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金息
民謠云:“早打鋤頭午打镢,汗洗衣衫溻半截;夏打鐮刀秋打筢,累得脊背要開花?!?鐵匠干的是苦活、臟活、累活,日夜堅守在煉爐旁,忍受高溫炙烤;煙熏火燎,黑頭灰臉;鐵錘起落,揮汗如雨。
一間舊房,一座火爐,一臺風箱,一把鐵錘,一個鐵墩,一只火鉗……這就是一個鐵匠的家當。
“鐵將軍”村
鐵匠村是桂林市臨桂區(qū)會仙鎮(zhèn)睦洞村委的一個傳統(tǒng)村落,歷史悠久,民風淳樸,文化底蘊深厚。傳統(tǒng)民居、閘門、古井、古橋、堰壩、石板路、打鐵鋪等,綿延至今,保存較為完好。
民居錯落有致,巷道相通,縱橫交錯,村落四周田園阡陌。古民居均泥磚土木結(jié)構(gòu),硬山墻,斜坡屋面,屋頂蓋小青瓦,砌筑工整細致。閘門、門樓、門當、飛檐、雕花木窗等制作工藝精湛,花飾繁多。
據(jù)資料記載:鐵匠村秦氏先祖原籍陜西省,遷居河南大井頭古德坊,移居山東省青州府歷城縣,又移遷河北省漢口綠竹街秦家巷多年,因避宋亂,瑞清公又到粵西才至桂林南鄉(xiāng)。同胞六兄弟,長兄孟祥公落在會仙鎮(zhèn)同助村委雙山村,次弟孟平公落在陽山縣思和洞南村,三弟孟安公落在會仙睦洞村,四弟孟吉公落在靈川縣大圩石灰洞遷至秦岸村,五弟孟清公落在永福縣羅錦茅洞村,六弟孟年公落在陽朔縣古仁洞洞心村。
鐵匠村全村姓秦,相傳是隋末唐初名將秦叔寶的后裔,始祖從軍打鐵,主要為軍營打制大刀、長矛等兵器,直到立村。原來叫鐵將村,取鐵將軍村之意。時過境遷,鐵將軍的后人已不再需要打制兵器為生,于是利用廢棄兵器的鋼鐵,為周邊村子的人們打造農(nóng)具、菜刀、戲曲表演的道具等。打鐵的人越來越多了,而且打鐵技藝也越來越高,堪稱匠人,遂演變?yōu)椤拌F匠村”。
鼎盛時期,鐵匠村幾乎家家戶戶打鐵,致力于打造各種鐵質(zhì)生活用具,并遠銷省內(nèi)外,生意十分紅火。那時無論清晨還是傍晚,走在村中的巷道里,“叮叮當當”的打鐵聲縈繞耳畔,此起彼伏。由于鐵匠村所打造農(nóng)具、菜刀等生活用具物美價廉、鋒利耐用而遠近聞名。
技術(shù)活和體力活的結(jié)合
打鐵,是一種原始的鐵器鍛造工藝。這種工藝,雖然原始,但很實用;雖然簡單,但并不易學。隨著打鐵技藝的不斷發(fā)展,現(xiàn)已成了一門古老的傳統(tǒng)工藝。打鐵,既是一項技術(shù)活,又是一項體力活。一個好的鐵匠,要有一個好身體,更要有豐富的經(jīng)驗。
據(jù)資料記載,打鐵工藝在人類進入刀耕火種的時代便已出現(xiàn),特別是在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時代,對社會的發(fā)展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因此得以不斷傳承。會仙鎮(zhèn)鐵匠村鐵器鍛造工藝已被列入桂林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鐵器鍛造工藝流程包括揀料、燒料、鍛打、定型、夾鋼、淬火、打磨等十幾道工序。
挑揀好鐵料,可以節(jié)省燃料和鍛打時間,揀料主要靠打鐵師傅的經(jīng)驗,通過目測與手掂來挑選合適的鐵料。
挑好鐵料后,用鐵鉗夾住鐵料送進爐內(nèi),拉動風箱(現(xiàn)在大多使用鼓風機替代),將爐膛內(nèi)的炭火燒旺進行燒料。師傅手握長柄鐵鉗夾住鐵料反復翻動,使鐵料充分、均勻受熱,以保證鐵料既不會燒得太“軟”,也不會燒得“半生不熟”。
鍛打,就是待鐵料火候正好時,用鐵鉗將燒紅的鐵料夾著放在大鐵墩上反復錘打。一般由兩人搭檔,一位師傅,一位副手,師傅右手掌主錘(小錘)指揮,副手掄起大鐵錘進行錘打,小錘指哪里,大錘就錘哪里。師傅在錘打過程中左手握鐵鉗不斷翻動鐵料,使之成型。整個過程,鐵錘飛舞,鐵花四濺,鐵聲鏗鏘,兩人一直默默無語,心領(lǐng)神會。
鍛打后的鐵料逐漸失去火紅的顏色和足夠的溫度,鐵匠再次將它放入火爐里,進行再次燒料。定型是個反復的動作,直到初具成品模樣。
