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枕
簡介:她是著名的珠寶大盜,看上的寶石一向手到擒來,游走在深夜同繁華的邊緣??伤袀€優(yōu)秀的未婚夫,不但英俊瀟灑,更是家財萬貫,對她一往情深。周小樹表示,愛情什么的,真的很耽誤她行走江湖!
1
周小樹站在樓上往下望了望,又將頭縮了回來。
這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風(fēng)從遠(yuǎn)方吹來,卷著歡聲笑語同燈紅酒綠,熏陶得到處都是快樂的樣子。她穿著一件漂亮的晚禮服,頸子上還繞著三匝項鏈,每一匝都密密地鑲著碎鉆,簇?fù)碇钕路揭活w紅寶石,正好誘惑地停在了胸前。
樓下伸出一片天臺,正在舉辦宴會,周小樹被風(fēng)吹得有些冷,抱著手臂楚楚可憐地站在那里良久,到底下了決心,深呼一口氣就翻過了圍欄。
高跟鞋早就被她脫掉了,她白嫩的腳趾伸向夜空又收回來,手還緊緊地抓著欄桿。
“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對自己說,“不就是四十六層嘛!”
“不就是四十六層嘛,就算是有什么閃失,落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后遺癥,直接就見了上帝,一了百了。”身后忽然有人說話,周小樹嚇得哆嗦了一下。那人見狀,緊緊地拽住她的手腕,道,“小心,別偷雞不成蝕把米?!?/p>
周小樹被他這樣一扯,心就輕飄飄地蕩了起來,扯她的人長了副好相貌,不笑眉眼也似含情,衣著考究,又帶書卷氣。他牽著周小樹,笑著問她:“你怎么自己一個人跑來這里?還站得這么危險,小樹,你這是要自殺嗎?”
周小樹把罵人的話都憋了回去,擠出個笑臉來說:“虞大公子又笑話人家啦。”
她拿腔拿調(diào),其實心里將虞涯則罵了個半死,虞涯則看透她兩面三刀的嘴臉,卻很配合道:“是你有趣?!?/p>
周小樹聽了他這意有所指的話沒有作聲,他卻又問道:“項鏈很漂亮,哪里買的?”
“地攤貨,兩百二一條,我和老板砍了半個小時的價,一百五賣給我了?!?/p>
“是嗎?”他又笑,伸手來碰那顆碩大的紅寶石,那寶石貼在心口,帶上了一絲暖意,他的指尖蒼白冰涼,若有似無的觸碰就讓周小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出三百塊,賣給我怎么樣?”
“這樣的東西怎么能賣給虞大公子?”周小樹想躲開他的手,可往后是萬丈深淵,她可憐巴巴地又縮了回來,抱住虞涯則的手臂,說,“您怎么抽空來這里了?貴足踏賤地,您的紅粉知己們可要心疼了?!?/p>
“紅顏知己再多,心上人不在,又有什么意思?”
他這話說得周小樹沒法子接,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一時有了詭異的尷尬。風(fēng)吹來吹去,吹得周小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剛想把腿邁回去,就聽到虞涯則笑了一聲,說:“看你站在這里挺開心的,那我就不多陪了?!?/p>
他說完就松了手。這一下實在出其不意,周小樹半個身子都吊在那里,這樣一動,她就向后跌去,一聲尖叫堵在了嗓子眼兒里,她眼睜睜地看著虞涯則帶著笑,將她拔蘿卜似的扯回欄桿另一邊。
她半天沒回過神來,眼睛瞪大,像是個沒靈魂的漂亮洋娃娃。虞涯則饒有興致地打量她,良久,聽到她倒吸了口氣,竟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嚇?biāo)牢伊?!”她大哭著說,“我要是掉下去怎么辦!”
她哭起來眼淚一時而下,梨花帶雨,倒顯出格外的嬌嫩。虞涯則挑了一下眉梢,下一刻,她已經(jīng)一頭扎入他的懷中。她沒噴香水,身上不曉得是什么味道,談不上香,更像是甜。虞涯則下意識地攬住她的肩頭,她則緊緊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松開。
“別哭了?!彼f完,看她還在哭,有些好笑道,“我怎么可能真的讓你掉下去?”
“萬一呢?”
