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忠
夜空湛藍。
遙遠的蒼穹之下,月兒彎彎,像一個被小孩肯去一口的薄餅。那花,那樹,那河邊的漁火,霧蒙蒙
的,若隱若現(xiàn),闃然無聲。
康無逸坐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默默地想著下午發(fā)生的事情。
他對父親康應魁收購渭河客商棉花這件事實在想不通,一百個想不通!莫非腦子有了毛病?不然,父親咋會瞪著眼睛跳火坑呢?須知,這一下康家要損失二百兩銀子哩。
夏天孩兒面,說變就變。市場同樣如此。十天前,一包棉花還是五兩銀子,今天就成了三兩。這意味什么呢?你收購一包棉花就得賠二兩銀子。于是,當相公太軍前來說渭河的客商運來一大船棉花時,他幾乎就不假思索,說,給他們說一下,咱的倉庫沒地方,棉花就不收了。
那光頭客商一臉胡茬子,陪一副笑臉,說盡了好話。他明知道棉花降價了,可就是不肯松口?!半S行就市, 要收, 就按眼下的價格。”任憑風浪起,穩(wěn)坐釣魚船。
康無逸經(jīng)過這幾年的風風雨雨,商場上已經(jīng)變得老練許多。他知道按合同,渭河的客商晚到了三天,算是違約,就是說到官司場上客商也理虧。
“康老弟,你知道我買的棉花價格,按你說的,那不是讓我去跳黃河嗎?”
“那你到別處看看去,咱又不強買強賣?!笨禑o逸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貨到地頭死。
這客商的棉花賣不掉,要是再運回去,還得賠更多的錢。他只有一條路,別無選擇。就算再拖一兩天,牛還得照住這個坡下??禑o逸胸有成竹,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康老弟,你知道前段漲河,船耽誤事了?!蹦强蜕踢€是一個勁地磨磨蹭蹭,說無論如何給個面子,還照住原來的價錢。真不行,
就稍微低一些。
見康無逸不為所動,他就蹲在地上,愁眉苦臉的,一言不發(fā)。
“是這,你去找俺老父親吧。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真的不當家?!边@是一句托辭??禑o逸知道父親是不會答應收購棉花的,因為,買賣爭分毫,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沒想到那客商去了一會兒,屁顛屁顛地回來了,說:“老掌柜讓你把我的棉花收下。”
“你說啥?”康無逸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老掌柜讓你把我的棉花收下?!?/p>
“ 你把我當三歲小孩, 是嗎?”康無逸把頭搖得布朗鼓一樣,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父親會說這樣的話。
他派小伙計太軍去問了一下,回答說沒錯。
康無逸還不信,親自找到了大廳,見父親康應魁正在抽旱煙,完了,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匆娍禑o逸,就說:“不是說讓你把渭河的客人的棉花收了嗎?”
“那價錢咋說?”
“按老價錢?!?/p>
“爹,棉花價錢跌了,你不知道嗎?”
“知道?!?/p>
“那這么一收,咱得賠二百兩銀子。”
“那也得收。”
胳膊扭不過大腿??禑o逸最后還是按老價錢收了。
那光頭客商高興極了,差不多要給康應魁磕頭了??禑o逸很生氣,心想,照父親這個樣做生意,那可是有莊兒賠不了地,康家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窮光蛋的。往常吃飯時,他總是和父親一張桌子,今兒卻獨自獨自端個碗到隔壁的屋里去了……
“無逸,無逸!”背后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康無逸聽見了,假裝沒聽見,不吭聲。
“無逸,無逸!”父親又大聲喊道。
康無逸依然不吭聲。
“就知道你在這里?!笨禑o逸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扭過頭,父親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
又問:“還在為收棉花的事情生氣嗎?”
“嗯?!笨禑o逸的聲音小得如蚊子哼一樣。父親已經(jīng)喊了他兩次,再不接話,就有點過分了。只好以此表示無聲的抗議!
月光皎潔。河水像被撒了一把碎金,泛著漣漪,緩緩向東流去。對面是一條驛道。山腳下住著幾戶人家,窗口透出一豆一豆的燈光?!斑€記得那年洛河漲大水嗎?”康應魁問。
怎么不記得?那是三年前,上游發(fā)洪水,河床里到處飄著牛羊、門板、椽子檁條。“水一下子漲到了路上,村里有幾家房子因為地勢低都給淹了?!备赣H的話勾起他的記憶,康無逸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口。
“現(xiàn)在的水呢?”康應魁問?!坝植粷q河,肯定水勢小多了。”康無逸有點奇怪,父親提這事情干啥?
“做生意和這河水一樣,不會一成不變,也會漲漲落落的。”康應魁說:“譬如,今天收這棉花,是咱讓人家來的,雖說誤了期,可那是天災,換上咱也一樣。按高價收,咱是吃虧了沒錯。那客商呢?
可是一個活廣告,經(jīng)他把這事一宣傳,咱康家的誠實守信的名聲就人人皆知,有口皆碑了?!?/p>
“商道無形。咱是吃虧了,吃虧里有便宜;反過來,這次占便宜了,可便宜里有虧,知道嗎?不信,你往后看!”
康無逸靜靜地聽著,那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果然,康應魁的話得到驗證。那個渭河的商人沒有失信。他逢人便講康家人講誠信,是個好商業(yè)伙伴,從而使許許多的人愿意和康家合作??导业纳庖苍阶鲈郊t火,后來便掛起了“千頃牌”,有了“康百萬”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