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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臺號

2018-10-29 11:16:34俞冰夏
小說界 2018年4期
關鍵詞:云臺飛船

俞冰夏

我是在云臺上偶然遇見他的。這幾年我已經很少上云臺了,過去的朋友們紛紛離開這里,逐漸地,也就再沒人邀請我上云臺吞云吐霧,仰望星際,罵罵咧咧,俯視當下。如今送客的可以包機送到飛船艙口,還來酒吧的除了觀光客,大約也就是我這樣間歇性突發(fā)懷舊的人。

他一個人坐在吧臺上,對著瓶子吹著瓶便宜啤酒。我想大約莫,他是五年前走的?還是三年前?總之看到他讓我有種恍若隔世感。所以應當是有些年數了。可能比五年還要更久一些。他看起來倒跟過去沒什么大不相同,黑了一些。那里的氣候跟這里不同,人到那都會蛻一層皮,再新長一層。才七點不到,店里還沒幾個顧客,吧臺上更只有他一個人。他看起來像在思考什么問題,因此完全沒注意到我在他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我拍了拍他,他忽然像從某個夢里醒過來一般。他激動地與我擁抱。不瞞你說,我也一樣激動。擁抱結束的時候我們都發(fā)現(xiàn)對方眼角里藏著幾顆淚水,但沒人提起,也沒人好意思擦,只能讓眼淚干在原處了事。

回來一程很不容易,離開的人很少有回來的。一程要費上整整19個地球月,更不用說票價的問題。去的人都是奔著回頭無岸而去的,我想不可逆轉總給人制服后悔的力量。過去我們在云臺為某個友人送別的時候總含著永別的激情與淚水,后來走的人越來越多,眼淚也變得廉價。

他跟我差不多年紀,快四十,更年輕的時候長相算得上英俊,自給自足,無需也不要求旁人佐證的那種,大概因為人生順風順水,總是那種迷迷糊糊半走神的樣子。說實話,無論經濟還是長相條件都算得上招人嫉妒,但從來不是任何社交場合的主導人物,是你容易忘記自己認識的那類人。送他走的那天我們也在這酒吧,我只記得那是個污風吹得肆無忌憚的夜晚,能見度幾乎為零,有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哭得稀里嘩啦。后來我們把他和那女孩送到云臺隔壁的候飛酒店,所有第二天凌晨啟程的人都喜歡在那住一夜,有專門的擺渡直升機會從酒店屋頂把他們帶到飄浮在酒店上空三公里位于云層中的飛船上——那是這城市的制高點。

云臺酒吧的美名也就來自于此。這酒吧當然不叫云臺,那是云臺號計劃和云臺星集團的注冊商標,不能隨便用,但所有人都把這叫云臺酒吧,把來這喝酒叫上云臺,有點上斷頭臺的意思。在這喝一整個晚上,你就能趕上真正最后的道別,可以從酒吧這頭的落地窗朝直升機里的親朋好友揮手。他走的那天沒挽留我們,酒局剛過午夜就結束了,看得出來大家都有些掃興,覺得冒著眼耳鼻堵塞的危險來了,卻沒能喝到痛快。每次上云臺參加酒局,我們這些剩下的人心里都懷著難以描述的傷感,對離開的朋友多少有點介于妒忌與埋怨之間的感受,只有喝多了才能一吐為快或者一吐為快,給我們留守人士脆弱不安的心靈提供點慰藉。再后來酒局無論如何都組不成了。倒也省了幾滴眼淚。

我在腦子里粗粗算了一下,來回要38個月,也就是說他在那待的時間有可能還沒花在路上的多。這是很罕見的?,F(xiàn)如今回來的人也不是說一個都沒有,大多是在那干什么大事業(yè),出于生意需要回來招兵買馬。這樣的人我只在新聞里看到過,談起旅程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畢竟誰也不想坐19個月的飛船。但你能看得出來那樣的人不是真在抱怨,究竟坐的是頭等艙位,食材全是云臺星肥沃的土壤種植或者養(yǎng)殖的,要什么服務有什么,論奢侈程度不用說地球上,恐怕云臺星上也沒哪里能比。

“我要問了,”我說,“你怎么那么快又回來了?我還記得送你走的那天呢,根本沒多久以前啊?!笔聦嵣衔矣洸坏媚蔷唧w是哪天,也記不得是多久以前,三年,五年,還是七年。我意識到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七年間,我?guī)缀鯖]想起過他。這讓我多少有點內疚。

“唉,”他搖搖頭,“我要從哪里講起呢。我說出來,你恐怕也未必能相信。”

“你說吧,”我倒是好奇了,“我有的是時間。我們還在這待著的人多的是時間。究竟都是些等死的人?!蔽艺f完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比這更陳詞濫調的話。

“怕是一天一夜都講不完,”他喝了口酒,臉上的表情卻好像啤酒瓶里裝的是毒藥,“其實我一個小時前剛下船,想來這里看看還有沒有認識的人。我怕是來早了點吧,這里都沒幾個人。以前這個點這地方早人聲鼎沸了?!?/p>

“這地方跟以前可是不能比,”我說,“現(xiàn)在不時興來這送客,一般都直接包直升機飛到艙口,空中送客。像我們以前那種沒事也在這喝的就更少了。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這里了。今天你能碰到我純屬巧合,我正好在附近有事,渴了來喝一杯?!边@不是事實,從突然懷舊鼻頭一酸的地方到這里,我開了有半小時的車。

“那是,那是,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彼f完愣了一下,好像回到了之前的夢里。

“你在那跟他們該是還聯(lián)系吧?你們在那邊不聚著喝?”我嘗試活躍一下氣氛。我不能想象在密閉空間里待一年半載是什么感受。我這人膽小,也因為這個反而安于現(xiàn)狀,對自己期待不高。

他沒接我的話,而是盯著啤酒瓶子看了一會,仿佛才意識到酒瓶已經空了。我叫來酒保,讓他給我們上一個大木桶的啤酒。過去我們這圈朋友聚在一起,不喝完那么七八個木桶不能算是出來一趟。

他看到木桶有點高興。又一杯啤酒下肚以后,他看起來準備好講他的故事。我萬萬沒想到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我快死了?!?/p>

“我快死了,”他說,“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但反正我快死了。我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希望死在這里而不是那里。死在那里到底不太合適,像個很傻的冷笑話,我不想成為個笑話。那里到底還沒人死呢,一個也沒??隙〞谴笮侣劇K晕揖唾I了張票回來。這倒沒什么,人應該死的。那里的人對這個很忌諱,不愿意談。大家都是為了不死而去的,知道沒有后悔藥。有些人有別的原因。我自己就是這樣。我不是為了那個去的。很奇怪,我走的那天你們也沒人問我為什么要去,畢竟我跟他們大多數人還不太一樣,我自己這么覺得。雖然這里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我以前倒也沒有很強烈的過不下去的感覺??赡芪疫@人過去過得麻木不仁吧。