“那我陪你一起跳下去,好嗎?”
他這話說得深情,懷里的周小樹果然漸漸止住哭聲。不遠(yuǎn)處的露臺上笑聲更大了,有人在問:“虞少呢?馬上十二點了,該敲鐘了?!?/p>
“他們在找你呢?!敝苄鋸乃麘阎衅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去吧?!?/p>
虞涯則明明知道她不安好心,可看她這柔弱的樣子,實在很難不被騙過去。他依言向外走去,卻又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那里,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蓬起,見他看過來,嫣然一笑,一口貝齒潔白整齊。
“虞公子,怎么了?”
“沒什么?!庇菅膭t微笑道,“小樹,咱們后會有期。”
2
周小樹大搖大擺地出了門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將從虞涯則的邀請函丟進(jìn)了垃圾桶。她剛剛梨花帶雨地投懷送抱,主要是為了從虞涯則懷里偷一張邀請函出來。
她轉(zhuǎn)到角落,沒多久再出來時已經(jīng)換了套衣服,晚禮服被脫下來塞在包里,走路時一蹦一跳像是個剛上大學(xué)的小姑娘。不遠(yuǎn)處停著輛車,她走過去坐進(jìn)副駕駛座,又隨手朝駕駛座上的人丟過去個袋子。
袋子里面裝著塊寶石,鮮紅如血。老李將寶石掏出來,不知道往上噴了什么,那紅色慢慢褪去,露出了寶石真正的顏色。
“好一塊‘宇宙之眼!”老李嘖嘖嘆道,“瞧這色澤,瞧這尺寸,怪不得能拍出一億六千萬的高價來?!?/p>
“我要困死了,剛剛的宴會安保等級太高了,寶石到手以后我根本沒機會逃出來,差一點兒就要從樓上翻下來了。要不是遇到……”她說到這里卻又頓住,抱怨說,“明明知道我恐高,還讓我從樓上翻下來,我看你是想要我被嚇?biāo)??!?/p>
“你這不是沒有死嘛?!崩侠钸肿煲恍?,“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遇到虞大少了,他英雄救美,你才這么輕輕松松地出來了?!?/p>
周小樹“哼”了一聲,道:“是我偷了他的邀請函,說是他的女伴,保安才把我放出來了。”
“那他怎么辦?”
“刷臉啊,誰不認(rèn)識虞大少啊,怎么可能為難他?”
她說完,將帽子戴上,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
等老李把她叫醒,東西已經(jīng)出手了,錢打入她的戶頭,她連看都懶得看,一路東倒西歪地睡回了家。
她熟門熟路地上了樓,剛要開門又頓住了,門從里面打開,家里到處都亂糟糟的,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虞涯則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熟稔地問她:“我?guī)Я嗽绮蛠?,喝牛奶還是喝粥?”
“你來我家做什么?”
她話音一落,就看虞涯則嘴角挑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昨天宴會上展出的‘宇宙之眼被盜了,恰巧,我的邀請函也丟了。”
他說這個,周小樹就心虛起來,拍他的馬屁說:“瞧您說的,您這張臉誰不認(rèn)識?哪里還需要邀請函呢?”
“是呀,還好他們認(rèn)識我,不然真要被當(dāng)作盜寶賊了?!彼f著,就往屋里走去,“你家的碟子放在哪里?我還買了小咸菜配油條。”
“哪兒用得著您親自動手,您坐下,我來,我來?!?/p>
等弄好,她便乖乖地在虞涯則對面坐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稀里糊涂地往嘴里塞油條,差點兒塞到鼻子里。
虞涯則在一邊看著,露出了笑容,替她抽了紙巾遞過去,她像是游魂一樣,將碟子里他夾來的灌湯包子一口吞下去,被湯汁燙得哆嗦了一下,淚眼汪汪地捂著嘴,一時發(fā)不出聲音。
“吃飯要專心?!彼麥厝岬溃扒?,這不就被燙到了?”
周小樹覺得他沒安好心,拖著步子收拾碗筷,出來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見了。她伸了個懶腰,以為總算送走了這個煞星,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脫衣服。
衣服零零落落地丟了一地,路過臥室時,她剛要進(jìn)去拿換洗的衣服,腳步卻頓在了那里,而虞涯則同她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僵在那里。
“你……”虞涯則先反應(yīng)過來,別開視線道,“這是……?”
