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霞

01

一個高大的身影穿梭于雨中——是他，我的父親騎著單車，載著年幼的我——我依偎在他的懷里，滿臉笑容，伸出小手去撫摸這奇妙的雨水。我看見雨水已經(jīng)淋濕了父親的臉，可他仍在笑，一只手扶著我，另一只手扶著單車，飛快地穿梭在雨中。

那時的我是那么崇拜他，愛他。在他的庇護下成長，是那樣美好。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種情感開始變了……

02

十六歲那年，也是一個下雨天，天陰沉沉的，沒完沒了地下著雨。黑乎乎的屋子格外壓抑，我怒視著父親，一句話也不說。我緊繃著臉，緊緊地握著拳頭，心里悶到極點，好像屋里也要下雨了一樣。

父親沒有表現(xiàn)出怒氣，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感到不快，看到他那平靜的表情，我郁悶極了。我用力地將身旁的暖水壺踢倒，以示憤怒。父親的臉開始變得鐵青，用哀怨的眼神看了我許久。我以為他會狠狠地教訓我一頓，可最后他嘆了口氣，默默地去收拾我弄亂的東西。

而我之所以會這般，是因為我有了后媽，可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

我冷血地向父親喊道：“我討厭你，更討厭她，討厭你們所有人。”

父親轉(zhuǎn)身離開了。我放聲大哭，狠狠地對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恨你。”

那之后，我將自己封閉起來，很少和人說話，總感到莫名的孤獨和悲傷。我甚至開始厭惡回家，討厭看到他，一個根本看不起我、不在乎我的人。當時的我再也看不到他的一點好，我認為他已經(jīng)不再愛我。這種想法使我更加痛苦、孤獨。我看不到一點兒希望，只想逃離這兒的一切。

03

那年，我獨自一人離開了家，帶著怨恨，帶著不滿，只想逃離那些不幸的日子。當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飛逝的樹木和車上陌生的面孔，心里莫名地高興，感到無比自由。我再也不用看到他了，我以后的日子會大不一樣。

就這樣獨自一人，我來到了北京——我夢想中的城市。

當時，愛慕虛榮的我被那里的一切迷惑了。第一次見到那莊嚴的天安門廣場、豪華大氣的國際酒店、繁華的王府井大街，我欣賞著北京燈火輝煌的夜景，將家忘得一干二凈。直到夜深人靜，我獨自一人走在大街上，被冷風呼呼地吹著時，才清醒過來?？诖锏腻X已所剩無幾，怎樣活下去成了我最大的問題，我后知后覺：沒有了他，我一無是處。最后，懦弱的我只有選擇回家。

于是很狼狽地，我結(jié)束了一天一夜離家出走的日子。

當我再見到他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年僅40歲的他，一夜間竟長出那么多的白發(fā)。他恍惚的神情顯得特別可憐。看到我時，他急匆匆地奔過來，用顫抖的手緊緊抱住我，用沙啞的嗓音重復問道：“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其實，當被父親緊緊地抱著，我的心無比安穩(wěn)、踏實。

可當時倔強的、叛逆的、愚蠢的我，竟被怨恨沖昏了頭，明明感覺到他的愛，卻死撐著不去在意，仍然對他心存怨恨。

04

從北京回來后，盡管父親為我買這買那，努力討好我，但我還是盡量逃避面對他。

其實，父親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記在心里。

父親一邊承受著失去母親的痛苦，一邊又要獨自一人撐起這個家，他確實已經(jīng)精疲力盡。為了給我和弟弟一個完整的家，他娶了后媽，卻被我怨恨，被我誤會。面對著別人的冷嘲熱諷，還有貧苦生活的壓力，堅強的他從未放棄過守護我們姐弟。為了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他沒日沒夜地干活。

父親常教育我和弟弟“人窮志不窮”，日子越苦，我們越要勇敢地去面對。我卻對他的教誨沒往心里去。我只知道我的苦，卻從沒想過他的苦。

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出車禍的那一天，面對身受重傷的他，我才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其實我很在乎他，很愛他。

當時，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想要父親活著。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像無數(shù)根針扎著一樣疼，我怕我會錯過，我怕我會無處懺悔。

好在父親的手術(shù)成功了，不至于讓我后悔一生。我坐在病床前靜靜地守著他。這些年，對他的怨恨，對他的誤解，已使我有許久沒有好好地看看他。為了我已經(jīng)飽經(jīng)風霜的臉，為了我已是花白的頭發(fā)，那個高大的身影如今已變得瘦弱不堪。

父親醒了，睜開眼，看著我笑著說：“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蔽业臏I頓時流了下來，我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以前自己不知父親的好，對他的愛視而不見，對他的教誨置之不理。而如今我終于明白，外面的一切遠不如在父親庇護下的那種快樂。這些年，我為父親做得實在太少，而他給我的太多。

以后，我會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