“你是少數一直很堅定說不走也確實不走的人。很多人說不走,最后還是走了,走得比那些一直說走卻不走的人還要堅決。他們走的時候舉理由都言之鑿鑿,說這里不但看起來、聞上去都像個垃圾場,還就是個垃圾場,說在這里不管活著還是死了都一樣,生為垃圾死為垃圾,不管怎么洗澡身上總歸都是股垃圾味道,最后總說希望自己的兒子女兒別繼續(xù)當垃圾了,等等,都是這類仿佛經過了嚴肅思考,富有遠見的原因。

“后來我才明白那些理由都是假的,或者至少不是表面上的意思。大家都是江湖落魄之人,走投無路而已。比如我,我自己走的原因很簡單,我欠了一大筆賭債。講起來很愚蠢。我那時候開廣告公司,你知道,生意不錯。不但生意不錯,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你也是我的客戶吧,我們是這樣認識的,以前在這喝酒的很多都是我的客戶。我生意頭腦還是有一些,畢竟家里都是做生意的。我父母很早就走了,不是那種走,是死了。他們開代工工廠,活得太累了,成天忙忙碌碌大喊大叫,傷脾氣,我二十出頭的時候兩年之內他們相繼生了肝癌死了,留給了我點錢。這輩子我要是不折騰在這里到死也夠花了。我以前大概沒跟你講過這些。你們那時候以為我很能干,開玩笑叫我‘廣告狂人什么的,但我以前有的那點成就如果不是因為我父母留給我的錢,恐怕我自己是沒辦法做到的,差得遠,這我心里很清楚,所以一直覺得,怎么說,自己活得挺虛的吧。不管做什么心里都空蕩蕩。后來有段時間愛上了賭博,想從賭桌上找到點自己的價值,大概。水平差又愛賭,我就是這種人。一下子把手里所有的錢都欠進去了。我走其實是為了賴賬。像我這樣的情況我上了船就發(fā)現(xiàn)絕不在少數。與其說大家去那是為了追求什么干干凈凈的新生活,倒不如說是為了逃舊世界的難。稍微聊幾句,你就會發(fā)現(xiàn)沒碰到事,只是為了什么殖民夢而決定去的反而不多。你一個溫室里的書生,不一定明白這個。”

“我大概是不明白吧,”我寒顫地笑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不過先等等,你說你快死了是怎么回事?你看起來跟以前完全沒區(qū)別,可能皮膚黑了還健康了點。年齡,倒確實不像他們說的會凍住。你看起來比過去還是老了幾歲。我畢竟沒去過那,對那邊不那么了解。我以為去了就基本等于不會死了,至少從我們這的角度看。”啤酒勁頭正上來,我沒等他說話又加了一句,“去了的朋友多半是失去聯(lián)系了。畢竟發(fā)封郵件要一個半月才能收到,很少有人能保持這種頻率的溝通?!痹捳f出口我更覺得難堪。恐怕那些朋友早已忘了我的存在。酒吧里這時候亮起了模仿飛船內部的夜間燈光,客人比之前多了一些,都是些三三兩兩在拍照的游客和把這當約會地點的年輕情侶,沒有哪桌有離別的氣氛。今天天氣難得晴朗,從吧臺望出去能看到幾架民用普通飛機緩慢開過,其中一架底下掛著“云臺號”飛船重霾當中也能看見的熒光廣告,在空氣里顯得非常刺眼。“云臺號——牢牢把握你無限的未來”。最近的廣告詞是這一句,在民間廣受恥笑。在大部分人看來(我本人對此感觸更強),很少有比坐19個月的飛船去一顆時空概念與這里完全不同的人造殖民星更難牢牢把握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他不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我們這圈朋友對去那里特別有執(zhí)念?我們這些人肯定談不上是社會精英,但說實話,在這里也不缺什么。但我們這樣的人卻走得特別多?!?/p>

這我沒有仔細想過。就算現(xiàn)在開始想,我也想不出為什么。我雖然很不喜歡他們紛紛離開,但一直被動接受他們提供的理由,也承認那些理由并無不妥之處。不死,究竟是相當吸引人的,這里到底不是什么追求健康的地方。何況只要你能負擔云臺號的巨額飛船票,每個人到那都能分到一塊地和一份工作,就與我還有聯(lián)系的人所說,那里的生活也許談不上豐富,但安居樂業(yè)是最基本的。大家都很富足,且將會富足很長一段時間,永遠富足。不僅富足,干勁也很足,畢竟那地方是塊全新的肥沃土壤。早年去的一個朋友群發(fā)過一封郵件,標題像句詩一樣:“舊世界之犬儒煙消霾散”,至少把兩三個人說服了。不瞞你說,我也稍稍動過心,終究被自己的懦弱和老父老母的堅決反對打敗。

少有的抱怨都有關氣候環(huán)境。“天總是那么藍,”我的前女友寫來過這么封信,“一天又比地球上的一天要長四倍,每一天都一模一樣,幾倍的一模一樣。我有時候有點想念梅雨天呢?!彼l(fā)來的還有一張穿著紅色比基尼漂在湛藍色的不知是海還是湖表面上的照片,她看起來像教科書一般的云臺號廣告,皮膚緊致,閃閃發(fā)光——凍齡顯然相當吸引人,尤其是女人。那里的重力比這里小得多,人不需要憋氣就能輕松漂浮在水面上,粉塵,如果有的話,也進入不了皮膚。走路沒有阻力,橫過來就能躺在地面上方睡覺,所以如果你不是特別需要隱私或者生活質量的話,在那里根本不需要造什么房子。完全不同的純天然的生活方式。也不會下雨,水汽只會和人一樣飄浮在空中,但永遠都比人高一些。我收到那封信的時候心情不佳,覺得她所謂的想念黃梅天完全是種幼稚的虛榮嬌嗔,有點惱羞成怒,于是根本沒回復她,也就這樣徹底跟她斷了聯(lián)系。

“因為我們這樣的人恐懼感特別強,”他顯然并不是在等我的回應,“我上了船才意識到。中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焦慮還是什么的。我以前沒怎么想過這些。剛開頭沒什么特別的,船上除了吃飯睡覺無事可做,每天看電影電視很快就膩了,游戲也沒什么趣,剩下就是電子圖書館里的書,但我不太愛看書。我和幾個普通艙里認識的人偶爾聚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不賭錢的那種,很多孩子在旁邊看著。普通艙地方局促,房間是四人一間的上下鋪,公共區(qū)間就只有兩條過道,樣子很像幾十年前那種學生宿舍。矛盾很快就來了,打牌的人和睡覺的人的矛盾啦,要從柜子里拿東西的人和坐在柜子前吃東西的人的矛盾啦,要把落地窗全打開看風景的和睡覺的時候不能有一絲光亮的人的矛盾啦,更不要提腳臭之類的問題。沒過幾個月普通艙里氣氛就很緊張。和我一屋的一個中年男人也是一個人,他說自己打頭炮,先去看看情況再把家人接過去——實際上我多多少少猜出來他跟我一樣屬于逃難的,貪污受賄之類,老婆似乎也跟別人跑了。我和他經常一起打牌喝酒,但說實話我并不喜歡他,還有點討厭他。他的恐懼太深重了。他事先買了不少船上用的券,藏在各種地方,包括褲子夾層里,連電子券都信不過,說是怕電子設備壞了打不開。這人實際上坐二等艙綽綽有余,但很顯然是只鐵公雞,一毛不拔,每天都對來發(fā)餐的服務員抱怨伙食如豬食,但從來沒花過一張券加餐。我和他一起喝的酒都是我買的。他還時刻怕別人打他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他覺得別人在這種人擠人自然天眼的環(huán)境里能打出什么主意,但他總喜歡低著頭四處打量,眼球在眼眶里溜,經常硬憋到一側再斜過去看另一側。這些我理解,畢竟他到底經歷了什么事我雖然懶得問,但這種人格顯然是官僚機構里訓練了好幾十年訓練出來的,硬要說可憐也有點吧,可恨的成分還是多一點。雖然這樣,這人跟很多其他人,比如我們屋里另兩個眼睛時刻盯著屏幕一天也不說一句話的年輕人比起來還相對有意思一些。那兩個人是結伴上的船,但他們之間也很少開口說話。可能話都在屏幕里說,不想讓我們聽到。

