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朝軍
中國的篆刻是一門古老而傳統(tǒng)的藝術,是目前少有的未被西方藝術思潮所影響到的純粹的中國藝術。上自商周下至當世,歷經(jīng)三千多年歲月而歷久彌新。當代篆刻自秦漢古印、明清流派印之后開啟了篆刻藝術史上的第三個高峰,通過幾代無數(shù)篆刻藝術家們漫長且艱難的努力,當代篆刻藝術已呈現(xiàn)出百家爭鳴、流派紛呈的可喜局面。
坦言之,篆刻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十分重要,構思、配篆、煉稿、上石、奏刀、收拾、鈐印、刻款、拓款……缺一不可。但最為重要的當屬煉稿即設計的過程,它關系到印面的最終呈現(xiàn)。印面的設計前提是建立在對秦漢印章及流派印的學習和歷代印式儲備上,有“印宗秦漢”說和“印從書出”說作為準繩。在合乎古質的基礎上,一方好的篆刻作品取決于作者對篆刻藝術的理解及學識、修養(yǎng)和印稿設計過程中的思考,這就要看功夫下得到不到家,思考推敲的程度了。對于一個作者而言,印章創(chuàng)作必須具備熟練的創(chuàng)作手段,這其中就包括刀法、篆法、章法這三要素。但掌握了熟練的刀法后,篆法和章法就是篆刻藝術創(chuàng)作的關鍵之所在了。
印稿設計是一個藝術轉化的過程,也可以說是一個將文字經(jīng)印化處理后適合方寸之間的改造過程。歷來篆刻家們無不對篆刻藝術創(chuàng)作的印稿設計和推敲煞費心思,印稿設計好,妥帖了,動手刻制也就是頃刻間的事了。碰到不順手時一印數(shù)十稿也是常有的事,放上三五天個把星期也難說,可謂九朽一罷。清代印壇重要人物之一的黃士陵(牧父)的“國濤長壽”印款中有印主人一段生動記述:“篆刻之難,向特謂用刀之難難于用筆,而豈知不然。牧父工篆善刻,余常見其篆矣,借紙濡毫,腋下生風,信不難也??虅t未一親寓目焉。竊意用刀必難于用筆,以石之受刀,與紙之受筆,致不同也。今秋同客京師,凡有所刻,余皆樂憑案觀之,大抵聚精會神,愜心貴當,惟篆之功最難,刻則迎刃而解,起訖劃然。舉不難肖乎筆妙。即為余作此印,篆凡易數(shù)十紙,而奏刀乃立就。余乃悟向所謂難者不難,而不難者難,即此可見天下事之難不難,誠不關乎眾者之功效,而在乎獨運之明,彼局外之私心揣度者,無當也。質之牧父,牧父笑答曰:唯。因并乞為刻于石,亦以志悟道之難云。乙酉秋,西園志?!?/p>
這一段文字說明了幾個問題,從書法上講,黃士陵“借紙濡毫,腋下生風”,好手段;從印面刻制上講“迎刃而解,起訖劃然”,好功夫;從章法上講“篆凡易數(shù)十紙”,最費心思的可能就在于此了。一印中雖寥寥三五字,其方寸之間的輕重、倚側、穿插、挪讓、顧盼、呼應、斜線弧線的運用等等,皆需細細推敲經(jīng)營,費盡思量。印稿設計之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孫朝軍篆刻作品
韓天衡篆刻作品
中國篆刻藝術院名譽院長韓天衡先生,至今刀筆不輟。對于印稿設計和創(chuàng)作思考我們可從韓天衡先生“放下”、“如意”兩印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得以感受。韓先生對“放下”一印的創(chuàng)作有如此一段話:“放下一印刻成后,方知改稿居然達四十二次,揀出其半,按構思順序粘連,想必可知我推敲門徑也?!笨梢娨晃怀墒熳趟囆g家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和一方篆刻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之心路歷程。
2011年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第十屆全國書法篆刻藝術展征稿,筆者將設計好的印稿呈請業(yè)師劉紹剛先生過目。先生對“幾生修得到梅花”一印提出“幾”、“梅”兩字不妥,并反復調整。整個印稿設計過程中感受到印章總體排布難度是很大的。文字筆畫或多或少,往往會因文字形體不同,或疏或密產生突兀感。在章法構思中所思考的穿插挪讓,顧盼呼應,空間布白的同時也就產生了設計的難度。在調整文字時我進一步認識到,古文字入印時在文字為藝術服務的同時,應守護住文字自身的嚴肅性,做到字字有出處,有來歷。明朝朱簡《印章要論》中有這段話:“落墨原非輕易,信古印遠心機,勿杜撰,增省從古?!毙湃弧R驗楣盼淖直旧碣|樸之美就能給人以極強的視覺享受。印章設計過程中如何把握好內在美和形式美之間的關系。弱化裝飾美而強調自然美,因為屬性不同指向即不同。當入印文字的書法屬性放大時必將影響其印章屬性,篆刻的金石味道即被破壞,在印稿設計過程中把握好幾種關系的度,做到相互支撐,有的放矢。
徐正廉篆刻作品“和眾樂事”一印的印稿設計
對于寫意印風格的作品,因其大刀闊斧,人們往往認為是無意乃佳的偶然創(chuàng)造結果,不注重印稿的錘煉,其實不然。有這么一種說法:工穩(wěn)印看似精雕細刻實則快刀斬亂麻,揮刀立就;寫意印看似粗頭亂服,橫沖直撞,實則為慢工細活,當以不露痕跡為高。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吳昌碩刻印“鈍刀硬入”,印風雄強渾穆,古拙奇肆。每作一印總是先仔細構思,待考慮成熟后才起印稿,而后再三修改,有時易稿數(shù)十次才摹寫上石。也有一蹴而就較少改動的,但多數(shù)的印都經(jīng)過反復推敲修改,最終使印面渾穆自然,不露痕跡。
2012年初,我組織兩岸漢字藝術節(jié)篆刻作品征集,在徐正廉先生寄來的“和眾樂事”一印作品包裝里看到此紙,是“和眾樂事”一印的印稿設計,隨即收起留作今用。
可見寫意印風與工穩(wěn)印風的根本手段沒什么不同,都需要經(jīng)過反復的調整,直到合意為止。
綜上所述,中國藝術所重視的是“知行合一”的境界,考慮的是對稍縱即逝的心靈狀態(tài)的把握,而篆刻藝術卻是靠“九朽一罷”的艱辛錘煉。最終所呈現(xiàn)的印蛻卻是“小心落墨、大膽奏刀”的理性與感性相互印證轉換的結果。本文旨在對篆刻藝術的學習、創(chuàng)作過程中印稿設計的重要性闡述一點粗淺的個人感受。如能對學習篆刻藝術的朋友們起到啟發(fā)、引導的作用,也就是本文的目的之所在了。
(本文圖片由孫朝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