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方萍

蘇雨豐，Yusuf，塔吉克斯坦留學(xué)生，目前就讀于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xué)漢語學(xué)院。

第一次瘋狂，因為中國

毫無征兆地跑去孔子學(xué)院學(xué)中文學(xué)太極拳，蘇雨豐說這是自己目前人生中做過最瘋狂的事。

中學(xué)臨近畢業(yè)，蘇雨豐和同學(xué)們都在試圖確定自己未來的學(xué)習(xí)方向。大部分同學(xué)選擇了實用的商科，而蘇雨豐盡管不知道自己想學(xué)什么，但他確定不是商科。這時候在塔吉克斯坦?jié)h語學(xué)院工作的姑姑向他提起，不如學(xué)學(xué)漢語。于是一家人召開家庭會議，這個從爺爺輩起就是老師的教師世家一致看好中國的發(fā)展。

“我們一邊學(xué)習(xí)漢語，一邊學(xué)習(x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我最擅長太極拳?！?/p>

雨豐的外形非常的街舞風，有點類似《這！就是街舞》里的選手，纖瘦靈活，柔韌有力。問及緣由，原來他曾經(jīng)以為太極拳就是傳說中非常酷的中國功夫。

來到中國以后，他才知道中國功夫類型和門派繁多遠非他所學(xué)的太極拳。但這些并沒有妨礙雨豐對太極拳一如既往的熱愛，他像個尋寶的男孩，在太極拳的世界里找到了別的寶藏——自信和耐心。“我的太極拳打得很好，那時候想要證明自己，很努力練習(xí)，每天早早起來，因為很喜歡，練習(xí)得也很投入?！鄙磉叺耐瑢W(xué)多把太極拳學(xué)習(xí)當做游戲，但雨豐在其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樂趣，并且用心相待，在勤練中不斷感知。

有一天教練看到可雨豐的練習(xí)，對他說，“你，就是你了，非常棒，你來領(lǐng)隊吧?！庇曦S在木訥中接受了教練的信任，隨后這支太極拳隊跟著漢語橋在塔吉克斯坦境內(nèi)參加了很多場演出比賽。比賽第一名和第二名可以獲得赴中國參加漢語橋決賽的資格，而雨豐拿到了尷尬的第三名。“有點遺憾，不過沒什么的。慢慢來，我相信我肯定會去到中國?！闭歉≡昴昙o的雨豐說，太極拳教他學(xué)會慢一點，“它的動作要領(lǐng)太與眾不同了，要找到那種節(jié)奏”，雨豐回味道。

第二年，雨豐從3000多名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為當年200多個來華留學(xué)的塔吉克斯坦學(xué)生之一，并且成為少部分拿到中國政府全額獎學(xué)金的留學(xué)生。

“以前是150人里錄取一人，現(xiàn)在要到中國留學(xué)的難度更大了，將近5000人報考，錄取不到100人。中國發(fā)展得太好太快，塔吉克斯坦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想要過來這邊學(xué)習(xí)，競爭越來越大?！庇曦S講到這里半是慶幸半是黯然，“我弟弟連續(xù)考了兩年，今年終于通過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氣。中國真像一塊神奇的磁鐵?！?/p>

第二次瘋狂，因為攝影

雨豐擁有一臺佳能7D，購于2016年，當時他花了13000元，是他非常珍視的寶貝。對一個零收入的留學(xué)生來講，購買一臺相機并非易事。“我比較節(jié)儉，攢了一年多，終于攢夠了這筆錢?！彼撵t腆中夾帶著一分不易覺察的驕傲。“那時候沒事就喜歡去王府井佳能旗艦店看一看，看一眼就充滿動力，全款買下時的心情很難形容?！?/p>

看到雨豐的攝影作品后，我實實在在地被驚艷了，時尚雜志大片的既視感，很難相信這出自一個只有兩年拍攝功底的學(xué)生。

“一開始是玩PS，喜歡拿網(wǎng)上的照片來P圖玩，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把自己的頭P到別人身上，越玩越熟練，朋友們都分辨不出來是否被P過?！庇曦S欠了欠身子，有點惡作劇地笑，繼續(xù)道，“那時候的手機拍照功能很差，我也沒有相機，只能玩P圖。起初純粹是為了好玩，后來我想，也許我可以試試自己去拍攝?！?/p>

2014年夏天，淋完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夜雨，雨豐開始了自己做主的第二次瘋狂。那時尚未擁有專業(yè)單反的雨豐得到一臺蘋果5S手機，這讓他提前開始了攝影之路，“像素很出色的手機，我開始拍了。”2018年2月，陳可辛導(dǎo)演用iphone x拍攝的短片《三分鐘》在社交平臺引起大量關(guān)注，雨豐用蘋果5S也做過同樣的嘗試——是他最鐘情的下雨天，雨水將塑膠田徑場清洗得色彩分明，校園磚紅色的建筑里三五成群的人，明艷動人，這是一場突然的雨，行人窘迫地舉起雙臂，加快腳步?！笆怯晁奶嵝?，人們才注意到了天空和腳下?！?/p>

2016年春天，王府井佳能旗艦店里的一臺7D相機有了自己的主人——雨豐。自此，雨豐的攝影之路正式開始。四五月的北京開滿月季，熱烈的赤紅、清淡的純白、柔雅的鵝黃……在纖綠的枝葉襯托下，美麗也熱鬧非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王府井開始，騎著自行車，遇到一處美麗的景色，就停下來拍攝。北京的春天太美了。”