夾鋼,即在刀具的關(guān)鍵部位——刀刃上將鋼塊鑲?cè)腓F塊中,也就是在鐵塊上開槽,把鋼塊夾住。由于鐵本身硬度不夠,砍到硬物容易出缺口,這就必須在刀口上鑲?cè)脘摿?,刀具才耐用,即所謂的“好鋼用在刀刃上”。而鋼料的多寡與均勻度,往往成為評定刀具好壞的標準。
夾鋼通常要兩個人完成,一個人一手夾著燒紅的鐵塊,一手夾著鋒利的鐵鉆放在鐵塊中間;另一個人則掄起大錘擊打鐵鉆,硬生生地將鐵塊鑿出一道槽來,然后將鋼塊置入槽中,繼續(xù)回爐煅燒,反復鍛打。
夾鋼時的煅燒很有講究,溫度低了,鋼和鐵不能熔在一起,菜刀就會開裂、夾層;溫度太高,鋼和鐵被燒熔變脆。經(jīng)驗豐富的鐵匠會根據(jù)火爐上飛濺出來的鐵星判斷出火候;經(jīng)驗不夠的,可以在煅燒前裹層干泥,可在一定程度上預防燒熔。
打制鐵器過程中,定型和夾鋼兩道工序都夾雜著淬火這一工序。打造的鐵器好不好,火候的掌握和冷卻是關(guān)鍵。淬火時,常用的冷卻介質(zhì)有鹽水、清水和油三種,采用最多的是普通的冷水。煅燒好的鐵件放入水內(nèi),“哧——啦——”一聲,熱氣騰起,即可將之取出來。淬火時,須保持鐵器的足夠溫度。一些經(jīng)驗豐富的鐵匠會在清水里淬水之后,再度加溫,再放入鹽水中淬火,以增加光澤度。
鐵件淬火后硬度變高了,但脆性也大了,容易變形,甚至出現(xiàn)細小的裂紋??蓪⒅匦路呕鼗馉t加溫來調(diào)整硬度,這就是通常說的“回火”。
將打制好的刀具,在打磨機上磨出寒光閃閃的利刃,砂輪飛轉(zhuǎn),火星四濺。接著,再用磨刀石精細打磨,插上刀把,一把上好的菜刀就打成了。
最后,秦師傅左手用火鉗鋏住一個“小撮子”放在自己的“作品”上,右手用小錘子使勁一敲,一個方形的“秦氏刀具”永久地印在鐵器上面,像一個防偽標志,又像書畫家的落款,是一個品牌,更是一種誠信。
記憶中漸行漸遠的打鐵聲
夏天,室外驕陽似火,鐵匠鋪里更是熱浪襲人,只見師傅們光著膀子,掛著汗巾,不停地擦拭著身上汗水。冬天,外面北風呼嘯,寒氣逼人,鐵匠鋪里卻顯得十分暖和。小時候,冬天放學回家路過鐵匠鋪,一伙小朋友總喜歡進里面暖和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回家。記得有一次我們還在鐵匠鋪里烤過糍粑,大家吃得有滋有味,香噴噴的味道記憶猶新。
記憶中,那一陣陣打鐵聲此起彼伏,或急或緩,或輕或重,宛若一支“鐵匠交響曲”:手拉風箱,“噗呲——噗呲——”;爐火歡歌,“呼呵——呼呵——”;鐵錘起落,“叮當——叮當——”;鐵器淬火,“吱——啦——”一聲,屋里升起一道白色的熱氣,或漂或浮,或聚或散,仿佛在訴說著鐵匠們的酸甜苦辣。
時代變遷,社會發(fā)展,面臨機器大工業(yè)生產(chǎn)所帶來的沖擊,費工、費時又費力的傳統(tǒng)純手工打鐵技藝陷入困境,年輕人不再愿意以此謀生,鐵匠村打鐵人家也一度沒落?,F(xiàn)在全村僅剩三、四個家庭作坊,而且打鐵的多為中老年人。70歲的秦天壽身體依然硬朗,是全村資歷最老的打鐵匠,他從16歲開始學打鐵,掄起鐵錘、拉著風箱,在煙熏火燎中度過了50多年的鐵匠生涯。說到打鐵這門手藝的傳承,他心里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依靠祖?zhèn)鞯倪@門手藝謀生,曾經(jīng)幫助自己和家人度過了一段生活極度貧困的時光,所以他對打鐵充滿了感恩;憂的是這門手藝整天和生鐵、焦炭、煙火等打交道,既枯燥乏味又辛苦,而且掙不到幾個錢,許多年輕人不愿繼承父業(yè),另謀出路了。如今,他家只有他一個人在稀稀拉拉的打鐵聲中獨自堅守,因為,打鐵已經(jīng)成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從當初的毛頭小子變?yōu)榇謇锏睦翔F匠,他感觸最深的就是打鐵技術(shù)的不斷進步和發(fā)展,親眼見證了村里打鐵這個行業(yè)的興衰。
鐵匠人家,在流逝的歲月中默默堅守;清脆的打鐵聲,在塵封的記憶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