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金玲
摘要:松尾芭蕉是日本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杰出俳句詩人,他將貴族階級附庸于風雅玩物的俳諧作品進行改良,扭轉了談林俳諧過于追求形式的新奇和內容滑稽而缺少藝術性的傾向,進行了著名的蕉風改革運動。他從漢文學中汲取營養(yǎng),借助于中國古代詩歌的理念和表現(xiàn)形式,將原本以滑稽、卑俗為主旨的俳諧改造成可以和正統(tǒng)的、古典的漢詩想媲美的詩文學。其中“奪胎換骨”式的點化手法的運用是他繼承漢詩、和歌傳統(tǒng)、改造俳句的創(chuàng)造活動的重要手段。
關鍵詞:松尾芭蕉 漢詩文 “奪胎換骨” 點化
中圖分類號:I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12-0102-02
一、關于松尾芭蕉俳諧作品中引用漢詩文的先行研究
縱觀國內外有關松尾芭蕉與漢詩方面的研究層出不窮。概括起來大致可分為:芭蕉對莊子思想的受容;芭蕉對中國唐代詩歌的受容,代表性詩人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等;芭蕉對中國禪學思想的受容。其中太田青丘的《芭蕉と杜甫》一書從用語、修辭等方面對芭蕉和杜甫進行了對比分析,尋找到芭蕉作品中對杜甫詩歌的受容。日本學術界飯?zhí)镎芏壬凇栋沤对~典》(東京堂出版、1991.5)中清晰地介紹了有關芭蕉俳諧作品出典方面的研究。仁枝忠在『芭蕉に影響した漢詩文』中著重列舉出對芭蕉有過影響的漢詩文的出處。曹元春的《杜甫和芭蕉》從芭蕉的文學思想角度進行剖析,提示了芭蕉思想源流的多樣性。綜上所述,各學者流派雖都提出了芭蕉對于中國詩人的喜愛和對漢詩文的推崇,但在漢詩文具體引入方法方面均沒有系統(tǒng)的論述。
本文從修辭學的角度,通過實例力證芭蕉俳諧作品中漢詩文的引入非生搬硬挪的植入,而是推陳出新、“奪胎換骨”式的點化,非抄襲、乃化用。
二、芭蕉作品中關于漢詩文點化研究的意義
松尾芭蕉的文學根基雖然植根于日本文學的土壤中,但滋養(yǎng)他的,卻是博大精深、浩瀚無邊的漢文學,尤其漢詩對他藝術成就的取得可以說有著不可替代的幫助?!皧Z胎換骨”式點化手法的運用更加清晰地證明了芭蕉對于漢詩文的運用非簡單的抄襲,而是在繼承并深化前人文學遺產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來的更高層次的美學境界。
芭蕉對中國文學有很深的修養(yǎng),他喜愛莊子哲學的反俗精神,崇尚李白杜甫作品的高意境界,他深諳詩詞曲賦等多種文學樣式的藝術技巧。他的句作在立意、造境、怡情、修辭方面與中國詩歌有不少相同、相近或相通之處。芭蕉對中國漢詩文的研究對他引進中國文字、文化的過程中使用的方式、方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使中國文化在傳入日本的過程中不僅僅是詞語的改變,而且也是一種意境上的改變,是在原有詩歌的基礎上,新的詞語、新的意境的創(chuàng)造。由此也體現(xiàn)了中日文學間“山川異域,血脈相連”的歷史淵源。
三、芭蕉俳諧作品中關于漢詩文點化的分類
(一)奪胎式點化
所謂奪胎式點化,指詩人在采用前人詩句之時,在辭和意方面均汲取兼而有之且略加變化,在造成新句后,兼有化意和化辭的雙重效應。
“一寸”和“二寸”。貞享元年,《野ざらし紀行》中芭蕉做下文:
明ぼのや しら魚しろ きこと一寸
此句吟詠的是黎明時分小銀魚的風情。關于此句與杜詩的關系,眾多學者普遍認為此句脫胎于杜甫《白小》的“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魚”?!栋沤度浼分赋觥挨筏轸~一寸一白魚を読む杜甫「白小」の「白小群分ノ命、天然二寸ノ魚」を踏まえ……”[1],《芭蕉紀行文集》中對此也進行了解釋,指出“「一寸」は杜峰の「白小群分ノ命、天然二寸ノ魚」(白?。─摔瑜毪盵2]。從詞語的使用方面,“しら魚”指“白魚”,這里面的“白”與杜詩中“白小”的白相關,此外“一寸”與“二寸”讓讀者很容易將兩首詩歌聯(lián)系起來。
