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素
“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如果用一句詩來形容自己,張益唐首推杜甫這首《詠懷古跡》。一篇《素數(shù)間的有界距離》,被數(shù)學界權威期刊《數(shù)學年刊》強烈推薦發(fā)表之后,這個做過幫廚、打過零工、送過外賣的北大才子,在沉寂30年之后,瞬時成了數(shù)學界一顆閃亮的新星,世人眼中的傳奇。
奇怪的少年
張益唐出生在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為他取名“益唐”,一方面“益”同“一”,寓意家中第一個孩子,一方面“益”同“好”,希望他以后能為國家多做益事。“唐”則是母親的姓,母親是父親一生的摯愛。
當年父母為了支援首都建設,遠離上海來到北京定居。張益唐出生后,父母雖然對他萬般寵愛,但是苦于沒人照顧,只得把尚在襁褓中的張益唐托付給上海的外婆看護。離開父母的他,像一只脫離了巢穴的小鷹,在上海的弄堂里撒著歡兒飛。
張益唐最小的舅舅主動給還未上學的益唐做起“小老師”,沒想到天資聰穎的張益唐對學習很感興趣,尤其對數(shù)字特別敏感,不到一年,他就掌握了小學三年級的知識。掏空舅舅肚子里那點墨水,張益唐開始另打主意,把外婆家翻了個底朝天,終于找到了幾本《十萬個為什么》。如獲珍寶,張益唐飯都顧不上吃,抱著書就讀。
無人指導,張益唐就自己鉆研,剛剛9歲的他竟然琢磨出了勾股定理證明。當時圖書館這方面的書籍特別匱乏,讀不到喜歡的書,張益唐特別苦惱,他對學習的熱愛,已接近癡迷。不久后,張益唐興奮地發(fā)現(xiàn),大舅舅的好朋友姚先生是一位數(shù)學老師。一次,姚先生到外婆家做客,還沒見到大舅舅,就被張益唐攔住了,他拉著姚先生的衣角問東問西,跟對方談論高等數(shù)學。
張益唐13歲時,被父母接回了北京。當年,張益唐的父親在清華大學教書,往來的朋友皆是飽學之士,就像魚兒游進了大海,張益唐開始到處尋師覓友切磋學藝。
一次逛書店,張益唐偶然看到華羅庚的《數(shù)論導引》,仔細讀完這本書,他更加堅定了研究數(shù)學的決心。
雖然經(jīng)歷了十年動亂,錯過了學習最佳機會,張益唐不甘心一輩子只在鎖具廠上班,又重新拾起了書本?;謴透呖嫉牡诙?,他考進了北京大學。
耿直的博士
張益唐進入北大后,才開始系統(tǒng)接觸數(shù)學知識。當年數(shù)學系給本科生分了兩個專業(yè),張益唐被分到計算數(shù)學。沒過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適合這個專業(yè),反而對理論數(shù)學更感興趣?!皵?shù)學這個東西,問題那么簡單,一般中學生都懂,但是解決的方法卻那么難。”天生喜歡鉆研的張益唐說,“也許是這一點更能吸引我?!?/p>
讀研期間,恰逢美國普渡大學的美籍華裔教授莫宗堅來訪,他想邀請幾名學生出國深造,時任北大校長的丁石孫極力推薦張益唐。
到了普渡大學,張益唐適應得很快,把心思全部用到了學習上。張益唐在美國的導師就是莫宗堅。第一個學期,張益唐幾乎天天和導師交流。當他告訴導師要把“雅可比猜想”作為博士論文題目時,莫宗堅特別詫異,德國數(shù)學家1939年提出此猜想后,至今無人能解。
僅僅用了兩年,張益唐就完成了論文的部分內(nèi)容,許多專家都對他的證明十分感興趣。多位數(shù)學家對張益唐的論文進行審查,發(fā)現(xiàn)他在論文里引用的莫宗堅的研究成果,竟然是錯誤的。這篇論文導致張益唐不能順利博士畢業(yè),莫宗堅多年心血也付諸東流。此后,師生關系變得非常微妙。7年之后,張益唐終于交出了博士論文,雖然莫宗堅認為這篇論文非常優(yōu)秀,也通過了他的答辯,卻不肯再為他寫推薦信。這意味著,想走學術研究路線的張益唐,將不會被任何一家研究機構錄用。
