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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關(guān)

2018-10-22 11:34王選
西部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沼氣

王選

臘月的日子

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在西秦嶺,年也就開始了。

小時候,常聽母親說,臘月二十三,打發(fā)灶爺上青天。這一天,得送灶爺。過了這一天,就不行了。因為臘月二十四,打發(fā)灶爺上柳樹。灶爺上不了天,可不是一件好事。

好多地方,送灶爺,好像是男人的事。因為是祭祀,女人是沒有資格的。但我們麻村,這事由女人操辦。

二十三下午,母親在鍋上烙十二個灶餅,手掌心一般大。若有閏月,便是十三個。到了晚上,天抹黑。母親在灶臺上墊一張黃裱紙,把灶餅呈塔狀擺好。焚香,點蠟。然后,跪在灶前,燒幾張冥票,嘴里念叨著什么,聽不太清。大意是希望灶神到天上后,多說我們家好話,保佑老小平安等。

父親在屋外,點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村子里的鞭炮聲,也是噼里啪啦,響成一片。這響聲,像手,拉開了年的簾子。

灶餅獻一陣,母親會把每個餅子掐拇指大一點,丟上屋頂。為什么?我也沒搞懂。至此,送灶爺,也就結(jié)束了。

我和妹妹搶著吃灶餅。餅子是死面的。發(fā)硬,黏牙,并不好吃。但我們喜歡,可能它真的很小,很好看吧。

后來,村里很多女人去外面打工,過年不回來。送灶爺就是男人的事了。男人嫌麻煩,自己的一口吃食都填不進嘴,哪能管的了灶爺,只好在集市上買一包餅干,拆了,獻十二塊,全當灶餅了事。

以前,村里還有人喂豬。臘月打頭,就開殺了。大雪落了兩場,壓折了好多大樹。殺豬匠抬著大木桶,桶里裝著刀、磨石、竹棍、麻繩等。早已餓空肚子的豬,被扯出來,摁在平放的門扇上。豬身扭擰踢騰,壯漢青筋爆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聲慘叫,把五里白雪驚得紛紛揚揚。紅血如綢,紅到發(fā)黑,涌泉一般,落進瓷盆。血沫子翻滾,破碎,熱氣晃蕩。大桶已支好,滾水在桶,粗壯的白氣,噴涌升騰。抬豬入桶,澆水拔毛。洗澡一般,圍著一圈別著煙的人綰著袖子伺候。豬身子搭在桶沿上,待毛拔干凈后,可真是白。然后就是開膛破肚了。掛起來,頭朝下。先割頭,然后項圈。最后從腹部一刀而下,像有人拉開了皮夾克的拉鏈。摘心取肺,翻腸倒肚,卸前肢,剁肋骨,去后臀。最后就剩下兩條大腿各自掛在架子上。主人卸下,扛進了屋。地上,混著血跡、豬毛、肉渣、爛泥、冰塊、水跡。一群麻雀趕過來。一些熱氣漸漸熄滅。一些雪方才定了定心。

孩子們在院里玩豬尿脬,瘋了一般。老話說,豬尿脬打臉——騷氣難聞。

女主人叫了鄰居,幫著炒肉,好招待殺豬匠和幫忙的人。肉要項圈肉,肥瘦剛好。粉條、白菜、肉片,一大鍋,鐵鏟翻動,刺啦有聲。放香料,倒醬油,再來一杯燒酒去腥,末了撒蔥末。盛大盆,端上炕。餅子數(shù)碟,已在炕桌上。嗨,放開吃,放開喝。

炒好的肉,大人都會打發(fā)孩子給親房鄰居端一碗。孩子吸溜著鼻涕,小跑而去。蘭花姑姑,我媽叫我給你端的肉。哎,你媽有心了,來,炕上暖一陣。不了。孩子用袖口一擦黏稠的鼻涕,跑了。

村里一有豬叫,我們就知道,有肉吃了。

但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村里不養(yǎng)豬,差不多快十年了。年輕人都出門打工,沒人喂養(yǎng)。老人,有的養(yǎng)不動,有的嫌麻煩。過年吃肉,全在集上稱。不殺豬,殺豬的手藝也就沒用了。殺豬的人,在夢里,提著刀,那刀,銹跡最后和鮮血一樣黏稠了。

二十三一過,就能掃霉了。

屋子里,能搬動的,全搬到院子。沙發(fā)、椅子、二十一英吋的舊彩電、相框、紅漆老板箱、被褥、席子等等,亂七八糟,擺了滿院。父親頂著母親的綠頭巾,搭著梯子,揮著老笤帚,把屋頂和墻角的灰串統(tǒng)統(tǒng)掃下來。母親在院子提著濕抹布,擦柜子上的灰土。我和妹妹,為了一個綠皮青蛙玩具打鬧不止。最后,被我搶到手,妹妹吱哩哇啦哭著,我挨了父親一頓訓斥,乖乖坐在廊檐下擦玻璃。

