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驪吉

《寶貝兒》上海點映的映后見面會持續(xù)了一個小時。盡管已是晚上9點，同主持人與現(xiàn)場觀眾聊著新片幕后故事的劉杰導演仍然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為新電影的宣傳跑了一整天通告的人。待到散會時分，有位觀眾拿出一張電影海報請劉杰簽名，他為此停下腳步，高興地舉起那張小小的海報向在場者介紹了幾句，那是他作為電影導演的處女作。有人感嘆劉杰這么多年來對現(xiàn)實題材的堅持，但他只是謙虛地總結道：“我的電影看重真實，真實就是我的法寶。”

“沒有劇本”的電影

對于有觀眾在點映現(xiàn)場拿著自己執(zhí)導的第一部電影的海報來要簽名，劉杰的驚喜都寫在了臉上，他向影院中尚未離席的在場者亮出了那張海報的正面：“《馬背上的法庭》的法國版海報，當時在法國院線是創(chuàng)下了連續(xù)上映50周紀錄的?！?/p>

那是一部講述云南山區(qū)“流動法庭”的電影，12年前榮獲63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地平線單元最佳影片獎，導演劉杰在獲此獎項的第二年就擔任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未來金獅獎的評委。從那部驚艷四座的處女作開始，這位攝影師出身的電影導演似乎從未讓喜歡他風格的觀眾失望，不論是關于高考升學的《青春派》，還是放眼于邊境環(huán)保與當?shù)厝松畹摹侗塘_雪山》，在現(xiàn)實題材文藝片領域，他的作品切入的視角自然、真實、大膽而客觀，而他最新的作品《寶貝兒》則講到了大銀幕上鮮被提及的“不完美的生命”的話題，影片中帶著先天缺陷出生的女主角江萌不幸被家人遺棄，但也幸運地得到了很多人的拯救和關懷，18歲的她一心想救下一個與曾經(jīng)的自己同病相憐的孩子。

為拍這部電影，劉杰其實已經(jīng)籌備了很久。影片起源于2009年他身邊一個朋友的真實遭遇?！八铝艘粋€重度腦積水的孩子，醫(yī)生給他三天時間考慮選擇搶救還是放棄，三天后他找我出來喝酒，我就看到了一個三天沒睡過覺的幾近崩潰的父親?！眲⒔茉谟澈笠娒鏁鲜帜迷捦仓v起這部電影背后的故事時，影廳被一種凝重的氣氛所縈繞，“他說愿為那孩子付出他的一切，后來他們夫婦真的盡了全力將孩子撫養(yǎng)長大?！?/p>

這位朋友的事給了劉杰很大的觸動，一旦開始關心這個主題，他就再沒有放下。數(shù)年來他走訪了很多地方，救助孩子的福利院、收養(yǎng)棄嬰的家庭、北京的兒童醫(yī)院……最后他將自己對這一切的真實感受投注于《寶貝兒》的主要角色身上，不太聰明但善良純粹的江萌，對于社會規(guī)則十分通透的小軍，面對艱難抉擇的徐先生。劉杰選擇以一個長大后的棄嬰，也就是楊冪飾演的女主角江萌的視角來拍這個故事，因為這樣的視角會比較平等，他說：“我不能通過類似我那朋友的視角，我覺得那樣實在太殘忍了?！?/p>

傳言《寶貝兒》這部電影是沒有劇本的，劉杰解釋說：“作為導演我當然是知道要拍什么的，但我擔心演員們照本宣科。”其實，最大的原因是這部電影用了大量的素人演員，片中的警察、醫(yī)護人員和福利院院長都是真實從事著那些工作的普通人?！罢f白了，他們那些臺詞，我是真寫不出來?！眲⒔鼙硎?，他只是在與所需角色從事相同工作的普通人當中，選出了最不懼鏡頭、不懼演戲的人，不過比起“表演”，他更希望能看到是“真實的人”在鏡頭前對話。所以他說：“要是給他們完整的劇本，那就完蛋了，他們會按照自己看過的電視劇里的方式去演，就會演得很假。另外,‘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如何’的人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一旦知道角色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他們演的時候內(nèi)心活動就多了?！?/p>

劉杰導演興致勃勃地說著新片的拍攝過程，他笑稱這部素人演員加上依靠即興發(fā)揮的電影，給劇組里的專業(yè)演員挖了大坑：“就說那警察吧，他演的每一天的詞都會不一樣。跟他對戲的專業(yè)演員可能拍完一條之后剛設計好能接上的臺詞，突然整段對話又變了?！痹谶@種對手戲的即興碰撞中，臺詞“撞”出一句是一句，但全部都是最真實的對話和反應。劉杰認可見面會現(xiàn)場觀眾聽完《寶貝兒》的幕后故事之后脫口而出的感想—整部電影算是一次大膽的藝術嘗試：“就是耗費時間，電影真的拍了很久，感謝有那么多人愿意陪我?！?/p>

