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又 到一年谷雨時。往年,谷雨在這天過 生日。
三個出嫁的閨女趕回來,從早上就開始忙,一直到下午,吃飯,喝酒,醉微微的,啥活也干不了了,早把谷雨前后種瓜點豆的農(nóng)諺忘得一干二凈。
今年則不同。
今年他已經(jīng)66歲,農(nóng)村有66歲“搶六”之說。就是66歲這年,不管你是哪天的生日,都要在正月初六這天提前“搶六”過生日,圖的是六六六大順之意。
今年正月初六他就提前把生日過了。所以,今天他可以干點什么了。
谷雨把锨找出來,想擦一擦,一看亮亮的,早就擦完了;把鎬拿來試試,很結(jié)實。菜園早就收拾好了。
看看家里實在沒啥可干的了,谷雨背著手,走出門。
谷雨突然想串門了。
平時,谷雨從不串門。今天,他就想去看看老闖。
老闖跟他是光屁股長大的,在小隊,他是隊長,老闖是副隊長,都是好莊稼把式,干農(nóng)活就像繡花,細心著嘞。
進了老闖家門,谷雨喊:“在家嗎?”
老闖在屋里答:“在嘞!”
谷雨就進了屋。
老闖和老伴正在看電視。
老闖說:“抽煙。喝水。”
谷雨說:“不抽煙,也不喝水,就想跟你拉呱拉呱?!?/p>
老闖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說:“好啊,拉呱拉呱,你瞅瞅,電視這節(jié)目多熱鬧!”
電視里正播放一個綜藝節(jié)目,七嘴八舌,都搶話說。
谷雨有些不自在,沒話找話:“過去,谷雨這天咱可忙活了。”
老闖說:“對,屬咱倆忙?!?/p>
谷雨又說:“那會兒的人不知道累,傻乎乎的?!?/p>
老闖說:“是傻。種田那樣賣力。哪像現(xiàn)在,種地輕快死了?!?/p>
說到現(xiàn)在種地輕快,谷雨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見老闖的眼睛盯著電視,對他愛搭不理的,谷雨就知趣地走開了。
在街上晃蕩了一會兒,谷雨來到老干家。
老干當(dāng)年可是方圓幾十里出了名的勞動模范,出勤好,農(nóng)活好,公社年年給他戴紅花。
見老干家大門開著,屋里有人,挺熱鬧。
谷雨進了屋,好家伙,4個人打麻將,還有3個巴眼的。
見谷雨來,老干連頭都沒抬,打個招呼:“谷雨,來兩把不?”
谷雨擺擺手:“不會。”
老干說:“這玩意兒,好學(xué),一教就會。”
谷雨說:“學(xué)不來?!?/p>
坐了片刻,大家對麻將興趣正濃,谷雨覺得無聊,便悄悄離開了老干家。
太陽正熱熱地照著,春風(fēng)正暖暖地吹著,多好的季節(jié)??!
谷雨,谷雨,雨生百谷??!
真是可惜了這個好日子了。
谷雨信步來到村外,放眼四望,茫茫大地,很難尋到一個人影。
谷雨呆呆地想:過去,這會兒是最忙的時節(jié),一年之計在于春啊!
那會兒,哪里不是紅旗招展忙春耕??!
社員們早出晚歸,搶墑播種,人勤地不懶,土里刨食,就得勤快。
現(xiàn)在可倒好了,沒人愿意種田了。有的扔了荒,有的胡對付,春天撒種,秋后收糧,哪還有農(nóng)民的樣子?
可現(xiàn)在,像老闖這樣勤儉的莊稼人,呆懶了,像老干這樣能干的莊稼人,也知道玩了。
看著滿地的莊稼茬子,谷雨搖搖頭。
那時候種地講究深耕細作,秋天一定要把地翻過來,不能讓白茬地過冬。
哪個小隊的地要是白茬過冬了,公社大隊不讓,就是社員們都笑話,說你懶。
望望田野,都是白茬地。
沒有人說你懶了!
過去種地要耪三遍,現(xiàn)在一遍也沒人耪了。
呵呵,農(nóng)民,成了呆民、玩民。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是谷雨嗎?”
谷雨扭頭一看,樂了:“水芹,啥時回來的?”
水芹依舊白白胖胖的,臉上一點褶都沒有,不知道這女人是咋保養(yǎng)的。
當(dāng)年,水芹偷偷跟谷雨搞過對象。
有一回,在村邊的柳樹林里,谷雨親了水芹嘴兒,如果谷雨再大膽一點,說不定就動了真格的。
后來水芹卻嫁了城里人,是二婚。
谷雨問:“啥時走?。俊?/p>
水芹答:“明兒。你家有小米嗎?不用化肥、不打農(nóng)藥的那種,買點給我孫兒熬粥?!?/p>
谷雨說:“多了沒有,十斤八斤的沒問題。”
水芹說:“眼看就要種地了,今年你多種點谷子,我可以高價買!”
谷雨笑了:“啥高價不高價的。行,我多種點!”
水芹又說:“一會兒我再去你家,我先去我姑家看看?!?/p>
水芹拽著肥肥的屁股走了。
望著水芹半老徐娘的背影,谷雨咂了一下嘴,仿佛當(dāng)年跟水芹親嘴的感覺又彌漫在他的心里。
他想,明天趕緊去集市買谷種,種谷子,多種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