掃了上房,還有廚房。

最后,父親成了土人,看不清相貌,只有眼珠咕嚕嚕轉(zhuǎn)。鼻孔處,因為呼吸,掛著兩溜濕漉漉的灰串。一吸,進去了。一呼,出來了。真滑稽。想笑,但剛被父親收拾過,不敢笑,只好憋回去了。

這兩年,父親有了年紀,害怕麻煩,就懶得收拾屋子了。加之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屋里住的日子寥寥可數(shù),更是得過且過,不想著清掃了。只會湊個暖和天,把幾扇窗上的玻璃卸下來,坐門檻上,哈著氣,擦一擦。

臘月里,自然是忙的。除了這些活,還得壓粉條、煮甜醅、煎油餅。

壓粉條,鄰居或者對路的人,互相幫著,有半天時間就差不多了。和面,揉好,切成拳頭大小,塞進機床。男人握著手柄,使出吃奶的勁,往下壓。女人均勻地攪動著進入滾水的粉條。粉條煮熟,掛在葵花稈上,提到院子,整整齊齊擺在化肥袋縫成的單子上。

剛出鍋的粉,吃起來,真香。熟油、花椒粉、老醋,撒一把鹽,搲一勺辣椒,吸溜的人眼含熱淚,幸福得要命。吃了一碗,還想來一碗。大人怕?lián)螇?,奪了碗,打發(fā)做寒假作業(yè)去。一聽做作業(yè),滿嘴的麻辣味一下子喪失殆盡。

單子上的粉條,有水,很快凍住,結(jié)冰,成了一疙瘩。第二天,上架,掛著,晾曬。留著正月里吃。

煎油餅,就到臘月二十八九了。太早,油餅就柔了。順帶煎一些果果和酥肉。

煮甜醅,是個費力操心的活。

甜醅,也叫甜酒。做甜醅,得選飽滿的麥子,用水悶潮,在石塌窩里一下下杵,杵掉麥子的衣裳,杵掉麥子的皮膚。這是個費力的活,杵二十斤麥子,得數(shù)千下,后來胳膊都伸不起了。杵掉皮,再簸凈,淘洗,晾成柔干,按比例撒上用來發(fā)酵的酒■,然后裝進大笸籃里,焐上一層褥子、兩層被子、三層衣物,放在熱炕頭,等發(fā)酵成熟。煮甜醅是個手藝活兒,麥子煮的軟硬,酒■的比例,炕的溫度,一系列因素決定了一笸籃麥子的命運。酒■太少,干澀無味,太多,會發(fā)苦。麥子太軟,一包水,太硬,如一堆豌豆??惶洌瘐鸩粊?,發(fā)酵不好;太熱,起得快,但就酸了。這一切,全靠著女人們的一雙手和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jīng)驗。在麻村,女人們熟練地掌握著制作甜醅的秘訣,少有失手。

一碗甜醅,加了開水,放糖精攪化,有稀有稠,可吃可喝,是押餓的好東西。

這兩年,母親不做甜醅了,許是嫌麻煩。村里的女人做的也少了。只有大媽還做,做好會端來一碗。

忙過這些,三六九是逢集的日子,就得趕集置辦年貨了。

首先是先人的。冥票、白紙、黃紙、紅對蠟、大白蠟、香、鞭炮,這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不能少的。小時候家里窮,可再窮,寧可人不穿一件新的,先人用的香蠟紙票是無論如何要買的。記得以前冥票是自己拓印的。白紙裁成長方形,小碗里和好紅顏水,用舊牙刷蘸紅水,在冥票板子上刷一遍,放上紙,一張一張拓印。牙刷要刷均勻,蘸水也要適量,否則不是印花了,就是不清晰。

拓印冥票,我就總想起已故的祖母,頂著藍頭巾,一張一張,印著,炕上鋪滿了票子。她臉上的皺紋,和冥票板上的圖案一樣深刻。

割肉、打豆腐,也是重要的事,因為這兩樣費錢。肉和豆腐要看好幾集,得把握好行情,不然買貴了,幾天吃不好飯,還被村里人笑話。肉,一斤十三元五,豆腐,一斤三塊左右。肉割三十斤,豆腐打十五斤。嘿,半千元沒有了。

然后就是煙酒茶和走親戚的禮當。

以前走親戚,四個干油餅,紙包著,送來送去,最后皮都干掉了,還在家家呼呼轉(zhuǎn)。后來是餅干。再后來是罐頭。再后來是雞蛋糕,送到最后一拆開,長了毛。還有豆奶粉。現(xiàn)在多是二三星的世紀金輝或者二十來元的飲料。

