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艷

螺鈿漆器是我國古代漆器中的一個重要門類，螺鈿的色澤華麗高貴，光彩奪人，具有與翡翠一樣的光澤美感?！奥荨甭輾づc海貝也，“鈿”鑲嵌也，具體做法是將天然的螺或貝殼磨制成薄片，截割成人物、鳥獸花草或各種幾何圖形及文字等，嵌裝在黑色的漆器上，形成流光溢彩的效果，其工藝源頭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唐代及以前都是厚螺鈿，又稱硬螺鈿；宋代開始出現(xiàn)薄螺鈿，也稱軟螺鈿，取夜光螺、珍珠貝等優(yōu)質(zhì)彩螺類的光澤最佳部位，薄如蟬翼的殼片可以拼嵌出更為精細(xì)的圖案，閃爍出綠、紅、藍(lán)光。元明清三代硬螺鈿和軟螺鈿并存，制作技藝趨向頂峰，先后涌現(xiàn)出黃生、江千里、吳伯祥、吳越楨等一批名家巨匠。江西廬陵、江蘇揚州、安徽歙縣和陜西絳縣都曾是螺鈿漆器的重要產(chǎn)地。

圖1 明 紅木嵌厚螺鈿花卉紋長方托盤

圖2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紋酒斗

明清時期的徽州經(jīng)濟(jì)富庶，家庭所用器物“凡大至屏幾，小至盤盂，皆以金采描畫，備極工細(xì)?！边@些精美的漆器可能會有從揚州等地流入者，但更多的應(yīng)是產(chǎn)自于當(dāng)?shù)亍?/p>

安徽歙縣是古徽州府的府治所在地，其螺鈿漆器的制作當(dāng)不晚于宋代。宋代徽州巖寺漆藝人趙千里薄螺甸漆技藝堪稱一絕，有“徽漆宋嵌”的美譽。明代出現(xiàn)了見諸于文獻(xiàn)記載的著名漆作藝人，如擅長嵌螺鈿制作的方信川。明代高濂撰寫的《遵生八箋》載：“有漂霞砂金、鈿嵌堆漆等制，亦以新安方信川制為佳。如效砂金倭盒，胎輕漆滑，與倭無二，今多偽矣。”明代晚期的學(xué)者方以智在《物理小識》中也提到：“近徽吳氏漆，絹胎鹿角灰磨者，螺甸用金銀粒、雜蚌片成花者，皆絕，古未有此?！比f歷年間所修纂的《歙志》對此也有記載：“髹器則余氏、汪氏俱精，有退光罩漆、胎錫雕紅、泥金螺鈿諸種，上者欲追果園廠。”

圖3 清 黑漆嵌螺鈿博古紋委角酒杯

圖4 清 黑漆嵌薄螺鈿金箔花卉紋酒杯

明代徽州著名漆工黃成在其名作《髹飾錄》中記錄了螺鈿漆器的制作技藝：“螺鈿，一名嵌，一名陷蚌，一名坎螺，即螺填也，百般文圖，點、抹、鉤、條，總以精細(xì)密致如畫為妙，又分截殼色，隨彩而施綴者，光華可賞，又有片嵌者，界郭理皴皆以劃文，又近有加沙者，沙有細(xì)粗?！秉S成是在總結(jié)徽州漆工技術(shù)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寫成此書，從側(cè)面反映出徽州螺鈿漆器制作技藝的高度。

明末清初的著名學(xué)者詩人屈大均在其《翁山詩外》中，曾提及徽州的螺鈿酒杯，書中第17卷載有“汪右湘以銀卮為壽詩以酬之”一詩：“徽州螺鈿酒杯輕，偏寄烏銀接紫瓊。日出一雙飛在手，風(fēng)流千載飲知名?！鼻缶治躺?，廣東番禺人?；罩蒽h人汪右湘寄銀杯為其祝壽，屈大均作這首詩給以酬謝，并認(rèn)為徽州螺鈿的酒杯輕巧，汪兄卻偏寄來了烏銀杯，這說明徽州螺鈿酒杯等器物在當(dāng)時已具有一定的名氣。螺鈿酒杯輕的緣故在于使用了夾苧胎，徽州漆器多使用夾苧胎，具有防蟲蛀、不易變形、重量輕等優(yōu)點。還有一部分螺鈿杯碗內(nèi)里包銀，不僅更為實用，而且價值更高。

清代徽州社會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進(jìn)一步刺激了漆藝的繁榮，康、乾年間浙江巡撫納蘭常安在《宦游筆記》中記載“今江南產(chǎn)漆之土，十有七八，所作漆器，亦巧冠天下，而在休、歙者尤盛?！薄叮ü饩w）重修安徽通志》第85卷記載“漆器休歙皆工，螺甸器出休歙”證明了歙縣螺鈿制作的中心地位。