“有一天那中年人消失了,第四個月的時候。大家到那時都有點麻木,有些人開始真真假假抑郁起來,整天睡覺,規(guī)定是如果三個24小時不進食的話是要進醫(yī)務室的。去過的人都覺得醫(yī)務室條件比普通艙好,至少環(huán)境新鮮,里面有個女醫(yī)生還算漂亮,另外能拿到幾片藥,吃下去感覺多少舒服一點。但真能堅持72小時不吃不喝的人其實不多。我們屋里那兩個年輕人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就是普通艙的票價你也知道,不便宜。能買得起票的在這里怎么說也都是過得舒舒服服的人。忽然來吃這個苦,誰也受不了。大家多少也是文明人,瞎胡鬧的不是沒有,鬧過發(fā)現(xiàn)真是字面意義上無路可進也無路可退,后來找回了點理智也就不鬧了。我們這船完全滿員,想花錢升艙都不行。我們去之前都參加了一個禮拜的封閉適應訓練,理論上知道怎么回事,但真過起來完全是兩樣的。哇哇大哭的不在少數。隔音基本不存在。大家都聽得明明白白。一開始還尷尬,后來也習慣了。誰都逃不過。你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哪些人像我一樣無路可逃孤注一擲,哪些是沒想明白稀里糊涂上船的。稀里糊涂的那些其實還好一些,他們哭得起勁,哭完還是稀里糊涂。逃難的那些基本哭不出來,假裝鎮(zhèn)定,腦子里全是暴風雨。我自己就是這樣。但我不能說,沒法說,在這里說點什么整個普通艙兩百多號人外加服務員和一開始偶爾后來經常來修東西的工程師不消一個小時就全知道了。工程師和服務員雖然住在二等艙,反而更喜歡來我們這里。參觀動物園,他們私底下這么說的,后來也傳遍了,變成了公開的笑話。工作人員一看都是家境不太好的,走路的姿態(tài)就算經過職業(yè)訓練也還是大大咧咧改不了窮苦人的本色。他們原來的地位比普通艙里最差的那種把家當全賣了空手去的還差得遠,但在船上比我們體面多了,穿著由專門機器燙好的制服,手里掌握著真正的特權,受賄的機會不計其數。他們來我們這用趾高氣揚形容絕不為過。公用衛(wèi)生間里馬桶或者水龍頭要是壞了,不給兩三張券的小費工程師是懶得給你修的。到后來券也沒什么用了,畢竟要等到岸才能兌換船上沒的東西,大家耐心都不比以往。所以什么好點的金銀首飾啊,皮具手表啊,慢慢都得拿出來。最好用的硬通貨當然是色。普通艙里那幾個稍微好看一點的女孩子對工程師施展的手段連我都覺得嘆為觀止,我以前可是成天跟廣告模特打交道的。除了幾個罵罵咧咧的老太太以外,也沒人忌諱什么,二等艙甚至一等艙的飯食換來了,有時候她們還會高高興興跟大家分享。最流行的一句話是‘來日方長,大家反正以后要在那里一起過很長很長的一輩子。今天一碗熱乎乎的老火湯,誰知道以后能換來什么呢。

“我說跑題了,我要說的是,普通艙不是這里什么人都有的環(huán)境,你也知道云臺是篩選人的,排名順序首先要受過高等教育,其次是技術專長,最后據說看的是終生飛行里程數——飛機坐得越多的人忍耐力越強,估計是這個道理。這是一個女服務員告訴我的,真假不知道,對外當然說是抽簽。所以你看,我們過去的朋友只要申請去基本沒有不過的。換了平常地球上的經濟艙,不到12個小時就會引起騷亂,普通人的忍耐力很有限,越苦越窮的人越耐不住,這跟我們一般想象的相反,大概因為忍耐是種純靜態(tài)的東西,某些環(huán)境里長大的人對靜態(tài)缺乏理解。至少我坐的那班云臺號的普通艙里有種極致的中產階級克制。大部分人把時間都花在想辦法維持自己原先的生活方式上,講究吃的那些會用燒水的水壺搞個小火鍋什么的。喜歡喝酒的,比如我,一開始可能還想著該節(jié)省點,畢竟我的經濟狀況在沉迷賭博之后很不樂觀,到后來撒券買酒很少心疼。當然不管怎么試總是不可能的,但這嘗試的過程好像給我們帶來了點什么尊嚴感。我想是這樣。

“說回來,那人消失我一開始根本沒意識到。我那段時間昏昏沉沉,腦子里反復播放各種不堪回首的往事,有時候喝多了也悶在被子里哭。那人睡在我下鋪,他在不在我看不到。是我對過上鋪那個年輕人忽然說了句,咦,大叔好像不見了。我們三個一起琢磨了一下,至少有36個小時沒看見他了,因為前一天的綠飯盒還放在他床頭的小桌上。飯盒只有紅綠兩種顏色,為了分清楚間隔,內容也差不多就那么兩種,大家都吃不太下,有時候得放個一天,真的餓了才勉強吞下去。無論如何這是離奇的狀況,他能去哪里呢。下鋪那個年輕人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說好像看到他在看張什么紙頭,忽然躥起來走了,至少36小時以前的事情了。這也說明我們三個至少36小時沒出過房門。對那兩個人來說這沒什么奇怪的。我很少一整天不走動,這時候才意識到腿都有點發(fā)軟。