親身體驗“難解之題”

“最初知道楊冪會來演女主角的時候，我朋友圈里都炸了，聽他們那意思是我瘋了?！?/p>

與其作品的格調略顯反差，劉杰導演是位十分風趣健談的人，當見面會現(xiàn)場觀眾提到《寶貝兒》首日排片量獲得了商業(yè)大片的待遇是不是因為主演楊冪時，他出人意料地說出一句：“咦，不是因為我嗎？”說來這也是個幾乎全場觀眾都按捺不住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楊冪為何會來演這部突破她以往戲路的文藝片，而劉杰作為導演又是出于什么理由選擇了她來飾演江萌呢？

“很瘦弱啊?！薄笆萑跤钟袆艃?，很適合這個角色?！薄安皇?，你們知道嗎，有些事情真的是巧合。”在現(xiàn)場觀眾執(zhí)著的追問下，劉杰終于講起了這個為《寶貝兒》定下主角人選的巧合，它發(fā)生在釜山：“那時剛好身邊有朋友說，建華在那兒拍戲呢，我們順便去探個班，一起吃烤肉?！?/p>

那時他們?nèi)ヌ桨嗟哪遣侩娪笆恰赌鏁r營救》，演男主角的是霍建華，演女主角的正是楊冪?！澳遣侩娪暗膶а菖c我有一面之緣，我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當評委時正好遇到過他的入圍作品。他特別客氣地在我身后擺了張椅子，向大家介紹‘這是劉導演’。我就坐在霍建華和楊冪中間，大家聊起來了?！眲⒔苊枋龅?，“霍建華是個很‘悶’的人，聊什么都禮貌地笑著點頭，而楊冪性格非?；顫姟Ｕf是來看霍建華的，最后我都沒能跟他說幾句話，跟楊冪倒是聊了很多，也不知最后怎么聊的就聊到我的新電影上了?！?/p>

劉杰記得當時楊冪問“劉導演主要是拍什么電影的導演”，“我就回答她，是拍那種沒什么票房的電影的導演。”就在這場充滿“自黑精神”的聊天之后，劉杰接到了楊冪經(jīng)紀人的正式來電，“電話里說，他們是認真的?！?/p>

而在拍攝過程中，劉杰導演也真的沒跟楊冪客氣，這并不只是在說片中江萌那連皮膚都帶著不健康的質感的“毀容級”造型。為了讓楊冪進入角色，劉杰在劇組特意要求不要給她任何優(yōu)待：“站累了也不會有人給她拿椅子，自己就往馬路牙子旁一坐。和大家一起工作了一個月后，她真的就從一個活潑聰明的明星姑娘變成了沉悶的江萌?！?/p>

在《寶貝兒》片場，作為導演的劉杰簡直能化身魔鬼，為了不讓這部電影中出現(xiàn)“出戲”的角色，他想盡方法真實還原演員作為角色在片中的狀態(tài)，包括在三天之內(nèi)安排人24小時輪流打電話轟炸郭京飛不讓他睡覺，因為后者飾演的徐先生是個因發(fā)現(xiàn)親生孩子有先天缺陷而深陷痛苦徹夜未眠的父親?！八运乡R的時候臉上一點妝都沒化，就是那種真正失眠后焦躁脫相的狀態(tài)?！眲⒔苓€和郭京飛商量“我們爭取這段在10天里拍完，所以這幾天請你盡可能維持這種狀態(tài)”，敬業(yè)的郭京飛真的照做了，片中能看到他皺巴巴的衣服，因為那幾天他按導演要求每天只和衣縮在沙發(fā)上睡幾個鐘頭。

劉杰的理論是“導演和演員必須互相信任”，他深感最后幾位主演都為這部電影付出了很多：“只有演小軍的李鴻其很幸福，他總共就拍了7天，我完全沒有‘折磨’他的機會。”

楊冪為《寶貝兒》學了9個月的南京話，而李鴻其不需要，他飾演的小軍是個全程用手語交流的聾啞少年，主要是因為這個角色的設定經(jīng)過大改，拍攝時間緊迫?！八蜅顑缧枰谂R拍前的半小時里記住兩三百個手語動作，我剛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覺得‘完了，不可能的’，結果他們真的全記住了，順利拍完了?！?/p>

某種意義上，《寶貝兒》中幾位主演經(jīng)過這次艱辛的拍攝，是切身感受了一遍片中幾位主要角色的艱難境遇。劉杰坦言，這是一部會讓觀眾看完后心中很難過的電影：“我也不知道自己該站在電影里的哪一方。我的電影拍的從來都是難解之題。正因為難以解答，我才有拍攝它們的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