圖5 清 鑲銀嵌薄螺鈿人物漆碗

圖6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故事紋盤

安徽博物院收藏的螺鈿漆器有杯、盤、碟、盒、桌屏等類別，多是小件生活用品，不乏制作精致者。館藏螺鈿漆器大概分為兩類，一種是螺鈿呈白色的，是由河蚌、江蚌等制作而成，又稱為“素嵌”，屬于厚螺鈿；另一種是天然霞光，隨著光線照射的不同而產(chǎn)生五光十色的美感，是用深海貝殼、夜光螺等制作而成，屬于薄螺鈿。本文遴選其中部分進(jìn)行介紹，與大家共同領(lǐng)略螺鈿漆器的光華和魅力。

明 紅木嵌厚螺鈿花卉紋長方托盤（圖1）

長28.8、寬16.9厘米。托盤底部開光中央嵌團(tuán)花牡丹紋，四周再裝飾折枝牡丹，鈿片上刻畫出葉脈和花紋，殼色光亮又隱隱有霞光，即富貴又清雅。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紋酒斗（圖2）

邊長13.3、高7.5厘米。酒斗內(nèi)里包銀，外壁施黑漆，四面嵌薄螺鈿山水人物通景圖：明月當(dāng)空，岸上竹石相依，柳樹垂絲，河里奇石顯露，波光漣漣，幾位書生在水邊三兩交談，欣賞美景。圖案疏朗有致，清新典雅，人物的衣紋和五官、湖石、樹木等選擇不同色彩的螺鈿來表現(xiàn)，近處的坡岸和遠(yuǎn)處的山巒均是用螺鈿粉屑裝點。楊明注《髹飾錄》“螺鈿條”云：“沙者殼屑分粗中細(xì)，或為樹下苔蘚，或為石面皴文，或為山頭霞?xì)?，或為汀上?xì)沙，頭屑極粗者以為冰裂紋，或石皴，亦用凡沙與極薄片宜磨顯揩光其色熠熠，共不宜朱質(zhì)矣?！鄙绞鸟宸ê推掳兜燃?xì)節(jié)都是用五彩殼屑來裝點和表現(xiàn)，這在許多螺鈿器物上都能看到。

清 黑漆嵌螺鈿博古紋委角酒杯（圖3）

口邊長5.2、底邊長2.6、高3.8厘米。酒杯內(nèi)里包銀，委角斗形，四壁用薄螺鈿裝飾有爐瓶三事、壺、瓶、杯、畫軸、筆、投壺等圖案，“博古圖”有博古通今、崇尚儒雅之寓意。

圖7 清 黑漆嵌薄螺鈿山水人物紋盤

圖8 清 黑漆嵌薄螺鈿蘭花草蟲紋盤

圖9 清 黑漆嵌薄螺鈿“書成換白鵝”紋盤

圖10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故事紋盤

清 黑漆嵌薄螺鈿金箔花卉紋酒杯（圖4）

口徑5、底徑2.6、高4.3厘米。酒杯內(nèi)髹素漆，外壁黑漆嵌薄螺鈿紋飾，螺鈿拼嵌成折枝牡丹和折枝菊花，黃色的菊花使用的是金箔，更顯貴氣。

清 鑲銀嵌薄螺鈿人物漆碗（圖5）

口徑10、底徑4.8、高5.4厘米。漆碗一套六件，內(nèi)里包銀，外壁黑漆鑲嵌薄螺鈿紋飾，每件裝飾圖案都有所不同，但都屬文人游春題材。人們在郊外三三兩兩，或群聚，或獨立，享受這大好風(fēng)光。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故事紋盤（圖6）

圖11 清 黑漆嵌厚螺鈿麒麟送子紋首飾盒

口徑12.7、底徑9.4，高1.2厘米。兩件漆盤皆為黑漆嵌薄螺鈿，盤心鑲嵌才子佳人故事圖，其一皎月當(dāng)空，梅花凜然，一書生站在庭院中展卷而讀，前方有一童子正在束系包裹。鑲嵌細(xì)致，屋宇的瓦片、格扇的窗欞和座椅的編竹部分都有很細(xì)致的刻畫。盤底嵌“上林”款；其二是佳人依靠在一株樹上，右手拿筆若有所思，左側(cè)擺有一張書案，上有一疊書籍，侍女手端茶盤站在一旁，盤底嵌“千里”款。江千里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薄螺鈿制作大家，在當(dāng)時就有“家家杯盤江千里”一說。這兩件漆盤螺鈿顏色光亮如新，圖案設(shè)計充滿文人氣息，故事內(nèi)容似是《牡丹亭》中“游園”和“驚夢”，是不可多得的大師之作。

圖13 清 黑漆嵌薄螺鈿山水人物紋桌屏

清 黑漆嵌薄螺鈿山水人物紋盤（圖7）

邊長10.7厘米。此漆盤為一套六件，盤底銘文分別是“俾爾多益”“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其中“如岡如陵”漆盤有兩件。銘文出自《詩經(jīng)·天?！?，天保九如有賀福祝壽的寓意。盤心鑲嵌薄螺鈿紋飾，每件的畫面主題皆和銘文相符。例如“如山如阜”盤，盤心裝飾一圈描金開光，里面用五彩鮮亮的鈿片鑲嵌出遠(yuǎn)山起伏、山石嶙峋、新梅盛開的山野風(fēng)景，一文人坐在石頭上遠(yuǎn)望，童子侍在旁側(cè)。畫面布置符合“如山如阜”的句意；“如日之升”盤，盤心山石壓頂，蒼松斜伸，兩位高士站在岸邊，其中一位伸手指向水面正徐徐升起的太陽，正是“如日之升”之意。