最后就是蔥、姜、蒜、菠菜、芹菜、蘑菇等蔬菜和對聯(lián)、福字、衣裳等零碎的東西了。

這樣擠上三四集,忙忙亂亂,就到了臘月底,大年就來了。

臘月三十,早上,抱著高頭鳳凰——公雞,去廟里殺雞還愿。晚上,接先人。

紅燈籠掛在電桿上,院子的燈明晃晃亮著。鞭炮聲、春晚聲、喝酒劃拳聲,混著巨大的夜色,把埋在山窩里的麻村包裹了起來。

臘月也就結(jié)束了。

孤獨的喜神從遠方而來

正月初一迎喜神。這是麻村的習俗,也是過年最熱鬧的一刻。

初一一早,天抹亮。父親就隔著窗戶喊:趕緊起,起來迎喜神。除夕夜守先人,睡得晚。瞌睡纏繞,睜眼皮都費事。

初一到初三,早晨開大門,是要放鞭炮的。至于為什么,誰也說不清,反正祖祖輩輩都在鞭炮聲里推開新春的大門的。正當新一輪的睡意鋪卷而來時,一串鞭炮,被父親掛在院子的晾衣繩上,點燃,炸裂聲,一瞬間驚得人心驚肉跳,睡意也煙消云散。

堂屋已重新點上香蠟。青煙裊繞,燭火搖曳。父親給煤爐添柴,木柴燃燒時的噼啪聲在爐膛里顯得清脆,火光從縫隙探頭探腦。母親給先人擺獻飯。兩只白瓷碗,碗底放泡軟的粉條,上面擺切成塊的豆腐和酥肉,堆成塔尖狀,再點綴以綠菠菜和紅辣椒。最后上桌,放筷子。這應該是居家祭祀祖先的一種方式,在麻村一直延續(xù)著。這種古老的儀式起初應該是繁縟而隆重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從簡了。

洗畢臉,我去大小廟燒香。從六七歲開始,我便從父親手里接過了燒香的任務(wù)。二十多年,雷打不動。

九點。早飯已熟。多是燴菜。粉條、豆腐、蘑菇、酥肉、肉塊、菠菜,盛在碗里,擺在桌上,熱氣騰騰。第一口必定是祖先的,我們不能隨便下筷。等給祖先獻一兩分鐘,放了吃飯時的鞭炮,我們才能開吃。這是規(guī)矩。從初一到初三,每天如此。

九點半,差不多就該迎喜神了。迎喜神有東北和西南兩個方向,每年不一樣。方向,老黃歷上有,一瞅便知。若是東北,就在我家門口。

今年迎喜神有些早。九點一過就打起了鼓。我們心急火燎吃罷飯,換上新衣。門外聚了一些人,或許是天冷,人也不多。大家在震耳的鼓聲里開著玩笑,抽著煙。秧歌頭放了幾串鞭炮后,人稍微多了一些,都穿著新衣,收拾打扮過,光鮮靚麗,圍攏而來,說說笑笑。

大概十年前,迎喜神是很熱鬧的事。家家戶戶都要趕出牲口,在喜神所在方向的路上走一圈。牲口披紅掛彩,在鞭炮和鑼鼓的驚嚇聲里,尥著蹶子,嘶鳴著,東奔西跑,或上了坡,或鉆進人堆,嚇得人們先是四散開來,然后嘩啦大笑。也有賽馬的,翻身上馬,一聲吆喝,青馬白蹄翻飛,把歇緩了一冬的勁使了出來,奔馳而去,拳頭大的鈴鐺發(fā)出了響亮悅耳的聲音,在山路上回蕩。

那時候窮,日子過得緊巴,但歡樂總是那么輕易、那么徹底。后來,村里人外出務(wù)工增多,牲口也就不再喂養(yǎng)了。一過年,鑼鼓響起,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出門站一站看一看,也就罷了。沒有了牲口,迎喜神就像失去了靈魂。我常想,喜神也是騎著高頭大馬、披紅掛彩、滿臉笑容,從東北或西南朝我們走來,我們吆喝著健壯的牲口,朝他走去,迎接他的到來,會師一般。

而現(xiàn)在,獨自騎馬而來的喜神,定是孤獨的。當他看著那冷清的去路和偶爾呼嘯而來的摩托時,定是滿心的失落。

鼓打了一通,人依舊不多。一些人不再出門,似乎不再相信真有一位神仙會來到這西北干裂的山溝。一些人出了門,也僅僅是在門口站站,不會再走到路口,圍成一堆,說笑打鬧。那些曾經(jīng)騎馬摔跤、生龍活虎的少年,如今已步入中年,一個個被生活打敗,站在那里,木頭一般,只會抽煙和寒暄。生活從他們身上剝?nèi)ヮB皮的帽子,給他們戴上了老成的緊箍咒。那些新一茬的孩子,沒有從父輩們手里學會玩耍,他們只會放炮,只會啃著雪糕吸溜著鼻涕滿眼冷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才不貪戀這此刻的歡愉呢。

鞭炮放了幾掛,也沒有了。秧歌頭,由五六戶人家組成,輪流著,義務(wù)在正月里為大家做事。以前,還像模像樣,打掃廟宇,組織迎喜神,排練秧歌社火,現(xiàn)在基本不會做事了,徒具形式,連鞭炮也不會多買幾掛。