“我說我去找找他吧,他們倆都沒搭話,動也沒動一動。他們對我還算客氣,對那中年人非常鄙夷,他們之間少數用嘴的互動都跟抱怨大叔有關。那人就跟那些出身不好的工作人員一樣,時刻停不下來,總是弄弄這個,弄弄那個,燒個水泡個茶要在這不到八平方米的屋子里來來回回走上好幾圈。致力于紋絲不動的年輕人早被他弄得煩躁不已。我只好一個人穿上衣服出去找他。說找,我也不是真的想找。我當時以為他大概搭上了個什么女人,我們把這叫蝸同居,到第四五個月的時候已經挺常見的了。外面走道里也沒什么動靜,燈開的是夜光,這不是說我們真在夜間,主要意思是這段時間沒有客房服務,要什么得花日間兩倍的券去艙尾的夜間小賣部買。我在走廊里來回走了一圈,各個洗手間淋浴間里都找了一遍,既沒找到那人,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正常的情況。后來有個女服務員從二等艙那頭進來,我就問她了,我說我們房間里有個人不見了,是不是去了醫(yī)務室。我報了房間號和他的名字。

“我明顯能感覺到她臉色不對,但是不對在哪里我當時一頭霧水。就算這樣她的表情還是那種服務行業(yè)人士職業(yè)性怕麻煩的應付。她說的都是套話,說會去報告艙警,讓我回去等通知。

“我們普通艙和前面一等、二等艙完全隔離,工作人員進出要刷好幾種驗證程序。我這人曾經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什么智慧,我們做廣告的時間久了只重形式不重內容,腦子能不動就不動,賣瓜子賣內衣對我們來說本質是一樣的。你不要笑話我,我真的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那個問題。普通艙里的中產階級在這里是中產階級,到了飛船上卻成了末等階級,等到岸了也不會改變?,F(xiàn)在想想這應該是上船前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的。但是你也知道,云臺計劃賣的是大殖民夢嘛,反正做了夢上了船,你就屬于強勢群體的一分子了——他們從來沒提到“強勢”針對的是這里的人,而這里的人不在那里,所以這強勢根本沒意義。我說的這些是我思考了很久的結論。你是讀書人,可能覺得我幼稚得不得了。那位仁兄比我早意識到這點,他一開始就很明白。

“我回到房間里繼續(xù)喝酒,心里卻很虛。那人每一分鐘不回來,我心就虛得更厲害,幾乎按捺不住。好像我小的時候我爸去外地開廠一去好幾個月,他情感方面挺愚鈍的,隔一兩個禮拜才會想起來聯(lián)系一下家里。我心里總有那種不安的感覺,總覺得他這次說不定回不來了。大了點才不這么想,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以他的能力不會有什么危險,也就是說掌握了信息。我心虛,是因為我對這飛船真正的構造沒有了解。培訓的時候我們也參觀過模擬飛船的所有艙位,頭等艙華麗的程度當然也讓我眼珠子瞪了瞪。但那畢竟是假的。這么一想下去,什么都可能是假的,誰知道我們要去的那地方究竟存不存在?是,我也收到那邊人發(fā)來的信啊照片啊,但想想我拍廣告的時候什么伎倆沒使過?我現(xiàn)在無所謂面子,可以坦白,有一次我把客戶剛打給我的制作費全拿去賭錢了,當然輸得一干二凈,馬上就要開機拍片,什么海島風情的內衣廣告,模特、導演、妝發(fā)、制片的機票、酒店費用,一分錢也不剩。公司雖然名義上是我的,但畢竟有其他合伙人、投資人,要從公司賬目里挪錢等于東窗事發(fā)。我怎么辦的?把自己一輩子會的不會的投機倒把伎倆都用上了。半夜里我一個人跑到年輕人吃搖頭丸跳舞的那種酒吧,找了幾個神志不清的女孩讓她們把內衣穿上,在綠屏前面亂七八糟跳了幾個小時,然后到網上拼了命找任何跟海島有關的視頻。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是靈感迸發(fā)。我最后在那種20世紀美國人拍的廉價色情片里找到簡直跟那些內衣般配得不得了的畫面,把那些女孩拿濾鏡修修補補以后看起來也像模像樣,一分錢沒花我就把廣告交了,還跟客戶說這次的操作走復古風,客戶竟然也沒抱怨。做內衣的商人,跟我們廣告人恰好相反,對形式根本無所謂,看到有女人穿著他們做的內衣就滿意了?,F(xiàn)在想想,我那是運氣好。云臺號計劃比我資源豐富多了,想捏造點那邊的畫面一點也不難?!?/p>

我聽到這里已經目瞪口呆。他一直勻速說著話,語速之平淡,奇怪地有種敲木魚的催眠感,甚至可以用篤定來形容,我卻找不到任何一點插嘴的空間。我腦袋里疑問重重,但絲毫不知道從哪里問起。我想到上個時代,大概四五十年前有件真事,一船海員出海,最后一半人把另一半人殺了扔進海里,沒事一樣回來了。我不知道他的故事是不是在往那個方向發(fā)展。我是在研究約瑟夫·康拉德的時候碰巧看到這事的,資料庫里保存著好幾十年前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作家在自己的博客上把這事跟《黑暗之心》做了點不那么嚴謹的比較。碰巧還正是在我們這塊地方發(fā)生的事。我很想把我腦子里的想法說出來,但本能地覺得不合時宜,所以我一句話也沒說,繼續(xù)聽他講:

“他當然還是沒回來。好幾個小時過去也根本沒有艙警出現(xiàn)。整件事好像沒發(fā)生一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徹底瘋了。那兩個年輕人也終于感覺到不對勁,他們反常地從床上爬下來,居然站了起來,開始翻那人的東西。我注意到他們的腿好像已經開始萎縮,細得很恐怖。不過他們本來就精瘦,上船的時候已經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他們這樣的人我知道,里程接近于零,是憑技術能力上的船。據說那里施展技術才華的空間比這里大得多,電力資源永遠用不完,計算能力比這里強大數百倍。那兩人腦子比機器還簡單,大概崇拜機器吧,純粹是奔著那個去的。

“看他們平時弱不禁風,一旦決定開始翻東西的時候倒是不翻到底朝天不收手。他們肯定已經在屏幕里討論了很久,定下了某種策略。我問他們在找什么,他們完全不理我。翻了一會,他們從床上某個夾縫里翻出了幾百張券,按照一張券一萬塊地球現(xiàn)金來算,有個幾百萬,不但足夠二等艙的船票,差一等艙也不多。我知道這肯定不是那人的全部財產。上鋪那個稍微懂點世俗道理,舉起手對著我揮了揮,把券放到了我床上,說見者有份。這兩個人對錢或者券根本沒需求。他們還繼續(xù)在那翻,翻完了床,開始翻儲物柜。柜子當然是上鎖的,同時刷臉和指紋才能打開。我沒想到他們馬上就把柜子打開了。我以為是什么高精尖的黑客技術,仔細看了看他們的動作,我才明白他們早就把他的臉和指紋都存了起來。我想他們肯定也存了我的。挺荒唐的,什么體征密碼,不堪一擊的東西。我之后不得不把自己所有柜子和電子設備都加了層普通密碼。柜子里翻出更多的券、手表、金條、超壓罐頭食品之類,但他們本來也不是在找錢。其實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們在找什么,我猜大概是辣醬吧,因為那人雖然消失了,他濃重的體味后來好幾個月都沒消失。好點的辣醬在那里確實稀缺。