清 黑漆嵌薄螺鈿蘭花草蟲紋盤（圖8）

圖14 近代 紅木嵌厚螺鈿雙龍捧壽方蓋盒

邊長11、高1.3厘米。漆盤口沿鑲銅，盤心嵌一束蘭花倚石而生，花開正盛，引來蝴蝶翩翩，螳螂嬉戲。螺鈿色彩飽滿，鑲嵌精細(xì)，翻飛的蘭葉、玲瓏的鬼臉石和多姿的蝴蝶等都刻畫得生動細(xì)致。

清 黑漆嵌薄螺鈿“書成換白鵝”紋盤（圖9）

口徑12.5、底徑8.2、高1.1厘米。漆盤器壁嵌有一圈板斧、快板、香爐、勺子、建鼓和旗等物，盤心鑲嵌一幅王羲之“書成換白鵝”圖。王羲之手持筆立于樹下，小道士抱著一只鵝站在其對面，未見書法《黃庭經(jīng)》及其他鵝群的身影，但一筆一鵝兩個物象就言簡意賅地表現(xiàn)出了故事主題。

清 黑漆嵌薄螺鈿人物故事紋盤（圖10）

口徑12.5、底徑8.2、高1.1厘米。漆盤器壁嵌有一圈葫蘆、筆硯、書、筆筒、茶壺等物，盤心鑲嵌一幅文人及第圖，一文人身著官府站在岸邊，童子抱琴緊隨其后，水面上有螃蟹正鉗著一只蘆葦。蟹有甲，蘆音臚，民間美術(shù)將二者合起來，表示“一甲傳臚”。整幅畫面表達(dá)出人們寒窗苦讀一朝博取功名的愿望。

清 黑漆嵌厚螺鈿麒麟送子紋首飾盒（圖11）

長21.2?寬12.9、高8.7厘米。漆盒帶有銅鎖扣，以黑漆為地，嵌白色厚螺鈿紋飾，黑白分明，清新淡雅。蓋面鑲嵌麒麟送子圖，四壁嵌山石樹木紋飾，造型具有樸拙之美。盒內(nèi)設(shè)有朱漆隔層，實用性強(qiáng)。

黑漆嵌厚螺鈿“富貴”牡丹花紋八角果盒（圖12）

長33、寬32、厚11厘米。漆盒蓋面鑲嵌瓶花牡丹圖，瓶身有“富貴”二字，瓶內(nèi)插有一枝盛開的牡丹花，瓶花周圍還嵌有靈芝如意、南瓜和菊花，畫面寓意吉祥，象征花開富貴、瓜瓞綿延、萬事如意。器壁也有樹紋、山紋、云紋和人物紋等簡單的鑲嵌裝飾。盒內(nèi)有九個朱漆花式攢盤。

清 黑漆嵌薄螺鈿山水人物紋桌屏（圖13）

長25.2、寬19.3厘米。桌屏又叫硯屏，放在桌子上作陳設(shè)之用。此件桌屏一套兩件，形制相同，通體黑漆嵌薄螺鈿，屏框裝飾云蝠紋，屏心鑲嵌山水人物紋，雖然畫面布置稍有差異，但均是遠(yuǎn)處湖水波光粼粼，近處山石疊嶂，茂竹蒼翠，山上蓬門半開，湖畔小亭幽然，有二人在一旁相聊正酣。桌屏背面鑲嵌的是折枝花卉紋。畫面拼嵌細(xì)致，殼色五彩繽紛，是為文人書房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

近代 紅木嵌厚螺鈿雙龍捧壽方蓋盒（圖14）

邊長12.5、高8.6厘米。四足方盒，通體為紅木嵌厚螺鈿紋飾，蓋面為四組雙龍捧壽圖，雙龍形象特別，設(shè)計成梅花樹枝的形狀，但又可看出龍形。四壁鑲嵌折紙花卉圖，螺片上刻畫出梅花、葉脈、樹皴的紋路，在光的漫反射作用下呈現(xiàn)出七彩霞光，美輪美奐。

流光溢彩、燦若彩虹的螺鈿漆器，反映出古代人們造物時對美的極致追求。人們創(chuàng)造性地把江河湖海中的貝殼和螺類與漆藝相結(jié)合，擷天上的霞光入器，狀世間的萬物百態(tài)，使之呈現(xiàn)出與彩繪、描金、雕刻等不同的藝術(shù)魅力，在視覺上更具富麗堂皇、天真生動之氣。當(dāng)今天的我們凝視這些作品，除了欣賞其絢爛多姿的美感，還能感受到自然的神奇造化，感嘆制作者的匠心獨運。我們可以從中汲取螺鈿制作技藝和藝術(shù)設(shè)計等方面的靈感，更好的繼承和發(fā)揚這門古老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