整個臘月,天旱,沒有落過像樣的雪。過年,就應該大雪紛飛,今年僅是干冷。雪末子稀稀拉拉飄著,落不下的那種。這樣昏暗而蕭瑟的天氣,多少有些影響此刻喜慶的氣氛,我只能這般安慰自己。人們瑟縮成堆,眼巴巴地看一陣人,聽一通鼓聲,就回了。意猶未盡的樣子。迎喜神,就成了這樣,沒有牲口,沒有更多的人,沒有震破天的鞭炮聲,沒有歡聲笑語,僅僅成了一場形式。

關(guān)于迎喜神,我們雖然還延續(xù)著古老的純粹的儀式,但世道人心發(fā)生了變化,一切終會草草結(jié)束。

我散了一圈煙,回了家。這喜神,便算是迎結(jié)束了。每年都在激動中等待著,但又在一年不如一年的嘆息里散了。今年,也是如此。想想,喜神,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孤獨而冷清。

破了的鼓,破了的鄉(xiāng)村事務(wù)

三十晚上接先人時,村里和我年齡差不多的貴寶、軍軍、亞紅幾個,端著香火盤,互相吆喝著晚上一起打鼓。

凌晨一到,搶著燒完頭香。他們幾個提著鼓和鈸來到梁上,打了約莫半個小時。我躺在炕上,聽著鼓聲,猶在耳邊敲打,后來便沒有了聲息。隨著幾聲隱約的說話聲后,村莊陷入了巨大的寂靜。

唯有彎月高懸,照亮寒冷。北斗七星,盛著銀輝,潑灑在萬家團圓的屋頂上。

初一早上,迎喜神,鼓倒是很早就打起了。但隔著院墻,便聽見今年的鼓聲顯得沉悶、低迷,像一個體虛的老人在咳嗽,沒有了往年的干脆和響亮。

貴寶用膝蓋頂著鼓幫,彎著腰,兩手揮著用洋槐樹剁成的簡易鼓槌。軍軍站在一邊,雙手握鈸,瞇縫著眼睛,配合著鼓的節(jié)奏。

我問,昨晚咋打了一陣兒就歇了?

還以為來打鼓的人多,打了半個小時,還是三四個人,冷得很,就回了。軍軍扯著嗓子說。

今年鼓都爛了,打啥哩!打下去跟放了蔫屁一樣,不響。貴寶邊說邊用下巴指著鼓面。在牛皮鼓面和木頭鼓幫的連接處,破了一個三寸長的口子,像一張嘴,老是閉不上,鼓一打,翻卷的“嘴皮”一哆嗦,往外嘆一口粗氣。

村子里什么時候開始有鼓的?應該很早了。鼓、鈸這些東西是公共財產(chǎn),平時不用,閑置在秧歌頭家,由他們保管,只有過年的時候提出來,打一段時間。記得小時候,村里用的鼓是一面很老舊的鼓。木頭箍成的鼓幫,被膝蓋長期搓磨之后,顯得異常光滑,木頭的本色變成了黑褐色,再經(jīng)時光浸染,包了漿,泛著一層油光。牛皮鼓面的中心,因長期敲打,掉了數(shù)層皮,開始發(fā)白。四周雖然有些皴裂起皮,但鼓面依舊嚴絲合縫,毫不漏氣。鼓槌一敲,緊繃的鼓面堅韌而富有彈性,立馬發(fā)出鏗鏘有力、震耳欲聾的響聲,毫不含糊,毫不拖泥帶水。真是一面好鼓。

據(jù)說這面鼓是望族爺箍的,他可是箍鼓的一把好手。這面鼓,也費了他不少精力。畢竟是給自己村里箍。如今,望族五十歲的人了。他的爺爺已經(jīng)去世三十來年了。

打鼓前,鼓要烤。點一堆麻稈,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提起鼓,在火上快速轉(zhuǎn)動,鼓幫、鼓面都要受熱均勻。烤過的牛皮鼓面,因受熱,會繃得更緊,富有彈性。鼓腹里,因為熱脹冷縮,氣體會讓鼓身變得充盈。烤過的鼓,打起來,聲音受聽。

后來,這面鼓被村里的小孩烤時,不小心用柴火把鼓面燒了幾個洞,沒法打了。這面老鼓就退出了人們的記憶。

村里沒一面鼓,畢竟是不像話的。后來村干部在城里買了一個新的,淺黃的鼓身,刷了亮漆,雪白的鼓面,好像硫磺熏過。打起來,聲音到底不如上一個鼓好聽。熟悉鼓的人瞅一眼,摁一指頭,什么貨色、什么聲響心里就清楚了。村里的小伙子們勉強用這單薄的外來鼓給村莊的正月制造著歡喜,但那聲音畢竟還是輕浮極了的。