雨豐最拿手的是人像攝影，他從未想過攝影會為他帶來收入。那是擁有自己的單反不久后，雨豐拿著心愛的佳能7D為朋友們留下了很多美麗的瞬間，擅長修圖的雨豐非常注重細節(jié)，在保留人物本身特點的同時，對原片輔以適當?shù)恼{(diào)整，然后將作品發(fā)布到instram上。這一無心之舉卻吸引來有心之人，一對情侶私信聯(lián)系上雨豐，想邀請雨豐為他們拍攝一組情侶寫真，并會支付一定費用?！暗谝淮我庾R到自己熱愛的事情能給自己帶來收入，那種感覺很奇妙?！本瓦@樣，雨豐成功地做成了自己的第一筆業(yè)務(wù)。找上門來的朋友逐漸增多，“老板和員工都是我?！庇曦S靦腆笑道。也許是幼年時的繪畫練習(xí)培養(yǎng)了雨豐對美的感知和捕捉能力，他的作品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從個人寫真到咖啡店場景拍攝都有所涉獵。

“我不擅長溝通交流，更不擅長推廣自己。找到我工作室的主要是留學(xué)生朋友，很少有中國朋友，因此并沒有多少收入的?！庇曦S尷尬地笑了笑，聊到審美的問題，“中國女孩喜歡白一點，瘦一點，眼睛大一點，但是我在做后期的時候傾向于保持拍攝對象本身的特點，把精力用在對細節(jié)的調(diào)整上。這樣（的做法）好像不太討喜，但我仍然堅持?！庇曦S對審美很沉默也很執(zhí)著。

“留學(xué)生一般都會做兼職，比如翻譯、外教等，我也嘗試過這些兼職，不過從來沒有一份兼職超過一個月。只有攝影，我一直熱愛著也堅持著，可能是我一生的職業(yè)?！?/p>

第三次瘋狂，留下來，以一個攝影師的身份

雨豐也不知道何時起攝影從業(yè)余愛好蔓延到他的職業(yè)規(guī)劃。

“我想成為一名攝影師?！比绻麑λ怂固箛鴥?nèi)的攝影師生存情況有所了解的話，你一定會和雨豐的父母一樣，認為他瘋了。

雨豐告訴我，在塔吉克斯坦，攝影師無論是收入還是社會地位，都不太好，甚至可以說糟糕?！拔覀兊臄z影師只做兩件事，婚禮拍攝和證件照拍攝。賺錢很少也很辛苦。”從和雨豐的交流中可以看得出，在塔吉克斯坦，攝影仍然停留在很原始的功能貢獻層面，尚未被作為一門藝術(shù)來對待。因此，不論從主觀還是客觀，這和雨豐的追求都相去甚遠。盡管他一再向父母解釋，攝影師在中國可以有豐厚的收入和令人尊敬的社會地位，但父母仍然無法完全理解。

父母的不解并非固執(zhí)，事實上，雨豐至今沒有找到一份正式的攝影師工作，他的個人工作室也并未給他帶來足夠說服父母的收入。

“我不擅長與人交流，更不知道怎么宣傳，只依靠朋友的推薦很難擴散開來。加上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是留學(xué)生，知道我的人并不多?！敝v到這里，雨豐面露難色，有些不知所措?，F(xiàn)代信息社會的殘酷在這里掀開一角——好酒也怕巷子深。

采訪臨近結(jié)束時，雨豐問我，“你們一般怎么找工作？”，他劃亮手機，指著兩個求職APP說，“除了這兩個，還有校園招聘會，還有其他渠道嗎？”

“我跑了好幾個學(xué)校的校園招聘會，發(fā)現(xiàn)很難找到攝影師對口的工作。即使有需要攝影師的工作，他們也不太需要我——一個中文并沒有流利到溝通無障礙的塔吉克斯坦人。我很喜歡中國，很喜歡北京，我想作為一名攝影師留在中國，但是發(fā)現(xiàn)這很難。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庇曦S低頭望著桌面，有些沮喪地講道。“不過我還會堅持的，中國和塔吉克斯坦的交流更多了，我以前還去山西參加過中國和塔吉克斯坦的‘一帶一路活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难凵駨膭偛诺幕野迪癯淞穗娨粯?，繼而又充滿篤定。

六月初的北京晴雨相間，陣雨與天藍摩肩接踵。穿梭于街道間的人們多數(shù)帶著傘，黑色、紅色、印花、透明的，除了Yusuf。

“最近的天氣就像2014年我剛到北京那會兒一樣，總是在下雨，我覺得很開心?！盰usuf抬頭看看陰沉下來迫近地面的天空，扶了扶反戴的鴨舌帽，微微皺眉，突然又大悟道，“很幸福！對，是這個詞來著?！?/p>

“你很喜歡下雨？”

“非常喜歡。只要下雨，就算是夜里，我的室友也會很默契地跟我講，‘bye～。他們知道我一定會跑出去淋雨?！闭劦接?，Yusuf神采飛揚。

“難怪你的中文名字叫蘇雨豐，是雨水豐富，充沛淋漓的寓意嗎？”我好像突然理解了這個具有大西北氣息的中文名字?！笆荵usuf音譯過來的，剛好帶有雨?！彼竽X勺，又回歸安靜狀。

雨豐最拿手的是人像攝影，他從未想過攝影會為他帶來收入。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