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嵚

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年），是苦于藩鎮(zhèn)割據(jù)的唐王朝關鍵的一年。淮西前線上，唐軍主力正跟作亂的淮西藩鎮(zhèn)死磕，但地處東都洛陽地界的嵩山卻還是一派太平景象。這天黃昏時分，幾個獵戶興高采烈地扛著獵物走下山，盤算著這些新打的野鹿能賣個什么好價錢。

忽然，一伙數(shù)目多達百人的賊匪從對面狂奔過來，見著獵戶，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暴打。把幾個獵戶揍得爬不起來后，他們把獵戶們新打的獵物打包搶走。乍一看去，這就是那年頭常見的賊寇打劫事件，若攤到膽小的百姓身上，八成就要忍下這口氣，沒準還要為撿條命連呼幸運。但這幾位鼻青臉腫的獵戶相互扶持著爬起來后，望著這伙賊匪遠去的背影，怒火一躥三尺高：敢搶我們山棚？你們這群小賊活膩了吧！

這幾位可不是普通的獵戶，而是嵩山地界上赫赫有名的山棚──在嵩山上結棚打獵為生的精壯流民，驕悍好斗，跟野獸單挑都是常事。他們平日不惹事卻也絕不怕事，遇事就十分抱團，之前進山勒索的官軍都曾被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如今怎能被一群蟊賊白白欺負？于是消息傳來后，山棚立刻大怒，一面派人報官，一面集結了幾百號人抄家伙追上來，非要出這口惡氣不可。

結果，當這伙囂張的蟊賊正在山里張羅著生火烤肉時，怒氣沖沖的山棚終于把他們逮了個正著，雙方殺成一團。

在山棚的狩獵生活里，打蟊賊算是常見事。但這伙蟊賊十分稀奇，一百多號賊匪，卻連著裝都不統(tǒng)一，穿的雜七雜八，和尚、道士、農(nóng)夫、書生各種模樣都有，看似就是一幫烏合之眾?？纱浇簧鲜趾?，更是吃了一驚：這群人看似亂七八糟，卻都內(nèi)穿精良盔甲，用的更是鋼刀勁弩，出手就是殺招，開打沒幾個回合，就要了好幾個獵戶的命。

一開始只為出口氣，這樣一來，那可就是你死我活的血仇了，山棚也橫下一條心，不管這群蟊賊是什么來頭，先滅了再說。好在此時天色擦黑，蟊賊們饒是兇悍，卻在山林里兩眼一抹黑，被精于狩獵的山棚聲東擊西，一頓虛虛實實引入了山谷絕地。這下戰(zhàn)斗驟然反轉(zhuǎn)，占據(jù)了有利地形的山棚憑著石塊獵弓，把蟊賊們砸得鬼哭狼嚎。經(jīng)過一夜惡斗，蟊賊死的死傷的傷，活著的一個不漏全被抓了。

待到聞訊趕來的大唐東都留守呂元膺小心翼翼地辨明了被俘蟊賊的真容后，興奮得差點兒沒暈過去：鄉(xiāng)親們，你們可給大唐立了大功了！因為，這群蟊賊是淄青節(jié)度使李師道麾下的特種部隊，前來執(zhí)行一項血腥任務──奇襲洛陽！

當唐王朝為了平定淮西藩鎮(zhèn)拼死苦戰(zhàn)時，一直在觀風景的李師道早就憋壞了：朝廷這次平定藩鎮(zhèn)的胃口何止一個淮西藩鎮(zhèn)？遲早也要向自己下手。那還不如先下手為強，給朝廷打一記黑槍：偷襲洛陽。

于是，早在幾年前，野心勃勃的李師道就開始準備，專門以麾下參加過“安史之亂”的老兵老將為骨干，精挑細選了這支特種部隊。然后在這年正月展開行動，本計劃分頭化裝潛入洛陽殺人放火，趁亂奪取洛陽。卻不料消息意外走漏，被呂元膺帶著數(shù)千官兵圍捕。無奈這群賊兵太過兇悍，幾千官兵打了半天，非但一個賊兵沒打死，反而被殺得血流成河，還被人家輕松突圍，腳底抹油鉆進嵩山。

但洛陽的大災難這時才籠罩上來：雖說遭此意外，但見識了官軍戰(zhàn)斗力的賊兵們卻是自信心爆棚。他們打算先搶些吃的飽餐一頓，再趁著呂元膺帶兵瞎追，洛陽房屋空虛的當口，直接從嵩山猛撲到洛陽去。而李師道的精銳騎兵，也已經(jīng)悄然跟進，只要他們得手就會迅速猛撲上來。卻不料黃昏時的一場簡單打劫，招來了山棚的浴血復仇。李師道精心籌劃的驚天戰(zhàn)略竟被這群熱血勇敢的山民砸得粉碎。

如此出乎意料的結局，讓這伙賊兵也是不甘心到抓狂。比如賊兵的頭領圓凈和尚，這位年過八十的昔日安史賊兵余孽，進了牢房后就天天發(fā)飆，被拉到刑場處決時還仰天狂吼：“未使洛陽城遍流人血！”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這些山民百姓挺身而出，洛陽即將遭受的會是怎樣的浩劫。

甚至以諸多唐史學者的公認，倘若沒有這番嵩山圍捕，疏于防備的洛陽必然頃刻淪陷，李師道的叛軍更將席卷中原，正在淮西浴血的唐軍主力也將被斷后路。倘若如此，可就不只是洛陽遭難了，大唐王朝的滅亡，五代十國的分裂動亂，都極有可能提前上演。以這個意義說，這群熱血忠勇的山民立下的就是為唐王朝救命的大功。

選自《傳奇故事百家講壇》20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