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羲
還沒臨完《芥子園畫譜》,小學(xué)就過去了。
我兒時的玩伴,多是圖畫里的人物:三頭六臂的哪吒,七十二變的美猴王,手揮雙錘的小將軍岳云——兒童的世界真假不分,一半是現(xiàn)實,一半是幻象,仿佛一覺醒來便已脫胎換骨,變?yōu)樯徟荷?,花果山水簾洞就在不遠的山里,在正午,轉(zhuǎn)過哪個山腳,沿路走下去,就到了宋朝。
一天天長大,連環(huán)畫里的古代世界日漸隔膜,唯溪邊野花、田間草蟲、屋后籬笆外的青山、山上的白云、雨中的樹才是今天的。長大,有什么不一樣呢?只記得看著草蟲的世界,會感到可喜的寂寞:夏天午后,蜻蜓飛過涼蔭,歲月寂靜如夢;七星瓢蟲的翅膀在空中震動的聲音,欲追隨而無從追隨;正午石頭下小恐龍樣子的蛤蚧,夏夜黃燈微明照著的壁虎,都像爬在一億年前;菜地里,小黃蝶小白蝶飛來飛去,春光更明迷,唯見了山里蝴蝶,無端心生惆悵,似乎陽光也很老很老了,我在世上已過了一千代,一萬代,其實只是自己的童年和少年。
連環(huán)畫里的風(fēng)景畢竟不是山水畫,那里的花鳥草蟲也不是花鳥畫。身在山水間而無煙云之筆,山徒然靜,水空自流,待父親送我毛筆和《芥子園畫譜》,心頭的喜悅和寂靜才落到了紙上。佛經(jīng)上說:芥子能夠收容喜馬拉雅山,山不改其大,芥子不改其小,真是畫譜的好名字。《芥子園畫譜》山水花鳥草蟲人物走獸草堂廟宇無所不有,我對著畫譜看山水樹石,看花鳥草蟲,覺得天地間都是畫意。
(逆襲摘自臺海出版社《照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