“就在這個時候門打開了,到了送餐的點,來的是跟我?guī)讉€小時前碰到的同一個女服務員。她還是一副職業(yè)性不耐煩的表情,對我們房間里的一片混亂仿佛熟視無睹。那天是綠飯盒,所以她就跟平常一樣,把房間里其他綠盤子都收走了。理論上說,這個時候我應該繼續(xù)問她有關那人的事,但我一句話也沒敢說,還把被子直接蓋到臉上,裝睡。你能想象,我感覺相當不妙。

“服務員走了以后那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話沒說又開始翻剛才翻過的東西。這個時候我徹底受夠了。我不知道他們干的究竟是什么勾當,但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會告訴我。我爬下床走了出去。這種吃飯的時段走廊里人會多一些,大家趁這個機會活動活動筋骨。我心跳得自己都能聽見。你想想,理智的做法應該是把那人消失不見的消息傳開來。到那個時候我也沒完全打消他只是跑去別的房間蝸同居而已的想法。也許問上幾個人就有一個知道他跟誰好上了。這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雖然我很難想象哪個女人會對他有興趣,但我卻什么也沒說。幾個稍微熟絡的牌友也像往常一樣跟我打招呼,我也照?;貞?。我注意到那個送餐的女服務員一直偷偷瞄我。說偷偷,就她那紅撲撲的高原臉,說實話做不到什么偷偷,之后每天來我的房間送餐的都是她,且一直這樣瞄我。另外,負責修理我們這塊的工程師過來,也這樣看我。我發(fā)現(xiàn)工程師來得很勤快,有一個衛(wèi)生間總是出問題,我當時當然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是所謂的艙警,上船之后我一個都沒見到過。大概是某種走投無路的本能指導著我,我很快決定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我也是個快死的人,說這話真可笑。我沒想過死的時候什么也沒做,現(xiàn)在都快死了,還是什么也不做。好歹今天遇到了你,有一個聽眾,不然……”他終于說渴了,把杯子里一直放著沒動,已經變溫的啤酒一口全倒進了肚子里,又接了一杯。

我找到了機會:“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么說你快死了?”

“死是什么,”他臉很快紅了起來,“沒有生的欲望,人就死了。對不對?用欲望這個詞也不太對,更準確的詞是意識。有了死的意識,人就快死了。我在船上讀過一個小說,里面有句話說死把一切都給祛魅了,大概這個意思。比如在那里,人能活個好幾百年,那里的人就沒有死的意識,至少目前來看還沒有?!?/p>

“所以那里不是海市蜃樓,是真實存在的。我嚇了一跳呢,我以為你剛才要說整個云臺星全是假的。就跟,呵呵,一百年前美國人登月一樣假?!?/p>

“假的,真的,不是問題。最虛偽的問題莫過于真假。黑白。生死。二元論的問題都是偽問題。你是讀書人,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陰陽之間有很大一塊空地。比陰或者陽都要險惡多了。但是落到實處,就那個人而言,他掉進那塊空地里出不來。確實荒謬?!?/p>

“我不明白。”

“普通艙到底有兩百多號人,少一個,真的少嗎?也不是沒人意識到這人很久沒出現(xiàn)。如果有人碰巧問我,我居然能睜著眼睛編出各種理由,今天心情不好,明天身體不好,種種,最普通的讓人過耳即忘的那種理由。他們本來并不是真的關心,所以想當然信了。就這樣又過了兩個多月,我房間里那兩個年輕人回到了之前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的狀態(tài),且把那人的床位開始當垃圾桶用,練習投擲技巧,飯盒啊,一團一團的紙巾啊,都往那扔,慘不忍睹。機器“管家”,我們管那玩意叫“鐵阿姨”,在收拾方面既無意見也無偏見,于是每周有那么一天,誰知道究竟是禮拜幾,那人的床會鋪得干干凈凈,第二天又會被垃圾淹沒。

“你是第一個聽我把這故事講完整的對象。事情在我腦子里翻來覆去,但始終沒辦法說出來。真說出來了,我現(xiàn)在也意識到我有多慫,其實連自己怕什么也不知道。我剛說的小資產階級的恐懼像鬼魂一樣附在我自己身上,或者我是鬼,它是魂也說不定。有段時間我開始看那些罐頭情景喜劇,一部接一部看,說服自己不想這事。

“到了第七個月,也是所謂中間時段開始,船上會有些變化。他們早做了研究,結論是第七個月最為難熬,之前的小矛盾會升級成大矛盾,大打出手的例子絕不少見。到第七個月他們換了所有床單、毛巾、飯盒、燈光的顏色,另外我們的艙頭,也就是離二等艙最近的地方那間一直鎖上的游戲室會打開。到第十四個月,接近云臺星軌道能接收信號以后游戲室會變成通訊室,差不多就是電話亭,可以開始跟地球或者云臺星聯(lián)系。說電話當然都是延時的,但大家能逐漸收到親朋好友過去十四個月里傳來的訊息,再逐漸回應,總要比沒有好多了。

“游戲室里的游戲是那種幾千幾萬關卡的全浸入式四維游戲,無窮無盡的那種,這游戲最無恥的地方是每十幾二十關就會出現(xiàn)個體力關,要慢跑啊跳啊下蹲啊舉虛擬啞鈴等等才能過,強迫你鍛煉身體。人一旦站到那個豎起來底下帶風火輪的棺材一樣的機器里,全息眼鏡耳機就會把你籠罩,完全與世隔絕。我房間里那兩個人對那玩意近乎癡迷,一半時間都泡在那里,身體竟然逐漸壯碩起來。

“我自己不是游戲愛好者,所以從第七個月開始我就經常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地球上甚至云臺星上拍的電視劇都看得差不多了,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能怎么想呢?想來想去都沒有答案。一種可能是他死了,比如心臟病發(fā)作死在衛(wèi)生間里。為了不引起騷亂工作人員悄悄把他收拾起來扔到什么地方去了。這種猜測沒道理的地方是普通艙里經常有人這個病那個病發(fā)作,不省人事的也不少,二等艙來的醫(yī)務人員從來都在大庭廣眾之下處理問題,沒表現(xiàn)出任何鬼鬼祟祟。醫(yī)務人員也從來不瞄我。另一種可能是他悄悄升艙了,但這又無法解釋他這么個一毛不拔的人竟然不回來取幾百萬的地球幣,他比誰都知道普通艙一旦有人發(fā)現(xiàn)他升艙走了,肯定會打那錢的主意。要么我們穿過了黑洞,他正好被吸進去了,你不要笑我,我還真為此從電子圖書館里找了幾本有關黑洞的書看,看也看不明白。你能想象我想過多少種其他更荒唐更復雜更不合情理的可能性,講起來一千零一夜都講不完。