他一開口,周小樹同樣回過神來,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道:“你!你怎么還沒走?!”
“我是打算……”
他話說到一半覺得實在不對,抽了床單丟過去。她接過忙裹住自己,一頭躲進(jìn)浴室里,恨不能干掉虞涯則。
門外,虞涯則看著她裹著被單躲起來,雪白的肌膚似乎還在眼前。她像是野馬,橫沖直撞,無論做什么都有勃勃的生機。浴室里漸漸地響起了水聲,他站在那里,掌心出了汗,這是很難得的事情,他一向游刃有余,女人千千萬萬,哪個值得他心動?可這驚鴻一瞥實在令人震撼。
他猶豫了一下,在門外對她說:“你枕頭下,我放了東西?!?/p>
他說完,聽到里面的水流聲斷了一下又繼續(xù),曉得她已經(jīng)聽到了,剛轉(zhuǎn)過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樹,你是我的未婚妻,所以你不用害羞的?!?/p>
他走了之后很久,周小樹才氣急敗壞地拉開門來,門外的他早就不在了,床上,枕頭微微翹起一個角來,她走過去掀開,看到下面放著一個黑絲絨的盒子,盒中靜靜地躺著條項鏈,黃金打造,金燦燦的像是星星,下面綴著紅寶石,沒有“宇宙之眼”那么大,但勝在色澤瑩潤,仿佛里面仍有巖漿在流動。
這樣一條項鏈,跟“宇宙之眼”的價格應(yīng)當(dāng)不相上下。
“什么意思呀?”她拿指尖挑起來,忍不住說,“有錢了不起呀?!”
可有錢確實是了不起,周小樹腳下落了小小一攤水,許久,她坐在床上無可奈何地笑了。
3
周小樹同虞涯則訂婚時兩個人才十八九歲。
虞家有錢,配周小樹是綽綽有余??伤⒉贿@樣想,她心里向往自由,看言情小說看昏了頭,覺得戀愛這種事情別人無權(quán)干預(yù),所以被自家父親按著脖子去參加訂婚儀式的時候,她老大不情愿。
她那個時候叛逆,坐在梳妝臺上蹺著腳對進(jìn)屋的虞涯則說:“虞大少,你說你這樣年少多金,怎么能做強搶民女的勾當(dāng)呢?”
虞涯則比她大一些,將她當(dāng)作小孩子,好脾氣地笑了笑說:“首先,我雖然年少,但是并不多金,現(xiàn)在在公司當(dāng)業(yè)務(wù)員,一個月底薪只有五千塊。其次,兩家都同意了的事,這也不算強搶民女。我家里是本分的生意人,從來不干那種勾當(dāng)?shù)??!?/p>
他說得有板有眼,周小樹被他噎到,從梳妝臺上蹦下來,同他面對面站著。她抬起頭恰好能親到他的下巴,兩個人距離太近,她自己有些不自在,還要故作鎮(zhèn)定地說:“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覺得還是算了吧?!?/p>
她說完,看他神色還是那樣游刃有余,自己先往門外走去,可她還沒走兩步就被他扯住手腕拖了回來,幾乎攬在了自己懷中。她的背脊貼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唇就在她耳邊,那樣輕聲細(xì)語地說:“總會喜歡的。”
“什么?!”
“日久生情,小樹。”他語調(diào)平緩輕柔,如同蠱惑,“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夠久,總會喜歡上彼此的?!?/p>
“那要是喜歡不上呢?”
他沉默片刻,卻又笑道:“我不會允許那種事情發(fā)生的?!?/p>
周小樹本來看不到他的臉,可她鬼使神差地轉(zhuǎn)過頭去。他就在那里,微笑著凝視著她。窗外熙熙攘攘的花開得彌漫開來,遠(yuǎn)方有雪白的鳥飛過去,一切都如夢似幻,周小樹望著他,一時失了神。
他是個勢在必得的人,從來不會口出狂言,那一天周小樹終究是被父親押著完成了訂婚儀式,他們交換了對戒,神父問他們是否要接吻,周小樹還沒說話,虞涯則便先一步牽住她的手說:“下次吧?!?/p>
這一個“下次”就拖了許多年,拖到虞涯則繼承了公司,成了貨真價實的“虞大公子”;拖到周小樹變成珠寶大盜,飛檐走壁游走在灰色地帶。
如今周小樹過得并不像年少時想象得那樣好,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煩惱。窗外日光正好,這座城市全年都沐浴在燦爛的光芒里,周小樹背著雙肩包,頭上戴著一頂鴨舌帽,一蹦一跳地走在街上。
櫥窗里展示著絢麗的珠寶,被燈光一籠,璀璨到了極致,她趴在那里認(rèn)認(rèn)真真地端詳,身后有人問她:“喜歡哪個?”