杜詩《白小》寫于杜甫流寓夔州之時?!抖乓堋方忉尩溃骸按嗽娖鸾Y,藹然有萬物一體之念,物雖細微,同沾水族,乃俗當園蔬,用之賤矣。亂肆傾筐,取之多也。但此群分之命,亦屬造物生成,今猶拾卵而盡取之,有傷于義矣?!盵3](盧注)云“黃魚以長大不容,白小以細微盡取,不幸生夔,大小俱盡,以嘆民俗之不仁也”。
芭蕉作此句時,恰巧來到了桑名,因厭倦了旅途中夜晚的乏味,天蒙蒙亮的時候獨自一人來到河邊。靜謐的清晨,一群小銀魚伴著冉冉升起的第一縷晨光,在河水中游來游去,波光粼粼的河面泛著銀光,安靜祥和中更能烘托出作者對銀魚的憐愛之情。
芭蕉是在充分領悟杜詩意蘊的基礎上進行的再創(chuàng)造。杜詩《白小》更突出強調“民俗不仁”,而芭蕉更關注《白小》所透露出的喜愛、憐愛銀魚的這一層含義,而拋棄了杜詩中的批判色彩,所以芭蕉在引用漢詩文時,巧妙運用“奪胎式”點化手段,取其精華為己所用。在旅行中芭蕉將目光投向天地間的萬物,隨著體會對象的變化,芭蕉對自然、對俳諧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風雅的境界也得到了升華。
(二)換骨式點化
所謂“換骨式”點化,即取意而化辭,指采用前人詩句的旨意,而在語言形式上有所變化,使得表達更生動、更具體或表意更為深刻。
“月日”和“光陰”。 松尾芭蕉在紀行文《奧州小路》卷頭中寫到:月日は百代の過客にして、行きかふ年も又旅人也。/現(xiàn)代語訳:月日は百代にわたって旅続けていくものであり、來ては去り去っては來る年年も、また同じように旅人である。[4](日月為百代之過客,行年之旅人。)
這里芭蕉引用的是李白《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中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的句作。李白在這篇序中開篇即提到:“天地是世間萬物賴以寄存的旅舍,光陰歲月不過是千年百代的匆匆過客。飄浮不定的人生如同夢幻一般,盡情歡樂能有幾時呢?”飯野哲二著《芭蕉辭典》中,關于“光陰”與“月日”之間的關系做了如下的解釋:“將“光陰”變化為“月日”,其意義沒有發(fā)生變化”。金田一春彥在《日本國語大辭典》中解釋道
:“光陰即日月。年月。”[5]乃時間的意思。芭蕉在不改變原文的意義基礎上實現(xiàn)了對李白詩歌中“光陰”的借用。這樣一來通過“換骨式”的點化,將李白詩中的“光陰”點化為芭蕉作品中的“月日”,瞬間在改變其辭而不變其意義的情況下,將超越時空的李白詩歌中“行云流水,瀟灑飄逸,豪情縱橫的詩意”的意蘊移植到芭蕉自己的詩歌中。芭蕉能夠把唐詩之精髓消化于最平常的語言之中,并在創(chuàng)作之中自然流露,源于唐詩卻又處處充滿獨特的美感與藝術感,其藝術效果被后人所驚嘆。
四、結語
芭蕉的俳句之所以高于前人、獨具魅力,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意境創(chuàng)造上的成功。芭蕉巧妙地通過“奪胎換骨”式的點化方式,將中國文學中豐富的意境引入自己的俳諧文學中,并創(chuàng)造出新鮮的意境。
參考文獻:
[1]中村俊定.芭蕉紀行文集——付嵯峨日記[M].巖波文庫,1971.
[2]佐藤勝明,芭蕉全句集[M].角川ソフィア文庫,2011.
[3]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9:1536.
[4] 井本農一,堀信夫,村松友次.松尾芭蕉集[M].小學館,1992.
[5]金田一春彥等.日本國語大辭典[M].講談社,1990.
責任編輯: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