“到了第十一個月左右吧,他已經消失了有半年的地球時間,我也習慣了,說實話,都快把他忘了。有一天我上廁所路過游戲室,發(fā)現(xiàn)門開著。這不奇怪,房間自動門現(xiàn)在經常出故障關不上或者開不了,得找人修。我閑著無事可做就走了進去。里面的人都在游戲世界里,看不見我。有個二百多斤的胖子在玩體力關,下蹲的姿態(tài)太滑稽了,我忍不住坐在墻角哈哈大笑自言自語說起了嘲笑他的話。到第十一個月,大聲自言自語多少是精神健康的表現(xiàn),說明你還有思想。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嚇得魂飛魄散。你能想象。聲音是從我屁股底下發(fā)出來的。但怎么說,并不是正在我屁股底下,而是有一段距離,因此有種非常恐怖的回聲。又一次他叫我的名字,叫得比上次還響。

“我跳了起來,然后想了想,趴到地上,耳朵貼著地面,我的名字又一次響了起來,我想真是活見鬼了,也不自覺就說出了口。這個時候他說:‘真的是我,不是鬼。

“用震驚也不能形容我當時的感受。我母親肝癌去世前一個月的時候我父親也診斷出肝癌晚期,我聽到那消息都沒有聽到那人的聲音那么震驚那么恐慌。我跳起來,四處打量,又趴回到地上,找離聲音最近的位置,我整個人都在發(fā)抖,聲音聽起來肯定更像鬼:‘你在哪里?

“‘說來話長,聲音雖然毫無疑問來自我的那位中年船友,但比我印象里要虛弱很多,‘說了你也不一定相信,我卡住了。

“我當然就問什么叫卡住了?我記得那個兩百多斤的胖子從游戲機里鉆出來,我想,他倒是沒卡在里面。他大概運動過量兩眼發(fā)黑,根本沒看到我趴在地上的角落里,腳步聲卻沉重而嘹亮,那人停了一會,等腳步聲完全聽不見了他才繼續(xù)說:‘簡單說,就是我卡在了普通艙和二等艙之間的夾縫里,就在游戲廳正下方。

“你想我能說什么,我看了看周圍,沒人,至少沒正常狀態(tài)下的人,而門隨著胖子走出去也莫名其妙恢復正常自動關上了。于是我大叫了起來:‘那你怎么還活著?你都不見了有半年了?

“‘你冷靜點,他反而這么跟我說,‘別讓人聽到了。我跟你長話短說吧,我這人會看點圖紙,干這行的,上船前我就弄到了整艘飛船的圖紙,仔仔細細研究了好幾個月。細節(jié)我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是個設計失誤,就是飛船造好了送去質量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普通艙這個游戲廳如果著火了或者門卡住了這種意外發(fā)生的話沒有辦法從任何別的地方進入,忘了設置安全出口,或者也可以說不是忘了,而是他們要保證普通艙跟高級艙完全分開嘛。所以工程師為了不推翻重來,就拍拍腦袋決定在下面加個夾層,在墻壁上藏了塊面板,里面有個按鈕,按一下呢,地上就會出現(xiàn)一個洞,洞的位置也不在游戲廳這個位置,而是在對面那個廁所里。天曉得他們怎么想的,反正這是最省錢的通過質量檢驗的方法。

“‘我早看明白,只要從那個洞里下去,肯定是能爬到二等艙的。我的想法是我只要能爬過去,就有辦法在二等艙立下腳。什么滿員都是騙人的??隙ㄓ腥伺R時不來。最不濟也不過就是被扔回我們房間罷了。就是被關小黑屋我也不怕,我買了很多券就是為了對付那種情況?,F(xiàn)在看來當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但我想了整整半年,還是覺得計劃本身沒問題。其實講真的,我不稀罕二等艙,我不是住不起。不要說二等艙,一等艙也不是住不起。我就是覺得自己有本事能這么過去為什么不試試看呢?我不喜歡花冤枉錢。人總要往高處走,沒路也得自己開條路?,F(xiàn)在這么說當然傻不拉幾的了。但我這人一直都是這么活的,不懂別的活法。我對未來有計劃,準備過去承包工程嘛,我以前是發(fā)包的,過去了要當乙方,當乙方就得認識點甲方,普通艙里肯定沒值得認識的人。我有兩個兒子,雖然老婆跟我斷絕關系,兒子總還是我的吧。我想著等生意做起來就把他們接過來子承父業(yè)。算了,現(xiàn)在多說這些也沒用了。我還是講講眼下的事。

“‘我那天只是想下去打探一下,什么也沒帶,主要想輕裝上陣。下面很小,只夠一個人跪著爬的,勉強能頭頂天花板坐著。按按鈕,開地洞,都按計劃完成,我很順利就到了我現(xiàn)在這個位置,然后他媽的,操,意想不到的問題出現(xiàn)了。

“‘這飛船也不新,已經來來回回飛了十幾趟有了,出過各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故障,這些我手里的圖紙上都有,偏偏這普通艙里的游戲廳倒還真沒出過故障,也就是說很快這夾層成了修理工程師堆垃圾的地方,壞了的門啊,馬桶啊,電視屏幕啊,還有各種各樣的零件。那個傻逼工程師的修理室直接連著這里,所以他圖方便會從另一側把修不好的東西扔進來,這當然不符合規(guī)定。我離那邊的門就一米遠,但這一米不但堆滿了東西,有些還不知道為什么粘進墻壁里。這塊地方在洗手間下面,漏水。而離我最近的是一塊門板,我們房間那種門,這玩意怎么進來的我不知道,反正豎在那,一點也動不了。

“‘那我想我大不了就回去吧,我真的不是沒做好兩手準備?;氐蕉纯谖抑雷约旱姑沽恕F胀ㄅ搸锬莻€洞大概從來就沒人打開過,時間久了控制電路出了問題,還是一樣的原因,漏水,這個就像任何電器里進了水,不開倒沒什么,開一下就全完了,差不多這個意思。我按洞口那個按鈕怎么按都沒有反應。我當時就懵了。真的懵。去搶銀行反而被鎖在銀行里的人大概就是我這種情況。下面氧氣沒多少,本來我根本活不了多久,死了倒也解脫。然而這夾層用的材料都不怎么樣,早裂了,你能聽到我聲音,氧氣也能漏進來。

“‘我運氣是好,呵呵,過了幾個小時正好有個服務員從那頭打開門扔進來一只鐵阿姨。她覺得是自己弄壞的,可能也確實是,怕被管她的人發(fā)現(xiàn),想偷偷扔掉再從倉庫里偷一個新的放出來了事。我們就這樣隔著不知道多少年的金屬垃圾把彼此的丑事交代了。我讓她去你那頭按按鈕,也沒用。那修理工程師是她男朋友。我剛不見那段時候你應該記得那個廁所經常檢修??傊覀內齻€最后黔驢技窮,他們不敢報告上級,這我理解,好的結果是我能被救出來,然后我們三個一起被艙警關進小黑屋等到站以后再被押送回地球坐牢,不好的結果是上級也修不好洞門,我還在下面,而他們被關小黑屋。那工程師認為整條船上肯定不可能有比他更懂這飛船構造的人。總之想來想去,沒辦法。那女的還有點惻隱之心,每天會把吃的從那一堆東西的夾縫里塞過來。搞笑吧,我現(xiàn)在確實吃上二等艙食物了。

“我這個時候忍不住問,我說那你大小便是怎么解決的?

