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夏
前幾天在書房寫稿,余光瞥見窗外下雪,心里一陣疑惑,再回頭時,外面確實春光融融。這時風起,“雪花”又紛紛揚揚地飄落。探頭到窗外,發(fā)現(xiàn)是那株平時并不引人矚目的櫻花樹開了滿樹的花,現(xiàn)在開始謝了。那細雪般的花瓣仿佛在用細小的聲音喊著再見,卻沒有被聽到。
唐朝人段成式在《酉陽雜俎》里講過一個開花的樹與風的故事。
唐天寶年間,處士崔玄微帶仆人外出采藥,一年后才回到洛陽城東的房子里。那是一個盛春的夜晚,他獨自在微風中賞月。三更后,有青衣女子說:“我和幾個女伴要去東門表姨家,能借你的院子休息一下嗎?”玄微說可以,于是很快進來十多個美麗的女子。他們一起飲酒、作詩。席間封十八姨舉止輕佻,弄臟了名叫阿措的女子的裙子。阿措生氣地說:“大家都有求于你,但我才不怕你呢!”幾個晚上后,春夜宴結束,眾人告辭。阿措姑娘臨走前拜托崔玄微說,來年春歲二十一日平旦,東風起時要在院子東面掛朱幡。
第二年春天,玄微遵守了諾言。洛陽城折樹飛沙時,玄微院中繁花不動,他這才明白過來:那些姓楊、陶、李的女子都是花精,阿措是安石榴,封十八姨是風神。
為感謝玄微的照顧,那夜路過的女子中一位姓楊的后又來訪道謝,帶來數(shù)斗桃花和李花給他,說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元和初年,崔玄微還活著,容貌與三十多歲時一樣,那正是他遇到花精的年紀。
看完故事,回頭再讀那些女子在祝酒時吟的詩,才明白句句有玄機:“沉吟不敢怨春風,自嘆容顏暗消歇。”“自恨紅顏留不住,莫怨春風道薄情?!卑彩褚轿逶孪闹習r分才開花,且花朵比桃李穩(wěn)固許多,怪不得阿措能在受欺辱時拂袖道“余不奉畏”。
萬物之中都有神在,那物品中應該也棲著妖精吧?比如會留下灼灼紅痕的琥珀粉末,比如盛開的花。它們看著塵世間的人們活得越來越營營役役,只對它們短暫的花期表示浮光掠影的歡喜,卻再也不會巡山問道,也不會月下相邀,會不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