“喜歡貴的?!彼噶酥钢虚g最大的那顆寶石,“這個有多少克拉?”
虞涯則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看了一眼說:“讓他們拿出來看吧。”
他這樣財大氣粗,周小樹早就習(xí)以為常,卻還是瞥了他一眼說:“我沒錢?!?/p>
“那不是正好嗎?”他說,“你沒錢,我恰好有,我們多么般配?!?/p>
他這樣的話張口就來,說得周小樹一時無言以對,路邊有灑水車響著音樂開過來,虞涯則牽著她的手避到一邊,兩個人站在街頭的屋檐下,他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遞過來:“草莓味的。”
她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來含在口中,那糖甜得香氣四溢,熏陶得人心底也泛上蜜糖似的味道。她有些不服氣,問他:“你來做什么?”
“這里有珠寶展?!彼f完,又補充一句,“虞氏算是半個主辦方?!?/p>
周小樹“哦”了一聲:“財大氣粗呀!”
“喜歡哪個?我買來送給你。”
“我不要,太浪費錢了?!?/p>
他們兩個都沒有明說,可是彼此心知肚明,周小樹喜歡什么,從不肯花錢去買,她手法嫻熟,看上的寶石從沒有失手的時候,可有多少次是虞涯則替她收尾才讓她平平安安地到了現(xiàn)在。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明白她為什么一定要走這樣一條路,兩人相識這么久,卻也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小樹心里又不快樂起來,她沒打招呼就往前走去,這次虞涯則沒有跟上來,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灑水車落下成串的水珠,像是珍珠,映出小小的彩虹,她的背影模糊了,像是要融化了,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虞涯則方才打電話囑咐說:“把那些珠寶都收起來吧,小樹她都不喜歡?!?/p>
4
周小樹東拐西轉(zhuǎn)之后鉆進(jìn)了一條小胡同里,還順便買了一包土豆片吃,屋子里老李看她又吃這種街邊攤子,嫌棄道:“這個不衛(wèi)生?!?/p>
“好吃就行了?!彼龔亩道锇延菅膭t送她的紅寶石掏出來丟過去,“老規(guī)矩,賣掉?!?/p>
“哎喲!”老李手忙腳亂地去接,“吃東西的時候就別碰這些寶貝!”
“啰唆什么?又不會掉色?!彼蠢侠畎褜毷掌饋砹耍虐贌o聊賴地道,“這次的珠寶展沒勁兒,東西都是普通貨色,我就不去了?!?/p>
“我聽說是虞家辦的,你不出手也是對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p>
“聽不懂你說什么?!?/p>
她說完,口袋里的手機震了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就嘆了口氣。
虞涯則接到她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一群手下眼巴巴地看著他,可他比個手勢,就拋下他們?nèi)ヒ贿吔与娫捔耍骸霸趺戳耍俊?/p>
“老爺子讓我回家吃飯?!彼f得有氣無力,“你有空嗎?”
