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人甲

我一直覺得唐小賢這個名字是奇怪的組合，以至于經(jīng)常喊不出來。我會把他原本好好的名字叫成“唐小甜”，因為糖吃起來肯定是甜味，怎么可能會是咸的呢。

我和陳夏楠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班上的同學都知道，除了唐小賢會出人意料地問，難道一起長大，每天黏在一起就一定是青梅竹馬嗎？即便不是青梅竹馬也不能改變我心里的想法，我想，我會跟陳夏楠一起畢業(yè)，一起讀大學，一起參加工作，一起買套房子，然后一起生活，一起慢慢變老。

我掏心掏肺地對陳夏楠好?？墒悄骋惶?，我看見陳夏楠牽著一個陌生女孩的手，我像個傻瓜一樣沖到他面前問為什么。然后陳夏楠就坦白回答了，不是一起長大，每天黏在一起就是青梅竹馬。我終于明白唐小賢是個不折不扣的烏鴉嘴。

于是，唐小賢莫明其妙地背上了“拆散一對金童玉女”的黑鍋，只好答應(yīng)請我吃飯的要求。學校外面的小餐館里，我吃到辣得要吐血的辣椒問唐小賢：“紅辣椒和青辣椒是一個品種嗎？”

“當然啦。”唐小賢很隨性地回答了這個白癡的問題。

我不由得難過起來，問“：為什么你們都知道答案，就我不知道呢，為什么？”唐小賢眼神滿是不理解：“言路，你沒事吧？不就是個辣椒品種的問題，至于嗎？”

他的話音剛落，我就哇地哭了起來：“唐小賢你這個烏鴉嘴，陳夏楠說我連紅辣椒和青辣椒都分不清，所以不喜歡我。”

唐小賢當時就傻了，輕聲說：“陳夏楠這個王八蛋，拒絕女生的理由都說得這么爛?！碧菩≠t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我，便不再說話，就呆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我哭。我沒有理會身邊湊過來的結(jié)實的懷抱，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陣。

唐小賢和我走在寂靜的校園里。他突然對我說：“言路，陳夏楠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樣？”我回答他：“他是沒有什么好的，可我就是喜歡他，而他不喜歡我，可以找各種理由拒絕我。”唐小賢低聲說：“我會負責的?！?/p>

我沒想到唐小賢真的負起責來了，這讓我有一點驚慌失措。而他的負責就是還我一個唐小賢版本的陳夏楠，他開始給我買早餐、午餐、晚餐，開始沒心沒肺地對我好。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只好暴躁地跳起來對他吼叫：“你想變成另一個陳夏楠嗎？我喜歡的是陳夏楠，不是你，你做什么都是枉然。”

唐小賢還不死心：“你喜歡陳夏楠什么？”這么一剎那，我被問倒了，左思右想?yún)s回答不上來，于是搪塞他：“你沒有陳夏楠的雙眼皮，我才不喜歡單眼皮的男生?！?/p>

第二天一大早，唐小賢湊上來指著自己的單眼皮，對著我說：“你看你看，我現(xiàn)在是不是雙眼皮了！”我眨眨眼睛真的不敢相信，唐小賢貼了女生用的雙眼皮貼。

我有點哭笑不得：“就算你是雙眼皮也沒陳夏楠好看?！?/p>

可還沒等到放學，唐小賢就跑到我的教室門口來找我，把我拉到人煙稀少的湖邊，我不解地看著他：“你找我什么事？”

唐小賢拿出一把水果刀，我不知所措地問：“唐小賢，你，你要干嗎！”只看他笑了笑：“別緊張，你不是說我雙眼皮不好看嘛，所以我去買了把水果刀，你覺得哪種眼皮好看，隨便你割。”

我一聽就火了：“唐小賢你神經(jīng)?。　笨粗野欀拿碱^，唐小賢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想你再找拒絕我的理由，你真以為我是為了你強加給我的那些莫明其妙的罪名而負責？根本不是，我喜歡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說：“我失戀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喜歡有人打擾我?！痹捯魟偮?，轉(zhuǎn)身跑開了。

在夢里，我夢見唐小賢輕輕抬起手幫我抹掉了眼淚：“言路，你必須明白一個道理，人是會變的，有首歌叫《越長大越孤單》，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會遇到一些人，失去一些人，等你真正豁達的時候，你就長大了?！蔽铱粗麥厝岬难劬φf：“那你呢？等你長大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唐小賢堅定地說：“我唐小賢保證一定永遠記得言路。”

我開始習慣沒有陳夏楠只有唐小賢的校園生活。

有一次，唐小賢在通往圖書館的長階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蝸牛。我頗有興致地湊過去看，我不禁感嘆道：“真是太慢了。”唐小賢呵呵地笑：“本來就慢啊。”

等到我們從圖書館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唐小賢把我拉到蝸牛爬行的那個地方，說：“你信不信那只蝸牛還在那里爬？”我一臉質(zhì)疑：“不會吧，可能早就爬走了?！?/p>

