提出離婚,但我想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吧。他要跟我談的,肯定是這事,與其長痛不如短痛,遲早得有個了斷。有件事我從未告訴他,上高二時,我跟校外一個混混兒好上,意外懷孕,那個平時對我甜言蜜語、千好萬好的人棄我而去。我媽當時患癌,我爸擔心這事傷我媽的心,瞞住她,帶我做了人流手術。過后父親沒對我講一句重話,只是說,陶陶,你的一生不該這么過,我和你媽在這個小縣城守了一輩子,這里的生活算什么生活……我沒打算把這事告訴李明亮,準備永遠瞞著他。

手又抖了一下。給李明亮斟酒,灑了兩滴在大理石飯桌桌面。

李明亮說,陶陶,確實想跟你聊一聊。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說,現在就可以聊。

屋外頭,天空似潑了墨,瞬間黑下來。李明亮說,陶陶,你爸去世前,專門找我談過話,他希望我們能把日子往好里過。

我想起父親筆記本里記錄的內容,但我沒說看過,而是說,你要跟我聊的就是這個?

李明亮說,不然呢?

我說,一般好話都講在前頭,隨后都有個“但是”轉折,還想聊什么你?

李明亮說,陶陶,你有個好父親,這輩子你該知足。

我說,我爸好不好,我比誰都清楚,有話直說你。

李明亮說,當然是直說,我就希望你能放松一點,別把自己繃那么緊。

我說,今天,你不是要談離婚?

李明亮說,我希望我們能實現你爸的遺愿,把日子往好里過。

喝了一海口紅酒,咽下去,我聽到酒液從喉管經過食道,流入胃囊潺潺的聲音。我說,你是李明亮嗎?

李明亮望著我,目光似水。那是父親凝視我時的眼神。盯看桌面紅酒杯,我想,是不是父親的靈魂附上李明亮的身體。

他變了個人。

畢 亮:一九八一年出生,湖南安鄉(xiāng)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六十余萬字,出版有小說集《在深圳》《地圖上的城市》。曾獲《長江文藝》文學獎、《作品》文學獎、丁玲文學獎、深圳青年文學獎,另有小說改編成電影?,F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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