她有事兒,他是一定有空的。虞涯則一邊開車,一邊抽空又給周小樹打了個電話。到了約定地點,他看到她就坐在馬路邊上,她本來就瘦,縮成一團(tuán)看起來只有丁點兒大,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像是只沒人要的小狗。
她這樣子格外可愛,虞涯則替她打開車門,她上了車,大概實在是委屈,同他抱怨說:“我爸總是這樣,平白無故地就要我回去?!?/p>
“不是平白無故,伯父想你了,才會叫你回去的。”
“可我都這么大了……”
“再大也是他的女兒呀?!?/p>
他說的都在理,可不合她的心意,所以她瞪了他一眼,又催促說:“快快快,我得去換套衣服?!?/p>
虞涯則帶她去店里選了一套衣服,她沖進(jìn)換衣間穿上,又沖出來背對著他說:“替我系一下帶子?!?/p>
衣服背上綴著緞帶,周小樹在里面努力了半天也沒系好。他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替她捋平,他的指尖從緞帶上慢慢掠過,明明沒有碰到她,可挪移到哪里,哪里就有了微妙的觸感。
周小樹望著鏡中的自己,燈光從頭頂泄下,照得整個人都光彩奪目。他半張面孔在陰影里,另外半張好看得不似真人。
“要蝴蝶結(jié)嗎?”
“???是。”她有些慌亂,沒話找話說,“又要麻煩你一起回去,老爺子這么喜歡你,我看你當(dāng)他兒子好了?!?/p>
“胡說,他最喜歡的還是你?!?/p>
她笑了一下,卻很干脆地道:“怎么可能?!?/p>
這話不是疑問句,因為她心里自有一份答案。虞涯則無法說服她,替她系好蝴蝶結(jié),又蹲下身去,為她撫平裙角,她道了謝,換上這樣的衣服,似乎也端莊起來。
上車時,他搶先一步開了門,又要幫她扣上安全帶,周小樹凝視著他,忽然問他:“不覺得很麻煩嗎?”
“什么?”
“有這樣的未婚妻不是很麻煩嗎?隨便哪家名媛淑女,都會比我更適合你吧?!?/p>
她說完,并沒有指望能聽到他的回答,可他沒有思考,便回答她:“可她們都不是你。”
“除了你,別人再適合又有什么用呢?”
5
周小樹回家吃飯并不開心。
她同父親的關(guān)系不好,母親又早早地去世了,留下一對父女搞得差點兒反目成仇,幾個月見上一面,大多時間還要吵上一架。
虞涯則從不幫腔,看著他們父女針鋒相對,最后不歡而散。周小樹大步上了車,氣鼓鼓地看著前方,虞涯則替她開了冷汽,柔聲道:“怎么又生氣了?”
“你瞧他說的什么話!”她余怒未消,想起剛剛父親說的話,又要發(fā)脾氣,“看不起我就算了,還叫我回來做什么?!”
她說著說著,氣得眼圈都紅了,看著虞涯則,問他:“而且,他憑什么要拿我母親出來說事兒?”
周小樹的母親長得美,可外人總覺得她嫁給小樹的父親算是高攀,后來她早早地去世,小樹的父親便又娶了門當(dāng)戶對的女人。
周小樹想到這些就覺得男人善變,看著虞涯則也不順眼起來。虞涯則這是受了無妄之災(zāi),被她瞪了一眼,略一思索便回過神來,倒是笑了:“這可怪不到我頭上??茨銊倓傦堃矝]吃好,請你吃夜宵啊?”
虞涯則開著車,還要抽空揉揉她的頭發(fā),細(xì)碎的發(fā)絲又軟又滑,從指間落下去,七零八落的,周小樹最恨別人弄亂她的發(fā)型,她氣得跳腳,要去拍他的手,卻被他反手握在了掌心里。
“別生氣了?!彼f,“他不喜歡你又能怎么樣呢?我喜歡你不就夠了?!?/p>
“喜歡”這個詞含在口里總怕輕浮,可真的說出來了,卻這樣理所當(dāng)然。周小樹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著,覺得害羞,卻又梗著脖子裝作無所謂道:“我不信?!?/p>
“為什么?”
