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
徐君寶妻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人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后,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賞析】
這首詞開頭五句回憶南宋未亡時江南的繁華,好比是悲劇初始時一個華麗的開場。背景舞臺是“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朱戶綠窗,紅男綠女,銀色珠簾耀目。演員是“尚余宣政風流”的文人雅士,好一派大宋末年的升平景象,與后面的國破家亡構成絕望的對比。女詞人的感覺是敏銳的,一個“尚”字,寫得很委婉:“宣政”時尚且穩(wěn)定繁榮,但到了南宋時期,已是江山半壁,居然還要保留宣政風流!所以“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載,典章人物,掃地俱休”?!耙坏毖云渫蝗缙鋪?,又隱含這是南宋必然的結果,“刀兵齊舉”寫敵兵早有預謀,“旌旗擁、百萬貔貅”寫敵軍氣勢兇猛,殘忍如猛獸?!伴L驅入”寫其勢如破竹,隱含南宋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案铇俏栝?,風卷落花愁?!倍嗝幢Ь赖脑娋?!一切如狂風中的落花,不由自主被摧殘,沒有家園沒有歸處。凋零的何止是落花般的女人與女人般的落花,還有那“清平三百載,典章人物,掃地俱休”!“三百年”言其大宋清平時間的久遠,“典章人物”言其毀滅的普遍,“掃地”言其狼狽的慘態(tài),“俱休”二字言其毀滅的徹底,還有難言的悲憤與絕望。接下來,寫自己不幸的遭遇,卻用一個“幸”字寫自己幸免?!按松砦幢?,猶客南州”,流落千里之外“客居”已是幸事,能夠魂歸故鄉(xiāng)也是“幸事”了?!捌畦b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此處用徐德言與樂昌公主“破鏡重圓”的典故真是恰當?shù)眯了幔菄萍彝鋈?,不同的是前者尚能“破鏡重圓”,后者卻永無聚首之日?!皬慕窈?,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表明女詞人矢志不渝、視死如歸的決心,卻不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男子的悲壯慷慨,而是亂世女子家國不再,無所依傍的悲歌。
女詞人在詞中對自身被擄艱危之現(xiàn)實,著墨尤多,而寄之以對文明的追思之中,對祖國淪亡親人永別深致哀悼,寫南宋文明之繁盛及橫遭蹂躪。在回憶和反思中,上片寫南宋滅亡,元軍直上,詞人流落他鄉(xiāng),表達自己內心的痛心及無奈;下片寫徐郎何在與斷魂千里,運用懸望與想象,表現(xiàn)了女詞人遠思之凌空超越。此詞另一特點是意境之重、大、崇高。從歷史文化悲劇寫起,哀悼宋文明的衰亡,詞境極為重大。詞中表明自己死節(jié)之心,將祖國和個人的雙重悲劇融匯,意境極為崇高。