人們在閑談時,還會念叨起那面老鼓。

現(xiàn)在,連這面新鼓也破了。

近十年,村里除了耍過幾場社火、修了一些梯田、唱了幾本燈戲之外,幾乎再無任何集體事務(wù)。公共財產(chǎn)也是流失的流失,破損的破損,無人問津。按理說,作為村里每年唯一會用到的財產(chǎn)——鼓,破了后,村干部或者秧歌頭就應該主動購買。但這些年,除了政府攤派的工作外,干部很少主動作為,而秧歌頭也流于形式,不再具體辦事。一面鼓破了,大家都看在眼里,卻也僅僅看在眼里。

有年輕人提議幾個外面干活的人,湊點錢,買一面新鼓,但過年店面關(guān)門,再說也沒人愿意跑進城,買鼓的事也就作罷了。

人們只好聽著漏氣的鼓聲,嚷嚷著,怪怨著,迎完了喜神。

路燈亮了,我們的光陰亮了嗎

某個正月的黃昏,暮色像一件黑棉襖,緊緊裹在了西秦嶺身上。

我站在大彎路,被洶涌的西北風拍打著,我的羽毛灌滿了風聲。遠方,是綿延、重疊的群山,弓著背,留出了模糊的輪廓。山窩里,堆放的村莊,在黑暗中,被一顆顆熾白的路燈,繩子一般串在了一起。風吹,村莊也在搖晃。

我的身后,是洋槐。洋槐的身后,站著一盞路燈。雪白的燈光,把水泥路照得雪白,把呼嘯而來的風也照得雪白。

一盞路燈,守在村口。天一黑。他就睜開眼。

麻村是去年后半年開始安裝路燈的。國慶前,聽父親說,村里要安路燈。國慶,回家,村里多了一些背簍大的坑。我家門口也有一個。應該是安路燈前,澆筑水泥樁用的。

臘月底回家,村里已安上了路燈。細長的黑桿,頂著一顆玻璃燈和一面案板大的太陽能電板。真像一個瘦高個光頭戴著一頂草帽,直愣愣立在路邊。路燈是政府統(tǒng)一安裝的。農(nóng)戶交錢沒,我忘了問父親,就算交,也不會太多。

路燈,沒有接電。白天,電板將太陽能轉(zhuǎn)換為電能,蓄滿。到了晚上七八點,準時亮。亮一晚上,第二天六點,準時滅。村子里從上臺子到下莊里,大概安了二十來盞。山神廟門口也安了一盞。那是一條很偏僻的路,少有人走,搞不清為什么要在那里安燈。有人開玩笑說,這燈一安,晚上這么亮,嚇得山神都不敢出門了。

這幾年,不得不承認,麻村和西秦嶺一帶的村莊,在政府的大力投資下,基礎(chǔ)設(shè)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先是通了水泥路,后又硬化了巷道,接著蓋了村委辦公室,通了自來水,現(xiàn)在又安上了路燈。通了路,麻村人出村趕個集,再也不用兩腳泥。有了水,再也不用起雞叫睡半夜為一口水費盡周折了。

以前,每到天黑,村莊就被夜色的黑棉襖緊緊裹住,越裹越緊,掙不開。每家每戶十五瓦的白熾燈,懸在屋頂,把一家人的生活照得昏暗不堪。老人們節(jié)儉,十五瓦的燈都嫌費電,一百瓦、二百瓦的更不敢提了。人們在暗淡的燈光下,模模糊糊地推著日子。

村子里,每個晚上都黑的,那些疲憊的燈光翻不出一人高的墻頭。人們習慣了借月而出的生活。踩著一地月色,去串門,去商量事,去喝一場無所謂的酒,又踩著月色,搖搖晃晃回家。有時候,會捏一把手電,可手電總有沒電的時候,就要摸黑。如果沒有月亮,天陰,或有雨,也要摸黑。麻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用母親的話說:黑塌天著呢。麻村的夜,是我見過最黑的夜,鉆進去,人有種被吞噬、消化的錯覺。

沒有燈,走夜路心是虛的,怕人,怕鬼。我總是害怕村里的一些路段,聽其他伙伴講過,那里曾鬧過鬼。于是在黑夜里每一次經(jīng)過那里,我都頭發(fā)直立,渾身發(fā)麻,總感覺背后有人要拉我的衣襟。我一邊用手拍打著后面,放聲歌唱,一邊逃之夭夭。有時候,也怕人。天黑,不見人影。老布鞋,輕,聽不見腳步聲。兩個人面對面走過來,撞個正著,啊呀,一瞬間雙方都被嚇得魂飛魄散。老話說,人嚇人,嚇死人。

幸虧一個人在村莊生活久了,會熟悉村里的每一條路,每一個細節(jié),才不至于在黑夜走錯門,不至于迷失在黑夜里。失腳的事,還是偶爾有。亞東祖母,七八十歲的一個老太太,留守在家里,兒孫都在城里。某一個夜晚,她一腳踩空,掉到了土臺下。第二天,有人發(fā)現(xiàn)老太太時,已經(jīng)死了。