這有什么為什么呢?因為他是虞涯則,他什么都好,長相、能力、家世、性格,他十全十美,可她只是個偷珠寶的小偷。她忽然就沮喪起來,將手抽出來環(huán)抱在胸口,車窗外的路燈亮得像是月亮,又涼又薄的一捧光落下來,比眼淚還要飄忽。
“停車。”
她說完,虞涯則真的將車停下,周小樹下了車,將高跟鞋脫了提在手里,轉(zhuǎn)身往小路上走去,她的背影虞涯則很熟悉了,因為總是她先離開,而他在身后凝視著。
半個小時后老李開車過來,看她正蹲在那里玩兒連連看,恨鐵不成鋼道:“穿這么貴的衣服就不要隨地蹲著,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別啰唆了,拉我一把,腿蹲麻了?!?/p>
老李下了車將她扯起來,她翻到了駕駛座說:“你就別跟過來了,我自己去摸一摸位置,等明天再正式行動?!?/p>
她剛要發(fā)動車子,老李卻趴在車窗上說:“你不再考慮一下了?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萬一被發(fā)現(xiàn),就算虞涯則想保你也難?!?/p>
“我心里有數(shù)?!彼α艘幌?,不放在心上,“早就有人在道上發(fā)了追捕令,抓到我能換兩千萬,我過去不曉得自己這么值錢,現(xiàn)在曉得了,就更不能打退堂鼓了呀?!?/p>
她在道上也算出名,這些亮晶晶的石頭,擁有者大部分也非凡人,周小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惹到了誰,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從不做不戰(zhàn)而逃的事情,就算是有人在前面虎視眈眈,她也一定要試一試。
這次的目標(biāo)長期以來都被放置在瑞士銀行里,難得被主人移出來,動手的機會只有這么一次,周小樹從懷里掏出剛剛吃飯的時候順手在父親那邊找到的邀請卡,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回去。
6
梳妝臺上放著一個小小的匣子,微微開了一道縫,露出里面鮮紅色的絲絨襯布,日光從白色的縐紗窗簾外面透了進(jìn)來,照得整個屋子都明亮而澄澈。
女人坐在那里,雪白的手指輕輕地?fù)荛_了匣子,日光飄起復(fù)又落下,滿滿一匣子的寶石發(fā)出瀲滟的光芒,照在墻上,勾出一道七彩的影來。
“來呀?!迸藴厝岬匦χf,“喜歡嗎?等你長大了,都送給你好不好?”
她從門外走進(jìn)來,撲進(jìn)女人懷里,小聲地說:“都給我嗎?”
“是啊,尤其是這一顆。”女人說著,指了指匣子里,她沒有看清是哪一顆,只聽到女人繼續(xù)說著,“這一顆很重要呢,小樹乖,這一顆千萬不能給別人?!?/p>
周小樹猛地驚醒過來,夢里的母親還停留在最美麗動人的時刻,她隨手擦了下眼角,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沒出息,她想,在夢里看到媽媽就這么委屈,周小樹你可真有出息。
今晚有場宴會,根據(jù)周小樹的打探,女主人為了艷壓群芳,會戴著一套重達(dá)七十五克拉的綠寶石首飾出席,其中最大的一顆名叫“星目”,就是周小樹的目標(biāo)。
月色正好,腳下的花園里大馬士革玫瑰開得正艷,周小樹輕巧地拉開窗子,順著縫隙將一罐安眠氣體噴了進(jìn)去。
她穿著條短短的紗裙,被風(fēng)一吹微微蕩起,此時,她正掛在窗外,百無聊賴地數(shù)著數(shù),數(shù)到二十的時候,她將窗戶重新打開,屋里寂靜無聲,只有宴會的女主人正伏在沙發(fā)上睡熟了。
周小樹小心地走到她面前,望著她頸間那顆綠寶石笑了一下,旋即以匕首挑斷了項鏈,最大的那顆“星目”被她握在手里端詳。這寶石綠得秾艷綺麗,她看得著迷,卻忽然豎起耳朵,聽到門外響起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她像是只貓一樣沿著原路返回,將自己蕩出窗外,剛要往上爬時,腳下卻傳來一聲槍響,她還沒來得及躲開,小腿就被子彈穿過了。這一下疼得她眼前一黑,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不過一瞬,她咬著牙又要往前,一邊的窗子卻被人猛地推開,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將她扯了進(jìn)去。
周小樹有些狼狽地翻在地上,那人被壓在她身下,低低地笑了一下,卻又有些咬牙切齒地問她:“這就是你說的……很忙?”
這人就是被周小樹放了鴿子的虞涯則!
周小樹一時也有些尷尬地道:“確實很忙?!?/p>
“呵!”他似笑非笑,摁著周小樹的頭往下一壓,使得周小樹身不由己地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你知不知道,這一次的宴會是為你而準(zhǔn)備的,我得到消息,有人對你勢在必得,今夜一定要將你抓到手?!?/p>
周小樹不說話了,她翻身起來,四處張望一下,扯下了一塊桌布,胡亂裹住還在往外冒血的小腿。身后虞涯則也起身,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桌上,她居高臨下望著他,他卻只是半跪在她身前,從她腰間的小包里摸出一瓶云南白藥來。
“有藥怎么不用?”