“他苦笑起來:‘我們中國人以前用了幾千年的干廁,你就這么想象,你腳下現(xiàn)在就是個干廁。太惡心了,我聽到這話差點吐出來。

“‘惡心吧,他說,‘我尿在飲料杯里,拉在飯盒里,一開始進去的多少比出來的要多那么一點,后來就差不多了,我的身體就好像臺攪拌機,現(xiàn)在慢慢壞了。那女服務員拒絕幫我處理排泄物,可以理解,所以我只能把裝著我糞便的半年的飯盒都扔進這堆金屬垃圾之間的夾縫里。她每天往門里噴強效除臭劑,往死人身上噴的那種,好不容易從貯藏室里偷出來的。不過我已經想通了,人拉出來的東西為什么就臟了?再一來,你們大家的糞便也在下面不遠處。整條飛船都是干廁。有人的地方就有干廁,馬桶沖水那動作只不過給你一種幻覺罷了。你應該知道,到了那里洗手間里排泄物不是往下沖,而是往上自然漂進樓頂上一個氣球里,滿了氣球會被發(fā)射出去,飄在云臺星上空,據說用個稍微好點的望遠鏡就都能看到。就好像在地球上,你腳下全是糞便。

“他這么說倒也沒錯,但我對他給出的排泄物畫面感并不感激。然后我就問他,那你每天都做什么呢?你能想象,我雖然看似比他自由,也已經無聊得快瘋了,完全想象不出來他是怎么過的。

“‘沒事干當然是沒事干,他說,‘我這人以前停不下來。跟我媽有關吧,她有潔癖,一刻不停擦灰。越擦你對干凈的閾值越高,所以永遠擦不完,沒有盡頭。我一開始當然怕死怕得要命。我求那兩口子,愿意把什么都給他們了。結果他們回來告訴我我的東西已經被你們瓜分光了。這條路一下就死了。我說我身上還有一百張券,那工程師稍微有點興趣,說給他時間想一想辦法。他跟我,或者說以前的我是一類人,這我馬上看得出來。把性命搭在我們這樣的人身上我到這般境地才明白有多不靠譜。實際上我身上一張券也沒帶,我下來之前想到過漏水的問題,怕弄濕了。他權衡了利弊,回來跟我說不好意思,不行,他算了算自己違反的公司守則,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可不是一百張券能解決的問題,就不要說他女朋友的歪門邪道了。我每天坐在這求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他很快不耐煩往門上加了隔音板。那時候游戲廳還沒開,廁所又是差不多全隔音的,沒其他人聽得到。我確實什么也干不了,下面一片漆黑,我能做的也就是回憶了,越回憶,我越覺得我他媽的活該。懺悔懺悔,時間就過去了。古代那種高僧就是這么面壁思過的,也好像都是這么死的,沒見過哪個面壁思過完了又高高興興回到花花世界的。

“我覺得不可思議,我說不可能啊,難道真的就沒一點辦法嗎?我能做什么?我說那工程師如果要錢,我可以給他。我想辦法刻意回避分他券的問題,這到底不是我有意干的壞事。我說大不了直接把門或者洞砸了不行嗎?我那時還沒來得及想到另一些更可怕的事,比如到岸了該怎么辦?這飛船畢竟還得飛回去。

“他說當然不能砸,砸了就補不上了不是嗎?兩邊不就通了?更不用說,游戲廳肯定完了。沒有游戲玩,你想想那些人會作出什么反應。他喜歡把游戲室叫游戲廳。這一直莫名其妙留在我記憶里。我聽到他的話感到不可理喻。一個被卡在夾縫里的人,竟然還操著飛船長的心。我說那又怎樣呢?難道讓你在下面等死嗎?這多荒唐,我們不都是為了不死而去的?

“‘不死,還是等死?他反問我,被自己的笑話逗笑了,我永遠忘不了他那句話。我能聽出他笑聲里帶著哭腔,可能已經哭了整整半年。他又說,‘你還年輕,看樣子沒經歷過大風大浪。我比你要大個一代,我其實挺羨慕你們的,我長大的時候是地球上最糟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糟糕到那種程度,云臺計劃哪會那么快實現(xiàn)?把地球變成那副樣子的人,倒是第一批上船拍拍屁股走了。人類進步的邏輯就是這樣。我這輩子投機倒把的害人事也沒少做,我為什么非得上船,是因為我受了賄的工程著火燒死了幾十個人。你如果看新聞的話應該知道這事。這算是因果報應吧。老天爺對我的審判。我在這坐牢,也理所應當。我后來想通了,這都是報應。

“我說,沒哪個人是無辜的。我想說句安慰他的話,但這話聽起來更像在安慰我自己,讓我對自己感到一陣惡心。我又說:‘也沒什么老天爺。你只是倒霉罷了。

“‘唯一讓我咽不下這口氣的是那個傻逼工程師,他說,‘他心里恐怕幸災樂禍得不得了。輸給他算我倒霉吧。過了段時間我明白,我就是在等死。倒霉也好,報應也好。坦白說,指望你或者其他那些人,我也不報幻想。我叫你是因為你剛聽起來像個神經病,你以前睡著的時候一直邊哭邊笑,你的聲音我太熟了。我知道肯定是你沒錯。你就跟我兒子一樣,太敏感,明明要啥有啥,卻總像全世界欠你個解釋一樣。哪有什么解釋?現(xiàn)在你看看我,總該好受點了吧?我這才算是自作自受,痛不欲生,進退兩難。

“那人一直很喜歡說成語。過了一會幾個小孩一股腦兒沖進房間,他們終于排到號了,另外幾個人不情愿地從機器上下來,其中包括我房間里那兩個。他們看看我,什么也沒問。我下意識爬起來,坐在墻角看著人們出出進進,我知道他能聽到腳步聲,且除了腳步聲可能別的什么也聽不到。一陣人流結束以后我敲敲地板,沒反應。他可能睡著了。

“我想不出怎么辦,我能想出來的辦法很快我就意識到他們三個都已經想過了。我去找那工程師,他一臉冷漠地對我說進水了,一開始說的是電路,后來可能說的是我的腦袋。他說我怎么也是哈工大的工程碩士,我不知道他強調的是哈工大,工程,還是碩士??傊慌挛?,他的意思是這個。光就這點上說,他確實沒錯。他和那女服務員到后來看樣子分手了,女服務員見我就逃。每天只要沒旁人,我都會偷偷打開那個隱藏面板,按按鈕,期待奇跡,好像祈禱一樣。但沒有老天爺,也沒有奇跡。

“之后一個月我找機會跟他說話,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有時候忽然沒了氣息。他說實話不太想跟我說話,我,說實話,如果不是出于某種我自己也解釋不了的傻乎乎的人道主義同情心,也談不上多么想跟他說話。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坐在游戲廳墻角,當我面叫我墻角怪。不過到那個時候墻角怪也不足為奇,十幾個中年女人霸占了走廊,旁若無人跳廣場舞,這在以前是被禁止的,到那時再沒人有力氣跟她們理論。還有個人,不是個小孩子,至少十五六歲了,喜歡躲在別人床底下扮木乃伊,害得好幾個人差點犯心臟病,他父母得把他從床底下拖出來,一直從走廊拖回到他們的房間里。