我們在黑夜里熬過了太多年月,以至于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麻村也會通了路燈。

當那白晃晃的東西把村莊照亮時,留守的老人端著飯碗,站在燈下,似乎隱隱能看到所剩無幾的牙齒綻放的光澤。他們扒拉著吃了三頓的剩飯,仰著脖子,眼窩里盛著兩汪光,討論著這新鮮的玩意,尤其對太陽能電板的蓄電功能,擠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們說,這燈,真亮,亮得能照見鬼脊背,這可麻煩啊。臨進門時,他們還感慨,燈是個好燈,就是白花花的一晚上都亮著,真是浪費啊。

燈亮了,村莊從黑棉襖里掙脫了身。這燈光,水一般潑灑在村里,讓苦澀的青瓦、灰墻顯得溫潤了許多。這燈光,把村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長過了流年。這燈光,照亮了大老碗里端著的光陰。這燈光,照見了男人和女人在屋里拾掇了半天的行囊。這燈光,也照清了留守老人額頭上日漸濃密的皺紋和越來越短的殘年。

等著年一過完,人們又會像候鳥一般遷徙進城市,帶走了生機,帶走了孩子,只留下一群年邁的老人,整夜和雪白的燈光為伴。

有勞力的人都走了,老人們出不了門,徹夜,路燈為誰而亮?

消失的藍色火焰

我家院后面,連著一個小院。也不叫小院,只是一溜弧形的山坡和幾間土坯房連起來,和堂屋、廚房、偏房之間形成一塊空地,我們叫房背后。土坯房,一間是牛圈。?,F(xiàn)在沒有了,堆滿了農(nóng)具和雜物。挨著牛圈,是廁所。廁所背上,背著一間沒有頂,只用塑料布遮住的房子。只能勉強叫做房子吧。

這便是我們家的沼氣池。

沼氣池是哪一年修的?記不清了。至少五六年了吧。我問母親,她也迷糊了。

那幾年,循環(huán)農(nóng)業(yè)叫得很響亮。沼氣建設(shè)是當時農(nóng)村工作的重頭戲,相當于現(xiàn)在的果樹建園。上面給各鄉(xiāng)鎮(zhèn)給了硬性指標,一年要修建多少戶,完成驗收多少戶,都是有明確數(shù)字的。這結(jié)果納入考核,決定著提拔任用。為了保證完成任務(wù),鄉(xiāng)鎮(zhèn)真是費了腦筋、花了工夫。在當時,修一個池子不容易,首先群眾不了解沼氣這玩意,等到一了解,就擔心,怕漏氣爆炸了。另一個是村里沒主勞力,都出去打工了,叫不回來。再一個農(nóng)村人祖祖輩輩柴火用慣了,山坡上隨便拾一把柴草就能熟一頓飯,何必搞個沼氣,受那折騰,再說,還要花錢買磚買砂子,不掰指頭算,都覺得是個費事活。

上頭有指標,不修不行。那一年,我們家成了指標戶。修沼氣池時,家里只有父親一人。母親去了南方打工。我在城里上班。妹妹上學。

修沼氣池,得先挖坑。深兩米多,寬三米左右??雍团HΑB著。方便后面進料。然后用磚砌了坑的四周,用水泥抹光整。還要砌四面墻。不搭頂,直接鋪了塑料布。同時,走管網(wǎng),接到廚房。

當時,政府好像補助了幾袋水泥、一套沼氣灶具。

沼氣修好后,我記得那年過年回家,母親做飯用的就是沼氣?;鹧嬖谠罹咧虚g,藍色的,不停地跳動。沒有柴火燃得猛烈,但火焰一直比較穩(wěn)定,不緊不慢,有一副好脾氣。至于為什么沒有用沼氣照明,我一直沒問過父親。我記得其他一些地方是用沼氣照明的。

當時,沼氣作為新型能源,在農(nóng)村還是很新鮮的。村里還留著極個別中年人,誰家修池子,便圍一圈,叼著煙,議論著沼氣,咒罵著貪官。煙灰撲啦啦全落進了坑里。沼氣應該是不錯的一個項目。首先能解決燃料問題。村里人做飯基本用干柴,煤是買不起的。而用柴,就要砍樹。有了沼氣,就不用再破壞植被了。另一個,可以把一些廢棄的秸稈和難以處理的人畜糞便填進池子,利用起來。這樣能一定程度上緩解村莊臟亂差的情況。再一個,據(jù)說沼渣肥力很好,能使作物增產(chǎn),這樣就節(jié)省了化肥,減少了農(nóng)藥的使用,還能多收成一點。據(jù)專家說,沼氣還有很多優(yōu)點,但村里人最關(guān)心的還是這幾樣。