“小傷而已……”
“別胡說?!?/p>
他語調(diào)嚴(yán)肅,害得她也不能再說什么,只好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處理傷口。他的手握在小腿上,熾熱得讓她生出錯覺。兩人都不說話,世界就安靜下來,只聽得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星目我勢在必得?!?/p>
“我知道?!彼痤^凝視著她,眼底影影綽綽,有無數(shù)的光同星芒,周小樹一時有些失神,聽他低聲說,“這些都是沈阿姨留給你的,對嗎?”
沈阿姨就是她的母親,很少有人知道,她母親亦是養(yǎng)在深閨里的大小姐,只是為了嫁給她父親,方才同家族決裂,唯一帶出來的,就是那一匣子價值連城的寶石。后來她母親去世,這一匣子寶石便沒了下落,周小樹費盡周折,才從老李那里得知,原來所有的寶石都被她父親賣了出去。
老李從小照看母親長大,按理周小樹該叫一聲“爺爺”的,這些都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就算要賣,也要她自己親手去賣。
所以她一顆顆偷回來,又一顆顆賣掉,賺來的錢全部捐了出去,一分錢都沒留下。
周小樹又想哭了,她有些瞧不起自己這樣愛哭,咬了咬牙將眼淚都忍了回去。虞涯則已經(jīng)替她包扎好了,站起身將她一把攬在了懷中,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親密的舉動,周小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下巴便被他抬了起來,他的吻密密匝匝地落了下來,像是一陣雨,纏綿得讓人回不過神來。
她唇上的口紅被親得亂七八糟,他的手摁在她的腦后,像是想將她狠狠地揉進(jìn)身體里面。兩個人的唇上像是有細(xì)密的電流,“噼里啪啦”地讓人目眩神迷,外面有人敲著門,虞涯則將她抱到沙發(fā)上,隨手丟了西裝外套過去,周小樹拿西裝裹住自己,又將受傷的腿藏了起來,他這才去開門,有些不悅地問道:“什么事兒?”
“虞先生……”那人不知道說了什么,又恭敬道,“所以冒昧打擾您,還望見諒?!?/p>
“是很冒昧。”他冷笑了一下,冷冷地說,“也確實打擾到了我,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他說話時,往旁邊側(cè)了側(cè)身,露出身后被親得曖昧叢生的周小樹,那人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再三道歉后替他們合上了門,虞涯則這才走回去,問她:“有什么計劃?”
“我拿了我爸的邀請函混進(jìn)來的,可是……”
“我有個建議。”他慢慢地說,“你將‘星目給我,我替你送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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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見底的夜從天空一直籠罩到了地平線上,周小樹坐在那里,渾身都是冰涼的,柜臺后的人對著她微笑了一下,安撫她說:“我們已經(jīng)核查了不下十次了,您母親寄存在這里的東西,確實已經(jīng)被取走了?!?/p>
她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那……那人拿了信物嗎?”
“是。您母親留下的要求是,只要拿著‘星目前來的人,就是她留下東西的主人。我們一直以為會是您的父親來拿,可似乎他并不知道有這批遺物……”
周小樹腦中一片空白,許久,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出去,老李還在外面,看她這樣,問她:“是虞涯則?”
“是……”她還是回不過神來,“他怎么會知道……”
“小樹?!崩侠顕@了口氣,“當(dāng)初你母親同虞涯則的母親關(guān)系不錯,她也曉得你父親這個人不大靠得住,為了要虞家能照顧你,將這件事兒透露了一點兒出去。我猜就是為了這個,虞家才會主動同你訂婚。”
這話說得太重,周小樹只覺得面上一陣陣地火辣,她有些無措地望著老李,問:“可……可他已經(jīng)這樣有錢了,又何必費盡心思……”
“那是你外婆留給你母親的東西,傳女不傳男的一條航路,你祖上開辟這條航路不易,虞涯則拿著你母親留下的那些文件,輕而易舉地就能接管航路,這些利潤不比他們整個虞氏要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他虞涯則擁有的只是虞氏的一部分股票,還有虎視眈眈的董事會想要拉他下馬,你親自把東西送到他手上,他又為什么不要?”