當時曾有美國教授評論,張益唐做的“雅可比猜想”證明是最好的一個,但力求完美的張益唐依舊不屑發(fā)表。沒有推薦信,只有寥寥無幾的論文見報,拒絕了職教北京大學的機會,耿直的張益唐再也無法立足于數(shù)學界,自此銷聲匿跡。
孤獨的數(shù)學家
除了做研究,張益唐別無所長。離開普渡大學后,他四處流浪,刷盤子,送外賣,做零工,居無定所,最艱苦的日子,晚上連一張床都沒有,他只能睡在廢舊的汽車里。
深夜,張益唐蜷縮在狹窄的汽車內(nèi),久久不能入睡。寒冷的風從四面八方襲來,他思考自己這半生,為了數(shù)學可以放棄一切,現(xiàn)在遠離故鄉(xiāng)、親人,卻不能從事喜愛的研究,整日為三餐四處奔波。站在熙攘繁華的街頭,他也曾想過,要不要聽從朋友的建議,轉行改變一下生活,但他覺得自己對物質(zhì)并沒有太大的欲望,寧愿四處漂泊,還是想找機會繼續(xù)研究數(shù)學。
好友得知張益唐的困境,邀請他到肯塔基州自己開的餐廳幫忙,做些收賬、報稅的簡單工作。張益唐想著在那里既可以掙錢糊口,又有時間繼續(xù)從事研究,便接受了朋友的邀請。
在肯塔基州,張益唐過了一段恬靜安然的生活。早晨的空氣清新濕潤,一邊散步,一邊思考,他喜歡這樣簡單寧靜地沉浸在數(shù)學的王國里。住在朋友的地下室里,家具齊全,有獨立衛(wèi)生間,雖然陰暗潮濕,但總算有了一個安身之所,張益唐已經(jīng)非常滿足。
偶爾,他去肯塔基的大學圖書館查找資料,看看別人的研究,想著自己的課題與別人有多少差距。雖然他對未來依舊無法掌控,但是對數(shù)學的癡愛,讓他堅定地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走下去。
但肯塔基太過閉塞,張益唐來到了紐約,通過朋友幫助得到新罕布什爾大學客座教授的職位。雖然只是臨時的,但張益唐特別高興,在外流浪這么多年,終于可以重返數(shù)學圈。
張益唐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過數(shù)學研究,十幾年的時間,他當初思考的那些難題,正在慢慢變成一枚枚成熟的果實,等他采摘。
2005年起,三個來自美國、匈牙利、土耳其的數(shù)學家,一直在研究孿生素數(shù)這個世界難題,但他們在證明孿生素數(shù)是“有限間隔”這一步上只差一點點,就像是隔著一根頭發(fā)絲的距離,卻怎么也邁不過去。張益唐說:“直覺告訴我,我應該可以做出來?!?/p>
2012年美國7月4日國慶節(jié)前日,張益唐打算晚上和朋友一起去看演唱會。當天下午,他來到朋友家后院小憩,明媚的陽光從樹葉間散落,晃動著一地斑駁,張益唐來回踱步時,一個念頭突然闖進他的腦海,靈感剎那顯現(xiàn),張益唐看到了那個讓數(shù)學界困擾多年的答案。
一舉成名后,張益唐收到各地邀約講學不斷,但他仍像過去一樣低調(diào)淡定。2018年5月,北大40周年校慶,張益唐從美國回來,作為學生代表發(fā)言。他說:“我的心很平靜。我不大關心金錢和榮譽,我喜歡靜下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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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吳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