我們真的發(fā)現(xiàn)了那只蝸牛，還在慢慢爬行。我疑惑地看向唐小賢：“它為什么要一直爬??？”唐小賢看著我，目光真摯：“蝸牛雖然是慢慢移動，但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抵達它想去的地方。就像我一樣，雖然得不到你的回應(yīng)，但只要我不放棄，總有一天可以爬到你心里去。”我臉頰沒緣由地燙起來：“其實你比蝸牛的速度快多了。”

高考來臨了，我考慮和唐小賢填一樣的志愿，一起讀大學一起畢業(yè)。我就是這樣，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不論去哪里，干什么，都好。就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久不再聯(lián)系的陳夏楠突然來找我了。

陳夏楠說：“我還是那個和你一起長大的陳夏楠，你和我上同一所大學好不好？”“不好?！蔽蚁胍矝]想就回答了他，“我已經(jīng)決定和唐小賢上同一所大學了，我不會像你辜負我一樣辜負他的?！?/p>

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我只聽到他的嘆息聲：“言路，這一點都不可笑，你以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嗎？這些日子我看到讓你快樂的是別人，而不是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可我沒辦法，我爸被查，如果真要出什么事，你家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我爸媽和你爸媽的意思是要我們兩家先各不相處，免得受到我家的牽連。”

我曾想過，如果陳夏楠給我一個圓滿的解釋，我會原諒他。可聽完真相的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不知道是因為他對我的隱瞞，還是他對我們這十幾年感情的不信任。我莫明地朝他大吼起來：“別說了，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沒有，你以為我還是一個呼之即來招之即去的人嗎？不是了，我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喜歡唐小賢?！?/p>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和唐小賢都如愿考上了所填的大學，我打電話給他說：“小甜甜同學，快出來呀，我們?nèi)c祝慶祝！”

那一天，唐小賢穿得特別精致，白襯衫，熨直的牛仔褲。

餐館里，唐小賢點了一個包菜和一個花菜。我不解地問：“今天是慶祝，干嗎光吃素菜??！”唐小賢沒吱聲，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

我吃飽后說：“唐小甜，不如明天我們?nèi)ノ磥淼拇髮W看看吧，反正坐公車幾十分鐘就到了?！蔽覜]有想到唐小賢會拒絕，他說：“我不去了，明天我還有事?！?/p>

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唐小賢的緊張和不自然讓我起了疑心：“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唐小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言路，包菜和花菜是不是一個品種？”

“是啊，不都是蔬菜嘛?！?/p>

“錯了，包菜和花菜根本不是一個品種，你連自己吃的東西都弄不清楚，我們分手吧。”

我半天一動不動，很久后，歇斯底里地吼道：“又是這種爛理由，為什么你們都要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來敷衍我？我討厭你們！”

可唐小賢再也沒有找到其他的理由，他第二天就離開了這座城市，我找不到他，就去學校千辛萬苦地找到了他家的電話。

我擦干眼淚，慌慌張張地就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我說：“叔叔，我找唐小賢，我叫言路?！薄把月钒?，小賢跟我說起過你，你們考上同一所大學了是吧？你要好好珍惜讀書的機會，努力學習?！笔迨宓穆曇粽f著說著有些哽咽，“我沒本事，小賢為了我養(yǎng)病，只能回貴州來照顧我了，是我對不起他，你別怪他……”

陳夏楠跟我說：“一個連分手的理由都找不到的人，是真心喜歡你。那是因為他不愿說你半句壞話，也許他做的決定你很難接受，甚至不想接受，但請你相信那一定是他為你做的最好的決定?！?/p>

我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唐小賢，他也再沒有給過我任何電話，我們就這樣留在了各自的記憶中。

2014年，《一代宗師》上映，我買了票去看。整個場面都是打斗聲，最打動我的是宮二姑娘與葉問相見的那次，唇上抹了點兒朱紅，輕輕吐出一句話：“我在最好的時候遇到你，是我的運氣?！?/p>

電影落幕的時候，我想，如果當初唐小賢跟我說他不能和我一起讀大學，而要回去照顧父親，自己是像宮二姑娘那樣將感情放置心底，還是掙脫束縛毅然地跟他一起去貴州？我反反復(fù)復(fù)問了自己很多遍，答案都是否定的。哪怕自己能拋開一切跟他走，恐怕他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帶我走。

走出電影院，我回頭望了望，仿佛還能看到那個青澀的少年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揉著被我掐痛的胳膊一臉無辜的樣子，那個少年曾對我說：“未來我們還要一起去看章子怡演的電影?！?/p>

一直以來，無論陳夏楠還是唐小賢，我都是那個被保護的角色。我們?nèi)齻€之間上演了一番大電影，和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他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是不是跟女主角一樣幸福？我也不知道。希望你一切都好，唐小賢。

我想，我該和陳夏楠一起看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