老李說的每句話都在理,只是每一句都讓周小樹更絕望一點兒。她這么多年都在尋找“星目”,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她怎么可以拱手讓人?!
“我會拿回來的?!彼f,“不管是‘星目或是航道,又或者是他騙我的,我都會親自拿回來的。”
屋內(nèi)沒有開燈,周小樹慢慢地走進(jìn)去,看到虞涯則就坐在那里。
已經(jīng)夜深人靜了,可他似乎根本沒有休息過,穿得還是整齊妥帖,周小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面上帶著笑,溫柔地問她:“怎么這么晚才來?”
“不想看到你?!?/p>
“不看到我,又怎么質(zhì)問我?”他像是對她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卻又道,“孩子話?!?/p>
“虞涯則!”到底是她沒有忍住,厲聲道,“你一直都在騙我?!”
“不是一直?!彼f,“喜歡你是真的,想要那條航路也是真的。小樹,我們這樣的人家,聲名利祿,哪一件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竟然這樣看重這些?!?/p>
他說,“小樹,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可你終究是我的未婚妻。”
“我會稀罕嗎?”
他們彼此對視著,像是在確認(rèn)是不是彼此之間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許久,周小樹收回視線,卻又抬起手來,露出掌心里握著的手槍來。
他挑了一下眉,卻沒有驚訝的神情,仍舊那樣游刃有余地問:“你要殺了我嗎?”
她沒有說話,微微咬住唇瓣,看著他像是要哭了,明明是他在被槍指著,可她似乎更加傷心,虞涯則第一次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明明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在進(jìn)行,可怎么看到她哭,他竟然會心疼?
“你要殺了我嗎,小樹?”他像是循循善誘,蠱惑著她說出自己想聽的話來,“我是喜歡你的,這件事兒并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啊,你不是一直喜歡伊斯坦布爾,等我們結(jié)婚了,我們蜜月去那里好不好?”
“我……”周小樹搖搖欲墜,她站在那里,像是一棵孤獨的樹,“虞涯則,你太可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可怕了,商人就是如此,熙熙攘攘,只為利來利往,可她一定是被他傷到了,而且一定是傷透了心的。
“那個發(fā)出追捕令的,也是你吧?”
“是?!?/p>
“是為了把我逼到走投無路,你好出手讓我相信你,對嗎?”
她都猜到了,他就不再說了,周小樹手指顫抖著,明明想要扣下扳機的,可是又覺得……是不是還可以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呢?
可他并不給她這個機會,將自己面前的平板轉(zhuǎn)過來面對著她,屏幕上,老李坐在那里,額角被槍抵著。周小樹一時目眥欲裂,望著虞涯則,不可思議地道:“你?!”
“只是一點兒小小的預(yù)防措施,只要你不沖動,他不會有事兒的?!?/p>
周小樹握著槍的手在顫抖,那槍越來越沉了,沉得她無力招架,只能慢慢落了下去,她的眼淚也落了下來,像是碎了的星星,虞涯則這個人呀,算無遺策,這樣聰明,卻又這樣狠心。
她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是喜歡他的,這么多年,一點一滴,到底日久生情。
“是你贏了?!彼f著,將槍丟在了地上,“虞大公子,名不虛傳?!?/p>
“小樹,只要你愿意,我們明天就可以結(jié)婚的?!?/p>
他將一枚戒指推了出來,十幾克拉的火油鉆,他甚至有些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她接受,沒有女人可以拒絕他,連周小樹也不應(yīng)該。
可到底沒有人能真正算無遺策的。
“虞涯則……”她說,“這么多年謝謝你讓我空歡喜一場,我和你,就這樣吧。”
他們山前沒遇見,山后未相逢,這情始于欺騙,終于真相大白。
她走了,還是那纖細(xì)的背影。他坐在原地,明明應(yīng)該開心這么多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的。
只是,只是……
“小樹?”
他低聲地叫,像是她還沒走,桌上的戒指盈盈得閃了一下,又涼又亮,像是一顆被傷了真心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