那一兩年,麻村人做飯基本都用沼氣了。沼氣池大,能裝,人畜糞便能積攢近半年。這可美死了村里的懶漢,再也不用十天半月被老婆罵著給廁所擔糞了。等消停小半年,池子實在滿得不行,一蹲廁所,糞汁就會濺到屁股上,男人們才會借來架子車,好不情愿地出糞。發(fā)酵過的糞,也就是沼渣。顏色發(fā)黑,呈均勻的糊狀。奇臭無比。架子車走過,路上遺撒的沼渣,能臭兩天而不散,可見臭得多么徹底。

兩三年以后,沼氣就基本沒人用了。

一個是青壯年人全部外出打工了,會用沼氣的人一走,老人一來不會用,二來不順手、嫌麻煩,自然還是做飯一把柴了。二是人一走,糞便少了,村里家家戶戶養(yǎng)的牲畜賣的賣、死的死,也就沒有糞便了。沒糞便,相當一個人填不飽肚子,自然就沒力氣。沒有發(fā)酵沼氣的原料,也就熄火了。三是沼氣長期沒有人管護、維修,有些地方出了毛病,也沒人管,天長日久,最后也就懶得去收拾了。四是電磁爐、電飯鍋、電炒鍋的出現(xiàn),很大的程度上替代了沼氣。這些東西插頭一插,就能使用,方便直接,只要有電隨時都能用,而且操作簡單也安全。作為既要長期“喂料”又要經(jīng)?!绑w檢”的沼氣,自然也就被長江后浪拍死在了沙灘上。

當然,沼氣池建好,驗收通過,指標完成了,至于你用不用就跟政府沒關(guān)系了。但有時候也有麻煩,那就是上級檢查,比如省市縣要檢查沼氣運行情況,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就頭大。據(jù)說,有個地方村里的沼氣都停用了,原因是村里沒牲口糞便了,為了應付檢查,父母官們專門雇車從城里的養(yǎng)牛場花錢買了好多牛糞,送到村里,裝進了沼氣池。

后來,我們家的沼氣也不再用了。情況都一樣,一是沒料,二是有問題,沒人會維修,三是有了電飯鍋。

那間沒頂?shù)恼託夥?,我冒然間開過一次門,里面堆滿了破水桶、舊農(nóng)具,滿地被厚厚的塵土和雨水醬過的痕跡。風吹來,塑料布的頂子嘩啦啦響著,像一個人在喊餓。那套灶具依舊在廚房一角的老木桌上放著,許久沒有挪動了,積著一層灰和油漬。一些地方生銹了,鐵銹剝落在桌面上。一張舊報紙蓋著面子,但依然遮不住它的破敗相。它真的退休了。其實,它壓根就沒好好服役過,就這么倉促地來,倉促地老。直到后來,成為一塊廢鐵,被閑置在桌子上,任光陰銷蝕。

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不談、也想不起沼氣了。沼氣池還在,但它已經(jīng)壽終正寢。在麻村,或者更多的麻村,這樣一種在當初看似很有價值的清潔能源,如今已被時代淘汰,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就被淘汰了。那些花了錢、出了力的資源,就這樣成了廢品。

故鄉(xiāng)的候鳥再一次遷徙到了城市

如果我們是一只鳥,那麻村和所有的麻村應該是一個窩,是我們的歸宿??涩F(xiàn)在,它只是我們遷徙途中一根暫時落腳的枝條。

很多時候,我們還不如一只鳥。

在西秦嶺一帶,有人說,初三一過,年就結(jié)束了。有人說,十五一過,年才結(jié)束。還有人說,二月二過了,才就沒年了。

二月二,炒豆豆,小貓把我叫舅舅。兒歌里這么唱著。過了二月二,天一暖和,地一解凍,就該忙活了。送糞、翻地、準備化肥、地膜等。隨著農(nóng)忙,人們也就從年味里慵懶地走出來,打著最后一個酒嗝,開始了一年的生計和忙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當然,這都是十多年前麻村人的生活狀態(tài)。

后來,務(wù)農(nóng)的人少了,人們都出去打工。九十年代叫搞副業(yè),務(wù)農(nóng)才是主業(yè)。打工,是麻村人后來才使用的“外來詞”。那時候,打工逐漸成了主業(yè),務(wù)農(nóng)成了副業(yè)。從那時起,年,人們就等不到二月?lián)^了。正月十五雪打燈。一場薄雪,落在麻村的溝壑山梁后,人們也就背著鋪蓋卷出門了。天依舊黑著,難見五指。沒有取掉的燈籠,忘了關(guān)燈。掛在樹尖上,風吹,燈籠晃動,一地白雪,映著稀薄的紅光,也在晃動。趕早班車的人,腳下打著滑,下了山。東倒西歪的班車開過來。門打開,寒冷把搭車的人抓起來,塞進了滿是炕土味的車廂里。