“后來我們提前進了信號區(qū)。本來該是第十四個月才進入,但云臺星恰好在這段時間里加強了信號發(fā)送,所以到第十二個半月的時候游戲廳就成了電話亭,人流絡繹不絕,我再也沒機會單獨在那房間里。

“第十四個月的時候工程師有一天來找我,說送進去的飯好幾天沒動過,叫也沒回應。我提議讓我去那頭跟他說話,我已經提議了無數次,他每次都嚴正拒絕我。這是我跑的最后一趟了,他跟我說,服役三次就可以免費到那永居,他可不想被押回去。你也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吧?他老這么問我。雖然我不愿意承認,但在當時,我確實也不想被押回來。在這船上再待一程的想法我哪怕想都想不了。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和工程師認定他已經死了。服務員也不再往里面投食。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度過的最后幾個月,基本天天喝得爛醉。我沒跟任何人聯(lián)系。一個電話也沒有接或者打,一封信也沒發(fā)。我不是沒想過跟外界求助,但我不知道說什么,怎么說,更不用說說了也要等一個半月才會有回應。一切都無濟于事。

“下船的時候我在人群里用眼神找工程師,他也看到了我,馬上扭頭以最快的速度往閃著他們公司商標的漂浮車里移去。女服務員我更不用抱什么希望。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夢到他,最常見的畫面是看到那人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津津有味吃著二等艙的飯。我天天看新聞,沒任何跟在云臺號上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有關的。

“那里風景確實不錯,氧氣富裕到感覺能在肺里發(fā)電,走路不費一點力氣,氣候雖然一成不變,日夜交替間隔太長,很多人覺得有點難適應,我倒沒什么意見。我們這些普通艙的人被分別送到幾十個不同的定點。我去的地方算是個大城市。那里需要職業(yè)廣告人士。說城市,跟這里的城市當然不能比,更像是個小鎮(zhèn),每個人都分到一塊地,你如果愿意可以自己搭個房子,不搭當然也沒問題,輕而易舉可以擺弄出個漂亮的花園,想睡在花床上也可以。大部分我們這樣的普通艙員都分到了工作,為建設云臺星的什么永垂不朽的殖民烏托邦夢想作貢獻。說起來不好意思,我的工作就是拍云臺星美好生活的廣告片,傳回到地球上,可能你也看到過,那個一群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湖面半空中玩雜技的,就是我拍的。市民都是些文明的前小資產階級,雖然現(xiàn)在成了社會底層,活都得自己干,房子自己造,吃的自己種,孩子自己帶,但大概因為沒了死的恐懼,要不就是因為以前要打破頭搶的資源現(xiàn)在綽綽有余,他們干得都很起勁,過去我們這類人臉上討人厭的焦慮糾結不體面的表情也都慢慢消失了,逐漸人的臉上只有廣告片里的表情。我想這應該是進步,回到農耕社會,安居樂業(yè),至少表面上看是。偶爾我也會碰到一兩個二等艙里來的人,他們反而臉色嚴峻,并不多么喜歡那里,哪怕他們分到的地比我們大十幾倍,靠把地包租給別人種也能過得不錯,完全可以不工作。一等艙的人我一個也沒親眼見過。我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

“老實說,我沒什么可抱怨的,但我自己,我已經完全沒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我只剩下死的意識。我就是在等死。這種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我在等死,卻明知自己死不了。這感覺我真的受夠了。一開始我想,過段時間總會忘記的。我其實也講不明白為什么那人的倒霉事對我有那么大的影響。但不管我往哪看,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沒法打起精神,腦子里總是那人的樣子。

“在那我干滿了一年,也就是這里的四年,我算了算,賺到的錢,再把地轉賣了,加上從那人那偷來的幾百張券里沒花完的那些,夠買一張回來的單程票。死在那里究竟不合適。何況我心里還存著最后一點點活下去的念頭,我想倘若還能坐上那班云臺號,這次我會把能砸的都砸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等來時那臺飛船的班號,訂的時候確確鑿鑿說明非那班不坐,但上了飛船我還是發(fā)現(xiàn)這不是我來的時候坐的那臺。我問了當班的工程師,他說之前那臺報廢了,也提供不出什么理由,這是他第一次執(zhí)勤,這年輕人從小在云臺星長大,剛從云臺星工程學院畢業(yè)。想回去看看出生的地方,他憨憨對著我笑。

“說實話,我反而舒了口氣?;爻谈コ滩灰粯?,船上沒多少人,只要愿意買票都能坐到二等艙。說實話,條件確實好了不少,一人一間單人床的小屋子,帶洗手間。我就這樣回來了。本來今天我要不是在這碰到你,我是準備從這里跳下去的。但我不能讓你承受我承受的那些。所以我也許還得多活一會兒,找個別的辦法安安靜靜死掉?!?/p>

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對這個故事我不知該作何感想,唯一能談得上的感想是慶幸自己的膽小讓我從來沒有成為這故事一部分的可能。坦白說,這念頭讓我自慚形穢,臉估計都變形了。我們就這樣默默喝著剩下的啤酒。游客和情侶早就走了,除了我們以外,只有一桌送客的正喝得激動,說著些浮夸的祝福前程似錦的話。最后一夜,明天一早要走的人就要坐上他剛坐的那班飛船。

“我可以問一句嗎?”我最后說。

“你問。”

“如果你是我,聽到這樣一個故事,你會怎么辦?”

他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后仰,好像累積了幾個小時,甚至更長,遠遠更長時間的眼淚從各個方向噴出眼眶。他沒看我一眼。

“我可能會想,跟我有什么關系呢?”他最后說。說完他站了起來,提起地上一個很小的旅行袋,踉踉蹌蹌往電梯口走去,顯然還沒重新適應地球重力。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

你一個不看科幻小說的人,為什么開始寫科幻題材?

寫作的人大多是吸血鬼,實質與副業(yè)販賣舊貨的拾荒者區(qū)別很小。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每個人討論現(xiàn)實用的都是未來時態(tài)。To be or not to be。我們活在當下為未來下注,不過為了證明自己完全過時的正確,開獎遙遙無期,今晚方能睡個好覺。我想這未必不是省幾片藥的生存準則。

喂,空談誤國了解一下。我就想問你的小說想告訴大家什么?

寫作的人自尊心強,又多數見不得光,躺在陰暗角落,自以為以不變應萬變,純吸血鬼的人格,Carpe Noctem,長著狗臉的狄奧尼索斯。

你在說什么?你寫小說不拿稿費的嗎?

拿了錢難道不該對讀者負責?

我姿態(tài)低到“上海往下”,寫得不好,立意不明,又不詼諧又不深刻,讀了絲毫無法完成任何意義上的進步,很愿意退錢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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