再后來,也就是現(xiàn)在打工已不再是麻村人的主業(yè)或者副業(yè),它已經(jīng)是麻村人的全部,是麻村人唯一的生存方式。既然要打工,就要遵守城市的套路。什么時候來上班,是沒有商量余地的。這不比干農(nóng)活,遲一天早一天,地不罵你,活不怪你,都無所謂。可現(xiàn)在,人們大多已等不到正月十五過了,更別說二月二。三天年一結(jié)束,正月初四,一大早,六點多,天依舊黑著,但有路燈,西北風把燈光吹歪了,斜掛在墻上,顯得僵硬、生冷。人們?nèi)嘀[脹的眼皮,睡意朦朧,站在梁上,一邊閑聊幾句上班的事,順便問問哪天回來過年的,一邊等途經(jīng)村里的班車。車來了,因為是首發(fā)站,座位都空著,架好行李,悶聲悶氣坐在塌陷的座位上,丟著盹,離開了麻村。

我和妻子是臘月二十八晚上到家的,正月初六一早,頂著一腦袋濃稠的睡眠,坐上早班車離開了麻村,準備初六轉(zhuǎn)一天丈人,初七就要上班了。

在以前,三天年一過,年不但沒有結(jié)束,反而重新熱鬧了起來。初一到初三,要走親戚、送心靈紙、接先人、守先人、送先人,事情總是太多,加之麻村人有講究,過年是不能串門的,尤其女人家。習俗和講究,像一根繩子,束縛著人們的手腳。所以,初三晚上先人一送,三天年一結(jié)束。麻村人才開始走親戚、串門子、喝酒、耍社火。走親戚,正月十五之前,都可以。幾包餅干,摩托上一綁,一天走好幾家。飯,走到哪吃到哪。酒,也是家家喝,不能少。女人串門子,坐在炕上,圍一堆,手塞進屁股下,暖著,也不用縫縫補補,不用繡鞋墊、納鞋底,反正就是東家長西家短,雞毛蒜皮,油鹽醬醋。男人們不分晝夜地喝酒劃拳,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他家。排著隊,齊齊來。一堆人,圍著老梨木方桌,桌上兩盤菜,一盤粉絲涼拌胡蘿卜,另一盤,胡蘿卜涼拌菠菜。酒盅里添滿了酒,溢在桌上,一晃蕩,酒杯子醉倒了,酒水流在了炕上。男人們面紅耳赤,目光呆滯,表情夸張,伸著指頭,在拳上要見個你高我低,最后醉了一圈人。有人倒在炕后邊,磨牙放屁,沉沉睡去。有人趴在地上,一頭塞進地里,掏心掏費地嘔吐。有人在炕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人腳下拌蒜,在巷道里罵罵咧咧,像病雞一樣,胡亂打轉(zhuǎn)。這酒,能把正月喝出頭,直喝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甚至雞犬不寧、妻離子散。有些年成也耍社火,社火分黑社火和馬社火。馬社火,一般化妝成傳說中的神仙,穿上古裝,騎在馬背上,從上莊到下莊,挨家挨戶,一一走一圈。黑社火,以唱為主。點一堆柴火,人們圍一圈,看表演的人在中間唱小曲。

而現(xiàn)在,早不是這樣了。人們匆匆而來,把三天年一過,初四開始就火急火燎地進城了。城市,才是麻村人的居所。他們把幾乎所有的時間安置在城中村和車流里,為了在城里安身立命而忙碌著,忙得眼窩深陷,白骨聳立。而麻村,則成了一個暫時的借居之地,人們回來,待上三天、五天,最多七八天。枕頭都沒睡出窩,被子也沒暖熱,然后,再一次匆匆忙忙地離開麻村,去了遠方。

城市的大手,又一次把村莊掏空。只有那個柴草壘成的窩,掛在樹梢,風一吹,搖搖欲墜。

人們走了,熱鬧了三天的村莊,再一次被冷寂和衰敗的氣息所挾裹。鞭炮聲隱匿進墻角,聽不見了。叫喊聲破碎在巷道,聽不見了。鑼鼓聲消亡在山野,聽不見了。孩子們打鬧的身影,消失在了某個昏暗的早晨。跪倒在祖先牌位前面的兒孫們,被破舊的鄉(xiāng)村班車載去了遙遠的地方。那些往事、回憶,和半截煙頭一起,被拋在地上,碾滅了。

村莊被死亡的氣息所籠罩,毫無生機可言?;蛟S并不是村莊再一次陷入冷寂和衰敗,而是村莊回歸到了常態(tài)。一年四季,無論雨雪,無論春秋,它都是冷寂和衰敗的。沒有悲喜,沒有苦樂。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老人,像房屋的檁子,吃力地支撐著,也實在撐不了多久。

對于故鄉(xiāng),我們終究成了過客。我們試圖成為歸人,沒有馬蹄聲也罷,沒有青石板也罷,我們只是回去,留一些時日,制造一些聲響和歡愉,讓孤獨的村莊不至于絕望。在時代的泥淖里,我們被挾裹著,沖刷著,木訥、無助地被生活打倒,并被裝進麻袋,帶向沒有歸屬的未來。

或許有一天,當我們飛了好久需要落下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我們早已無枝可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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